"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逆凤》 作者:梦魇 楔子   那年,她女扮男装偷随圣驾去观元宵灯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琼楼玉宇,朱檐勾角,帝率百官临阁,登高望远,唯见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人影重叠,寒喧声声,怎样的纸醉金迷,她躲在人群中偷偷巴望,只因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她生来不曾谋面的父皇,不顾母亲劝阻,终是偷偷跑出来,见到了,却是百感交集,倒是她,扮成少年,姿态妍丽,优雅如画,惹得百官频频注目,倒是不知是谁家公子,打听了,将自家女儿许了她。   她侧脸躲开望过来的目光,专心与一刁钻老者下棋,老者布阵玄妙,战锋犀利,数人败下阵来,少年心性容易好胜心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历时两个时辰,黑子终覆盖半壁,赢得满堂喝彩。老者拉她再战,忽听人生鼎沸,似有人登阁,终于忍不住望过去,只见灯火阑珊里,人群簇拥下,一人白衣胜雪,清冷出尘似是望见仙阙中人,他略略的抬起慵懒眼眸向这里看过一眼,薄唇泛起淡略光泽,那双湖泊一般的蓝眸,妖一般的魅惑风流。   听说朝臣之中,唯一人圣宠正隆,年纪轻轻已是圣上左膀右臂,原来便是他。   似是察觉她的注目,那人唇边突掠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投到她身上很快逝去,仿佛天际流星,转瞬即逝。她无端的心跳如鼓,别过眼掩饰,长捷如翼,在清泉似的眼底投下淡淡浅影。落子却没了章法,老者吹胡子瞪眼搅了棋局重来,她推脱了半晌,颇狼狈的逃窜而出。   阁后小花园里玉砌石阶,腊梅簇簇,疏影横斜中暗香浮动,她独自一人撑着下巴坐在那玉阶之上,淡影成双,形只影单。   遂忍不住轻吟:   “独立寒阶望月华,露浓香泛小庭花。”后面便是“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少年不识相思滋味,独喜欢前面的两句,用在这里竟是颇为应景。   身后却突响一阵轻笑,嗓音如醇,空中隐约碎珠相碰,天籁般的低低传来:“到不知这是在想念谁?”   她惊的身子微僵,回眸站起身来。   却见那人弯唇而立,细致的眉目隐在淡影枝叶中,面冠如玉,唇似朱华,想来是因吃了酒,目光倒是有些迷离。   她身份未表,只得以礼参拜:“草民见过尚书大人。”   那人只不语,微微挑眉:“草民?”   她答得不卑不亢,清冷如月:“是。   他闲闲开口:“棋下的不错。”   听闻此人常与皇帝下棋,宫中常胜,便有了一决高下之心,忍不住开口:“不知是否有幸与大人下一局。”   他并不言语,只眯眸看她,幽蓝眸中微光明灭,不知觉她冒昧还是不自量力,她突察觉自己唐突,抿唇不语,他却缓着步子走到她跟前,微微的俯了身,青丝滑落,依稀触到她的肩上,只觉清新异常,隐隐的寒香沁来,竟是一时失了神。他却伸出修长白皙的指拂去她肩头掉落的落花,粉嫩花瓣在那指端停滞片刻,随后依风而去,却是指尖留香,被那月光一映,带着股子干净白皙的贵气。   她看的有些呆,对上他望过来的深邃眼眸,微赧地微笑:“更深露重,大人身子金贵,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样一说,身后果真传来内侍的惊诧声:“大人,原来您在这里!”   一抹滟潋流光在他眼眸中流过,却似艳诧芳华,烟花绽落,艳丽的宛如千年的狐妖,他勾着唇,在她耳畔似笑非笑的吐气如兰:“我当是谁,原是一朵的美人花!”   温热的气息隐约碰触雪白耳垂,灼烫一片,她猛地涨红了脸,呆愣的抬头,他却已转过身,修长挺直的背影在夜色里渐渐远行。   ………………………………………………………………………………………………………… 满地残红宫锦污 (一 )   “吱呀”沉重的朱漆描金的殿门闷声打开,未掌灯的殿宇里终有了丝晦暗的明亮,缕缕的光线短线一般映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似是幽幽一束冥火,远处回廊之上曲折一行人,昏黄的宫灯随着行人无声踏来,似是渐渐行近的鬼魅。   那行人到了殿门口,宫灯内火苗簇簇跳动,才照见殿内跪了数十个女子,均是素颜槁衣,跪在最前面的女子三十有余,一袭如缎青丝披泄肩上,晦暗的殿里犹不能遮掩她艳丽的眉眼。   为首的内侍扫过众女子,打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氏侍帝以来,骄横跋扈,妖媚惑主,祸乱后宫,有失贤德,帝念旧情,留其全尸,赐因鸠酒以自裁。”内侍冷笑一声:“顾婕妤,接旨谢恩罢。”   顾婕妤身子一晃,一双美目如若秋水定定落在那圣旨之上,只听殿内寂静无声,她丹唇微张,终幽幽叹一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身畔的婆子终忍不住哭出来,匍匐着上前拉她的裙裾,泣道:“婕妤,不可。”她似是用了全力,死死抱住顾婕妤的双腿,顾婕妤不能前行,低头看她那婆子的脸:“姑姑,你这是何苦。”   婆子哭道:“婕妤,你可想过,你若去了,公主怎么办,她此生唯有你一个依靠,你若去了,她靠何以活下去!”   顾婕妤听她提及女儿,眼中已有湿意。   内侍见罢,向一旁使了个眼色,一个侍卫对着婆子后心一刀看下去,顾婕妤尖声喊出:“不要!”侍卫手快,婆子“呜呜”一声倒地,大片血从她身下流淌出来,漫过她素色的裙裾,顿时血腥刺鼻,殿内女子见状仓惶尖叫,乱作一团,顾婕妤的双手还滞在半空,盯着婆子未阖上的眼,身子抖如落叶,悲戚唤道:“姑姑……”   内侍尖锐哼道:“婕妤,若再不自裁,休怪咱家把这殿里的人都杀净了。”   顾婕妤身子一震,目光在内侍脸上缓缓移过,趟着那血一步一步走过去,只在她身后留下两行血路,漆红的托盘里放着一个蓝珐琅嵌金小瓶,她只手攥在手心,只觉双手抖得握不住,殿里数十条性命,只要她一死便可获救,何况还有她的漫儿,她的漫儿……想到母女此生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她美艳的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心一横,用力扒开盖子。她回身看向殿宇深处,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嬷嬷,想起今生繁华绮梦,忽就笑起来,似是血泊里最后绽开的艳丽花朵。   这时却从殿内跌撞跑出一个少女身影,“啪”的一声,斜刺刺伸手将那瓶子打落地上,金砖上顿时“呲”的一团毒烟,内侍大惊,伸指指向少女:“大胆,你!你!”   少女青丝逶迤,一直披到脚下,一脸冷凝立在殿内,年轻的眉眼与顾婕妤相似,也只着了一身雪白的冰绡纱衣,虽是素颜,仍是追魂夺魄的美丽。   内侍识得她是临观帝姬,都言这位帝姬胆小怕事,谨慎甚微,从不与人争吵,今日如何敢打落鸠酒,气道:“好个临观帝姬……”   临观,临观,宫内帝姬宣号向来带着“阳”字,唯有她,那年女官捧了笔墨请求皇帝赐名,皇帝正与皇后御花园中赏月,银河遥遥而下,皇帝信手拈来:“便是临观吧。”   宫内都笑,临观,如此不伦不类的称号,可见皇帝漠然到何种程度,似乎这二字也成了冷宫的代名词,同龄的帝姬皇子见到她就大喊“临观”。   这名字便是屈辱的缩影,十几年来如影随形。   顾婕妤见到她,惊慌责备:“漫儿,你怎出来了!”   上官漫眸子转向向顾婕妤,蹙眉咬唇:“我若不出来,不是要眼睁睁的看你喝下毒酒。”一手夺过内侍手中的圣旨,读罢咯的冷笑:“父皇数十年未踏进姝璃殿一步,何来妖媚惑主、祸乱后宫之说,就算祸乱也是在十七年前,何需等到现在!”   内侍瞪目怒斥:“大胆。”气得跺脚摆袖招呼左右:“婕妤既然不配合,可怪不得奴才用强了。”   上官漫一步抢在顾婕妤身前,侍卫欲要拽开她,她高抬下巴,立直冷喝:“吾乃圣上临观帝姬,谁敢!”顾婕妤怕她有个好歹,急道:“傻漫儿,你父皇要杀我,你能挡得住,还不退下。”临观充耳不闻,身子绷得僵直,冷冷扫向过来的侍卫。   侍卫被她目光所慑,竟不敢前。内侍见状身子直抖,气道:“公主能护住婕妤,看能护住这殿内女仆么!”一个眼色,侍卫从女子群众抓了一个青衣宫女的头发,那宫女吓得尖叫:“公主救救奴婢。”却是她身前最亲密的一个,十几年无以为伴,唯有她跟随自己。   上官漫脸色白了几分,却抿紧了唇不说话,侧头看向别处,侍卫顺手一刀,宫女头颅跌落,殿内顿时一阵惨绝人寰的哭饶声,她冷声喝道:“别哭。”转眸往殿内一扫,道:“母妃平日里待你们如何,你们难道不知,就算母妃去了,这些畜生能饶得了你们?”   众女闻言,只敢暗自抽泣,人群里却有一人站起来跪倒上官漫身边,她身子抖个不停,却强自镇定,垂头道:“公主说得对,奴婢不哭,姝璃殿里的奴仆们也是有几分骨气,定不会让人瞧不起。”   上官漫不由看她一眼,却是顾婕妤身边执灯的宫女殊儿,平日里默默无闻,竟不想有这等心胸。   内侍冷冷一笑:“凭你怎样说。”朝侍卫一努嘴,侍卫抓了殊儿的发扯过来,殊儿隐忍皱眉,却不出一声,侍卫举刀就要砍,她却脱口喝道:“慢着。”   内侍以为她终于妥协,朝侍卫使个眼色,侍卫松开殊儿,内侍笑道:“帝姬还是想开些的好,若让这殿内所有人殉葬,只怕日后再无人伺候帝姬了。”   上官漫淡漠看内侍一眼,缓缓启唇:“父皇赐得毒酒撒了,劳烦公公再去领一瓶吧。”   内侍才记起再取毒酒要紧,可这三更半夜的终是麻烦,气得跺脚领着众人去了。   顾婕妤方才叹道:“不过几个时辰,这又何苦。”   上官漫似是用尽了力气,等那内侍离开,身子一晃,跌坐到地上,她只将脸贴在顾婕妤膝上,顾婕妤身上素青的罗裙,极素净的绣线,贴在脸上,泛着夜晚冷露的凉意,她死死抱住她的双腿,殿内昏暗幽冷的色泽射进她幽深漆黑的目里,似是夜色里唯剩的一弯冷月。   她幽幽盯着远处,坚定启唇:“母妃不能死,就是阎王来了,女儿也要从他手里抢回来!”   ………………………………………………………………………………………………………… 满地残红宫锦污(二)   外殿死寂的一片,几个宫女抱头哽咽,顾婕妤仍神情平淡的跪在原地,殿内幽深,唯燃了一支红烛,零星的火光,照得室内双蝠刺绣帘楣,勾起的青色纱帐,中央一鼎四足镂空圆熏炉,吞吐缕缕轻烟,她打开朱红镂空的妆奁,只见零星的珠翠,在沉暗黑绒底上衬得流光四溢,抬指轻轻一抚,拿了支湖蓝玛瑙的发簪,凝神一思,复又放下,殊儿将一支金步摇插在她发间,她凝了镜中一眼,伸手拔了下来。殊儿在身后低声道:“婕妤平时并不盛装,殿下也是粉黛略施,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她苦着一张脸,发愁的看着镜中。   殿内进来一人,皂白的衣袍,发丝灰白,眉目却是慈爱,她转脸微微一喜:“罗姑姑。”罗姑神情平静,却难掩眸中忧虑:“老奴就猜殿下不会无故打翻那鸠酒瓶。”她顿了顿才犹疑开口:“殿下是要去求皇上么?”上官漫面色微冷,别过头去:“只怕我没进宫门,就被人拦住,况他向来情薄,怎会轻易放过母亲。”   罗姑蹙眉:“那……”   她微微垂头,苍白的加上浮起一抹羞态,很快遮掩下去:“姑姑,我曾见过那位尚书大人。”罗姑疑惑道:“是圣上那位红人么?”她漫应了一声:“只怕唯有他才能在父皇面前说的上话。听说他明早会进宫,这是救娘亲的唯一机会。”罗姑静静瞧着她,她默然抬起头来,暗黄的铜镜里映着她浓黑发下苍白的脸,却见美丽年轻的眉目,她道:“我一无所有,唯一点母亲所给的姿色。”罗姑早已猜到,听她说出来声音已颤:“传闻那位大人铁面无私,哪里那么容易被女色所诱,这宫闱之事,他会轻易插手么?朝臣们私下里对他又惧又怕,定有十分厉害的手腕,殿下这般,分明是算计与他,若惹怒了他,殿下……”   殊儿语气担忧:“可听宫里传闻,昭阳公主一直中意那位大人。”昭阳公主艳名在外,有倾城之姿,又是皇后亲女,他会放弃这位天之骄女而选她这位无名公主么?殊儿没有问,她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没有胜算,唯有赌,可她一定要赌赢。掌心用力的匀着面,声音竭力平静:“姑姑,这几个时辰请您照顾好母亲,请一定拖到我回来,我若回不来……”她低头轻声道:“我会随母亲而去。”殊儿身子一颤,已泪水涟涟跪到地上,罗姑泣道:“殿下,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否则婕妤和老奴无法名目哇。”   她眼里渐湿,极力压抑口中哽咽,淡淡道:“姑姑,帮帮我吧。”   罗姑默默垂泪,却对着她无声一福:“婕妤侍寝那日,皇上曾赏赐一件金纱缠枝莲花羽衣和一只金足环。”她低低叹了一声:“自从失宠,婕妤唯留了这两件。”便招呼了殊儿去拿。   她闻言,亦是不出声。   选了一对纯金雕花镂空耳坠戴在耳上,衬得肌肤白腻若瓷,殊儿已捧着一个方形锦盒跑出来,脸上细汗涔涔,裙袖带风,惊喜问道:“殿下您看看这个。”她转过头去,金丝锦纹缎的方盒里一圈纯金足环,光华似缎带,缀着六个精巧的璃纹金铃铛,抬指一碰,泠泠作响,映的她眉间微微一亮,弯身扣到足踝上,衬得一双玉足纤细白皙,平添几分妩媚风情,不由微笑。   罗姑也将那羽衣拿了出来,外罩一层金纱缠枝莲花,内里羽缎轻柔如云,只觉飘渺如仙衣,霎时映的殿内一亮。她看了半晌,缓缓走过去,却猛地将那罩在外面的金纱扯下来,“嘶”的尖锐一声,只剩了雪白羽缎,殊儿尚未回过神来,罗姑诧道:“殿下……”她道:“人已无情,留着旧物何用,况昭阳素来以艳闻名,我唯有以清雅打动他。”看着殊儿还在发呆,蹙眉道:“还不过来!”殊儿这才回过神来,伺候她穿在身上。   一人高的穿衣镜前粉黛略施,发上只用几缕简单掠起层层云鬓,用一只金花簪箍在脑后,大片如缎乌发逶迤披泄下来,垂到腰间,有风吹起发丝缭绕如墨,纷乱舞动。画着柳叶弯弯的黛色眉,宫里盛行远山眉,她偏偏选了柳叶,却用了黛色的眉笔,雪色里唯一一点的青翠,画着最是好看,特意选了嫩而不妖的唇色,衬得唇饱满娇嫩,映着身上羽衣皓白如雪,出尘清丽只如水中芙蓉,只在斜衽的襟口处留了金色,凸显高贵,微微转身,脚踝上铃声脆响,裙角飞扬,露出一丁点的金色,却很快看不见了,看了似是有只小手,挠的人心痒痒。罗姑在身后看她,轻声开口:“殿下,你可要想好了。”   她鼻子一酸,眼中才涌起薄雾来,极力压下去,低低道:“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走过去试一试。”她眸中闪过冷凝,暗暗咬齿:“我不能让母亲死的不明不白。”罗姑低低叹气。   手突然抖的厉害,胸口一颗心满的似要涨出来,她死死握住,心烦意乱的问:“殊儿,什么时辰了?”   殊儿飞速看一眼铜漏:“回殿下,寅时一刻。”   被遣出去的小宫女急匆匆的赶过来,跪在门口边喘气边道:“殿下,奴才打听清楚了,辰时用过早膳,昭阳公主受皇后之命作为东道主陪尚书大人在御花园散步。”   她凝目冷喝:“你可打听清楚了,要知你今日一语,咬的是姝璃宫上上下下的性命!”   小宫女吓得磕头:“奴婢不敢有半点隐瞒。”   内侍禀了内务府,再将鸠毒拿回来,也不过四个时辰,现在两个时辰已过,已经来不及,殊儿正为她梳发,她陡然站起身来,殊儿猝不及防拿出梳子,生生扯下一缕发丝,惊得殊儿捂唇,她竟也不觉疼,只嘱咐殊儿:“这件事莫要娘亲知道。”   殊儿忙叫道:“殿下,鞋履。”   她低头看了看脚踝金环,衬得一双玉足纤细的恰到好处,最是让人怜惜,穿上鞋履便没了那份轻灵,遂道:“免了。”   她转身欲走,殊儿和罗姑都是急切一唤:“殿下!”   她回首顿足,清脆的铃声泠泠入耳,她不给自己后悔的喘息,带着赴死的决绝回眸嫣然一笑,似是天空燃烧的一片艳丽霞色:“等我回来!”   逶迤裙裾无声滑过地面,她转身没入似能噬人的夜色之中,背影渐淡,那细碎的铃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 满地残红宫锦污 (三 )   “尚书大人!”   沧桑凄楚的一声,一双人影扑到轿前,轿夫已挑了轿帘,赫连瑜弯腰欲进,闻言不由顿住身形,护卫早已冲上来挡住两人,才见是鹤颜白发的一对夫妇,只闻那老丈被隔在人墙外痛哭流涕:“大人,只要你放了我儿子,倾家荡产我也愿意,我家唯有这一颗独苗,若他去了,我葛家可就无后了……我有家产万贯,愿意全数奉上……大人……”   老妇哭声附和:“千错万错是我们的错,只求大人饶了小儿……”   赫连瑜不由皱眉,眼风扫过左右:“怎么回事?”身畔一个瘦骨嶙峋男子忙快步凑过去,在那夫妇面前嘿然一笑:“葛老丈,你们儿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大人判他死罪,那是秉公执法,况已允你们见他一见,已经法外容情,竟还不知足,到这里闹开来,还不快快下去,别耽误了我们大人进宫的时辰!”   老丈只见他一双小眼小如黑豆,溜溜转个不停,唇上两撇黑须一动一动,当真丑陋如鼠辈,惊得几乎失声,护卫们见他反应甚大,忍不住便是一笑,老妇瞅准空隙一个箭步抢过护卫的剑,死死抵到颈上,披头散发,厉声相胁:“你若不答应放了我儿,我便血染尚书府!”   老丈见她如此,吓得跌声连叫:“夫人!”   老妇不理,只紧盯着赫连瑜,咬牙往颈上用力一送。 周围护卫见被这情形惊呆了,都不敢贸然上前。   赫连瑜这才回过头来,晨曦的清光里,照见他格外分明清隽的五官轮廓,晨光本就柔和,倒衬得他眼神深不可测,他瞳孔生就的宝石一般的湛蓝,便越发觉得疏离冷漠起来,那老妇头一次见他,却是这般俊美无双的样貌,顿时一呆,手里的刀便也松了,护卫疾步械下她手中利器,老妇这才回神,猛然与赫连瑜目光短接,似是倏地触到精美剑稍里寒刃的戾气,竟冷不丁一个哆嗦,只闻他声音冷漠:“养不教,父之过,还是回去好好反省罢。”再也不看,弯身便入了轿,老妇尚在震惊之中,那跪在地上老丈却顿时两眼一翻,全身抽搐,老妇这才回过神来,挣开护卫的牵制跌爬过去,失声叫道:“老爷!”   那老丈口吐白沫,枯枝哆哆嗦嗦指向轿子:“世上怎有……这等无情……之人!”老妇闻言,唯有抱着老丈恸哭:“老爷……”   却见轿子早已走远。   先前那瘦子并未跟着,望着一对老夫妇只是招呼护卫:“真是难缠,快快找个郎中来……”   清脆的一声鞭响,御花园花枝簌簌,闲人回避,满园寂静无声。   精巧华丽的羊车,却是皇帝专为昭阳公主所设,羊车乃是前朝称谓,到了本朝,帝嫌羊者不威,又因为女子所用,便着人寻了两匹枣红小马换之,羊车无篷,设朱漆榻,摆有香案以掌扇红格伞遮日,因此车上不仅舒适,沿途风景也一览无余,昭阳大喜,亲自挑选了十八名样貌清秀的驾士,又命乐人随侍,每每出行,皆乘羊车,今日行御花园,自不例外。   只闻丝竹声响,嵌银车轮滚动,金涂银翟羽掌扇流光飞闪,红格伞随风舞动,车辇之上花团锦簇,宫女发上珠翠颤颤,云袖罗裳如烟如雾,羊车驶过,女子笑声悦耳如莺,伴着男子低低的嗓音,如琴箫合奏一般的契合好听。   却不知哪里传来细碎的响铃声,“叮呤”“叮呤”急促却沉稳的一声声穿透淡薄晨雾,竟将那琴笛合奏之声打破,清脆的让驾士们纷纷引颈聆听,朱漆榻上身穿蓝底缂金的常服赫连瑜闲闲端坐,漫不经心的捏起下巴,碎影落到他深隽清雅的轮廓上,那神情竟也似是听得出神,他身畔的上官昭绯衣华服,容颜艳丽倾城,见状一瞥身后身穿浅紫宫装的大宫女,大宫女忙一俯身,转身悄然下了台阶,衣袖带风,赫连瑜似是觉察,目光淡淡扫过来,上官昭艳丽的眉目倏地一弯,望回去,已是柔情似水娇怯的笑意,。   那铃声却似是越来越近了。   清晨的御花园晕了一层薄雾,茂盛的花枝金光弥漫,路的尽头却似如扯了层层纱帐,迷蒙飘渺的看不真切,御花园里花香四溢,白雾中隐有丽人袅娜行来,羽衣洁白似雪,乌发漆黑如瀑,散衣香于舞风,姿若玉骨砌成,颜若冰肌莹彻,众人见此不由呆了,一时疑似天人。驾士竟也不自觉停了车辇,驻足而望。   因昭阳喜绯,宫内多华服艳彩,骤然望见素衣丽姝,竟觉清新舒畅,越发注目,因此竟也无人上前拦她,等她走到近前,大宫女方才回得神来,沉息低喝:“大胆婢子,竟敢拦公主玉驾。”却见左右个个灵魂出窍一般,顿时怒目而视:“愣着做什么,还不拖下去!”   上官漫眸光冷冷扫过,驾士们竟有一时犹豫,她已低首缓缓行礼:“姐姐金安。”   上官昭微愣,宫内姊妹众多,多数人认得她,她却不认得别人,这种情形也早已习以为常,只略略点头,却对上官漫无故挡路颇是不悦,正欲喝她下去,却见上官漫再不睬她,抬起眼来直直看向身畔的赫连瑜,他的面目隐在极淡的阴翳里,湛蓝的眸色深沉似夜直直投下来,他本就生的高,又坐于车辇之中,便越发觉得居高临下,一刹他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只觉他目光犀利如电,她心头顿颤,却如着了魔一般,竟挪不开眼来。   她明明在看着他,恍惚又觉得不是,似还是多年前,她仍是那好奇懵懂的无名公主,在玉苑里见到他,琼玉阶上卓越慵懒的风姿,眸光狐媚而迷离停到她脸上,轻笑唤她“美人花”。   她眸光沉静似渊,似是淬了水的墨玉,隐有冷意渗出来,女子看他,莫不娇羞,如此毫不避讳的倒是少数,他不觉兴味的微微弯唇,她却轻轻别眸,缓声笑道:“临观有要事请教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满地残红宫锦污 (四)   赫连瑜乃是异国皇子,虽为本国质子,却甚得帝心,破祖制掌握朝中重任,已为圣上左膀右臂,又得“第一美男子”之名,宫内外女子莫不向往,皇帝曾也在人前笑言:“恨其不为朕子也”。 皇帝六子夭折,经此一说,人便戏称他为六皇子。自此以后,宫内外女子越发费尽心思接近,上官昭平日最是厌恶此等,听闻上官漫开口,顿时气得面色绯红,竟不等赫连瑜有所表示脱口而出:“不准!”   上官昭向来骄纵,在赫连瑜面前却有所收敛,此话一出只觉不妥,却闻赫连瑜低声一笑,低沉开口:“殿下也应看到了,微臣陪昭阳公主游御园,实在难以分身。”   上官昭抿起精致的唇线,眸光在他面上一瞟,笑意里有着张扬的得意,似是御花园里的牡丹花,毫无顾忌的在日光下璀然绽放。猛的见上官漫拽地的裙下玉足微露,皓白剔透,竟似将那羽裙比了下去,光天化日之下,竟将肌肤竟露于人前,顿时面红耳赤,偷眼一看冷眼旁观的赫连瑜,只怕他也看到,拂袖斥道:“还不退下!”   显然驾士们也已看见,纷纷转眸,眼神游离,赫连瑜大半身影都隐在淡影里,眸光明灭,一时难以捉摸。   她知他会拒绝,宫闱之事,外臣自不愿插手,她今日着装如此,睿智如他,定早已猜出不同寻常,即便他不愿,她偏偏要将他拉进来。抬起头,长睫浓密打在一处,带着几分迷离妖娆,她声音清润好听,响在耳边便如笛声一般:“若我说的要事,事关大人前程呢?”   他闻言眯了眸,定定望向她。   她亦含笑仰头回视,那幽幽的眸子里,有她所有的坚持、期盼,以及那年相见的热切,却渐渐弥漫起水雾,似是花枝滚动的凝露,又似那晚初见的怅然所失。   朝阳早已升起,驱散薄雾,淡影斜斜投地,再不快些,只怕来不及,蓦然抓紧了裙身,手心竟生出汗来。他是刑部尚书,多少奇案在他手中侦破,眼神自是犀利不同寻常,只似有一只手,撕破冲冲伪装,将她毫不留情的揪出来,只觉快要支持不住,他却转开脸来对上官昭道:“请公主稍等片刻。”   上官昭神色似怒似怨,分明不愿,他俯下身低低在她耳边几声,上官昭顿时飞霞满面,双手握拳在他胸前乱垂,他含着笑轻轻将她手握在手里,上官昭轻啐一声,抽回手转脸不再理他,却吩咐丝竹又起。   赫连瑜下得辇来,车辇驶过,并不走远,仅在不远处等着他。他一身蓝底的常服负手立在汉白玉石砖之上,衣决飘飘,只立在那里便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可他气势太强,竟让她不敢近身。他面无喜怒,倒似是谈论公事:“殿下,微臣只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他目光扫过来,似有几丝警告:“事关前途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她低眉敛目,淡笑:“大人怎知我要说的与大人的前程无关。”   他显然不耐,蹙眉去看花枝下细碎的影子:“你的时辰不多了。”   上官漫定了定神,亦是含笑:“我虽在深宫,可朝堂之事也略知一二,太子与父皇并不亲近,四皇子与七皇子却频受父皇嘉赏,朝中甚至传父皇有废储之意,太子与两位皇子只见明争暗斗,必定暗中拉拢大人。”她顿了顿,轻轻扫他一眼:“以大人的性子,自然不会与他们为伍,可是这也定会得罪两位皇子一个太子,此时大人若娶了昭阳,岂不是甘愿当那众矢之的?”   她眼眸黑白分明,看去竟觉带着冷意,声音极是软甜,入耳只觉缠绵的浓情,那几个字从她唇中吐出来,却不免让人一禀,她道:“大人,你我都知,高处不胜寒。”   仔细观他神色,他依旧面无表情立在那里,唇角些微的扬起,目光却投在远处,她心里明白,他定是听进去了,愈加敛声低气:“况宫内昭阳爱慕大人的心思谁人不知,父皇若是有心成全,早早赐婚就是,为何对此不置一语?想来大人心里要比我等明白。”   听她说完,他竟转脸拊掌而笑:“殿下虽是女子,目光却远比男儿犀利洞察。”他浅浅挑着眉,薄凉的笑意从唇边掠开,慵懒里几分兴味,却似是雨里被打湿的利剑,寒光烁烁,让人生出股毛骨悚然来,他语气闲闲:“依殿下之意,有何高见?”   终要说出口来,那几个字哽在喉间,似是跳出来的心一般,她提裙欠身:“请大人救我母亲一命。”   他眼中几分激赏清晰地淡去,并不惊诧,仿佛早已了然于胸,神情只是漠然:“宫闱之事,恕臣无权插手。”瞥眼一扫斜斜的日影,他道:“时辰到了。”再不多少一句,转身便走。   他竟果真见死不救。   她望着他的背影,唇边漫上无边的凉意,连声唤道:“大人。”快步追上去。   铃声急促缭乱响起,似是忽来的疾雨,打乱平静无波的菡池,他终忍不住回眸,却见她裙角翻飞,如烟如雾的羽裙下一双皓白小巧的玉足若隐若现,映着一点金色,纤细欲折,到让人忍不住想去握上一握,他已不自觉将目光落到她裙下方。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却低呼一声,似被绊了一下,急速下跌,白衣若雪,似是纷飞的羽翼扑落,她那一头黑发随风而舞,夜里狂舞的藤蔓一般,唯见发下一张似清非清的容颜,明若秋水的眸子,粉而诱人点点红唇,交织在一起,似是一张网,牢牢捕捉住猎人的视线。   她知道,宽大的白裙随风绽放,如蝶展翅一般的她,定是极美的。   他身形顿了顿,眼神如芒刺,终上前接住她,她故意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只闻一缕薄荷淡香拂过,她软软扑入他怀中,他目光投下来,竟让她不敢抬眸对视。   他身形挡住远处昭阳视野,自是看不到是何情形,她不禁暗自疑惑,是他早已料到,还是他无意为之,容不得她多想,她展臂死死抓住他衣襟,垂下眸去,正可看到浓密颤颤的长睫,饱满粉嫩的唇形,她娇羞低语:“大人若救母亲,便可得到……”只见他的手停留肩头,指节修长而白皙,带着股子干净的贵气,不得不承认,心里难以启齿的羞涩,面上微浮嫣红,终道:“我。”   他闻言竟低低闷笑,那声音从他胸腔传出来,震的她的手都是抖得,他含笑打量她:“殿下之美不比昭阳,如何自信能让微臣舍她选你。”   她脸色刹那转白,神色几乎分崩离析,她未曾想,他这样直白且毫不怜惜的击溃她的尊严,丝毫不留一点情面,不,她不能示弱,若今日她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她不敢再想,死死抿住唇角,从他怀中抽身出来,转身背对他。   他对她不屑,她再加纠缠更无胜算,索性以退为进,让他若有所失,遂开口道:“大人若是娶了临观,不禁可避开锋芒,即便大人喜欢昭阳,休了临观,以后再娶,临观也不会有异议,况,莲菊虽不及牡丹有艳丽之美,却有清丽之色。”她一身羽衣依风而立,侧脸转成最美的弧度,抬眸淡淡看他:“大人说呢?” 满地残红宫锦污 (五 )   她曾多次问他,当日,他为何突然应了她,他只是道,那日的她寂寥立于风中,让他蓦然想起一句词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孤立。   …………………………………………………………………………………………………   他静静立在那里许久,让她想起山涧挺拔碧绿的修竹,沉静却蕴含着无穷力量,那种气质,却是无人能及的高贵姿态。   尚在出神,他却不知何时逼到身前,她不自觉的后仰了身体,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双眼,   隔得这样近,她才看清他的瞳是那样蓝,蓝的没有一丝瑕疵,让人想到一望无际的海水,迷人,却太深遂,似是一不小心,便会溺死。她不由转过头去,却听他的气息炽烈的拂过耳垂,那声音也近的酥酥传到耳里:“殿下是否有菊莲之色,试试才知。”   她倏地抬眼回视,却觉他微弯了身探手撩起她裙角,她慌乱欲遮,他却倏地抓住她裸露的脚踝,他掌心那样热,又那样有力,铁钳似地被紧紧箍住,似是要被捏断了一般,心里顿时难言羞愤,他已将那金足环摘下,漫不经心的放到袖中。   她到底与男子接触不多,如此轻佻之行,艳艳红霞早已漫过耳根,他只微微弯了唇,理了理衣襟折身离去。   她羞极,却又恨极,恨自己这般无力,送上门去任人欺辱,可她又不得不开口嘱咐:“请大人务必快些。”   他似是并未听见,背影疏离的渐行渐远,亦如当年。   辰时已过,刚打开院内小门,内侍宫女们便纷纷惊慌涌出来,她的心倏地便沉了下去,下人们认出她,只怕被她留下,立即作鸟兽散,她哪里还顾得,一颗心早已飞至殿内,只怕来不及,只怕回去见到的是冷冰冰的尸身,越发不敢想,踉踉跄跄跨进门去。   内侍正逼顾婕妤喝下鸠酒,她狼狈闯进殿里,发髻已散,衣衫占尘,哪里还有方才光鲜,只似一缕魂魄,周身都裹着一层阴冷,内侍认出临观,以为她又要打翻鸠酒,唬的忙护在一侧,却见她飞奔顾婕妤身畔,双膝失了力跌跪地上,受了惊吓一般死死抱住顾婕妤。   内侍只怕上官漫又来碍事,不耐烦的吩咐左右:“把她拉下去!”   “你敢!”   上官漫双臂抱的越发紧,转过头来眸中幽幽迸出寒光来,惊得内侍几乎哀求出声:“殿下,延缓皇命可是死罪,奴才不想掉脑袋,你若不让,可怪不得奴才了!”咬牙一个眼色,左右竟蛮横去扯她双臂,帝姬乃千金之躯,哪是这些人可碰的,罗姑一声尖叫扑过来,那侍卫一甩手将罗姑甩至地上,正中后脑,竟摔晕了过去。   顾婕妤恨急,含泪咬齿道:“我喝就是,何必牵连别人!”她欲挣脱上官漫的臂弯,上官漫短促低呼:“娘亲……”死死钳住她双臂,指甲陷进肉里,也不知谁更疼一些,见她如此阻拦,顾婕妤顿时潸然泪下:“好漫儿,娘亲对不住你,我死后,你务必过继到赵充媛膝下,她与我尚算交好,且膝下无子,不然你一个伶仃帝姬如何在这深宫活下去。”   她终落下泪来,滚烫的泪,落到颊上却是冰凉,心中又气又痛,望着顾婕妤张了张唇,又死死咬住,只瞪向内侍,将那怨愤都发泄到那他身上:“传达皇命,我不拦你,可你也要想想,你要杀的是谁,母妃凭歌喉轰动后宫,也曾盛宠一时,圣心难测,倘若哪日父皇念及,可有你好果子吃?”   内侍听她说的有理,暗地里一番较量,急得倒不知如何是好:“殿下,你到底要让奴才如何?”   “半刻钟。”   她目光逼紧他,掷地有声:“只需等半刻钟。”   内侍恨恨的一咬牙:“好,就等半刻钟,若无变数,殿下再拦,奴才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遂挥袖:“燃香。”   白烟袅袅,漫过殿内唯剩的几人。   燃过一截……又一截   风吹进殿里,只闻穿堂之声,大殿外,空空并无人来。   香尽成灰,滴滴数着所剩无几的时辰,窗外光影影幢,浓云遮日,只觉刹那阴冷,殿里却是再无声息,死寂丝丝弥漫,最后一抹香灰落定,殊儿“呜”的哭一声出来。   内侍嘿然数声,眼也不抬,抬手一声令下:“动手。” 满地残红宫锦污 (六 )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只闻嘶喊声呵斥声夹杂殿内,天都似踏下来,上官漫被侍卫按住四肢动弹不得,殊儿见状,拉住侍卫衣摆不放,却被一脚踢到腹部,痛得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内侍端起鸠酒,捏开顾婕妤的下巴就强行灌下去……   “不……”   嘶哑之声自喉间溢出,上官漫激烈挣扎,惊恸的眼眸渐渐浮起水雾,铺天盖地的绝望悲伤,眸中最后一点光亮渐渐暗淡,自小未见父皇身影,唯记得窗前映着母亲寂寥的剪影,只以为乖乖听话,娘亲脸上便会浮现笑容,后来不知哪里读到的句子“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君思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原是这般。   不禁泪流,这世上男儿,何等薄情。   殿外慌张的一声:“手下留情!”脚步声随即急促而来,只见高冠锦袍,乃是御前内侍所穿,正是正是是皇帝跟前侍奉的人姚喜,殿内众人均是一惊,上官漫眸中幽幽,却是霍然一亮,能让御前的人前来,可见那人何等大的颜面,奋然挣开侍卫,抢爬过去打掉内侍手中的酒杯,顾婕妤被呛得连连咳嗽,嘴唇发乌,上官漫扶着她惊慌直唤:“母亲……”   先前内侍只顾惊慌,转脸见身后母女二人情景,正欲斥责,上官漫低头只见怀中顾婕妤气若游丝,鸠酒已下喉间,抬脸劈头便斥:“还不宣御医!”内侍正要发作,姚喜也见殿内情景,忙宣圣旨:“圣上口谕,赦免婕妤死罪。”   顾婕妤似也听到了,似是拼着一口气,听他念完,身体摇摇欲坠,软软倒入上官漫怀中,此时,已然说不出话来,上官漫脊背上历时一片冷汗,姚喜一脚便踹向呆立原地的内侍:“还不快去!”   那内侍这才回神,慌乱道了声“是”滚爬着冲向殿外。   内室里锦帐浮动,人影攒攒,太医为顾婕妤把了脉,服下药去,才算抢回一命,只可惜咽喉已损,再难开口,太医连连摇头,默默退出殿去。   上官漫尾随而出:“太医,家母可还有救。”御医回身便长长一揖:“殿下,臣实在是无能为力。”转身便走,殊儿忙一步将凑齐的银两塞到他手里,御医吓得急急退却,上官漫淡然开口:“太医可是嫌少?”   御医边说边退:“臣不敢。”殊儿到底机灵,追着他不放,太医被缠的无奈甩袖:“殿下,不是臣不救,实在是救不得。”绕开殊儿,急急去了。   “救不得。”   她顿足立在台阶之上,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庑廊上本就有风,这会直直灌过来,竟觉凉到心里,她猝然一咬齿,竟咬破皮血,唇角汩汩渗出血来。   殊儿惊叫:“殿下。”上官漫眸光冷的瘆人,只是问:“姚阿翁可曾走远。”   殊儿忙答:“并未走远。”她一言未发,缓缓擦去唇角血迹,疾步去了。   早已有人传了信,她低首立在廊檐之下,沐浴青色里只见她的颈垂成修长美好的弧度,内监姚喜算是御前得脸的人,先前也受过顾婕妤拂照,因此对她尚算客气,见四周无人,当才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她抬起头来,殿外如星的光晕映着她粉黛未施的冷艳眉目,愈觉没有血色的苍白,她唤一声:“阿翁”便曲膝要行下礼去,唬的姚喜忙去扶她双肘,慌道:“殿下这是要折杀老奴了。”   她才偏头,微垂浓睫,眼底一片微青的鸦色,她幽幽叹气:“姚叔若是不帮我们母女,只怕是无人肯帮我们了。”   姚德心中尚有顾及,只是讪笑道:“殿下哪里话。”被她方才一拜,稍念几分旧情,踌躇开口:“不知殿下要问什么?”   她微微一喜,脸上却是哀伤,犹自垂着目轻声道:“娘亲十几年来一直守本分,更未争宠,倒不知父皇为何下此旨意。”说着睫毛颤动,泪珠点点滑而不落,凝与长睫之上,姚喜无措劝道:“殿下莫伤心。”他低叹口气,才压低了声音:“殿下……可会下棋”   她讶异抬眸,漆黑的眸子犹是苍穹无星的夜色,姚喜突然不敢直视,只略略提道:“那日隐隐的听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一句,顾婕妤之女极好的棋艺。”   她身体忽的一震,心中兀自冷笑,只为这个?再也压抑不住那份厌恨,冷冷道:“昭阳公主艳冠天下,何人敢于匹敌,她何以为此而置我母女死地。”   姚德听她这样说,急得额上渗下汗来,道:“殿下莫这么说,正因为艳冠天下,才不容不得旁人分一点光采去。”终究留的太久,他急急告辞,临走不忘嘱咐:“这一次只算个教训,殿下能忍几时到几时吧,切记不可锋芒太露!”   四顾无人,这才匆匆去了。   这是何等大的教训,需要她母亲的声音来换。 满地残红宫锦污 (七 )   夜已深沉,殿里零星的一点亮光照见帷幕里影幢的人影,殿内死寂,殊儿不自觉屏息,忽听幽幽的一声:“怎样?”殊儿惊得暗拍胸口,打眼一瞧,才见上官漫一身罗衣无声息坐在一侧的圈椅之上,纱幔飞舞,掠着她无血色的脸,只如艳鬼一般。   殊儿定了定神,半晌才轻声道:“殿下,宫里并没听到有帝姬要下嫁的消息。”她的声音放得极低,殊儿不自觉便也压低了声音,如此听着,空旷殿内,愈像鬼魅。   上官漫懒懒抬眸,落到她面上,她禁不住缩了缩肩膀,只闻上官漫言语疲惫:“只有这些?”   殊儿身子一顿,小声开口:“宫里都说殿下胆敢向昭阳殿下示威,抢她中意的夫婿,说……说殿下是……”她偷偷瞧她一眼:“是狐媚子。”   上官漫倒似并不吃惊,抬指漫不经心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只怕还有更难听的吧。”   殊儿垂首不语。   宫内流言蜚语,众口铄金,谁能不在乎,她与顾婕妤隐忍十几年,什么样的冷嘲热讽不都是一一吞咽下去。木质衣架上随意搭着换下的羽衣,飘飘若仙,若如仙物,她今日定是惊艳,忆起昭阳不忿神情,与心里的憎恶汇到一处,竟是觉得无比畅快,可是,接下来……上官漫将身子均靠在椅背里,罗衣层层聚到一处,竟觉她瘦小的厉害,殊儿听闻无声,不由抬眼,却见她将目光投到窗外,唯见月拢如纱,忽听她轻笑一声,幽幽自语:“他想做什么?”   殊儿惊了一下,这话听着像是问她,又像不是,倒不知该不该回答,这时,一个人影内殿出得内殿,上官漫噌的站起身来,却不移步,直直按住茶桌,语气却是低柔:“母亲睡了?”   才见那人是罗姑,手扶着额上一块帕子,声音亦是压的极低:“睡着了。”   上官漫垂眸迟疑:“那……”   罗姑低叹一声:“主子知道自己再不能出声,神情瞧着倒是平静,这些年,什么大风浪没有见过,主子伤心之地,也不缺这一处。”她慈爱看她:“倒是殿下,累了一天,早些去歇息吧。”   上官漫轻应一声:“我先去瞧瞧。”遂疾步进了内殿。   殿内唯燃了一点烛火,青色幔帐内映着柔弱的影子,她在几步之遥驻足,便那样静静看着她,隔着帐子看不真切,隐约觉着她神情果真是安详,可她知道她心里定然伤心,自她懂事,她一直珍爱自己的嗓音,纵然她不争,纵然她绝望,或许心底某个角落,还是希望那个人能来看她一眼吧。   可是那人毫不留情的写下刺死的圣旨,奉旨前来的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若不是她去找他……   上官漫默默蹲下身来,宽大的罗袖逶迤足底,她蜷着双膝歪头靠在熏炉之上,瓷一般的脸被那黑发一映,黑白分明的醒目,她静默许久,终才低低一叹。   心死吧,死了好,无情总比多情好。   夜已深了,殿内奴仆逃的逃躲得躲,一时只剩了四人,院内越发冷清,姝璃宫,当今圣上十七年未至,早已是公认的冷宫,这会,倒越发像阎王殿,阴森清冷,唯有游魂。徐徐行至偏殿,殊儿尚等候在侧,她妙目打量她,兀自感叹,竟只剩了她一人。   也罢,皇后知她会下棋,定是细作作祟,如此,倒是省事了。   隧挥袖:“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殊儿无声退下,殿内再无旁人,她无力倚到榻上,苍白指尖碰到一方绣好的丝帕,鸳鸯戏水,连理比翼,埋在心底的小心思,那年自从见了他,不知暗地里绣了多少这样的帕子,今日终是见了他,注视的却是一双冷漠的眼睛,她心里一拨拨的凉意涌起,丝帕“嘶”的一声,化为两段,颓然落于地上。   罢了,罢了。   流水无意,她何苦去做那落花。   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唯觉刺耳,她惊悚的霍然站起身来:“谁?”   门外声音平静而低缓:“奴才奉命前来只会殿下,我家大人明日三更邀殿下到府中游玩。”   既是邀请,何必定在三更,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心里细幽的一声,果真如此,身子便软软跌倒在那榻上,一时茫然不知何处,心里那丝期盼,也似伶仃的一缕火苗,被这凉水一浇,猝然泯灭了,她早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纵使她陈列百条娶她的好处,她身后还是没有势力支撑,他到底是个理智实际的人,怎会为了情……不,朝中无君子,在这霍乱的宫闱里,又哪有情可言,不过势力交织,输的唯有弱者,不幸,她便是他们眼里的弱者。   隔着朱门,内侍听出她的迟疑,又道:“主子说了,殿下若是反悔,先欠着也无妨。”她倏地握紧腿边垂着的双环玉佩,触手寒凉,弧形的棱面硌的手心生疼……不,她不信他是那样心善的人,一直欠着他人情,便如寒刃在喉,步履薄冰,与其在忐忑中度日,不如早早了结。   一口几欲咬碎银牙:“告诉你们大人,我定会欣然前往。”   赫连府内的奴仆都是训练有素,微微笑着一揖:“奴才记下了。”无声消失夜色。   …………………………………………………………………………………………………………   昨天网络出了点问题,没能准时更新,抱歉啦 满地残红宫锦污 (八 )   耳房里灯尚亮着,薄透纱窗之上映着一个佝偻身影,上官漫轻轻推开房门,殿外的风吹得油灯一阵倾斜,罗姑手里捏着阵线抬起头来,见是她,无奈自嘲:“老了,眼花了,针都引不上了。 ”说着继续低头缝补。   罗姑手里如霞的一件锦衣,似是朝阳升起,泄下了大半的天际,她认出来,那是每逢请安的翟衣,内务府里时常克扣冷遇的妃嫔帝姬的俸禄,却也不敢明目张让人看出来,因此只送一件,这翟衣华如霓裳,真正乾坤却在内里一针一线的补丁上,罗姑手艺好,每每都将针脚缝的毫无痕迹,这几日,她竟是见老了。   上官漫接过来,对着灯光一映,轻松引了线交给她,罗姑只是笑:“到底年轻。”她熟练缝着密密针脚,头也不抬的问:“殿下怎么还不去睡。”上官漫看着她答:“睡不着。”   罗姑诧异抬起脸来:“梦魇了吧。”   油灯本就昏暗,映着罗姑的脸竟是暗黄,唯有眸中那丝关切,让人心里莫名一暖,她心中稍柔,垂下眼艰难启唇道:“姑姑什么也不要问。”   罗姑察觉事情重大,放下手中阵线问道:“殿下请说。”   她面上顿有疑红,半晌才道:“听闻当年母亲侍寝都是罗姑在侧,所以我才……”她顿了顿,似是下了决心:“请姑姑将男女交合之礼告之于我。”   罗姑满面惊诧,震惊异常的看她许久,上官漫面上才显露鲜有的小女儿局促神态来,室内寂静无声,唯听两人细微呼吸交错,罗姑一声低叹:“殿下请跟我来。”   已近黎明,这几日均是睡的不安稳,殊儿起的早,经过罗姑房外,却见上官漫满面红霞移步出来,忙施礼:“殿下这般早。”   上官漫显然未想有人,惊得身子竟是一震,见是殊儿,她才板着脸应了一声:“嗯。”   殊儿讶道:“殿下身子不舒服么,脸怎这么红,奴婢去煮些药来。”   她忙喝声制止:“不用。”   殊儿困惑看她,她白瓷一般的脸上酡红暗浮,转过头去道:“我——歇息一下便好了,你退下吧。”也不等殊儿施礼,疾步向住处去了。   翌日深夜,她早早遣了殊儿歇息,独自一人留在室内,三更时分,敲门声准时响起。   内侍在门外长长一作揖:“奴才恭迎殿下。”   她百感焦急,只觉置于针芒铜炉之上,终挣得一口气,决然起身。   闻得室内无声,内侍诧异,欲上前几步,门已打开,微怔间,她披着一件黑丝斗篷提裙缓步走出来,环佩随裙摇曳,清脆作响,屋檐下悬着椭形的宫灯,映着她苍白而镇定的脸,内侍默默施了礼,也不说话,无声引她前行。   内侍因她上了马车,便再无话,也不知他们疏通多少关节,竟在宫内畅通无阻,出宫越发顺利,她心底越凉。   那人在宫内,到底有多少羽翼。   马车停到角门处,内侍在门帘外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帘子被挑起来,便见赫连瑜一身蓝底金绣线的长袍立于车旁,恰有风来,吹起他翩翩衣角,愈显卓然,他双眸幽深瞧着她,含笑朝她伸出手来。   夜色清寂幽暗,他掌心似是掬了月光,细密金线修成的孔雀蓝色泽盖住手腕,衬得一只手莹白修长。   她迟疑半晌,方才抬手,才觉五指握的太久,指节僵硬的似是打了蜡,裙边的环佩也被她握的涔涔一片湿意,意识到自己手心都是细汗,顿时缩回来,她怎可让他看出自己的怯懦,他却强硬攥过她的指,不让她逃窜,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那手温暖宽厚,隔着细汗只觉湿凉,她抬眼观他神色,他却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微笑着将她从车上扶下来。   他牵着她穿过漫漫长廊,穿越庭院,步入内室……   …………………………………………………………………………………………………………………………   汗这两天不是很稳定,今天起还是晚12点更 满地残红宫锦污 (九)   侍女为她斟了酒,她卸去肩上黑色披风,抬着眸子看他,目光幽幽。   这一刻,她心中竟滋生一缕恨意,迅速扩张胸腔,都是梦,那一年所见,都是梦,她不该沉迷梦境,让自己无法自拔,今夜,便都结束吧。   她立在那里漠然看他,他端着酒盅,一口一口啜着,似是漫不经心,又似在沉思,室内弥漫丝丝酒香,只怕呆的久了,这人便能醉了,她轻笑:“大人是邀我来喝酒的么。”   他直直看她,丝毫不掩饰眸中的占有欲望,唇边无声划开一抹笑意:“臣在等着观看公主的菊莲之色。”   她亦是笑,他想要她,却不娶她,果真将她当成下贱人来待了,也罢,至此以后,她断然也不想与他有任何关联,不觉看他一眼,他亦正看过来,只一眼,两人再不需言语。   她浅笑着步步朝他走去,扬手卸掉发上华钗,只听华钗落地的珠碎声响,她唇角缓缓划开一抹弧度,笑的妩媚妖娆,似是水面浮出的一株白莲花,清翟魅惑,摇曳生姿。   他斜斜倚在条案之上,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指端不自觉转动拇指上的翠绿扳指。   却见她双臂舒展,大袖罩袍无声落地,扑起细微暗香,只着薄透短衫围裳长裙款款行来,裙裳飘诀暗香浮动,行云流水中隐隐可见衫中白皙的肌肤色泽,似是冰堆玉砌里唯一一点的胭脂色,他眸光闪了闪,微微眯了眸,目光在她若隐若现的香肩秀颈滑过,移到她柔软朱唇,落定她含着倔强笑意的眸中,湛蓝的瞳孔迸出一丝兽一般的犀利光芒。   她眸光流转,似是一只勾人魂魄的妖,懒为妩媚除去腰间绶带,玉佩璎珞落地,玉碎声中围裳长裙坠落,她赤脚踏过丝滑的布料,贴身只着薄透的小衣罗裙,裙倨浮动,只见修长匀称的双腿,他转眸勾唇,眸中似是深沉的夜空,深邃绽放绚丽光华。   他推身而起,探手欲捉她入怀,她却旋身一闪,扯过绯色锦帐裹住身体,丝滑的锦缎勾勒窈窕有致的轮廓,她懒懒捏着锦帐上坠着的绣穗,抿起粉唇弯眼对他微笑。   这一夜,她要让自己肆意开放,为了埋葬她那曾天真的幻想,也要让自己狠狠的记住,“情”这个字,在权势面前是多么的无力痛楚。   她也要让他知道,她虽好欺,却是扎人,是那日杯中的鸠毒,这毒漫过全身,渗进血液,深深扎进他心里,就算拔出来,也要血肉模糊。   他捉她不住,显然兴味已起,狠狠往指上推了推扳指,缓步朝她走过去,她浅笑闪身欲躲,却被他一扬臂扯到怀中,箍住她的柔软腰肢,手掌热度覆到腰间,霸道而绝对的占有姿势,身体隔着衣衫,热度陡增,他身上清淡的香气袭鼻,让她些微眩晕,不觉想起初遇那一晚,他眸光迷离,花枝璀璨中,笑意慵懒如狐。   而却听耳畔裂帛声响,锦帐被他断然撕裂,她微惊回神,却觉天旋地转,却是他将她横抱而起,身上那锦毯在烛光中金晕如丝闪烁,室内一切,似是展翅的蝶在她眼前飞速的旋转,她不禁抱住他的脖颈,下一刻,他将她毫不怜惜的扔到床榻之上。   撞击的疼让她心里蔓延一股细幽的冷意,自骨髓吞噬而来,在他的眼中,她只怕是下贱的如那烟花女子,脱衣求欢,恬不知耻,他心里定是瞧不起她,可是爱也好,瞧不起也好,只要有情绪在,她便在他心里偷偷留了影。她笑的越发妩媚,黑发浓密纷乱如云散落榻上,锦帐松散,露出香肩酥乳,她目光迷离轻轻瞟着他。   他浅色的唇角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双手撑在她肩头两侧,缓缓俯下身来。他眼眸湛蓝深邃,似有星辰闪烁,他一律黑发自肩头滑落,落到她颈上,戴着些微的痒,那发上的淡香却是沁鼻,冷如薄荷,香寒如其人。   他目光落在她肌肤之上,低低含着笑:“殿下说的不错,菊莲犹不及殿下之姿。”他眸中已有情欲的深蓝色彩,却被很好的压制着,依旧举止优雅,不急不缓,全局在胸,气息越来越近,清晰灼热的喷涌到肌肤之上,她陡然心跳,不由捏紧了手中锦帐,他目光压迫让她难以对视,他薄唇下一刻似要落下来,她慌乱偏头出声:“大人!”   他身子顿了顿,深睫微动,眯眸轻笑:“殿下似有话说。”   她才惊觉自己的紧张,后心里涔涔一层冷汗,她精通棋局,自知有了怯意便是输了一步,暗自咬牙,起身笑意慵懒的勾上他脖颈,身上遮蔽无声滑落,露出大片肌肤,她直直盯着他,快速调整语速,扬唇笑道:“说起来,临观是第三次见到大人。”她不放松他神情丝毫,笑道:“大人可有印象?”他整个身影都在阴影里,神情却是看不真切,他大手探到她肌肤上,惹得她身体猛然战栗,只听他带着兴味的声音低低的撞到耳边:“是么,臣并不记得。”他修长的指探到她胸前,她身子微的一颤,脑中也只一句,他竟没有认出她。   一时怔忪,倒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点。   隧漫声掩饰,似恼似嗔:“只怕大人的目光都落到昭阳姐姐身上了吧。”她似在玩笑,语气拿捏得却是恰到好处,那分淡漠一点一点的在口齿渗出来,似是难以摆脱的网丝,一下一下把他缠住,让他无法不在意。   他讶然挑眉,戏谑开口:“漫儿怎知我的目光不是落在你那里。”   许是那分亲昵的称呼,让她一时难以分辨话,微微出神中却猛然被他推到床壁之上,“嘭”的一声,撞得脊梁生疼,她细微轻呼湮没在他炽烈的吻里,他分开她的双腿压抵上来,迫的她低低吐了一口气,他修长的指抚上她的脊背,似火如炙,引得她阵阵颤栗。他的唇顺着她精致下巴滑到她修长的颈上、丰润乳间……   她身子陡然一颤,体下传来撕裂般的痛,干涩而强硬的摩擦,疼的她弓起脊梁,倏地抽了一口冷气,耳鸣中脑中茫然一片空白,整个身子都在瑟瑟战栗,她难以喘息,残碎的声音已从口中溢出,顿觉屈辱万分,死死咬唇,恍惚中他眉梢似是挑了一下,眸光中有笑意迸出来,似是蓝宝石的璀璨光晕,袭的她微微眩晕,他却加快了动作,双腿被他抬成一个肆意迎合的角度,只觉身后床壁剧烈撞到脊梁骨节上,阵阵磕痛,那床壁却似散了架一般的疯狂乱响……   庭中开的正好的木兰花,簇簇压了满枝,忽一阵狂风席卷,那含苞待放的稚嫩花瓣枝头颤颤,终如雨落下,化作一地残红。   痛极的那刻,撒花的鲛纱帐轻飘飘的浮起又落下,苏合香拢成团旋转着吞吐出来,幽幽的,那人冰冷的唇贴在她耳边渗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笑:   “漫儿你,不过一只供人解闷的金丝雀。”   锦红帐里金枝蔓缠的锦衾上处子血殷红一片,似是秋日里凝着冷霜开放的满庭芳华,娇艳下泛着冰冷的亮白寒光,触目犹似缠人的梦魇,殷红烙在心头,怎样也挥之不去,她忍不住别过头,长裾曳地,行走亦是无声,乏力穿过内室,身后有人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她似是觉得冷,惶惶的紧紧攥住领口,侍女已端着药等在一旁,她虽早已料到,心里还是蔓延无边的薄凉疼痛。   由不得她多想,仿佛多一分迟疑便是多一分认输,她倔强的端起一饮而尽,凉而浓烈的稠液缓缓滑过喉管,沉沉落下去,似是一声呜咽的悲鸣。随手将药碗掷到托盘上,她缓缓抬指用力拭去唇边还残留着的药液,拨正发上微微发颤的簪坠,回眸莹莹而笑:“大人,债务已还,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那笑容如夜里璀璨开放的梨花,照亮了庭院,炫目的让他微微失神,微怔间,她已决绝转身投入黑暗中,犹如一只展翅而去得凤蝶,绚丽夺目。他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   “啧啧,这位帝姬倒是干脆。 ”   庭院深处,有三人撩了柳条走出来,一人黑衣,眉目倒是普通,却不苟言笑,面容不见任何表情,唯见耳垂上一只小小银环,在暗夜中亮如星辰,另外两人却是可笑,一瘦一胖,一高一矮,那瘦子一双小眼亮如黑豆,上唇两撇小胡,方才说话的便是他,那胖子却不是中原人,高鼻梁深眼窝,眼睛并非蓝色,却是浅棕色,胡人之中,眼眸湛蓝的才是正统的王族血统,且浅棕色眼眸的胡人对蓝眸人有着天生的畏惧和臣服感,也因此,古夏国王族的统治,盛久不衰。,   赫连瑜只是不语,任由侍女过来为他整理衣裳,侍女却是面红耳赤,垂首窃笑,他诧异挑眉,瘦子眼尖,指着他中衣领口下的一点红痕怪叫:“老大,领口。”   赫连瑜低头,才见锁骨左下方一处椭圆细密的齿痕,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深深扎进血肉力,竟咬出血来,可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那黑衣人捏着下巴沉思:“看这情景,一年也难以消去痕迹。”他顿了顿才道:“这临观帝姬,不容小觑。”   瘦子嘿嘿奸笑:“老大只怕太过尽兴,连那位帝姬何时咬得也不自知。”他连连感叹:“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赫连瑜闻言,淡淡扫过来,唇角掠起细微的一点细纹,却吓得那瘦子立即噤声,那胖子倒是好奇:“二哥,那女人也不过在咱们大哥身上咬了一口,怎就不容小觑了。”   瘦子一锤敲到胖子头上:“笨蛋,中原的女人未婚失贞是要被浸猪笼的,更何况皇宫里。”他捏住一根柳条,继续道:“若是咱们老大将这消息透漏给宫里,那这帝姬……”他微微一握,那柳条“啪”一声折为两端,瘦子转着眼睛嘿嘿笑:“所以这帝姬咬上这么一口,就相当于抓住了老大的把柄,帝姬与朝臣私通,那可是大罪,所以咱们为了自保也不能拿她怎样。”他笑着说完,犹觉不尽兴,两眼一转,嘻嘻道:“这女人云雨之时,竟为自己留了一年的寿命,果真不可小觑。”   胖子闻言不得了:“那可怎么办,主子被人抓住把柄了么。”   瘦子做痛心疾首状:“要不说你这呆子是个直肠子,不过也无妨。”他笑眯眯看向赫连瑜:“咱们让朝中几个大人也被咬上一下,到时几位大人衣裳一露,这位帝姬先后与朝臣苟合……嘿嘿。”他自觉主意出的不错,那黑衣人却是一皱眉。   赫连瑜本缓步踏进内室,听闻不由转过头来,目光却是看向黑衣人:“青瑞,杜明只怕是饥渴了,把他喂下药关到歌姬房里去,不到十天半月别放他出来。”   瘦子早已叫嚷出来:“老大我不敢了!”   青瑞不易察觉的一笑,拱手道:“是。”和胖子立即箍住瘦子臂弯托将下去,瘦子顿时脸色煞白,嗷嗷大叫:“老大,我精尽人亡就没法服侍您老人家了,老大……”庭院里只闻胖子奇怪的问:“三哥,主子何时成老人家了……”   三人人影淡去,院内寂静,唯见明月当空,他忽的一笑。   还清了么?   漫儿不知,这才是开始呢。   疲惫。   身心俱是疲惫。   她缓步踏入院内,忽见廊下静静坐了一个人影,她猛然顿住步伐,才见是顾婕妤,心中一紧,不禁挺直脊梁,心虚唤道:“母亲。”   顾婕妤一双美目看她,她以为她会问,你去了何处,为何而去,顾婕妤却只默默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殿内。   自从失声,她连字也懒得写了。   殿宇幽深,室内也并未点灯,一轮孤月当空,照见她的影子扭曲颀长。转身前那一眼,她眸中忧伤似是月色下幽幽的一汪池水,看的上官漫心里倏地痛极,   罗姑却是早已等在房里,见她回来,兀自拉她入内,只是道:“殿下,宫规森严,保不齐哪日露臂。”她将一个锦囊悄悄塞到她手心,嘱咐道:“殿下早些歇息。”说着一礼,径自下去了。   上官漫缓缓除去外衫,玉臂之上的守宫砂赫然不见,她望着那里许久,方才打开锦囊重新涂抹上,不过须臾,那抹殷红才重见光彩。   古人言:“守宫喜缘篱壁间,以朱饲之,满三斤,杀干末以涂女人身,有交接事,便脱;不尔,如赤志,故名守宫。”皇宫的帝姬从婴孩起便在臂上点守宫砂已正宫风,帝姬们日渐长大,宫内生活寂寥,皇后抓的更紧,只怕帝姬把持不住私定终身,败坏宫风,因此年有惯例,每年中秋这日查帝姬玉体,已证清白,罗姑是宫内老人,应对的法子自然想的周全,她却也不担心。难得她却一声不问,保全她的颜面,倘若她问了,这一生她上官漫便再也无法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一)   一点星火,袅袅自火盆里燃起来,绣帕落入,霎时成灰,似是她对男女情爱的最后一点眷恋,烟消云散,再也不剩一丝。   门外传来罗姑关切问候:“殿下呢。”   殊儿答:“回姑姑,殿下在屋里。”罗姑应一声,似要进门,殊儿连连拦她:“姑姑,殿下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   罗姑有些吃惊,语气更似担忧:“谁也不许进么?”   上官漫这才回神,灭了火盆推向一角,起身开门,两人齐齐看她,便见她一身雪白罗衣,乌发直直披在肩头,衬得五官越发清晰,罗姑见她一切如常,方才舒口气笑道:“殿下,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带着殊儿出去转转。”   殊儿闻言不由小声嘟囔:“近日流言漫天,出去不被戳了脊梁骨才怪。”罗姑显然听在耳里,历时瞪她一眼,吓得殊儿一个哆嗦,上官漫自然知道罗姑为她担心,便道:“在不远处走走便是。”径自越过二人提裙下了宫阶,觉察殊儿尚未跟上来,顿身皱眉:“还不走。”   “是。”殊儿这才慌乱跟上去。   罗姑见她二人出了院子,却是到了顾婕妤房里,顾婕妤依窗而立,清冷光晕映着她单薄身形,罗姑掩下心中酸楚,强打了精神笑道:“老婢找了一个好人选,不知婕妤相不相的中,此人是老婢一个远房亲戚的侄儿……”   远远便见两个绯衣身影带着宫女走来,如云鬓上华钗颤颤,在日光下如星闪烁,原是承恩宫的两位帝姬,昨日刚刚笈姘,听闻皇帝御驾前往,庆贺烟火照亮大半宫殿,妃嫔携礼庆贺,极是热闹。不由想到她笈姘那日,玉阶积雪,寥寥不过宫里几人……她转身欲走,却被两人瞧见了。   “站住!”开口的是华阳公主,乃是谢贵妃之女,如今除却皇后,唯谢贵妃宫衔最高,皇帝准她协助皇后管理后宫,她在后宫之中,稳稳坐得那第二把交椅。   昭阳跋扈,这华阳有样学样,生辰略小,却亦是刁蛮,上官漫驻足回首,便见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松狮,说话间带了珐琅护甲的纤指在松狮身上轻轻梳理,她微扬了下巴睨她,极是倨傲:“听说你竟敢不知恬耻的抢昭阳姐姐的意中人!”   身旁的便是月阳公主,栖屈承恩宫偏殿的陆充容之女,听华阳说的无礼,微微拉了拉华阳衣袖。上官漫眸光扫过二人,心道这华阳不过十五岁的女娃儿,装扮的这般老成,不禁好笑,并不想理她,转身便走。   华阳何时受得这等冷遇,况在月阳面前也抹不开面子,听闻这位临观公主软弱好欺,平时谨慎甚微绝不顶嘴,有意在月阳面前逞能,扬声叫道:“喂,贱人生的小贱人,站住!”   上官漫倏地驻足,转眸已掠起沁沁寒意:“你方才说什么?”   华阳被她目光一盯,身子竟是一颤,月阳在旁,嘴上自不认输,瞪目道:“我叫你小贱人,你们姝璃宫的都是贱人!”   她眼也不抬:“妹妹排行二十,怎样也该叫我声姐姐,我是小贱人,小贱人的妹妹岂不是小小贱人。”   月阳闻言,“嗤”的一笑,华阳面红耳赤,转脸吼她:“不准笑!”,驳她不过不由恼怒,况对方是传闻中软弱可欺的无名公主,传出去她脸面何存,不自觉的掐了松狮一下,朝她扔过去:“狸子,抓她!”   狸猫似能听懂人语一般,撒抓就朝上官漫扑过来,唯见余光里身边的殊儿惊叫一声,过来护她,日光下那五爪只如利刃散发寒光,她心底暗惊,忙抬臂挡脸,只觉小臂猛的尖锐一痛,衣上历时三道血痕,染红大半罗袖,殊儿亦是疼的咬唇,原她手背上亦挨了一抓。   臂上剧痛,上官漫脸色已白,深宫里精心培养的娇贵花朵哪里见过血,华阳未想果真抓出伤来,心里一怕,却见她并无惧意,怒气又涌上来,抱着狸猫咯咯巧笑,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看,她脸都疼白了……”月阳一看之下有些慌乱,忙拉华阳:“我们快走吧。”华阳笑的畅快,听她劝说不耐烦的撇唇哼道:“怕什么,我这是替昭阳姐姐教训她!”又笑嘻嘻撺掇那狸猫:“去抓她的脸,让她靠着脸蛋狐媚男人。”狸猫一声厉叫,又扑过来。   她眸中寒芒闪过,怒气只抵上膛,怎任一个畜生都来羞辱她,眼见那狸猫扑过来,撤身、拔簪、凝神、对准狸猫眼睛,一簪刺下。   日光下光晕恍惚而眩晕,只觉热气喷涌而出,少女的身形动如脱兔,发丝纷乱飞舞,髻上朱钗颤颤作响,云袖拂过她白皙面容,唯见一双如水眸子一瞬不舜,决绝将那簪子扎入狸猫眸中,血色染红她纤纤十指,似是漫山遍野的罂粟瞬间开放的震撼,冲撞人的视线,那颤颤荏弱之资,刹那蔓延出极致的妖娆冷酷。   狸猫身子“嘭”一声坠落在地,血肉模糊的眼眶中直直露出着带血的簪头,喵的哀呜一声,扑腾几下倒在血泊里再也没了声息,华阳和月阳尖叫数声,吓得花容失色。殊儿神情局促,显然也吓得不轻。她只转过脸去冷冷盯着华阳二人。两人觉她眼神如若寒冰,凛凛看到心里,让人觉得发寒,不由瑟瑟。   不知何时身后站了数人,亦是目瞪口呆的盯着她。   一个绛紫色身影疾步停在跟前,看到血泊里的狸猫轻轻舒了口气,这才转过脸来看向她,问道:“十二妹没事吧。”   那人一身绛紫常服,紫衣上金银花饰霞裾绣山龙雉火,翠羽为緌,缀以白珠,一张脸白皙俊美,凤眼皓齿,关切瞧着她,她心里直道不好,却微微俯身:“临川见过太子殿下。”   身后殊儿也是仓促一福,却见太子身后王孙贵匮,云冠巍峨,皆是神情震惊,唯一人容貌无双,从中脱颖而出,一眼就能看到,他玩味看着她们的方向,迷离光晕从他浓睫中晕出来,遮住深蓝如宝石的眼眸,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无端心跳,殊儿腾地面红,忙垂下脸。   华阳也认出太子,顿时落下泪来,奔到太子跟前纤指一指,哽咽道:“太子哥哥,她杀了我的狸子!”想起方才狠戾光景,她脑中一麻,明媚白日竟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想被这么多的皇子撞见,心里一突,却见华阳告状模样,心里发冷,又是一出兄妹情深的戏,她心里越发麻木,只觉厌倦。   太子看了上官漫一眼,却见臂上刺目的大片血红,伤的这样重,也不听她道一声委屈,想来是被欺负的厉害,白璧无暇的面上剪眸沉静幽幽,显然倒与第一次极是相似。想她方才一人刺毙狸猫,心中虽是震惊,可若她不自救,一张脸可就被那畜生划花了,不自觉添了几分怜惜,想起华阳骄纵,顿时厌恶,皱剑眉低斥华阳:“方才看的真切,明明是你教唆狸猫抓十二妹,恶人先告状!”   上官漫在宫中一直任人可欺,从无人为她说话,华阳不想太子竟会斥她,一时呆愣在那里,上官漫闻言也是一怔,诧异抬眼看他。   太子再不理会华阳,大步抢到她身边,绛色刺绣的广袖一拂,不由分说的欲要查看她伤势,她猛地一缩,只眸光里几分警惕,疏离的瞧着他,太子身子微滞,觉出他疏离,凤目流转,白皙的脸上掠起淡淡笑意来,声音亦是温纯:“不让孤看也成,过会孤派人把药给你送去”她垂目称谢,太子看她一副冷冰冰模样,忍不住笑着开口:“看来十二妹不记得了,咱们可是有渊源的,小时候你还咬过孤呢。”她诧异抬起眼来,很快垂目,以为他旧事重提不过想变着法子辱她,眸光欲见冷凝。   太子只以为她刚被华阳欺辱才怕他,语气越发软柔,企图消除她心头芥蒂:“真不记得了么,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倒是你,小小年纪,猫一般牙利。”他脸上笑意愈深,说真的一般朝她伸出修长五指,日光下肌肤白皙近若透明,执意停在半空,似是要她瞧清楚上面的牙痕,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唯见他身上绛色袍冠衬得他面容俊朗沁心,倒不像是为难她,她心里一松,臂上伤势只想让她早些脱身:“临观那时不懂事,请太子殿下莫怪。”   太子凤目中略带惊喜:“记起来了!”似要伸臂过来,自那夜以后,她更是厌恶别人碰触,忙抽身躲开,垂头低低道:“太子殿下关心临观,临观心领了,我自己回去打理就是。”   虽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太子无奈笑着嘱咐:“那你要好好上药。”华阳在他身后哭嚷道:“岂能就这样放过她。”太子闻言冷冷瞧她,华阳哪里受到过这种冷眼,吓得哇一声:“太子哥哥也欺负我。”也顾不得狸猫,径自掩面而去。   “华阳!”月阳看看众位哥哥,竟无一人为她说话,咬唇忙去追她。   五皇子见状大笑:“三哥你可是惹了位小祖宗,华阳这是要去驾前告状了。”九皇子却道:“华阳算不了什么大事,父皇也只一笑,若是昭阳告一状,谁也受不了。”说完都是大笑。太子一挑眼风,并不说话。   总觉一人目光让人难以忽略的停在脸上,不由抬起头来,突一抹蓝色影子撞进眼底,刺得几欲窒息。她以为自己做得到,见了他才知已经不能平静面对,几欲仓惶转身就走,终生生忍住,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二)   既然与太子一起,那方才情景他定也瞧见了,太子尚奔过来阻止,他却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么,心终顿时蔓延凉意,随即又是自嘲,既无半分瓜葛,又为何奢望他前来相救,越是这样想,心中凉意更甚。   这才在几个皇子脸上扫过,几个脸熟的,都是皇帝喜欢的皇子们,   他目光仍停在她面上,只觉那目光温润却透着寒凉,冰层下藏着炙火,野兽般的危险光芒,似是那夜他薄唇带着微凉从耳边扫过,终炙热落到她白皙颤抖的身体上……耳下顿时一片灼热,定了定神欠身道:“见过几位哥哥。”   那目光却还在肆意的瞧着她,似是对自己的玩物宣称占有权的霸道目光,她心里陡然生起怒气来,猛然对上那双深邃似能嗜人的眼眸,目不转睛的冷冷回看,却将另一手覆在受伤的小臂上,暗暗懊恼,这样狼狈的样子,偏偏让他看见了。   不过须臾,他唇角缓缓勾起,形成一个深邃兴味的弧度,她才垂眸朝他微微颔首,太子见她还顾及着这些虚礼,插话道:“快回去看看伤罢,哥哥们又不会怪你。”她轻应一声,径自撤身离去,只闻身后七皇子惊诧声:“十二妹对大人竟是冷淡!”   众人只怕都说过宫中传言,亦是好奇。   赫连瑜淡笑接口:“怕是子清面相粗鄙,惹了殿下的厌。”五嬉笑叫嚷:“子清若是粗鄙,这朝中只怕无人敢当美字了。”众皇子闻言皆是嘻笑。   她漠然前行,只将那笑声狠狠甩到身后。   殊儿在身后担忧开口:“殿下,华阳殿下朝凤栖宫去了。”   凤栖宫乃是皇后居所,跑到那里,自是去告状了。加上之前宫内传言,只怕是新帐旧账要一起算,她不禁抿唇。   真是厌倦极了这深宫朱墙。   姝璃殿外内侍林立,强硬如墙,知凤栖宫派人宣召来了,上官漫兀的一愣,来的倒是快。快步踏进殿里,并不见为首的内侍,想是罗姑将其拖住了。   唯见顾婕妤一身雪白立于门前宫阶之上,全身绷直,气的面色苍白,见她走近了,只将手里的藤条“啪”的击到地上。   上官漫身子一僵,走到她跟前木然跪地,从小到大,若是犯了错,便是这样光景,如今不用听她开口,她已知其意。顾婕妤有口难言,只将那藤条击的“啪啪”乱响,上官漫看的心疼,却也赌气:“今日之事,女儿无错。”   殊儿也劝:“婕妤,若不是殿下自救,早就被那狸子抓破脸了。”她忙指上官漫的小臂:“您看,殿下的胳膊都被抓破了。”   顾婕妤却是猛看殊儿一眼,殊儿顿时噤声。她也只扫过上官漫小臂一眼,眸光闪了闪,狠心再也不看。   她平日里待人甚是温和,从不苛责下人,今日怕是气到极处,才对殊儿怒目相对,上官漫看的心都拧成一团,上前抱住她双膝,声已哽咽:“母亲,孩儿不想忍了,何皇后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次是母亲失声,下次是什么,孩儿实在不敢想象……”   何皇后耳目尚在殿中,顾婕妤听她毫不顾忌说出此番话来,不由气血上涌,倘若一日她不在人世,她这女儿如此沉不住气可如何生存,扬手一个耳光便打下去,清脆一声,似是跌落在地的碎瓷声音,殊儿惊得呆在在原地,上官漫亦是捂脸震惊看她。   从小到大,她虽曾罚她,却从未打过她的脸,谁都知道,在这宫中,无论后妃帝姬,一张容颜有多重要,今日,她竟因为她得罪了华文帝姬出手打她。   顾婕妤眼中已有悔意,想要补救,终狠了心别过脸去。   上官漫见她如此,不由赌气:“既然母亲宁愿孩儿毁了脸也不让孩儿反抗,孩儿毁了就是。”她探手便去拔簪,才发觉髻边已空,心里愈气,一眼扫见殊儿髻上绾着的一支,起身,攥下,对着自己的脸便划下去。   耳边尽是殊儿惊恐的尖叫声,她一时伤心昏了心智,下手毫不留情,直到鲜血滚热而出,那疼痛一直自颧骨蔓延下巴,半张脸都是麻木,她才觉害怕起来,苍白指尖一松,簪子清脆落地。   顾婕妤早已扑过来,握住她双肩狠狠捶打,她喉间发不出声音,只闻短促而粗噶的嗤嗤声,上官漫终含泪唤了声:“母亲。”   顾婕妤顿时泪流满面,抱住她恸哭不已。   殊儿在一旁亦是抹泪。   正巧罗姑进殿,见上官漫半边脸让血染红大半,身子顿时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她到底是宫里老人,急促怒斥殊儿:“还不去给殿下止血!”   殊儿这才想起来,脚步凌乱的跌进殿里去了。   三人乱成一团,找药包扎,顾婕妤双手都是颤的,罗姑只得将她扶到一旁歇息,殊儿已为上官漫洗净伤口,那伤自颧骨延伸下巴,血色淋淋,皮肉都翻出来,在一张脸上赫然醒目,罗姑急的都要哭出来:“殿下啊,殿下……”   你这样做是何苦。   上官漫面无血色,垂睫咬唇,十指紧紧相插。   不悔,她不悔。   此举可转移何皇后视线,换得她母女暂时太平,以退为进,从而暗中储蓄力量,契机难求,为此一次,她也不能悔。   唯见窗下姜黄影子倏地一闪,幸灾乐祸的声音尾随而来:“殿下好大的架子,让皇后娘娘都要等您移玉步。”   殊儿气的用力甩袖,恨不得将桌上烛台砸过去,顾婕妤纵然无措,到底是这一殿之主,护女心切,奋然站起身来,罗姑一喜,已知她的心思,遂扬声道:“公公稍等,婕妤亲自送殿下过去请罪就是。”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三 )   雕廊画栋之下暗吐芬芳的各色牡丹摇曳生姿,飞翠流金的烟罗帐层层摇曳,金砖铺地,宝石缀成的珠帘晃得人眼前直直发晕,三人立在殿外许久都不见通传,唯见身着锦罗珠翠的宫女捧着金盘穿梭内外,见着三人,不禁面露鄙夷,抬了下巴徐徐入殿。   上官漫一袭浅绯罩纱的翟衣,发髻之上简单的歩摇,况脸上又敷了药,掩去大半张脸。顾婕妤亦是早已老旧的妃嫔常服,纵使天生丽质,与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相比,仍摆脱不了寒颤,殊儿羞得几乎将脸埋进胸口去,上官漫眼风一挑,不禁皱眉。   日头渐高,盘桓头顶,宫女端了秘制的冰镇果子飘然而过,殿内时不时传来愉悦笑声。却见斜廊下被两内侍粗鲁拖出一血肉模糊的宫女来,暴于守贞门,以儆效尤。殊儿见状顿时吓得别眼:“又是个私通被抓住的宫女。”   立了一个时辰,内侍才洋洋通禀:“皇后娘娘召见。”   殿内明亮通畅,皇后绯金交错的凤袍,九凤衔珠的凤冠高高坐与金榻之上,昭阳倚在一侧,陪着何皇后谈笑,两人进来,望也不望一眼。下首便是一身绯色宫装的谢贵妃,众嫔均满座,均是锦衣珠翠,金光四溢,似是专门来看她母女二人的笑话。   顾婕妤施礼之后,上官漫才向众妃请安,皇后漫然一声,两人入座。   皇后与妃嫔闲闲谈笑,两人的到来似是并未引起波澜,上官漫却知,自她们二人进来,那些目光只像恶心的虫子什么一般黏在身上,拂都拂不去。   谢贵妃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惹得众妃无不捂唇含笑,她却话锋一转,似是关切:“临观这孩子的脸是怎么了。”她一双美目瞟着顾婕妤,兀自得体的笑:“看本宫这记性,忘了顾妹妹嗓子已坏,发不出声了。”   上官漫倏地握拳,顾婕妤暗中探过手来,只将她捏紧的拳头握在手里,轻轻拍打,上官漫才慢慢松指。恰时华阳从她母亲身后看过来,瞧到她脸上的伤,幸灾乐祸嘟囔一声:“活该!”   上官漫抬眸冷冷看去,华阳竟是一缩脖子,再不敢言语,谢贵妃觉察女儿异状,不禁暗中恼怒,心道这丫头好凌烈的眼神,转脸对华阳微笑:“今日怎不见你抱着狸子。”遂对何皇后解释:“这孩子喜欢极了那东西,晚上睡着也不离手。”   何皇后似来了兴致:“哦?这么喜欢,定是好东西,何不抱来让众位一观。”   谢贵妃弯着眼睛笑问华阳:“你那狸子呢。”   华阳不禁瞟了上官漫一样,道:“被她刺死了。”   谢贵妃笑容加深:“这孩子欺负母亲年老耳背,声音这样小,谁听得清楚。”   华阳猛的站起身来指着上官漫大声道:“被她刺死了。”   历时,所有目光洪水野兽一般聚拢而来。   何皇后笑了:“临观,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怎能欺负妹妹。”   上官漫的拳握了又握,许久才垂眸开口:“母后容禀,儿臣刺死那狸子,实在是为了华阳妹妹好。”她脸上有伤,每说一字便如针扎,却是平稳有序,字句清晰,让人耳中舒畅。   谢贵妃闻言嗤笑:“你倒是说说,怎就为了她好,今日你说不出来,本宫决不饶你。”   上官漫缓缓开口:“儿臣曾看过一本古书,上言狸猫白者,不吉。”众人闻言均是一惊,宫内对占卜之术颇是看中,对不吉传言更是避之犹不及,若是那狸猫果真不吉,死了也便罢了。   华阳却怒目喝道:“胡说,我的狸子怎就不吉了,凭什么你说不吉,它便不吉。”   上官漫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狸者,离也,白者,丧也。”她这才抬眸看她:“二十妹知其寓意,还会抱着它入睡么,白狸不禁克己也克夫,如若往后妹妹下嫁,这驸马……”   “住口!”   谢贵妃一口打断,阻止她说下去,目光瞟来,咄咄逼人:“你那脸又是怎么回事,如若此话是真,真是岂会自伤容貌。”   上官漫竟携了顾婕妤对着何皇后深深一礼:“母后容禀,母亲远远见着华阳妹妹,艳丽非常,试问这宫中谁能有此等芳华,便以为是昭阳姐姐。”她话锋一顿,明显看到何皇后和昭阳唇角一沉,华阳听有人赞她艳及昭阳,哪里还能体会其中深意,竟是高兴异常,唯谢贵妃胸口浮动,冷冷瞥着上官漫。   上官漫继续道:“臣将狸子不吉之事说与母亲,母亲责备儿臣鲁莽,斥儿臣应先告知母后,再做定夺。儿臣虽是好意,母亲却觉儿臣到底杀了那狸子,遂刺伤儿臣面容诚以谢罪。”说着,与顾婕妤深深一拜。   谢贵妃腔中火气难舒,恼怒开口:“胡言乱语!”   何皇后淡淡看向谢贵妃,笑道:“原是误会,那狸子怎会是昭儿的东西。”昭阳也笑:“我自不会去养那种不吉的畜生。”华阳顿时满脸通红,不忿叫道:“昭阳姐姐,我是为了给你出气,你怎帮起她来。”   谢贵妃一个冷战,待要补救,何皇后已厉声斥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昭儿用得着你为她出气!”   华阳吓得历时跪到地上,大殿里只如寒风袭来,顿时寂静,再无方才融融氛围。   觉察气氛僵硬,何皇后睨着华阳微微一笑:“看你这孩子,母后不过和你玩笑,吓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起来。”   华阳衣襟尽湿,惴惴起身。   何皇后这才看向上官漫母女二人:“虽是误会,可临观到底吓坏了华阳,本宫罚你跪两个时辰,你可有异议?”   上官漫心中一寒,兀自冷笑,她果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们,可她满身是伤,如何经得住这一跪,顾婕妤直身便要求情,上官漫重重拉住她衣袖,她绝不容许母亲在这何皇后面前再露半点卑微姿态,径自俯身谢恩:“谢母后轻责。”   起身便欲出殿,何皇后突道:“慢着,你脸上有伤,让太医看过了不迟。”早有人传了太医进来,待他细细看过,何皇后方问:“怎样。”   那太医颤颤伏于地上,回道:“娘娘容禀,殿下面容伤口极深,只怕……疤痕再难消去。”   上官漫和顾婕妤顿时心中一凉,唯见昭阳面露喜色,很快遮掩住,何皇后略略惋惜:“那真是可惜了。”上官漫呕的几欲将舌头咬断,重重一磕头走出大殿,在那无檐遮掩处提裙跪下,脊梁却是笔直。   何皇后轻声一笑,抬手虚扶顾婕妤:“顾妹妹快起。”又吩咐道:“还不把那新做的冰果子拿来给婕妤尝尝鲜。”金盘中冰块剔透,青果鲜艳欲滴,顾婕妤惶惶捏起一颗,冰凉的汁液溅到手上,只似是一把利剑刺进心里。   贴身的宫女上前来在昭阳耳下低语,昭阳面红一笑,起身出殿去了。   宫女告之她,赫连瑜已过回廊,往这边来了。   ……………………………………………………………………………………………………………………抱歉昨天小改了下,往发上来了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四)   昭阳引了赫连瑜,却也只在花间流连,先前何皇后曾经嘱咐,定要一个时辰后领他至上官漫罚跪处,如若他无意相救,那便是对上官漫无情,她也可高枕无忧,如若他有心相救……   那时何皇后语气一顿,她紧张的脱口问出:“若真是那样,当该怎样?”   唯见何皇后面容上蔓延温婉艳及的笑容,语气亦是温柔:“那母女二人,却是留不得了。 ”撇去何皇后让她试他一试不说,却可以和他在一起这样久,想起来都是甜蜜。   她一袭绯红的绣金长襦,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金蔓缠枝的披帛随风舞动,乌发垒成云髻,轻盈穿梭姹紫嫣红之间,当真一尾艳蝶,赫连瑜含笑踱着步子尾随于后,抬指掐下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漫不经心的一捻,那抹艳丽刹那凋零。   恰时昭阳将一朵叠云插于鬓边,对他回眸而笑:“大人觉得如何。”   赫连瑜眯眸弯唇:“公主红华曼理,自是人比花娇。”   昭阳含羞嗔怪:“我才不信你,只怕你对谁都这般说。”以为他接口会说唯你一人云云,忙别过头去盯着花枝抿唇,只等着他说出口来,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出声,恼怒转脸,却见他负手立于花间小径,悠然深思。   那俊朗修长的身形,只如神祗,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刹那恼怒灰飞烟灭,也只剩久久不散的倾慕,昭阳面色羞红前去拉他袖角:“大人。”   赫连瑜回神,便见昭阳满面红霞含情看他,眼波流转,艳丽如那光华四射的云锦,他不禁抬指捏起她白皙的下巴,昭阳愈羞,只觉他要俯身吻下来,顿时耳根发热,心如鹿撞,呼吸也觉短促起来,情不自禁闭上眼眸。   他脑中却倏地浮起另一张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幽幽冷冷,似是淬了水的玉,一直望到人心深处。   刹那却是惊醒,怎就想起她来。   望着昭阳微微张开的红唇,兀自弯唇微笑,真是无趣。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所动作,遮睁眼却见赫连瑜早已远行,横斜花枝含苞累累,唯见他高估冷傲的背影,似是一幅泼墨画,唯见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昭阳恨恨的咬住唇,望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头等她,那蓝色身影已徐徐穿过月洞门,转角不见,这才幽怨跟上去。   一个响指,随侍的内侍顺子躬身欺近,他低头慢慢理着被昭阳捏过的袖角,低沉开口:“上官昭不会无缘无故拖住我,去查查是什么事。”   顺子默默一揖,无声下去。不过一刻的功夫,顺子悄然回禀:“大人,临观帝姬在凤栖宫受罚,已快到一个时辰。”   他不易察觉的皱眉:“临观?”   顺子以为他已不记得,简短提醒:“便是向大人求救的那一位。”   他面上却是似笑非笑,顺子惴惴猜测他是何意,却见他缓缓一摆手,只得垂首施礼,无声退下。   昭阳已追过来,锦袍逶迤,疾步行走颇是不便,早已香汗淋淋,见他负手立于前,调整气息上前,她自幼见惯妃嫔争宠手段,怎会不懂得拿捏分寸,方才虽是羞恼,却也提不得,只得道:“母后前几日还念叨着大人怎不来凤栖宫了,内务府里挑了些新鲜玩意奉上来,倒想着让大人一观。”   赫连瑜语气平平:“难为皇后娘娘挂心。”   昭阳见他虽是有礼,不知为何突多了几分冷疏,幽幽瞥他一眼,只好引他前行。   曾经感叹时光如白驹过隙,今日两个时辰却似过了千年光阴。   殿内顾婕妤双手抖如落叶,那被冰珠沁的青果握在手里却如烫手山芋,握也握不住,耀日当空,纵使未到炎炎夏日,这两个时辰如何熬得下来,频频瞥向殿外,那纤纤身影早已摇摇欲坠,偏偏倔强的不肯低头,亲近之人见此,莫不心疼。   可她不能,如若开口,她这女儿努力维护的尊严便瞬间化为泡影。   锥心将那果子含进嘴里,何皇后含着笑问:“可是甘甜?”   顾婕妤微笑,重重点头。甜,甜的麻木,再也觉不出味儿来。   这样漫长,膝上没了知觉,似是灵魂飘到高处,只觉得痛,到底是哪里却是分不清楚,日头晃得刺眼,白花花的似是下了雪。   却是记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新年伊始,宫内里帝姬都带着各色的绢花,份子自然到不了冷宫,那时不过豆蔻年华,尚是爱美的年纪,遂瞒着母亲独自爬树去摘那腊梅,碰的灰头土脸摘了一簇,却是不知如何下树。   被皇子帝姬们撞见,自是被嘲笑一有番,有皇子窜了雪团投上来,嗖的擦过脸颊,极冷,她一个趔趄差点坠下去,急急抱住树干,只听皇子帝姬们在树下哈哈大笑。   也不知在哪里一动不动抱了多久,只觉双脚没了知觉,似是冻麻了,忽听一个极好听的少年声音:“你在那里不冷么?”   她望下去,一人披着白裘立在树下仰脸看她,唇红齿白的样子,竟极是好看。   她一扭头,只不理他。   少年显然未受过这般冷遇,便也来了气:“喂,你是哪个宫里的?”   她鲜少有好衣裳穿,衣料也是不好,自然被认成了宫女,她心里愈气,却动也不敢动,他看出她的窘迫,嘻嘻的笑:“你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帮你下来。”   她只盯着地面,似是想着那树有多高,他却突然面红,别扭的张开双臂,撇唇道:“原是想让我接着你,我勉为其难帮你一次就是。”耳根还未清净,忽听他又说:“你到底是哪个宫里的,我……我去求了你来。”   风声太大,她未听清后面一句,瞥他一眼,却一个狠心,从树上跳了下来。   少年显然吓坏了,手忙脚乱的过来查看她的双脚,问道:“你没事吧。”她却对着他伸过来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少年目瞪口呆,她趁他没回神,一瘸一拐的跑开……   身子倏地一晃,似是魂归原处,她茫然四顾,却见朱廊下缓缓行来一人,蓝底缂丝的常服,深邃清隽的眉目,身边所伴,自是昭阳。   她直视前方,再不观其他。   他远远冷漠一瞥,也只一眼,与昭阳低语几句,看也不看与昭阳并肩而过。   两人欲要转弯,却也不知昭阳说了什么,赫连瑜突将她抵到廊柱下暗影里,别处难以目极,唯上官漫能看的真切的一处,昭阳红霞扑面,他侧了头,俯下身去贴到她耳边……   上官漫只觉心中似有一根弦,霎时天翻地覆,轰然倒塌。   她漠然闭目。   气息拂在耳边,昭阳面红耳赤,腕上疼痛却让她皱眉:“大人,你……你弄痛我了。”   赫连瑜凝视她,眸中深深浅浅的冰冷:“殿下若是为了这等无聊了的事宣臣进宫,请恕微臣再不奉陪。”他推开她便走,昭阳忙拉他衣袖:“大人,我……是母后让我试你。”   他冷冷拂开,昭阳愈加低声下气:“大人,请原谅昭阳无礼,我……我也只是……”他却是走远了,昭阳望着他的背影,唯有跺脚。   外人看来,却似极了情人间的别扭缠绵,宫女们远远见着,无不偷笑。   刚出凤栖宫,顺子早已等候在外,命人放下肩舆扶他上去,他却突一皱眉,问道:“太子今日可来凤栖宫请安了?”   顺子一诧,笑道:“大人又不是不知,太子从不给皇后请安,怎会来这凤栖宫……”他一个转念,何等惊诧:“莫非大人改变主意了?”抬眼正碰上赫连瑜一个森寒眼神,顺子蓦地一个寒战,只似冰冻三尺,只闻一声“起——”肩舆稳稳起行,渐渐消失宫道尽头。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五)   太子方出东宫,却迎面撞来一个姜黄衫子的内侍,太子皱眉,身后侍从一脚便踹过去:“哪里的狗奴才”那内侍点头哈腰的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子看也不看他,吏部呈上如山的新奏呈等着他批阅,他哪里有心思理这奴才,却闻那奴才口中念念有词:“奴才皮糙肉厚,被人踹上一脚算不得什么。 ”他连连叹气:“可怜了那临观帝姬,伤痕累累要在凤栖宫跪上两个时辰……”   他倏地回身,只将那内侍扯得双脚离地:“你方才说什么?临观……临观怎么了?”   那内侍结结巴巴:“回……回殿下,那临观帝姬……凤栖宫……”何皇后作为,他向来清楚,如此几个词语一连,心中顿时震惊,太子甩手将他推至地上,大步而去。   身后侍从忙叫:“殿下”不忘问那内侍:“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内侍忙磕下头去,唇角却不经意高高扬起:“奴才顺子。”   远远便见一个纤弱身影静静跪于青砖之上,庭院幽深空旷,唯她单薄一人,似是轻不胜风,那双瘦弱的双肩只似承不住任何重量,颈上曲线却倔强扬的挺直,让人心里蓦地一疼。   太子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就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双膝早已麻木,她身子倏地下跌,太子另一手拖住她手肘,只气的咬牙:“让你跪你便跪,这时候怎就这么听话了!”   她一双黑眸沉沉,缓缓从他面容移过,意识方才从天际醒来,日光白亮照落他脸上,只望到隐约轮廓,怒气冲冲的样子,竟觉俊朗无双。她怔了怔,方才认出原是太子,太子这才看到她的脸上厚重的白娟,不禁只目瞪口呆:“你的脸怎么回事?”转念已是咬牙:“定又是她。”遂转脸吩咐:“去给帝姬准备肩舆。”侍从忙称是。   殿外监邢的内侍见太子欲要待上官漫离开,疾步上前阻止:“殿下,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您不能带帝姬走。”太子恼怒一喝:“滚开。”吓得内侍一个哆嗦,在他们眼中,倒似何皇后更可怕些,竟上前抱住太子双腿哀求:“殿下,您带走了临观帝姬,就是要了奴才门的命哇。”   太子闻言冷冷一笑:“你们这些狗奴才为虎作伥,死不足惜。”   “这是什么话,倒是谁是太子口中那虎?”   身后嗤笑的一声,内侍早已进去通禀,何皇后携众嫔立于身后,发上九尾凤冠颤颤,何皇后不悦逼视他:“临观犯了错,本宫小小惩戒,手下的奴才马上便被骂做为虎作伥。”她双眸中寒芒大盛,扫过临观面上:“本宫看太子才是,身为一国储君,目无宫规,如何为我天朝立下榜样,这下面的皇子帝姬们岂不会上行下效?”这太子虽是在她名下,然先皇后驾崩之时,这太子已及弱冠,两人自然不会亲近,时日久了,见了都觉生厌,今日听他骂她恶人,自然语气不善。   太子“嗤”的一声,遂笑道:“‘榜样’这二字儿臣当不起。”他恶毒看她一眼:“倒是母后,最是合适。”   何皇后顿时被那眼神惊得动也难以动弹,太子却再不再看她,只扶着上官漫上了肩舆,顾婕妤见着上官漫,竟是踉跄一跌,太子脸上恻然,抬手扶她,知她再不能言语,只道:“母妃先送十二妹回去吧。”顾婕妤哪里还顾得何皇后,跟了肩舆便走。顾婕妤双手推拿上官漫双膝,她脸上才渐渐有了几分血色,不禁回眸看向太子,他一身绛朱的常服,巍峨殿宇映着他高高身影,不禁想:他竟为了她,与何皇后撕破了脸。   心里一时不知何滋味,然再也没有力气去想,只歪在了肩舆之上。   何皇后厉声开口:“太子,你眼里可还有本宫这个皇后?”   太子兀自一笑:“母后说笑了,儿臣哪里敢不将母后放在眼里。”他再也不看她,竟带着上官漫等人扬长而去。   何皇后只气的面色苍白,迭声气道:“反了反了!”众嫔闻言,越发不敢言语。   太子与何皇后大闹一场,宫内传的沸沸扬扬,消息传到宫外,赫连瑜正在专注喂那池水中的斑斓鱼类,那鱼却不同平常锦鲤,头部圆滑,鳞片五彩发光,牙齿尖利,吃食十分凶猛,一旦发现猎物,往往群起而攻之。听闻一刻钟内能将一只活牛吃剩一排白骨,便被称作食人鱼,乃是赫连瑜特意从邻国寻来养在池中。平日里并不喂食它们,待饿的久了,才将鱼饵撒下去,因此争相抢食的情景,便如花团锦簇在碧水中绽放开来。   杜明在一旁嘿嘿的笑:“这太子也是,竟为了一个帝姬和何皇后大闹一场,真真让人想不通。”青瑞向来爱静,无声立于赫连瑜身后,杜明只敢询问默不作声的青瑞:“听说那临观帝姬毁了脸,可是真的?”   青瑞淡淡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杜明啧啧有声:“可惜了。”他一双小眼溜溜瞄向赫连瑜,声音略小,却让在场的人听得一字不差:“那临观气质非凡,水灵灵的一个人,如今容颜被毁,丑陋不堪,想着都觉扼腕,我听说她满身是伤,宁愿被罚也不何皇后卑微屈膝,好一个倔强到让人心疼的女子……”   赫连瑜修长指尖兀的一顿,手中鱼食顿时如密雨洒落池中,引得食人鱼疯一般涌过来,拍起水花汹涌,只似人难以平静的心情。他抬眸扫向杜明,声音平平:“你今日倒是话多。”   杜明顿时一缩脖子,嘿嘿躲到胖子身后,讨好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嘴,就是讨打。”说着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赫连瑜不再看他,抚掌拍掉掌心碎屑,淡淡开口:“去叫那古怪药圣来。”   “药圣!”杜明大嚷:“叫他做什么?”青瑞不禁转过头来冷冷盯他,杜明讪讪:“我这就去。”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六)   “疤痕难去?”   太子一指东宫内跪了满地的御医,气的咬牙:“一群庸医。”   上官漫脸上白娟已褪,白皙如瓷的面上如今却似破碎,蜿蜒一道腥红的裂缝,自颧骨贯至下巴,狰狞如蜈蚣,再无先前美好,太子不忍再看,忙转过脸去。   贴身内侍德子悄声禀报:“殿下,听闻民间有位药圣,造诣极高,百姓尊他清风仙人,只要将他请进宫来,临观殿下脸上疤痕定会消去。”   太子道:“那还不快去。”   德子面有难色:“殿下,听闻那药圣极是古怪,需先奉上三个物件,才肯医治。”太子不耐:“三个,别说是三个,十个也允他。”德子急道:“可听闻这三件物件世间难求,要不就是最难割爱的东西……”他只怕上官漫焦急,打断德子,回头笑道:“十二妹不必担心,孤就是绑,也要将那药圣绑来给你治脸。”   上官漫淡淡看他,只怕欠了他难以偿还,漠然道:“我的事请太子殿下不要插手了,宫里众口铄金,若是传到父皇耳里,殿下只怕也是自身难保。”   太子不由怔在原地,显然难以承受她的冷漠,只不可置信的看她,上官漫垂眸扶起一侧的顾婕妤,身后裙身曳地,划过平如湖面的乌金地砖,她的背影亦是决绝。   一时光影转换,刹那殿内都是阴暗,仿佛她带走了东宫唯一的一点光亮,只觉暗如黑夜。   德子呆愣开口:“殿下,那药圣还请不请?”   太子一拳挥向身畔的青花鴛荷四耳瓷瓶,碎裂声塞满耳畔,他吼道:“请,谁说不请了!”   很快派出去的人回来,却说那药圣听闻是皇家要请他,想也不想便拒绝,只说,不给上官家的人治病,太子闻言,无声跌坐椅中。德子看他情绪不振,不禁劝道:“殿下也别灰心,依奴才看,临观殿下并不是对太子无情。”太子脸色愈沉,德子又忙道:“临观帝姬最后一句不是说了,只怕传到皇上耳里,难以应付,这不是明摆着关心殿下么?”   太子顿时面有喜色,意识是当着德子的面,忙又压下去,问道:“真的?”   德子连连点头:“太子在局中,自然看不出来。”   太子不自觉微笑。   德子看的狐疑,他在他身边跟随数年,很少看他对一位帝姬这样上心,这位临观帝姬也只曾远远的见过一面,犹记的一年除夕,皇帝设宴,各宫帝姬皇子云集于云霄殿,玉阶宫阙,只如神仙仙境,烟花烧红了半边天,昭阳公主倾城之姿揽聚了所有目光,太子却身子一震,摇摇指向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喃喃问他:“那是谁?”   他举目看过去,隐约一个丽人的侧影,其他帝姬均是翘首期盼,唯她一人静静立在众帝姬之中,想来便是冷宫那位了,便道:“那是临观帝姬。”   太子面上一时骇然,又似伤心欲绝,自先皇后驾崩,他从未流露悲伤情绪,那时却一下倾泻出来,他双手剧烈颤抖,语气似哭似笑:“她竟是位帝姬。”   德子心中暗叹,她自然是位帝姬。   探听消息的宫女回来禀报:“太子殿下宣了所有御医去了东宫。”何太后正斜斜躺在锦榻之上,两个宫女跪地为她捶腿,她闭目懒懒开口:“如何?”   宫女答道:“娘娘容禀,御医们都说伤痕难消。”何皇后这才睁眼,宫女无声退下,何皇后朝昭阳努嘴:“这下放心了?一个丑女,是个男人都吓跑了。”   昭阳又气又急:“母后,您就知道取消孩儿。”   何皇后嗔笑:“你也真是,这样沉不住气。”她换了一个姿势靠在金丝锦枕之上,叹道:“也是怪我,对你太过溺宠。”   昭阳依过去噘唇:“母后这话说得,母后不溺宠孩儿,难道要宠别人去?”何皇后作势要拧她的脸,昭阳嘻嘻躲开,道:“母后放心,孩儿也会让父皇这样一直宠着孩儿。”   何皇后心里一热,拉了她的手,重重扣住:“昭儿,你记着了,你的荣宠,就是母后的荣宠,母后决不让别人分得一点去。”她美目微红,竟似落下泪来,昭阳回握过去,笑道:“所以母后快些和父皇说说,让他给女儿赐婚……”她到底是女儿家,对着自己的母亲还是觉得羞涩,不由面红,何皇后戳她额头取笑:“不知羞。”   昭阳只是抿唇笑。   何皇后敛襟沉思:“你与子清接触,官家也是默许的,却是迟迟不赐婚,这子清也是,也不知前来求婚。”昭阳面红耳赤,听她埋怨赫连瑜忙道:“母后真是的,父皇不允,他怎能求婚,若是指了别人,到时金口玉言,可如何是好。”   何皇后听她出言维护,也不揭破,只是道:“子清人品样貌无可挑剔,前途也是大好,可若一日你父皇……”她顿了顿:“太子登基,我们母女却是再无安宁之日了。”   昭阳喜上眉梢:“母后忘了,子……他是古夏国皇子,如若他登基大宝,孩儿岂不是皇后,到时接母后过去,母后便是皇太后,还怕太子哥哥不成?。”   何皇后美目流转,定定落到昭阳脸上,笑道:“你这孩子,倒也有灵透的时候。”昭阳撒娇道:“母后的意思,是女儿愚笨?”何皇后漫然抬眸:“我的女儿,怎会愚笨。”昭阳忙接口:“所以母后,您定要帮他,他大权在握,才可施展拳脚,回到古夏国争夺皇位。”   何皇后点头:“子清的抱负胸襟毋庸置疑,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也能定会顺利继承皇位。”她抬眼看她的女儿,芳龄大好,青春犹存,艳艳不可逼视,唇角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萧索,叹笑道:“我的女儿倾城之色,他没理由不喜爱。”   昭阳只羞得低下头去,何皇后转眸扬声:“放风出去,临观帝姬面容丑陋,堪比无盐。”她声音恶毒,只在殿内回荡:“本宫要让她尝尝与日月争辉的后果,让她终生难嫁,在这深宫里孤独终老。”   满园寂翠。   挽箭,满弓,“嗖”的一声,白羽翎箭破弦而出,直贯把心,白羽颤颤,犹待几分寒气,只闻有人哈哈喝彩:“你这小娃儿,许久不见,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赫连瑜漠然转眸,一白须老者从杜明身后窜出来,杜明本就瘦如竿,这老者却也是瘦极,肌肤干枯包骨,白发邋遢黏在一起,白眉极长,笑起来难找眼瞳,原是那药圣清风仙人到了。赫连瑜看也不看他,清风仙人相当捻熟,径自在石桌坐下,自斟自饮:“可是想通了,让我治你背上的伤。”   他淡淡道:“你能治?”   清风仙人连连呛咳:“这世上就没有我不能医的伤。”   赫连瑜点头:“那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了。”   清风仙人瞪眼:“不是叫我来给你治伤的?”甩袖便走,赫连瑜唤住他:“虽不是为我,却也是我拜托,这与求你有何不同。”清风仙人转脸嘻嘻的笑:“小娃儿,我只对你背上的伤感兴趣。”   “背上的伤。”   他扯起一个玩味笑意:“我还要留着它,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为何到此,又该做什么。”   清风仙人看着他的笑容,猛就一颤,直抱肩膀:“哎呦,你别这样笑,看的我老头子浑身发麻。”   赫连瑜这才入正题:“叫你来,是让你去治一人的脸。你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清风仙人扭头:“不去。”   赫连瑜低低一叹:“那可惜了,南海鲛人鳍就在这里,原来你不想要。”他抬眉,青瑞点头,欲要将手中锦盒就要扔进池中,清风仙人跳过去死死抱在怀里,大叫:“别别,别让你那恶心的鱼碰我的鲛人鳍。”   赫连瑜浅笑:“那你是答应了。”   清风仙人怔住,看看鱼鳍又看看池中争相上窜的食人鱼,恨得牙根都痒痒:“说吧。”眼珠一转,又嘿嘿笑道:“丑话说在前头,我的规矩不能变,鲛人鳍我收下了,可还有两样。”   赫连瑜显然不放在心上:“说。”   清风仙人一脸奸笑趁火打劫:“听闻你才派人采了昆仑寒凤烈勍草。”那昆仑寒凤烈勍草乃是人间罕物,花萼至阴至柔,花瓣至刚至烈,有起死回生之效。   赫连瑜风轻云淡:“拿去。”杜明闻言却扼腕嚎叫:“老大,你就那么轻易给他了,为了采那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哇。”杜明轻功无人能敌,他都差点有去无回,可见得到此物何如难得。清风仙人笑嘻嘻收在麾下,丝毫不觉歉疚。   杜明表明不忿未果,瞪着小眼睛直直扎向清风仙人。   清风仙人认真考虑第三个物件,赫连瑜连送两件罕物,眼睛眨都不眨,不禁灰心,忽又计上心来,双掌一拍:“有了。”他眯着眼睛笑道:“小娃儿,这第三件,我要你的肉。”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七)   他眯着眼睛笑道:“小娃儿,这第三件,我要你的肉。   杜明一时失了声,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清风仙人,胖子闻言竟是一跃而起,朝清风仙人举熊掌就拍下去。   掌风如刀,招招致命,清风仙人吓得边躲边叫:“小娃儿,赫连瑜,你快让他停下。”   赫连瑜眯眸闲闲弯唇:“我的血肉,你怕是要不起。”   清风仙人只差哭出来:“我……我是有缘由的,你要我医的人定是伤口极深,难以愈合,因此疤痕於存,你自小尝遍百草,血肉百毒不侵,定有活血祛瘀之效,况自古便有人肉做药引的先例,我……也不是无中生有。”   赫连瑜抬手,胖子历时顿住身形,跳到一旁,唯剩清风仙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吁吁喘气,方才性命都难保,他倒还死死抱住那锦盒。杜明望见,啧啧有声:“真是财迷。”   青瑞沉声开口:“先生,您所说得可是属实,您也应知道,殿下千金之躯,不是您说割就能割的。”   清风仙人眼泪鼻涕一大把:“我哪里还敢乱说,这鲛人鳍和昆仑草是我私心想要,人肉我拿来做何用。”   青瑞顿时沉默,半晌才蹙眉道:“殿下,这人,不救也罢。”杜明插嘴道:“老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为了一个姓上官的女人,更加不值得!”   清风仙人坐在地上“咦”的一声:“要救的人是上官家的么?”杜明诧道:“您老知道。”清风仙人为难的揪胡子:“我刚刚回绝。”   赫连瑜淡淡看他:“去告诉他们,你自回绝以后,后悔莫及,愿意无偿相救。”   清风仙人呆了呆:“你竟会为一个姓上官的人割血肉相救,这女人是什么人。”青瑞声音平平开口:“先生错了,殿下今日所有付出,他日自会加倍索要回来。”   清风仙人狐疑看看赫连瑜,又看向青瑞,兀自讪笑:“那我方才还很理直气壮的回绝,现在又舔脸回去,实在是没有颜面。”   赫连瑜看他一眼,闲闲拿了匕首,在劲瘦腕上猛的一刺,一削,一挖,殷红血液汩汩流出,他眼睛竟眨也未眨,青瑞迅速拿了白娟药粉为他包扎止血,赫连瑜只将刀刃一挑,空中一弯弧线划过,稳稳落于清风仙人所发捧锦盒之上,顿时温热血液渗进锦盒纹理,似是蜿蜒开放的泣血之花,清风仙人看的脸色煞白,再也不敢支吾一声。   “去吧。”   他漠然一句,轻轻掷了匕首,匕刃无声嵌进树干,只余把柄。   清风仙人忍不住摸了摸脖颈,爬起身来,一溜烟再不见身影。   喜讯!   德子来报,那药圣自称备齐药引前来觐见,太子马不停蹄便将他引进东宫召见,遂又命人抬了肩舆,亲自带他来到姝璃宫。   上官漫正与顾婕妤促膝而坐,罗姑听闻殊儿讲了经过,不禁狐疑:“殿下与太子是熟识么?”   上官漫缓缓摇头,殊儿也道:“加上救了殿下的那次,一共只有两次。”   罗姑道:“那就奇了,这太子为何对咱们殿下这般热心。”她忽而一笑:“若说什么骨肉亲情,在这皇宫里,谁人去信。”   有风来,吹得两人广袖翩飞,上官漫抬手拂开颊边的乱发,淡道:“以后遇上,敬而远之便是。”   话方落地,却见太子一身绛袍金冠大步踏进院内,院内绿叶葱郁,仍挡不住他脸上如春笑意,似这院内灼目的日光,均被他逼退了去。   几人见到他,却都是怔住了。   太子笑如熏风,凤目定定落到上官漫面容:“十二妹,药圣我给你请了来了。”亲自扶了清风仙人下来,将他拉到上官漫近前:“仙人请看,十二妹这脸可还有救?”   四人这才惊醒,外人进殿,成何体统,况院中均是女眷,忙急急进殿回避,上官漫蹙眉起身,只扫过太子一眼,方才漫声道:“殿下大厅里请吧。”   清风仙人倒也修整一番,皂色素袍,白发已绾,勉强看去,也似一出尘仙人,太子进了大厅,一瞬不瞬盯着清风仙人卸去上官漫脸上新换的白娟,只怕有什么闪失,清风仙人嘿然一笑,转过脸去道:“殿下,请您回避片刻。”   太子诧然:“孤竟不能在这里么?”   清风仙人抚须咳得一声:“殿下曾答应对老朽所为概不过问,竟是不作数么?”   太子无奈,只好嘱咐上官漫:“我就在门外。”上官漫见他殷勤望她,只好点头作答,太子一笑,这才离去。   一时厅内寂静,上官漫偏头避开清风仙人好奇目光,客气开口:“先生请说。”   清风仙人惊诧睁目:“你看得出我是有意将他撵出去?”   上官漫不禁微笑,这老者倒也颇是可爱。被人看破一次,清风仙人轻易原形毕露,嘻嘻笑道:“你这女娃娃倒极是聪颖,咱们也是有缘,我只告诉你一人,你脸上这伤……”   上官漫抬手打断他:“我带进殿,并不是为我脸上的伤。”   清风仙人诧道:“那是为何?”   “不瞒先生,母亲咽喉被鹫酒所灼,难以出声,请先生为母亲一观。”   清风仙人沉吟开口:“你可知我若医人,除非天下罕物交换,否则概不答应,我若给你母亲医治,你这脸,可就再无机会复原。”   上官漫敛目:“是。”   清风仙人倒是怔住了,狐疑问道:“你不喜自己这张容颜?”   上官漫轻笑:“先生说笑,天下哪个女子不爱美。”   “那……”清风仙人似是有所了悟,这赫连瑜所救之人,却是这样一个女子。虽知她姓上官,竟是难压好感,遂笑道:“鸠毒事小,随后我前去一看便是,你这脸,却是刻不容缓。”   上官漫面露喜色:“不知先生对太子所要酬劳是什么,我自己的事,自当由我自己偿还。”   清风仙人嘿嘿一笑:“罢了罢了,你这女娃娃与我投缘,我无偿为你医治就是。”上官漫一双黑眸静静看他,清风仙人讪讪嬉笑:“说起报酬,还是有一些的。”   她静静等他开口。   清风仙人向她身侧一凑,悄悄从袖里手忙脚乱赛过一本书来,上官漫无措接住,微微蹙眉:“先生这是?”   清风仙人忙抬指噤声,使劲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你这女娃资质颇好,才将它交给你,这东西许多人丢了性命可都求不来呢。”他左盼右顾,只如做贼一般,小声道:“那臭小子老是欺辱我,老朽我受够了,你这娃娃统统学会了,一定要替我教训他。”他又看她面容,竟是欣喜若狂:“好极,底子也是极好,老朽我不禁能将你脸上疤痕消去,还能让你重生,把那天下第一美人都比下去,倒时你艳光四射,迷的那小子团团转才好。”   上官漫听他说得语无伦次,传言这药圣迫是癫狂,并未放在心上,接口笑道:“先生是说,把昭阳公主也比下去么?”   清风仙人一愣:“昭阳,昭阳是谁?”   上官漫心中一诧,这人,竟连昭阳都不知,便有几分上心:“那先生所说的第一美人是谁。”   清风仙人一拍大腿:“自然是萧王妃,遥想当年,萧王妃妙龄当嫁,皇家十几位皇子为得美人大打出手,皇帝震怒之下召见萧王妃,金銮殿之上,萧王妃一身素衣婷婷而立,只连已到暮年的皇帝都看的痴了,最后也只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合情、合理’,再也不问。”   他眸中流露痴色,似是回到往年岁月,又见那萧王妃立于大殿之上。上官漫不觉好笑,即便二十年以前,这清风仙人也已年过半百,倒对一个芳龄女子痴迷如此。   清风仙人最终却是一叹:“只可惜……”她不禁有了几分兴趣,抬眸等他说下去,清风仙人却再无言语,细细嘱咐了她恢复容颜之法:“需用药汤泡半年之久,半年之后,保你伤痕不在。”他顿了顿,终道:“这药方之中,有新鲜人肉做药引,你可还要用?”   上官漫诧然,心中微的一动:“可是太子……”   清风仙人怔了怔,方才记起原是不能说的,嘿嘿一笑,上官漫见他默认,刹那暖流涌腔,她怔怔无法言语,自是难以置信,这太子对她,又何求?没有,有所图?亦是没有,难道果真顾及骨肉亲情?   绝不是。   似有记忆缓缓苏醒,她顿时豁然开朗,原是他。   那年树下所遇的少年,原是他,彼时年少,先皇后犹在。   因有先皇后在,所以美好,美好到难以忘记,有幸她不经意闯入这美好之中,便成就太子一时丧母之痛的唯一寄托。   原来如此。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八)   罗姑进了偏殿,便见上官漫屈膝抱坐罗汉床之上,盯着桌上棋局发呆。   清风仙人异常爽快答应医治顾婕妤的咽喉灼伤,上官漫的脸也是复原有望,罗姑自是高兴异常,见到一脸沉思的上官漫,顿觉诧异,悄声走进,轻道:“殿下在想什么?”   上官漫斜斜扫过棋局,黑白棋子,平分秋色,却也似散沙一盘,只怕是她下过最烂的一盘棋,罗姑不由微笑:“殿下苦思不出,不如到院里走走。”自从她毁了脸,便再不敢劝她出去,妆奁上的铜镜早已被卸下丢在角落,积满尘埃。上官漫静静一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罗姑你看,这黑白棋局,看似是两股力量对抗,实际暗藏机关,几小股力量互相争斗,自相残杀,到底谁是这坐收渔翁之利之人,实在难以定论。”   她微微歪头,黑发散了一枕:“是父皇么?”   罗姑不由一吓,才看出她并非是在下棋,心里直觉不好,试探开口:“殿下,你这是想做什么?”   她声音极是平静:“罗姑,我们总该为以后打算,父皇年事已高,新帝登基,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她转眸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晰映出罗姑身影,她道:“我们浑浑噩噩度过十几年,难道还要继续糊涂下去么?”   罗姑心思百转,压低了声音:“殿下做出这个决定,可是与太子态度有关?”不待她答,罗姑已劝道:“太子现在对殿下颇是热心,可到底情浅,谁知以后不会出卖我们,殿下你要三思才是。”   她无声倚在那里,罗衣层叠慰着她纤细身形,突大风灌进室内,吹得两人罗袖狂舞,黑发缭绕,掠起她微含冰霜的脸,她浓睫幽深,字字清晰:“罗姑,我不能放过一些人,这口气不出,我寝食难安。”   罗姑知道这其中必然包括何皇后母女,一道圣旨,姝璃宫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唯剩四人,哪日虽得太子相救,定然已成她们眼中钉,如若不反抗,便是那刀俎鱼肉,可若反抗,一旦失败,便是无底深渊。   她们何曾不是时时置身深渊之中。   罗姑默默垂眸,她一生最好的年华均在这深宫孤独度过,深夜枕寒,寂寞孤苦,多少苦楚含泪咽下,这正值妙龄的帝姬,还要和她一般么?   竟无声落下泪来:“殿下,老奴跟着你,无论你做什么,老奴都跟着你。”   上官漫垂眸含笑:“罗姑,这世上,我已只信你和母亲二人。”   罗姑哽咽:“老奴知道,一直都知道。”   销金大袖九行摇翟纹的褕翟衣,十八枝花枝龙凤珠翠冠,娇美端庄的丽人身影,太子不经意一扫,目光已见不耐,太子妃带着贴身宫女迎出,温婉含笑:“殿下累了么。”亲自解下他腰间绶带递于一旁宫女。   太子“嗯”了一声,撩袍坐于椅上,宫女端了金盆,太子妃湿了巾帕为他拭面,她动作温柔仔细,太子眉头缓缓舒展,太子妃轻声细语:“殿下刚从吏部回来么?”太子闻言顿时打开她的手,睁眸道:“不是说在岳丈家里多住几日么,怎这么快便回来了。”   太子妃缓缓含了笑,唇角却是不经意一扯,宫内都传开了,只为了一个帝姬大闹凤栖宫,她哪里还住的下去,急急回了东宫,遂笑道:“来日方长,还差这几日不成。”   太子含糊应声,太子妃窥他神情,倒似心情不错,她不过离开一日,太子便得罪了何皇后,父子二人关系本就疏离,还指望何皇后美言几句,如今却是无望了,未免忧心忡忡,嘴上却道:“殿下前几日不是说去骑马么,今日日头正好,何不去散散心。”   太子一愣,只笑:“好主意。”太子妃莞尔,吩咐宫女:“将殿下新制的胡衣取来。”她自己却折身进了内殿,再出来,已换下华装,着一身轻便旋裙。太子也已换好一深青锦缎胡衣,衬得他眉目愈见风流,他缓抬凤目,略略诧异:“你也要去?”   太子妃微露羞意:“臣妾也能伺候殿下左右。”   恰此时,德子蹬蹬进殿,看也未看开口禀报:“殿下,奴才已经知会临观殿下,殿下说是愿意同去。”说着抬起脸来,望见一身旋裙的太子妃,霎时呆住。   太子妃面上忽白忽红,终噙在唇上一抹笑意:“原来十二妹也要去。”她对太子温柔微笑:“臣妾早就想见见她,不知殿下何意?”   太子忽就几丝烦躁:“一起去就是。”   南苑皇家猎场遥遥几里,太子遣了车撵前去姝璃殿,太子妃在帘内倾身望去,朱色宫门前一个纤细婉约的身影,素色披帛曳地,瓷一般的人,可惜面上长长一道疤痕,似是华衣锦缎之上拙劣而丑陋得针脚,竟是暗暗舒了口气,似是觉察有人望她,那临观帝姬抬起一双幽深眼眸望过来,眼神清冽,让她心中倏地一秉。   出神的一刹,上官漫朝她遥遥施礼,原是早已猜出她的身份。   不禁暗忖,好一副玲珑心肝。   却见太子伸手亲自携了上官漫上撵,太子妃微怔,忙命宫女引她入座,两人见礼,均是沉默。   太子爱马唤作风驰,乃是胡人进贡的千里驹,价值黄金万两,除他之外,未曾有人骑过,太子拉了缰绳回眸,上官漫与太子妃遥遥立于格伞之下,遂笑道:“十二妹,我载你一程如何。”   她长裾披帛,自是不便,浅笑道:“不瞒太子殿下,我并不会骑马。”   太子笑意飞扬,朝她伸手:“来吧,我教你便是。”   上官漫面有迟疑,太子妃捏着窄袖也笑:“十二妹去吧,难得殿下高兴。”上官漫淡淡看她,欠身一礼,果真去了,太子妃只是笑。   太子扶了她上马,马背甚高,她第一次骑上去,未免局促,死死抓了缰绳,像极了初见她哪日,她一双小脸发白,死死抱住树干……太子清咳一声,道:“原来你也会怕。”   上官漫闻言转头看他,竟是弯唇一笑:“在太子殿下眼里,我原来这样胆大么?”恰日光正好,照到她半脸雪白肌肤上,明眸皓齿,只觉流光溢彩。他突心里一动,那目光便堪堪停在她颊上,她瞧着他神色怔忪,不由蹙眉。   太子忙咳一声掩饰尴尬,笑道:“不必这样生疏,你如华阳她们一般,称我太子哥哥也成,或是三哥也成。”他怔了怔,忽的自嘲一笑:“我们到底是兄妹。”   上官漫看他脸色古怪,只以为他又忆起先皇后,顺着他的意唤道:“三哥。”   太子兀的一怔,笑的颇是古怪:“嗯。”牵了马也不看她,自顾自道:“这马虽好,却不是新手独自能骑的,需由我在一旁帮衬。”说着翻身上了马,深青缎袍角一扫,他已坐到她身后,低头看去,只见她脑后垒叠的乌黑云髻,几缕发丝松落而下,柔柔的拂在她低成优美孤独的粉颈上,这般白皙无暇,竟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上一口。   只如平地惊雷,太子刹那梦醒,竟击的一身冷汗,身子也越发不听使唤,忽闻马蹄声声,两人抬眸看去,却是诸位皇子,唯一人甚是醒目,蓝缎金丝织锦胡服,面如冠玉,发如墨缎,一双眸湛蓝剔透,朝这里慵懒扫来。 满地残红宫锦污 (十九)   诸位皇子策马近前,均下马行礼,见两人亲昵,不由笑道:“十二妹与三哥犹是亲近。”那目光落定上官漫面上蜿蜒的疤痕,目光里含了几分意味深长,让人看着便觉生厌。   太子蹙眉,边下了马边道:“你们怎也来了这里?”   五皇子嘻嘻笑道:“三哥这是埋怨咱们呢,破坏了和十二妹的雅兴。”转脸对赫连瑜道:“子清说是不是?”在他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顾婕妤突然被赦,除了他无人能够做到,这两人分明有什么存在,一双眼睛微含了狭促,试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赫连瑜只是但笑不语。   四皇子阴了脸斥道:“五弟,别乱说,皇嫂还在这里。”众人抬目,这才见太子妃施施然行来,忙又见礼。太子妃落落大方回礼,笑道:“真是巧,平时里难见一次,倒在这里聚到一处。”   上官漫尚在马上,这般实在是无礼,倾身欲下马,唯见马身极高,不禁蹙眉,太子笑着抬手扶她:“我扶你下来。”   他凤目微挑,满脸溢满笑意,倒果真像极了当年树下的那个无虑少年,失神间已将手递了过去,太子一把握住,只觉柔弱无骨,香沁入理,强自压下心中异样,小心护着她下马,她长裙拖拽,侧身颇是不便,唯见她提裙低首,宽大锦衣下轮廓渐隐,众人本在与太子妃闲谈,均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过去。   上官漫顿觉氛围怪异,稍一分神,脚下一滑,倾身便跌下去,太子并无防备,见状低呼一声,忙展双臂去接她,她只觉身子一轻,下一刻便扑入太子怀中。   抬起脸来,四目相对,上官漫怔在原地,太子却是刹那疑红满面,   众人呆呆看着两人,一时谁都未曾出声,只闻大风漫野,在耳畔呼呼作响。   赫连瑜目光犀利落到太子神情,只是若有所思。   太子妃不禁微笑,移步过去握了上官漫手肘,纤指轻轻一拉:“十二妹可还好,幸亏殿下及时接住,如若不然,可如何是好?”   上官漫已恢复镇定,从太子怀中撤回身来,遥遥站定,淡笑道:“真是多谢三哥。”   太子双手尚滞留半空,余香犹在,徒觉怅然若失,听她道谢,“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下次小心些。”   上官漫回道:“是。”   五皇子适时哈哈大笑:“幸亏十二妹无事,不然咱们做哥哥的罪过可是大了。”   如若不是血缘相连,上官漫与这皇子只如陌路,虽这五皇子刻意拉近关系,岂是说亲近便能亲近的起来的。上官漫这才抬眸一一看去。   蓝色常服的身影……她心里一撞,侧头只将目光掠过,五皇子上官玄,墨色锦纹的胡装,粗眉大眼,生的颇是清秀,却是不像皇帝的丰俊,带着其母真妃的几分窄促,四皇子上官赐,一身藏青长袍,眉目却隐有几分皇帝的深邃,目光冰寒,让人望而却步。唯一人皂色灵鹫纹锦衣,在人群中负手而立,眉目柔和如春,想来便是传闻中的七皇子上官煦,他身畔九、十均在,皇帝的几个儿子,倒是聚齐了。遂欠身默默一礼。   众皇子也是暗奇,这临观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以往远远见着了,也只记的隐约的轮廓,上次猛见,刺毙狸猫一事岂止是震撼,如今那身影尚挥之不去,太子又为她大闹凤栖宫,这次竟随太子来了马场,其中关节真真是耐人寻味。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却闻远处车銮玲响,马蹄阵阵,众人转眸望去,朱伞翠扇,轻纱幔舞,随风招招,昭阳公主一身蓝色锦纹旋群扶着宫女踏下车凳,抬起脸来朝这里嫣然一笑,褪去宫装华服,一身胡裙的昭阳灼目的似是春日里明媚日光。   五皇子啧啧几声,睨着赫连瑜笑:“八妹好灵的耳朵。”   昭阳远远的便听见了,笑着啐道:“五哥你又取笑我!”   五皇子连连讪笑:“我哪里敢。”昭阳只不看她,带着众侍朝赫连瑜姗姗行来,左侧宫女手端吃食,右侧却是金盆湿帕,浩浩荡荡,只如巡游一般。   太子看了便觉厌恶,斥道:“你又来碍什么事?”   昭阳对太子自也常常看不惯,赫连瑜在侧,不便发作,却见太子妃身畔的上官漫,脸色顿沉:“你怎也在这里。”猛的看向赫连瑜,胸口起伏,手里的丝帕只怕被抓烂了。   五皇子忙替赫连瑜解释:“是三哥带十二妹来的,谁知这般巧,竟是碰上了。”   昭阳面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软声道:“大人,听说你随哥哥们来了马场,我带了些吃食,咱们到一处小憩如何?”   赫连瑜漠然蹙眉:“微臣怎敢独享。”他蓝眸扫过众皇子:“诸位殿下可同去?”众皇子私下里皆是极力拉拢赫连瑜,看出赫连瑜并不愿与昭阳独处,怎会不卖他人情,也不顾昭阳恼怒眼神,笑答:“同去同去。”赫连瑜弯唇,眸光在上官漫处倏地一顿,才缓缓看向太子,遂笑:“太子殿下不如也一起去。”   太子对赫连瑜尚算客气,压了火淡道:“孤还要教十二妹骑马,便不去了。”只剩太子妃在一旁欲言又止。   赫连瑜笑着赞许:“风驰乃是千金名驹,自是教习的好马。”太子妃突笑着插嘴道:“若是旁的马,方才只怕早就发起疯来。”五皇子似是猛然忆起什么,诧道:“十二妹方才受了惊吓,不需歇息片刻么?”   太子一怔,历时看过去,关切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上官漫只觉有视线如芒刺面,那夜缠绵,肢体交缠,喘息声声,只如走马灯一般不自觉在脸前变换,可恨她欲撇的一干二净,却怎样也扯不断这深深羁绊,情不自禁蹙眉:“三哥放心,我并无不适。”   太子几分犹豫,见她蹙眉,只当她不肯说,一时竟急切起来:“那便同去吧。”太子妃轻舒口气,片刻,却又是担忧。   太子对这帝姬,过分关切了。   …………………………………………………………………………………………………………………………………………………… 满地残红宫锦污 (二十)   彩衣素手,金盂玉器,琼浆甘醴,众侍众星捧月一般拥簇昭阳而立,尊贵如太子妃也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茕茕立在太子妃身侧,倒显寒碜了,太子妃面上似白非白,终究压下去。   男女分席而坐,昭阳心中愤愤,赌气不语,只将杯盏摔得磕磕响,上官漫默默坐在一旁,心道这昭阳公主心中不顺,自要找个人来发泄,自己与她八字不合,不如早早避开来,悄悄禀了太子妃,独自一人离席,果真,离开不过几步,便听席上一阵混乱,昭阳恨恨骂道:“不长眼的狗奴才!”   上官漫鲜少出姝璃殿,似是自那一年偷偷出宫,被顾婕妤拿住,禁足数月,后来虽是放行,倒再也无心出去了,这猎场空旷,绿荫葱葱,却是和皇宫里一样的味道,让人喜欢不起来。   顾婕妤本不欲她来,若不是罗姑在旁劝说,顾婕妤只怕不会松口,这太子对她颇是特别,如若一味冷脸相对,只怕那一时热心也凉了,到时,她如何抓住这日后新帝的荣光,她和顾婕妤的余生,又该如何?   真是可笑,曾不屑与旁人争,到底还是挤破头踏进来。   忽听身后侍从远远的一唤:“大人。”   她蓦然回首,果见赫连瑜也中途离席,竟朝这边走来,她四顾左右,并无旁人,心忖,莫非是向她走来不成,如今太子对她另眼相待,若是知道她私交朝臣,只不知是何反映,她却是冒不起这样的险,只装是并未看见他,折身便往相反方向去了。   唯听赫连瑜在身后低低含笑:“我会吃人么,这般躲着我。”   她骤然驻足,回首眸中冷冷,唇上却是微笑,似是讶异:“原是大人,临观眼拙,一时并未认出来。”   赫连瑜目光懒懒打量她,蓝色的眸,疏离带着薄凉,却是落到她半颊上,她蓦然忆起来,自己面容已毁,再不及先前美丽,容貌尽毁的丑女,他自是不屑一顾。   不由生了恼,恼里带着恨,却又是自嘲,倒不知他何以中途离席,与她攀谈起来,顿时生了几分警惕,这人,又是打了什么注意?   身后几阵脚步声,夹杂众皇子爽朗笑声,想是吃酒至酣,相携了出来,上官漫少许分神,忽觉腕上一热,蓦地被人扣住,带向一侧葱郁树林。   脊梁抵到粗糙树干,他紧紧将她圈在臂弯里,薄荷清香蓦然逼近鼻底,心中猛地一震颤栗,他掌心的热度到她裸露的腕上,炙热有力的男子阳刚气息,她只觉脸颊发烫,这副初经人事的身子,瞬间便生出渴望来,抬眸便可撞见他金锦滚边的蓝底领口下些微肌肤,鼻息湿暖吞吐,若有若无拂到他颈上……两人暗自僵持,只待几位皇子喧闹走过。   脚步声渐远,她猛然推离他,强自抽出身来,只怕他瞧见她早已飞红的面颊,他却并无惊愕,目光牢牢盯到她面上,似嗤似笑,让她的欲念无处遁形。   她恨急,转身便走,他却几步跟上来,抓住她的腕将她拖至阴郁灌丛,她气急反手便掴过去,他抬手箍住,碰掉朱钗璎珞,长发尽泻,锦装松松掩在领口,整个身体均被按在草地之上,发丝占尽青草香,她胸口起伏,双手死死抓住他衫子,凛凛瞪着他。   他一手握住她纤细腰身,滑向坚挺处,让她身子猛地一颤,只闻他低低笑声。   她一口气凝在喉间,欲吐吐不出,半晌却是嫣然笑了,她歪头睨他:“难得大人还念着旧人,倒不知这次大人要用什么来换?”   他胸腔闷笑一声,俯下身来在她耳畔轻语:“漫儿自己的身体还需我来提醒不成?”他一口竟含住她耳珠,只让她胸腔一震,差点呼出声来,纤指扣住他肩头,隔着衫子几欲掐进肉里,她望见他眼底影幢的身影,这样不堪狼狈,这样……下贱。   咬唇直笑:“大人错了,我若渴望,自会去找别人。”她用力将他推开,昂首起身,回眸笑看他:“我早说过,咱们的债清了,大人这般纠缠,倒让临观苦恼。”   赫连瑜望着她但笑不语,眸光却是慢慢冷凝下来。   她转身便走,双手紧紧握住,却是战栗异常,恼,恨,气,辱,真真气血上涌,只差一刻喷涌而出,却觉肩上一痛,微诧间,后脑被人有力箍住,板过脸去双唇便覆下来。   唇齿碰撞,更似撕咬,干柴烈火,刹那燃起来,深处急切的渴望,便在体内扭曲蔓延,柔软如毒的唇瓣贴在肌肤,战栗的只想叫嚣,她蓦然有一丝清明,拼尽全身力气捶打他,他一手扭住她的胳膊,那样疼。   远处遥遥传来太子的唤声:“十二妹——”   蓦地穿破耳膜,只如惊雷阵阵,她拼命挣脱开来,他却箍住她的腰,死死不放。   一时大急,后颈竟渗出冷汗来。   这人,到底打了什么注意?!   却闻太子惊愕一声:“赫连瑜,你在做什么?”   她身子顿时僵住,脑中千思百转,如何解释,如何应对,刹那已电闪百念,这个念头还未转弯,腕上重重的一握,太子只将她拉向自己身后,怒目瞪向赫连瑜,眼暴血丝,咬牙切齿:“赫连瑜,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赫连瑜唯有无辜蹙眉:“殿下不慎跌倒,微臣便好心扶持。”他声音平淡,眸光扫过上官漫微肿的唇,独独加重扶持二字,上官漫面颊蓦地一热。   太子看向上官漫,发髻尽散,衣衫不整,分明像是被轻薄的样子,指间蓦地加重,转头问她:“十二妹,他说的可属实?”   上官漫只将那屈辱万般不甘吞咽下去,垂目面有悔意:“我原想独自走走,谁知在林中迷了路,跌了几脚,颇是狼狈,幸亏遇上大人,方能回来。”   太子狐疑看向二人,拳头握的咯咯有声,上官漫诧然太子这样大的反应,只是不解,脑中却倏地一闪,悚然看向赫连瑜。   他在试探,在试探……太子!   可他何以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他?脑中唯有铃声大作,他计划好的,从一开始,便是计划好的。气急反笑,只笑的泪都流出来。   太子显然被她吓住了,倒是忘了生气,关切道:“十二妹,你这是怎么了?”   她只是笑,唯有笑:“我无事,倒是多谢大人送我回来。”规规矩矩的朝赫连瑜行了谢礼,也不肯再看他,独自去了。………………………………………………………………………………………………………… 满地残红宫锦污 (二十一)   众皇子依稀有些醉了,相互搀扶歪在一处,醉眼只见上官漫自葱翠林内走出,朱钗尽褪,唯简单发髻随风飞扬,广袖飘飘,只如飞仙。   五皇子嗤嗤笑道:“这不是十二妹么,三哥呢?”   上官漫侧头避开喷涌而来的一身酒气,还未答话,太子便沉脸从身后大步跟上来,众人尚未来得及惊诧,踱步声簌簌,走出的竟是慵懒含笑的赫连瑜,他面色无常,一派的雍容优雅,朝诸皇子点头示意,诸皇子怕是吃酒吃的多了,眸光在三人间游弋,半晌都未猜透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太子妃亲自拧了帕子为他拭手,恰时德子喂了风驰回来,他不耐烦拂开太子妃,握住缰绳愈走,突又想起来,吩咐道:“德子,送临观殿下回去。”语气竟是几分冷然。   上官漫漫然抬起眼来瞧他,这太子,果不喜欢她与外臣接触,想来也是,天朝女子矜持,帝姬金枝玉叶,被人撞见与外臣一起,旁人定会以为这帝姬不知廉耻,更何况这人是只见过数面的哥哥,如若没有血缘相羁,两人也不过陌路。   上官漫也不分辨,漠然向他施礼,太子唇角牵了牵,烦躁转脸过去,德子忙笑着引她前行:“殿下请。”   氛围不对。   诸皇子终觉出味来,自两人前后踏出树林,猎场之上只觉狼烟四起,两人之间无形杀气涌动,似是卷着漩涡的龙卷风,滚滚而来,众人急急避开,只怕亦被卷进去。   五皇子只怕喝的最多,看不出众皇子犹避之不及,他反倒凑上去笑嘻嘻开口:“三哥在咱们几个兄弟里骑术最好,子清又是从马背上长大,高手较量,必定精彩,三哥不如和子清赛上一场。”他自作主张,余光瞥见德子引了上官漫离开,嚷着笑道:“十二妹,你可走不得,还需你为三哥牵马呢!”   天朝自古有个习俗,男子赛马,需心仪女子为其牵马,以祈平安归来,大获全胜。   这五皇子,当着太子妃的面,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众皇子终看不得他出丑下去,忙拉了五皇子:“五弟,你醉了。”   太子突就挑着凤目开口:“五弟的提议不错。”他目光凛凛,隔空看向赫连瑜:“子清可肯陪孤跑一圈?”   赫连瑜面上笑意被那葱翠草场映的俊美无双:“微臣愿意舍命陪君子。”   太子哈哈大笑,一甩马鞭:“好,今天孤就要好好跑上一场!”   见两人兴致颇高,诸皇子免不了起哄,五皇子醉意熏熏,馊主意却是最多,连声笑道:“子清的马自由八妹来牵,三哥的马……”他一时糊涂了,想不起说什么,四皇子接口笑道:“除了皇嫂还能有谁!”五皇子啪啪鼓掌:“只赛马可是不够,自古英雄需有美人相伴,赛马之人需携美人在怀才有趣。”   一席话,只听得昭阳面红耳赤,倒突觉并不那般讨厌这大嘴五哥了。   太子妃亦是垂面,无人看清她温厚面容刹那浮起的嫣红,她与太子平日里都不曾这般亲密,何况光天化日搂搂抱抱于人前!太子挑着凤目只是笑,目光落到上官漫身上,清冷幽寂的身影,蓦然让人心里一窒,   如若让她为他牵马……   正在出神,七皇子不知何时欺到近前,在他耳畔道:“三哥,子清已准备好了。”侧眸只见太子妃早已执缰等候,粉面低垂,面含娇色。   嗯一声算是作答,昭阳早已攀上赫连瑜马背,娇羞坐于赫连瑜怀中,远远观去,真真珠联璧合的一对。   太子亦扶太子妃上马,自已也翻身上去,四皇子笑道:“三哥,子清,对不住了,高手较量,自有特殊的规矩,二人不禁要美人在怀比赛,吾等还特意为二位设了路障,与此一路延伸终点,碰倒的最少,又是先到,方才算赢。”   两人均是平静点头,众皇子嘻嘻哄闹朝二人拱手:“那我等前方等着二位。”   太子猛然回头,却见上官漫已转身欲离去,不禁喊道:“十二妹,去前方等我。”见德子在侧,遂扬声吩咐:“送殿下过去。”   德子暗地嘀咕,方才还要送走,这会子又要人家留下,果真伴君如伴虎,忙笑:“殿下不如等太子殿下赢了一起回去。”   上官漫遥遥回首望他,太子亦是在马上无声看着她,面上略有会意。   方才对她,有些冷淡了。   上官漫忽的一笑,施施然朝此行来,赫连瑜本在与昭阳轻声说话,却突眯了眼淡淡看过去。   上官漫在太子马下驻足,低眸拆下裙上绶带所缀的红璎,扬首捧于掌中,璎珞鲜红,衬得掌心却是莹白,她宛然笑道:“三哥虽有皇嫂相伴足以,妹妹仍要璎珞相赠,祈三哥大胜。”自始至终,她竟看也未看赫连瑜一眼。   太子眸中明亮跳跃,竟是欣喜异常,他在她掌心接过,紧紧抓在手中,朗声笑道:“十二妹放心。”他眉宇间刹那春日拂照,再无方才阴霾。   上官漫恬静微笑退后一步:“妹妹在前处敬候三哥佳音。”   昭阳冷眼相关,突就咯咯轻笑:“幸亏我们是知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临观妹妹是三哥的伊人呢。”她舌尖咬着临观二字,睨眼笑看向赫连瑜,蓦然却见赫连瑜不知何时脸色已沉下来,寒意涔涔,只觉得裸露在外的肌肤阵阵发冷,昭阳禁不住拉了拉衣襟,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下来。   太子确如针扎了一般,红脸怒吼昭阳:“胡言乱语,临观和你一样是孤的妹妹,这样伦乱纲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昭阳一口气被噎在喉间,气的红唇颤颤,反唇相讥道:“我不过随口说说,你这样大的反应做什么?”   太子冷冷盯她一眼,只如寒芒刺面,惊得昭阳一时呆愣,太子扬鞭“啪”脆响一声打在马臀上,踏尘而去。   七皇子在远处笑道:“子清,开始了。”   赫连瑜淡淡应一声,深深一眼扫过上官漫,这才去了。   上官漫漠然抬眸,望见那策马而去的倜傥背影,心中忽一笑,那一记眼神,倒似丈夫给红杏出墙妻子的警告。   蓦地有些兴味索然,她倒是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只听一声响亮鞭响,两人已离弦一般,策马冲去。 满地残红宫锦污 (二十二)   骏马奔跑,跨越,落定,又奔跑……日光白亮刺目,眯眼唯见日影里两人矫健的剪影,两人马技极好,竟未碰倒一个路障,又皆是人中之龙,相貌俊美,身形修长,一连串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只如猎豹,皇子们远远望见均是叫好,倒是羞煞旁观的宫女,个个粉面含春,痴痴翘首而望。   太子妃与昭阳均是面红耳赤坐于两人怀中,坐的久了,才觉马背颠簸异常,两人自小娇生惯养,柔嫩皮肉哪里受得这等苦楚,太子妃面红转白,须臾嫩白鼻尖竟渗出汗来,昭阳忍不过,轻嘤一声。   赫连瑜却似并未听见,笑容笃定深邃,专注直视前方,昭阳微微咬唇,突“哎呀”一声,展臂环住赫连瑜窄腰,男子阳刚气息沁鼻,她面色只又深上一层。   赫连瑜皱眉,漫不经心的语气顺着强风灌进耳里:“殿下可有不适?”   昭阳怯怯含羞,直直喊疼:“我痛的不行。”双臂抱的越发紧,赫连瑜动作一滞,已慢了一步,太子领先于前。   终点处众人见赫连瑜慢了一步,不禁诧异:“怎么回事。”细看只见昭阳较弱无力倚在赫连瑜怀中,眼泪坠坠欲下,只扰的赫连瑜难以驾马。五皇子气的甩袖:“这个昭阳,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四皇子微笑:“八妹金枝玉叶,身子自是柔弱些。”   五皇子嗤笑道:“什么柔弱,我看是难得抓住机会……”他眼光一缩,才意识到昭阳贴身宫女在旁,不由噤声。那宫女们哪里还听得见,痴傻望着赫连瑜处,见赫连瑜慢下来,焦急直跺脚。   远远见赫连瑜突勒马停了下来,众人顿时一阵骚动,只一瞬功夫,太子将赫连瑜远远丢下,太子挑眉回首看他,嗤一声笑,倾身却是加快马速,太子妃脸色愈来愈白,他也没有察觉一丝。众人猜疑不定,叹气连连,唯见赫连瑜微低首在昭阳耳边说些什么,昭阳羞得只贴到他胸前,粉拳捶打,却是再也不吭一声。   赫连瑜低喝一声“驾”终追上来。   众人情不自禁喝彩:“好!”   很快两人并驾齐驱,胜负已是千钧一发。   在场的所有人均是屏息以待,两人频频甩动马鞭,只闻风声猎猎,马鞭抽打马臀的噼啪声。   近了,上官漫蓦然十指相扣,只捏的骨节泛白,她竟觉不得疼,她期望谁胜,又期望谁拜,竟一时茫然,忽听众人沸腾。抬眼才见唯剩最后一个路障,赫连瑜臂力一挣,四蹄腾空,衣裳鼓动有声,只觉炫目难以直视,四蹄越过终点,竟瞬间将太子落下许多,太子竟也一刹,马速情不自禁慢了下来。   他蓦地拉缰回首,长风猎猎,骏马举蹄嘶吼,耀日灼灼,在他身后射来,照亮他深邃有力的轮廓,只若神祗。   “好!”   众人抚掌欢呼奔去,将他拥簇中央,太子缓缓策马踱步而来,抿着薄唇笑道:“子清好漂亮的伸手。”那笑容却是僵硬。   赫连瑜极平静的点头:“是殿下承让。”   太子“哼”一声,翻身下马携了太子妃下来,众宫女方才回神,纷纷欲扶昭阳,昭阳已在马下无力瘫倒赫连瑜怀中。   太子妃脸色极是苍白,双膝立的竟是笔直,独立陪在太子身侧,上官漫漫声嘱了身畔太子妃的宫女一声:“去绞帕子来。”   许久竟未有回声,凌厉望去,那宫女西子捧心望着立在人群中的赫连瑜,痴了一般。被上官漫眸光一扫,历时红晕漫过耳根,细若蚊声道了声:“是。”捂面去了。   “三哥。”   她声音温软好听,让人心中蓦地一热,太子面有尴尬,竟不愿直视她,上官漫只是微笑:“我陪皇嫂下去歇息片刻。”   太子见她笑容并无嘲笑之意,却是十分温暖,心中稍适,袖中不自觉握了那红缨,却又觉不是滋味,含糊“嗯”了一声,脸色不渝。   五皇子见太子欲走,仗着残存的酒胆嚷嚷:“不成不成,这赛马赢得好生无趣,三哥愿赌服输,赢了有饷才对。”   太子倒是满不在乎的回头:“子清想要什么,与孤说就是。”   赫连瑜淡笑:“哪里敢向殿下讨饷”   太子烦躁开口:“你若向孤开口,孤还反悔不成。”   五皇子也哈哈大笑:“既然三哥慷慨,子清你该好好想想才是。”唯见赫连瑜脒了眸,似笑非笑,却似是随口一说:“微臣见殿下那璎珞不错,不知可否送给微臣。”   上官漫本扶太子妃去一处歇息,闻言脚步兀的一顿,只是蹙眉,太子妃并未听到,只诧异望她,她微微一笑,敛了神色扶她远去,   太子一怔,才见握在手中红缨不知何时露到袖外,深碧的锦衣,只衬得那红色流速流光似水,忍不住就狠狠捏住,冷冷盯向赫连瑜,五皇子不明就里取笑:“子清,你也太小气,只向三哥要个璎珞……”蓦地发现太子脸色愤怒,历时噤声。   七皇子温文笑着开口:“这璎珞只怕是三哥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爱,子清你怕是要错了。”   赫连瑜诧异挑眉,笑道:“若是如此,倒需微臣赔罪才是。”   太子却被刺点中要害,顿觉那璎珞烫手,狠狠甩过去:“拿去!”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众皇子面面相觑,七皇子也是诧异:“莫非是我说中了不成?”   赫连瑜捏住那红缨浅笑:“只怕是说中了。”   “那你还要……”   瞥见赫连瑜了然神情,七皇子懊悔拍着额头:“子清,你害煞我。”众皇子哈哈大笑:“难得七弟也有莽撞的时候。”   “滚开!”   昭阳气冲冲回殿,吓得殿侍仆频频回避,顿有宫女碰了静心汤品来,她一手拂开,铺就大红毡毯的地面历时狼籍。   昭阳恨得咬齿:“即便是那贱丫头毁了脸,我也觉得她在勾引子清。”她一手扯了跪在一旁的小宫女,沉脸道:“你说,他为何偏偏要那贱人给三哥的璎珞?”小宫女哪知其中环节,只吓得连连摇头,昭阳拔下一只金簪就往她肩上扎去:“贱人,我让你勾引他。”小宫女眼泪涟涟,偏又不甘哭出声来,痛的身体抽搐,血色漫了大半个肩膀,内侍见状忙将她按住按住头拖下去,身旁大宫女兰夕也劝:“殿下莫气伤了身子。”   昭阳狠狠丢了带血金簪:“你们倒是替我想想办法!”   兰夕笑道:“殿下莫急,法子还是有的。”昭阳气道:“还不快说。”兰夕微微一笑,道:“这临观帝姬早已笈姘,按理早该下嫁,皇后娘娘一时未放在心上,便耽搁了。殿下若是想除去心头大患,便找个人将她嫁了就是,那赫连大人神仙一样的人物,还会要这残花败柳不成?”   昭阳顿时眉笑颜开,歪在锦榻上咯咯直笑:“我要让她嫁也嫁的不舒心。”遂吩咐:“去,找个又老又丑又好色的外臣来,我要给我的好妹妹挑个好驸马。”昨天有点事耽误了,在这里和亲们道歉了,今天还会有一更……补上星期天的…… 满地残红宫锦污 (二十三)   待赫连瑜回府,天色已晚,竟蒙了一层湿意,院子里夜色幽深,繁灯似星。 收了伞,管家见他身上还穿着深蓝缎底金缂丝的暗纹常服,偶沾了些许湿气,被那光一打,似是生出几分朦胧来,顺着那光望上去,便见淡略浅影落到他刀削一般的面容上,越显眉目深邃,只一眼,忙低下头道:“大人,地牢里那细作已经招了。”   他“嗯”一声,只将一个红缨甩给迎上来的青瑞,青瑞竟也不多问,默默收在袖中,杜明眼尖,诧道:“这是什么?”   赫连瑜扫他一眼,杜明忙一缩头,只觉那抹红色流光尚在眼前晃动,不禁嗤笑:“想不到他竟怀了这种肮脏念头。”   杜明何等心领神会,马上笑嘻嘻:“可是老大捉到哪个皇子把柄不成。”他一脸阴笑:“若是有谁被老大捉到把柄,可就离死不远了。”青瑞恼他说个不停,嘲讽开口:“所以你也小心点,否则再将你送到歌姬房里去。”杜明直嚷:“二哥,你这样狠,自那几日,我看到女人哆嗦,你可饶了我吧。”   赫连瑜无声微笑,   管家见他踱步进院,亦步亦趋跟在一侧:“大人,那细作受了四皇子指使咱们府里,属下查过了,她在这边被咱们得住,那边还不知道呢。”   杜明蓦然声音尖锐刺耳:“啊呀,果真是他,胆子倒不小。”胖子也呵呵笑道:“胆子不小。”   他脸上却并不见喜怒,负手立在廊下,只在地上投下颀长的淡影,管家小心揣测道:“依主子看,可是要怎么处置?”他却是勾唇一笑,淡淡的看他一眼,薄唇上犹见几分森冷:“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这等小事也要来问我。”   管家眼角“咯噔”一跳,忙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拱手:“是。”转过脸来对着侍卫不耐摆手:“去去,扔到鱼池里去。”那食人鱼凶猛,活活将一人扔进去,惨不忍睹,侍卫们面不改色,拱手去了。   太子送了上官漫回来,便见殿宇前隐约立了一人,姜黄锦袍,手托拂尘,才认出是御前的姚喜,姚喜也早已望见他,满脸堆笑迎上来:“殿下,圣上口谕,宣您去乾坤殿一起用膳。”   太子闻言冷哼,只是问:“皇后可在?”   姚喜忙笑:“奴才只传口谕,殿内的事奴才哪里敢探看。”   太子无趣一哼,进殿换了绛色公服出来,内侍打着宫灯在前引路,唯见夜色游廊朱柱在他背影打下斑驳凌乱的淡影,太子妃一阵害怕,只唤道:“殿下!”   太子驻足,不耐看她。   太子妃不禁攥紧了帕子,贴紧胸口轻声嘱咐:“殿下,圣上他还是想着咱们的,请殿下切莫逞一时之快……”   “够了!”   太子不自觉蹙眉,今日她备受颠簸,却是一声不吭,两人虽不至伉俪情深,他到底喜欢她的稳重,心里难免有些心疼,只怕她说出让他烦躁的话来,也不再看她,随着姚喜去了。   宫门层层洞开,当值的内侍出来回话,皇帝在暖阁与皇后一起用膳,太子哼一声,雕花镂空的宫门四开,殿内其乐融融的光景,原是昭阳也在,正殷勤为皇帝布菜,时不时说上一句,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皇帝一身二十四章纹明黄龙袍,斜斜靠在明黄毡枕上,皇后端坐身畔,唇边带笑,一旁侍奉唯有内侍总管曹德,倒是少了诸多拘束,太子进殿,殿内氛围顿时一冷,昭阳笑容戛然而止,放下白玉箸规矩坐到下首,皇后笑容一顿,随即又是微笑。   太子叩首行礼,皇帝笑意不减,夹着白玉箸指着对面:“渊儿来了,坐吧。”   曹德手快,忙叫人又添了碗筷,太子见一家三口,自己倒似成了外人,心里便是一堵,在一侧坐下,皇帝笑着开口:“今日做得木兰酥饼不错,朕记得渊儿最喜欢吃。”转头吩咐曹德:“快给太子盛来尝尝。”   曹德一怔,偷眼瞧见皇帝兴意盎然,硬着头皮端过去,太子果然冷冷一笑,嗤道:“父皇记错了,孩儿从不喜欢吃酥饼。”   皇帝诧异蹙眉,曹德忙低声道:“陛下,木兰酥饼是赫连大人喜欢的吃食。”   皇帝哈哈大笑:“是朕记错了。”何皇后掩唇微笑:“圣上操劳国事,怎会记得这些个琐事。”她转眸笑看太子:“圣上却是时常挂念着殿下。”亲自为太子盛了一碗燕窝粥,俨然一幅慈母姿态,太子起身双手去接,皮笑肉不笑:“谢母后。”   皇帝笑道:“你母后说你身子瘦弱,总该补补身子,特意添了燕窝粥。”   母后?在他耳璃说出来,太子只觉刺耳,牙齿暗自咬得咯咯作响,那一字一句只从齿间挤出来:“那真是要谢皇后娘娘。”   皇帝历时脸色一沉,便要撩筷子,何皇后忙握住他的手笑道:“说好了是家宴,圣上不生气的。”皇帝眸光幽幽明灭,推箸道:“你就知道惯着他,你看看他,把凤栖宫闹的天翻地覆,他眼里可还有你这个母后?”   何皇后闻言眼圈微红,默默垂首:“臣妾知道比不上孝纯皇后……”   太子听她提起母亲,眸中只摄出冷光来:“住口,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皇帝登时拉下脸来,拍桌怒道:“你胆敢这样对你母后说话。”他气的不轻,恨铁不成钢:“你若有子清的一半懂事,朕何愁把这江山全权交与你!”   太子只觉一记耳光无形打下来,疼的他眼冒金星,伤心到极处反倒笑了:“父皇说得不错,儿臣的确不及赫连瑜,儿臣这就将储君的金印让给他。”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呆了,就连昭阳也是噤若寒蝉,皇帝全身发颤,手指他抖个不停,曹德忙劝:“圣上息怒,殿下这是想先皇后想的糊涂了……”转脸也劝太子:“殿下,您倒是认个错。”   太子冷笑一声,撩了袍子跪下,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皇帝气到极处,话凝到口中,也只变成了一句:“你给朕滚出去。”   太子木然磕头:“儿臣告退。”转身便退出殿外,皇子只在他身后啪啪拍桌:“竖子!”   人还未到东宫,密旨已先到了,太子目无中宫,禁足一月,太子闻言也只冷笑。   殊儿连三几个踉跄进殿,上官漫正在灯下揽卷读那清风仙人所赠的书籍,读罢却是暗自抽气,这卷书之上,机关秘阵字字详要,千金难买,许多人拼上性命只怕难观一眼,不想竟轻易到她手里,兰汤泡了许久,竟是十分见效,伤痕渐渐淡了许多,顿觉这清风仙人不是所见那般简单,被殊儿慌乱神态一扰,不禁蹙眉:“天塌下来了,慌成这样。”   殊儿与她呆得久了,渐没了往日拘束,直拍胸口:“殿下,只怕天真要塌下来了,太子被圣上禁足了。”   上官漫一惊,手中的书戛然落地,罗姑不知何时到了殿里,弯身轻轻捡起来放到桌上,叹气道:“殿下,依老奴看,这太子也是不成气候,咱们何必将性命押在他身上。”   上官漫叹气道:“罗姑不知,这太子却是所有皇子之中最善良温厚的一个。”   罗姑和殊儿不解望她,上官漫眼前唯现树林里他将她护在身后的情景,自小到大,这样对她的,他倒是第一个。 满地残红宫锦污 (二十四)   夜风灌了一室,唯见窗外绿荫浓郁,簌簌作响。   四皇子呷酒观歌姬起舞,忽听门外一阵疾步声,五皇子哈哈大笑踏进室内,只将那歌姬赶的匆匆退出殿外,五皇子一屁股坐到椅上,自顾自斟了酒笑道:“四哥,你可听说了,东宫那位惹得父皇龙颜大怒,要禁足一月,我再篡夺几位大臣一起上弹劾的折子,这储便废定了。”   四皇子捏了酒杯默默把玩:“我看不一定能成,不过,让父皇存着这样的念头也好。”   五皇子知道他这是默认了,起身道:“我这就叫平日里要好的大臣们连夜写折子去。”一口气将酒盏残液喝尽了,拿了帕子拭嘴,又匆匆去了。   管家进来询问是否再传歌姬,他心情正好,点了点头,丝竹响起,满耳里都是愉悦,他竟禁不住随着轻哼起来。   夜深的厉害,无一点星光,乌沉沉只觉将那行走鬼魅都遮的严严实实,无端让人害怕,殊儿早早插了门,半夜却听极轻的叩门声,端着灯仗大胆子问了一声:“谁?”   那人却只是敲门。   宫内早已落了匙,深更半夜谁还敢乱在宫内走动,殊儿念及如若被望见了,只怕说不清,索性不再管,却见偏殿里房门轻声打开,上官漫一身翟衣踏出殿来,殊儿正诧异她为何半夜着装如此,只听她淡淡道:“太子妃来了,开门吧。”   殊儿将信将疑,打开院门,唯见一袭身着深色斗篷的身影,风帽落下来,端庄秀丽的一张脸,果是太子妃。她忙见礼,已被贴身宫女搀住手肘,并不说话,轻声带上门。   上官漫朝太子妃默默点头,侧身进了殿,太子妃便也跟了进去。   偏殿里静的厉害,殊儿上了茶,只听茶盏磕动的清响,太子妃一眼望见庭院开的繁茂的花树,改朝换代,时空转换,这花倒是无忧,总是开的这样好,忽而一叹气:“殿下被禁足,想来十二妹也已听说了。”她抬眼看她,只要看出她对此事的态度来,上官漫面无表情抿一口茶,便连说客气话的意思也无,本来笃定的一颗心,这会倒没有把握了。   她情急握住她捧茶盏的双手:“十二妹,如今我也顾不得了,太子被禁足事小,朝中大臣人心不稳却是天大的事,今夜家父递了话来,说是已有朝臣暗自列下殿下罪状,企图一举废储。”她平日稳重,如今声音都已战栗,可见事态已严重到什么程度:“可殿下他倒像是死了心,只说随他们去了。”她说着眼圈竟是红了,如若不是端着姿态,只怕早已哭出来,只听她道:“太子对你颇是看待,我今日来,只想你能去劝一劝,如若不成,我也便早做打算。”   太子妃默默垂眸,她粉黛淡施,灯光映着她苍白的颊,却见浓密发上极隐秘的一朵白花,幽幽只如人翻上的眼白。上官漫心中兀的一撞,如若太子被废,太子妃名位不再,她的家族还不知被作践成什么样子,若是她,早早死了也好过任人宰割,不由一叹。   太子妃又道:“十二妹放心,眼前殿下虽然失势,说句话太医院里还是有人听得,顾婕妤喉咙虽有清风仙人看过,到底远水难解尽渴。”她重重握住她的手腕:“十二妹,只要殿下无事,我保你顾婕妤宫中平安,有朝一日殿下荣登大宝,婕妤便是皇太后,你便是我天朝的长公主……”   未等她说完,上官漫已站起身来,什么皇太后长公主,在她眼里只如尘埃,可她只要她两个字——“平安”   她心心念念,也不过为了顾婕妤的平安。   终开口:“我随你去。”   太子妃喜形于色,却是欲言又止,她眸光一扫,缓缓蹙眉:“皇嫂还有话说。”太子妃幽幽一叹:“十二妹是个聪明人,即便你能劝殿下回心转意,可除了家父,还需一位有担当的臣子为其说话,此事才可平息。”   上官漫刹那已明白她话中意思,脸色顿白,唇齿只隐隐渗出寒意,又嘲又讽:“皇嫂的意思,让我对赫连瑜施美人计?”   太子妃听她说的直白,不由微微面红,仍旧道:“十二妹,我看得出,赫连大人看你的目光不同寻常。”   上官漫兀的扭头,只觉脖颈间都是那人极冷的香气,他极轻的一个动作,便会让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却是恨极了自己这样的软弱,如今,还要再去受辱不成?捏拳咬唇,一张脸只若冰霜,太子妃在身后步步紧逼:“十二妹,你也应清楚,如若殿下不在,我们再没有日后。”   窗下隐约的一个人影,无声穿廊而过,殊儿惊诧的声音随之响起:“婕妤,您怎出来了。”想来顾婕妤在她掌心写字,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夜风徐徐,吹得人心里都是等待的煎熬,许久殊儿才讪笑:“怎会有人来,殿下早睡下了。”   上官漫眼眶顿湿。   太子却是歇在书房,三更已过,书房里尚未灭灯,德子为他洗脚,他也不知想到什么,一个发狠,只将德子踹到地上,德子半声不吭,一个轱辘爬起来,只是抹泪:“殿下,奴才知道您心里不舒坦,您把气洒在奴才身上就行,千万别跟自己制气。”   太子神情有些木然,这德子跟他许多年,也从未当真把他当成奴才,一句不舒坦,倒让他心里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他脑中极深刻的影子,端庄窈窕,目光温暖的笑看着他,他软软的一声“母后”她便伸出纤细柔软的手轻拍他的脸,弯起的眼睛都那般明媚好看:“渊儿乖。”   渊儿,渊儿,这世上,唯有她才可这样唤他。   夜风突急,窗扇乍开,一股清风袭来,房内烛火顿灭,德子惊了一下,摸索着去找火石,太子一动不动就那样坐到椅上,寂静的吓人,德子轻唤了声:“殿下。”   却听他道:“你退下。”   德子听他声音略略古怪,留心瞧了一眼,却见极暗的微光里,太子俊美脸上一行清泪缓缓滑下,惊得再不敢停留,默默抢了出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印象里隐隐记得这样一句,夜风灌了满室,吹得人都似飘起来,他思绪也不知飞到何处,只记得每次父皇到凤栖宫,唯见漠然的背影,母后殿里隐约的一句:“我哪里不及她?”父皇拂袖而出,他跌撞跑过去,口里清脆的童音:“父皇……”   皇帝蓦然回首,尚未收回眼中骇人的戾气,他一时呆呆怔在原地,“哇”的一声便哭出来。皇帝烦躁甩袖:“将他拉进去。”姆妈只在地上碰碰磕头请罪。   似有人远远朝这里行来,广袖轻帛,飘飘似仙,他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道是见着了母亲,光着脚便跑出去,跪在她裙下,只扑上去抱住她双腿,哭出声来:“母后……” 满地残红宫锦污(二十五)   裙裾温湿一片,热泪滚滚,只似烫到心上,她该庆幸,她的母亲顾婕妤,尚还好好的在她身边。 想是这夜色太浓,她一时竟也满心惆怅。   不禁柔声唤道:“三哥,莫伤了身子。”   太子身躯猛然一震,抬脸只是震惊,惊疑之下,脸竟红了:“你……”   她竟也提裙跪在了地上,近观之下,那眼眸黑白分明,竟是难得温柔,她捏袖为他拭脸,柔声笑道:“三哥,夜晚风大,难免被风沙迷了眼睛。”   那袖中暖香扑鼻,指尖不经意拂在脸上温软细腻,他竟是呼吸一窒,半晌才回过神来:“是……我刚才风沙迷了眼睛。”他这样说,不自觉目光下垂,那粉纱罗裙之上,尚留一片泪渍,想起方才抱住的竟是她,身子蓦然一阵炙热。   上官漫这才搀他起身,唯见他赤脚立在那里,裤腿挽的一高一低,比着他一身金冠锦衣的行头,分外狼狈可笑,她终忍不住别过头去掩唇而笑。   那一笑,似是夜里唯独为他盛开的摇曳花枝,花雨纷飞,一刹竟觉万里晴空。   这样出丑,竟觉是值得的。   太子尚在这里发呆,她笑罢睨他,似嗔似怨:“三哥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他这才回神,极优雅的做了一个邀请姿势,上官漫看到,又是笑。   想是受了谁的吩咐,两人进了书房,也并无人来沏茶倒水,上官漫夜里来访,自是知情人越少越安全,太子到了屏风后换了一套干净衣裳,穿上鞋履,方才亲自为她泡茶,茶香袅袅,室内淡香氤氲,一时寂静无声,却觉格外舒畅温馨,太子眉眼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茶水声声泄入茶盏,竟也觉分外悦耳。   突就猜到她深夜造访的目的,又是谁将他请了来,心里又是兀的一沉。   上官漫观他神色,知他已然猜到,开口道:“三哥,皇嫂是为了你好。”   他冷冷而笑:“孤知道,她自是为了孤好,孤登上宝座,她便是皇后,她整个家族都富贵不衰。”他只难压心中愤懑:“孤不是她操纵的玩偶,亦不是她家族的傀儡,他们都在逼孤,事事都逼着孤!”他说的激愤,捏的茶盏乱晃,滚烫茶水溅到指上,他竟未觉察。   上官漫拿了帕子上前轻轻为他拭去,他一时呆住,突就反手握住她的腕,嘶哑唤了声:“十二妹。”上官漫垂首轻声开口:“就算他们不逼你,你又该怎样,三哥,你可曾想过,如果孝纯皇后还在,她会如何做?”她抬头看他,眸子明亮,竟让人不敢直视。   太子唇瓣翕动,终道:“如若母后在,她自是与太子妃一般。”   上官漫这才撤身笑道:“三哥既然都明白,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况且太子妃所为,也并非只为了那后位。”   他神情似有所动:“你这样想?”   上官漫道:“在妹妹看来,太子妃对三哥用情至深。”他眸光忽而明灭,竟一时让她看不懂,只听他认真问了一句:“你呢?”   我呢?   她心中竟是笑了,连自己都不知真假:“三哥对妹妹恩同再造,妹妹感激涕零,只要三哥不弃,愿跟随三哥左右。”   他只立在那里,一时神情变幻,让人难以捉摸,忽而垂眸弯唇,似是喜欢又似惆怅,终郑重一句:“十二妹放心,我定不辜负你。”   过了几日,有好消息传来,朝中大臣上了弹劾太子的折子,皇帝看罢,却是冷笑一声扔至案边,门下省也不见诏书下来,群臣惶惶几日,倒也安分守己起来,上官漫暗暗寻思,皇帝心里果真还是存着太子,太子既已醒悟,以后的事情便也顺畅多了。   偶日好梦,揽了薄衫倚在榻上浅睡,正缠绵梦中,忽觉有暗影逼近,灼热气息喷涌面上,隐有恶臭,她不禁蹙眉,突觉臂上一热,那人臭汗黏黏覆到肌肤上,只当梦魇了,忽又觉不对,一个激灵,她历时便醒了,睁眸只见一张麻子脸放大贴到脸前,离挺秀鼻尖仅有一指之隔,她兀的蹙眉,才觉不是梦,那人脏手正握在自己腕上……   又惊又辱,猛的拂袖,拉了衣襟起身,面若寒霜斥道:“哪里奴才,胆敢……”她想起方才这人动作,呕的直说不出话来,这才看清,此人绿色官袍一梁笼巾貂蝉,乌角带,佩药玉,黄、绿织成鸂鶒二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铜绶环……不过九品芝麻官,竟敢擅自进了内宫,警觉此事并不简单,眼前人惊慌过后竟是静下神来,嘿然一笑,一双贼眼只在她身上打转,双手做拱,朝她弯身一揖:“微臣见过殿下。”   上官漫蹙眉,若论君臣之礼,却是错了,正凝神,却见那芝麻官朝她垂涎走来,喘息唤道:“殿下脸虽毁了,身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殿下放心,今日若是从了微臣,我……我日后定好好待你。”他脚下不停,只逼得上官漫连连后退,眼前这情形,倒似是有人有意放他进来,何人……她脑中念头火电闪过,顿时咬齿冷笑,闪身停下,突回眸斥道:“站住!”   那外官倏地驻足,见她眸中发寒,只笑:“殿下头一次,害羞也是平常。”   她自知他指的什么,只气的面色涨红,极力稳下心神,问道:“我问你,是谁准你到这里来。”   那外官竟笑的暧昧不清:“谁叫我到这里来,难道殿下不清楚么。”他欲上前亲近,被上官漫眼神一盯,历时止步,似是得了天大的荣光,向侧拱手:“皇后娘娘将你许了我,特恩准我大婚前来看你一看。”他随即便眯了眼:“这一看,果真值得。”目光只溜溜往她胸前扫,她只气的浑身发颤,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她张口欲止,那人影已闪进来,口中奇怪问道:“殿下,你醒了?”却是殊儿。   那外官一眼见到殊儿,眸中顿时一亮,欢喜赞道:“宫里的人就是不一样,连个丫鬟也长得这般水灵,日后我将你收了偏房如何?”   殊儿不想上官漫房中竟有男人,自是吃了一惊,又听他后面说的,顿时面红耳赤,瞪目道:“你好大的胆子,谁叫你到这里来,还不滚出去!”   那外官笑的颇为得意:“我是殿下的驸马,堂堂正正,你敢撵我?”   殊儿杏目圆睁,不可置信看向上官漫,随即瞪那外官:“殿下的驸马,殿下都不知何时有了驸马,你从哪里窜出来,快滚,否则我叫了禁军,看你能囫囵着出去。”   外官笑道:“你叫就是,我等着。”说着握了双手,扬首看天。   殊儿傻了,无措看着上官漫。   上官漫面容一板,道:“没规没距,还不退下!”   殊儿领会让她前去搬救兵,却想退又不肯退,踌躇不定,那外官那里放她,听她要退,伸爪就抓她,吓得殊儿惊声尖叫,惹得殿里罗姑斥道:“这个殊儿,你鬼叫什么。”外官循声看过去。   上官漫心道糟糕,这人嘴里不干不净,若让母亲看见,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却是晚了,顾婕妤一身素色长裙随罗姑先后迈出,外官一看,竟呆住了。   看他那目光便知他想的什么,上官漫气的红唇直颤,语气便重了些:“姑姑,带母亲进去。”   罗姑看到外人在场,一惊,正欲问,闻言也顾不得礼数忙将顾婕妤拉近殿里,外官不自觉向前迈步,她一手横在他身前,淡道:“你方才说皇后将我许了你?”   外官盯着顾婕妤殿门连连点头:“是是。”   她闪身挡住他视线,缓缓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到别处一叙如何?”   外官依依不舍收回目光来,细细体会哈头点腰笑了:“好极好极。”   她厌恶的只不愿再看他一眼,道:“你去不远处杏林里等我,我自会前往。”   外官眼珠一转,笑道:“我看,还是殿下带我去才妥当。”   她泠泠一笑,也不言语,进殿换了连襟的常服出来,领他前往杏树林。   尚未进林,那外官便手脚不老实,她竭力隐忍,只加快步伐,不远处一颗杏树粗壮矗立,盘根错节,她兀的一笑,脚程愈快,那外官以为她要逃跑,跨步便要捉她,她眼疾手快闪到一旁,外官前脚落地,尚未站稳,忽觉脚踝一疼,天旋地转便被绳索挂到树梢,他身子悬在空中哇哇乱叫,上官漫懒得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外官双手乱抓:“殿……殿下,放微臣下来。”   那绳索是她平日实验所用,并不结实,怎会与他纠缠,只闻身后大树乱摇,想是挣得厉害,忽听“通”的一声,却是坠落下来,那外官痛的哇哇大叫,她心中暗想,当时竟未栓的再高些。   那外官竟快步追上来,只叫一声:“臭娘们。”探爪便抓过来,她惊慌之下本能躲闪,却听裂帛声响,锦衣自肩处撕裂,骤然暴露雪白肌肤,那外官眼睛都直了。   她辱恼到极处,竟是呆在原地。   外官一抹嘴,喘气猥亵直笑:“我让你跑。”便要扑上来。   她心中害怕的念头尚未转弯,猛见他身后似有蓝影闪过,下一刻,那外官惨叫出声。 满地残红宫锦污 (二十六)   一拉,一拧,重重按下去,只闻骨头断裂之声,外官惨叫响彻天际,青瑞接过手来将他半脸都按在石砖之上,赫连宇蹙眉拂尘:“宫规森严,怎会有外臣跑进来。 ”   听到他的声音,她竟莫名心安,心里的弦“砰”的断裂,软软跌下去,他一手握住她手肘稳稳接住她,声音竟出奇温和:“可有受伤?”   她缓缓摇头,只觉被他托住的肌肤隐隐发烫,有风拂来,暴露与人前的一寸又觉得冷,无力推他,他竟是握的紧,俯下身来在她耳畔戏谑:“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漫儿倒是依旧矜持。”   她蓦然面红,似是瞬间便有了力气,奋力撤臂,他面带微笑,修长指尖牢牢捏住她纤细小臂不容她动弹一分。   那外官尚不知悔改:“大胆,下官是临官帝姬的驸马,夫妻亲热你敢管我!”   赫连瑜指上蓦然一重,蓝眸幽深,突就微笑:“倒不知殿下是何时下嫁。”   杏树林里枝叶繁茂,绿荫处处,突就觉得寒风袭来,她忍住痛,笑的百花齐放:“真是笑话,我何时下嫁与赫连大人有何关系。”   他只浅笑望着她。   那外官听到“赫连”二字,顿时惊诧:“赫……连大人,可是刑部尚书赫连大人?”   青瑞冷笑:“你道是哪个大人还姓赫连?”   外官一时默然,双腿颤抖,胯下顿时骚湿一片,竟吓得失禁,外官哭声求饶:“大……大人,小人当真是帝姬未来的驸马,有皇后替下官做主……”他急于攀亲,跌声道:“如若大人娶了昭阳公主,咱们便是兄弟,小人还得尊称大人一声姐夫……”   他话未说完,赫连瑜眸种阴魅倏的闪过,青瑞已一拳捶到那外官左颊:“下贱东西,你也敢与我们大人称兄道弟!”   外官只被打的口歪眼斜,也不敢喊痛,连连称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上官漫眼见这人何等窝囊,只呕的别过头去,墨色发丝盘绕颈间,露出领内些微间隙,香肩裸露肌肤若隐若现,皓白似雪,赫连瑜目光蓦然一沉。   这样的地方,竟被别人看了去。   忽的将她打横抱起,只惊的她美目圆睁,本能环住他脖颈,深深蹙眉:“你做什么?”   斑驳阴翳里,他并不答她,只勾着一抹血腥弧度,魔鬼一般扩散耳畔:“擅自入宫,调戏帝姬,凌——迟。”   青瑞冷漠的一声:“是。”   唯剩外官凄厉大叫:“大人,小人冤枉……”   姝璃殿里,三人焦急翘首而望,忽见赫连瑜抱着上官漫踏进门来,沉稳如罗姑,一时也懵了,顾婕妤目光又惊又疑,锥子般落到上官漫面上,上官漫脸色阵红阵白,竟不知如何开口,只不敢看她,赫连瑜对顾婕妤微微点头,破门入了偏殿。   三人欲要跟进去,追上来的青瑞伸臂将三人挡在门外,三人面面相觑,顾婕妤冷脸便要强行进入,青瑞语气中几分深意:“婕妤,请您少安毋躁。”   视野里被门楣挡住的一线天,朱墙碧瓦,唯能见的一方天地,她突就想起太子妃所言,太子未来的左膀右臂,非赫连瑜莫属。   她心里却有顾及,只怕引狼入室,一发不可收拾。   抬手却是箍紧了他的脖颈,仰首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救命之恩,临观该如何报答。”她顿了顿,蓦然想起那外官的话来,带了几分讽意,笑唤道:“姐夫?”   他身子微微一滞,只觉寒气瞬间从袍袖涨裂,冻的那飘舞幔帐都结满冰凌,他低眼看过来,突微微一笑:“漫儿若是喜欢,这样叫着也无妨。”却松了手,扔物件一般将她扔到床榻之上,双蝠如意帘楣下青色如罗烟的帐子颤颤巍巍,她墨黑如缎的发丝莲一般盛开床畔,衣襟松松,懒懒垂下她强自撑起的香肩,她眸中无波,只觉畅快,他竟动了气。   赫连瑜眸光一闪,唇角含了笑,语气不咸不淡:“方才殿下在说该如何报答微尘。”他目光突就深沉起来,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目光游弋,只似正一片片拔碎她的衣裳。她顿时红了脸,本能掩襟,才听他轻笑:“漫儿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霞色顿时漫到耳底,暗自切切咬齿,畜生。   他却突探身逼进,大半帐子淡影遮了他一张俊脸,唯见一双蓝眸幽深,她本能向后倾身,与他拉开距离,他眸光顿时一冷:“昨夜兄妹相见,殿下可还喜欢。”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却是缓缓笑了:“大人这是什么话,太子殿下正在禁足,私自见人便是抗旨,就算我想去探望,也没有大人的通天本领。”她眸光澄澈分明,竟似有几分小女儿娇态,这样的她,倒是第一次望见,他看她良久,终弯唇笑了:“没有便好。”   他目光不经意一扫,却见她雪白玉臂之上,一点殷虹如豆,嵌入肌肤纹理,上官漫觉察他目光所在,面红捂住,已是来不及,赫连瑜似笑非笑:“原来漫儿还有第二次贞操。”她五指顿扣,死死掐进皮肉里。   他竟这样辱她。   赫连瑜突凑下来,低低开口:“漫儿当真该好好想想如何报答我。”   语气含冷,让她笑意顿滞,他含笑在她颊上印上一吻,冰凉的唇,恰如她此时心境。怒极扬手便打过去,他冷冷握住,眸中却是阴霾:“记住了,我碰过的女人,宁愿毁掉,也容不得他人染指,就算是太子,也不例外!”   重重甩开她,拂袖而去。 满地残红宫锦污(二十七)   见赫连瑜跨步而出,青瑞这才跟上来,低低问:“殿下可曾发现什么?”唯见赫连瑜蹙眉不语,怔了一下,又道:“想来不在那里。 ”   赫连瑜扫他一眼,竟是笑了,道:“让杜明继续寻着就是。”   顾婕妤提裙抢进来,便见上官漫衣衫不整斜于榻上,眼圈一红,神情竟是又气又恨,上官漫只来得及说一句:“不是您想的那样……”顾婕妤看了随后进殿的罗姑一眼,移步而去。   罗姑倒是一怔,看了看上官漫,似是自言自语:“现在合适么?”   顾婕妤背影却在那门廊处渐渐淡了。   罗姑一叹,折身出去,唯剩殊儿面红耳赤立在当地,上官漫蹙眉剜她:“让你去求救,你倒是找瘟神来。”   殊儿“噗通”便跪到地上,无措道:“殿下,奴婢实在是吓坏了,谁知正遇上赫连大人,奴婢一急,便求了他……”   她竟不想听她说下去,只道:“你也受了惊,下去吧。”殊儿呐呐一声:“是。”   罗姑进殿,上官漫已换好衣物,也不看她,只缓缓将凌乱的发丝抚平,罗姑叹一声,却将一张画像在她面前摆开来,她略扫一眼,似是赌气:“您天天与母亲呆在一处,就是琢磨这个?”   罗姑盯着那画像不语,画上男子相貌粗狂,身宽体庞,一眼看去便知是习武的粗人,两人在一处,便是云泥之别,她心里深深惋惜,却不得不开口:“殿下,此人是我远房亲戚的一个侄儿,尚算进取,在军中领得一个小职衔,他虽是个武生,可嫁了他总不用担惊受怕。”她一双粗糙老手握住她春葱一般的十指,别有深意看她,近似乞求:“有些话老奴不能说,可是不得不说,您与那位大人……还是断了的好……”   她未等她说完,猛就翻了脸,咬唇气道:“姑姑,你也不信我,我与他自那一次早就再无瓜葛。”   罗姑神色哀哀:“若是如此,他赶走了那外官,又送了殿下回来……”她想起她方才衣衫不整的样子,顿了顿才道:“殿下可解释的清,这是为何?”   她神色冷淡,若有所思:“定然是别有目的。”   罗姑却是不信,只将画像塞到她手里:“婕妤的心思,殿下总不能不顾。”再也不说,却是施礼下去了。   她偏过头去,指尖一握,纸身断然破裂,再也难辨画中人模样。犹记得及笄那年,园中海棠映红了满室,顾婕妤亲自为她簪发,通透无暇的碧玉簪映的发色如墨,镜中人顾盼生辉,面若桃花,顾婕妤在身后望着她笑:“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倒不知哪个对的人娶了我家漫儿去。”   她难免娇羞,亦嗔亦恼:“母亲!”   而如今,对错她已全然不在乎。   心中赌气,只随手将一只瓷瓶向墙上扔去,“硿”“啪”几声,瓷片如花迸开,唯那回声不绝,她不禁上了心,这声音倒是有些奇怪。   欺身过去,将手边物什频频砸过去,噼啪有声,听得在外倾耳的罗姑和殊儿一阵心惊肉跳。   就是这里了!   她心中一喜,欺身过去,果在墙身与地面结合处摸到小处难以察觉的凸起,用力一拧,墙身粉尘直落,只如天崩地裂,她迅速撤开身来,未听“轰隆”一声,墙身自床后幔帐处沉重滑开。   阴风自漆黑洞内袭来,吹得黑发狂舞,很快归于平寂,她心中骇然,居住十七载,居然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折了截红烛,方才小心翼翼顺着台阶下去,墙面轰然一声又在身后合上。周围顿时陷入漫无天际的黑暗,唯剩掌中一点冉冉星火,她举臂一扫,砖砌无缝的狭窄走廊,斜斜几盏油灯,直直通向无边的黑暗尽头。只觉静极,未听自己不稳的呼吸声,中途几处岔路,间以石门,唯觉一处有气流涌动,便一路走下来。   曲径通幽,眼前再无去路,她回眸看去,一路火苗影影绰绰,转而不见,似是均被黑暗吞噬了去,竟觉几丝阴森可怖,她吸了口气,方才就着昏暗烛光一一摸索。   成了!   用力一拧,眼前豁然开朗。   白亮日光直直打下来,刺得眸中都溢出泪来,拾阶而上,青山蔓草,蛙声鸟鸣,空旷荒凉之处,不远处几个拱起土包,冥纸漫天,转身出来,才见那机关是设在土坟之上,因荒凉空旷,并不见人烟,隐隐几丝森然。   她却难压心头狂喜,她竟出了宫来。   土壤里几丝青草香,兀自淡淡微笑,这宫外的空气都这般清澈。   径自折身回到寝殿,室内依旧狼籍,窗纱之上偶尔投出女子侧影,像是罗姑与殊儿许久未听到声响,便到窗下听动静,她轻咳一声,那身影飞速散去,不由轻笑。   拭去铜镜灰尘,赫然映出一张碎瓷一般的面容,纵然心中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她指尖顺着伤疤蜿蜒滑下,蓦然深邃,有那出宫的暗道在,她何愁不能送顾婕妤安然出宫,想起来便是欣喜,等她在外面一切准备就绪,便早早的接了她们出去,自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指尖用力,颊上伤疤兀的便被揭下一层薄膜来,撕去那蜿蜒伤疤,原先疤痕已然变浅,远远看去,倒也辨不真切。拿薄粉细细遮了,镜中人光滑肌肤犹在,竟也可瞒天过海。   她蓦然立起身来,衣柜大开,纤指掠过女装,终停在早已扔到柜角的男装,她指尖颤抖难抑,眉目间唯有慑人光华闪过。   终可飞离这牢笼。   终可大干一场,终可……能做点什么   唉,欠债欠大发了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一)   京城最是繁华地段名曰天阙街,酒楼商行青楼粉街,富人最爱踏足之处,穷人避之如蛇蝎,不知何时天阙街一隅开了一间小小棋社,幽静清雅,颇有几分众人皆醉唯独醒的味道。 众人初闻,嗤之以鼻,纸醉金迷之处开这棋社,不知何时倒闭了去。   第二日,那棋社却挂出一副上联: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   流连此间的文人雅士颇多,看到此联顿时大怒,道此间棋社主人好生猖狂,有心对上下联,琢磨许久,竟无一联能有如此胸怀,时日渐长,对着棋社反倒增了敬佩之意。出入棋社的人却也多了。   有人想与棋社主人结交切磋一番,唯见社内软帘遮蔽,隐约一人坐定,旁边双髻小童告之:“主人一局千金。”   众人无不倒抽凉气,小童只怕一出口吓得众人退避三舍,倒不像竟激的众人摩拳擦掌,一书生起身掷下千金,只作揖而笑:“若我胜了,还请先生乖乖把那帘子扯下来。”其余人也颇好奇帘中人是何人物,纷纷叫好。   东墙壁上挂一二尺棋盘,帘中人每下一步,小童如一落子,书生手边小棋盘落子,又有小童如一落下,众人远远观的清楚,那帘中人十步之内,竟叫书生无路可退,书生面红耳赤,灰头土脸甩袖而去,众人哗然,纷纷与之对奕,小童又笑:“我们主人说了,一日仅十人。”众人惊愕,几日下来,竟无胜者。   消息迅速传遍京城,天阙街一隅无名棋社,神秘主人连胜千人。   天朝棋风日盛,好棋者纷至沓来,一时万人空巷。   牛车颠簸停下,佝偻车夫苍老一声:“到了。”才见一只素手撩起蓝印花布帘子,一个白衣少年下的车来,低头弹衣,犹自嘱咐:“回去路上小心点。”远远只见车夫拿了烟斗放烟草,含糊嘟囔:“真是想不通,年纪轻轻的几个娃儿,天天来这坟场。”   车内探出一男一女的小童,粉雕玉琢的金童玉玉一般,女童将上祭的篮子递给她,男童嘻嘻笑道:“主人放心。”少年顿了顿,又道:“一连几日黄金万两,眼红之人早已蠢蠢欲动,定要按我的嘱咐办,明白么。”   男童连连点头:“明白啦,明白啦,一定将放银两放到机关,我们也会一路小心。”   少年含笑看他,方道:“去吧。”   两小童笑嘻嘻一抄手,唤了老车夫,牛车悠悠,渐渐远去了。   暮色渐淡,堆积天边迤逦的霞色,照见少年秀美的半脸,隐隐可见微微闪着金光的淡淡疤痕,她抬指按了按半颊,得快些回去,妆已淡了,况连日不出门,她们定也担心。   正欲跨步,却听身后有人一喝:“谁。”立即便有兵刃碰撞之声,她蹙眉转身,却见打头的黑衣软甲,似是官府里的捕快,那捕快见一个年轻少年,神色放松了些,随即又质问道:“这么晚,不是清明,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平日这里都是荒无人烟,一向畅通无阻,今日竟出现了捕快,她微微含笑:“今日是家父忌日,小生瞒过母亲前来祭拜,顾来的晚些。”她眸子微闪,环顾林立的官兵,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不成?”   那捕快听她说得隐晦,一时也不便探听他人私事,道:“发生了杀人案,即日起,这坟场不可轻易靠近。”   上官漫眉心微蹙。   那捕快随即道:“引她去尚书大人那里。”   尚书大人?不会是……   她脑中只嗡嗡作响,兀自捏拳,两个扈从已站在她身后,虽有些距离,却是毋庸置疑的威胁,不进捏紧了手中竹篮,淡道:“我去就是。”   远远可见小亭终立了几人,唯负手而立的蓝衣最是醒目,那捕快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大人,此人说是前来祭奠生父。”抬眼便见上官漫直直立在那里,低声皱眉:“还不见过大人。”   上官漫微微抿唇,她身体里到底是天眷血脉,若要她向他人屈膝,实在是屈辱。可若他认出她……一时手心里竟尽是细汗,只拱手道:“草民见过大人。”   赫连瑜才缓缓回首,蓝眸望到她身上,似是一怔,她屏声敛气,深深垂首。杜明已脱口喊出来:“这……这不是……”   赫连瑜缓缓扫他一眼,杜明竟浑身一个哆嗦,随即噤声。赫连瑜倒似来了兴趣,含笑道:“怎么,你认识她?”   杜明双膝打弯,咯咯叫个不停,额上冷汗直冒:“呃……呃,我看着颇是眼熟……”他抓耳挠腮,转脸看向胖子:“你觉不觉的她像极了我弟弟的远房亲戚的哥哥的……儿子?”胖子只被他说得迷糊,问道:“你何时有了……唔”下一刻被杜明捂了嘴拉到别处去了。   赫连瑜轻笑一声:“原来是认错了。”   那捕快偷偷抹汗:“大人,您看这人是放她回去,还是……”   赫连瑜看着她,眸中带着些微笑意:“正好我也要回去,我便送公子一程吧。”未等她拒绝,他已吩咐青瑞备好轿子,回过身来目光慵懒:“公子,请。”   她一时竟难揣他用意,只好硬着头皮随他上轿。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   夕阳渐渐淡去,最后一抹光辉透过轿帘间隙,落到他面上,细细的一条金色,映的眸子都似成了剔透的金黄。   光影转移,轿内终恢复晦暗,他转眸,眯眼看她。   那目光,突又让她想起那晚初见,迷离慵懒,狐一样落到她身上,她惊鸿一瞥,再也难以忘却。   可惜……她无端弯唇,终苦涩转过脸去。   他唇角细微的一沉,缓缓开口:“不知小姐府上是哪里?”   她脊梁不经意的一僵……他唤她小姐,忽记得那年,临行前,他唤她“美人花”。不禁蹙眉,他难道果真没有认出她,抑或是……她抬起脸来,只是笑:“大人在说什么?”   他幽深蓝眸中明灭闪烁,只是微笑:“原来小姐已忘记。”   上官漫心中蓦然一动:“大人……记得我。”   他低低笑了:“怎能不记得,敢于向我挑战的人,不多。”这样愉悦的笑声,从他嘴里,倒是第一次听到,离得这样近,像是梦一般。   她怔了怔,垂眸只是微笑:“幼时鲁莽,让大人见笑了。”深睫如翼,晦暗的光线映着她瓷一般的雪色肌肤,让他一阵失神。他微微向那轿壁一靠,壁上繁杂的花纹竟觉他眼眸莫名深邃,轿帘卷舒,有什么情绪在他眸中泄出来,如流星闪过。   轿外轿夫极低的开口:“青大人,属下们该往哪里走。”   青瑞面无表情,只听轿内赫连瑜的不时愉悦笑声,有多久,他未曾这样笑过。半晌才低低开口:“回府吧。”   今晚,她无处可去。   掀帘看向外面,天色已暗,坟场有扈从把守,定是回不去,如若罗姑见她一天未出门,起疑闯进去,后果不堪设想,定要想个法子回去才是……不觉捏紧拳:“请去顾仁鸣顾大人府上。”   赫连瑜挑眉:“小姐是顾大人的千金?”   顾仁鸣,吏部左侍郎,当朝正三品,共有妻妾四人,正室乃是中书侍郎的嫡女,妾不详,膝下二子三女。   她知道他定会生疑,解释道:“生父死后,母亲带妾进的顾府,因此外人不知。”   倒是滴水不漏。   他意味深长的“唔”一声,含笑道:“都道一女不嫁而夫,顾夫人倒是好大的气魄。”   一女不嫁二夫,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却要这样苛求女人……她心里突就有了气,语气略略含讽:“想不到大人和他们是一丘之貉,依妾之见,只要母亲与顾大人心心相惜,倒顾这俗礼做社么?”   他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不知为何竟有了怒气:“若是小姐,便也会这样做不成?”   她缓缓扬起下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他,似是淬了水的玉,冷的渗人,忽而轻笑:“有何不可。”   他骤然眯眸。   一时空气竟似凝固,似有冰凌噼啪作响,只觉整个轿子都如坠冰窟,竟觉似与阎罗殿的阎王对视,在外的轿夫也蓦然感到几丝寒意,正在僵持,忽听青瑞一声:“大人,到了。”   轿子这才稳稳落地。   赫连瑜冷脸起身,颀长身影只压的轿内阴阴一片暗影,青瑞为他挑开轿帘,他弯身出轿,方才微微回头:“顾公子,请吧。”   上官漫后背一片冷汗,被轿外凉风一吹,竟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定了定神,这才见朱门巍峨,扈从直立,灯笼高高挂在门楣,赫然“赫连府”三个大字,顿时便懵了,赫连瑜拾阶而上,头也不回的吩咐早已迎出的管家:“替公子收拾客房,明天一早送到顾府。”   管家连连称是,她快步追上去伸臂挡住他去路,抬眸逼视:“大人,请现在就送我回去。”惊得管家讶然捂嘴,敢挡他家大人路的,这人倒是头一个。   赫连瑜停下步伐转脸看她。   灯下半隐半现的面容甚是清晰,浓睫根根弯曲,掩着一双秋水翦眸,只在眼睑投下一片淡影,鼻子挺秀,浅唇温软暖香……他蓝瞳蓦然一缩,只在她唇上扫过,唇角不觉一弯:“不是要与我对弈么,屋里请吧。”转头再也不看她,径自进府,管家早已殷勤侯在她身后,笑眯眯开口:“公子,请。”   她气结,这人,怎与强盗一般行径。   轻烟吞吐如雾,室内只闻落字声响,他执黑子,自行让她四子,下的气定神闲,她指尖夹了白子,漫不经心的落下。不时焦灼四顾,她当真要在这里呆上一晚不成,满含警惕的睇他一眼,随即垂眸。   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敲得棋盘闷声直响:“小姐该落子了。”这样近,只觉敲得心脏都“蹦蹦”直跳,抬眼只见他换了一件白色斓袍,闲闲靠在蓝底缠枝的毡枕之上,如缎黑发枕了一肩,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不觉按了按胸口,似是要将狂跳而出的心脏抚平,她“唔”一声,凝神略思,执子落下。   赫连瑜笑的慵懒:“真是失礼,竟还不知小姐芳名。”说着落子,黑子成势,将落单白子围得水泄不通,赫连瑜含笑连取了几颗白子,扔到棋篓里,“啪”的一声,在寂静夜色格外清脆。   上官漫笑道:“妾顾漫。”眸子眨也不眨的同样拾去几颗黑子。   赫连瑜闷声而笑,嗤道:“果然最毒妇人心。”   她轻轻抬眸,在他面上停留一瞬,旋即垂下,却也不自觉弯起唇角:“大人也不逊色,到底无毒不丈夫。”这样自然流露的笑嫣,当真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流光溢彩,让人呼吸一窒。他笑意愈深,目光停在她面上,一时竟忘了移开。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   他从不委屈自己。   推案而起,黑白棋子哗然落了一地,她未来得及惊愕,他已握住她的下巴吻上来,肆意的吸吮舔舐,霸道撬开她唇齿长驱直入,他身上淡薄的薄荷香充斥鼻端,耳畔唯有急切的心跳声,她软软跌进他怀中,竟一时无力招架,不知何时,那吻已温柔缠绵,似是把玩一只精致的瓷盏,他修长的指游走她雪白肌肤,细致的吸吻,每一次碰触都是战栗,挑逗躁动,仿佛已跌进欲望的深渊,至此沉沦。   不知何时长衫已褪到肩下,微凉的气息在空气中氤氲生雾,她一个激灵,抬手便打上去,他堪堪握住,兽一般咬住她的唇,抬眸撞见深邃冷漠的眼神,让她骇然一个哆嗦。   猛就将他推开来,她被逼至角落,娇喘微微,半晌才狠狠挤出几个字来:“请大人自重。”   她脸上红晕未退,衣裳半褪,发怒都是风情,赫连瑜笑了:“小姐放心,我明日便去顾府提亲。”   她气的牙齿都似咬碎了,当初她求他娶她,他都不曾答应,何以会因为一个吻便娶了人去,分明已认出她,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奉陪就是。垂睫理好衣衫,修长粉颈完成一个柔弱弧度,她似恼似羞,竟似泫然欲泣:“妾已心有所属,请大人忘了就是。”   转脸便下了榻,便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夜色蓦然寂静的让人害怕,她心里竟是紧张,忽听他在身后一声轻笑:“是么,那真是让人伤心。”   她一口气只欲涨破胸腔,方才竟是当真以为……他会伤心,只怕鬼才信。举步欲走,身子却猛然一晃,顿觉脑中昏昏沉沉,方才便觉不对劲,难道是太过劳累所致?   赫连瑜看她身形摇摇欲坠,拧眉扫一眼二尺高的熏炉,白烟吞吐,映的眉目都觉不真实,抬指拭了些香烬,微微一捻,脸色已沉下来。   强行行至她身畔,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道:“我送你回去。”她顿时警醒,有心去抽,却是无力的难以动弹,只闻他在耳下低语:“小姐放心,小姐无意,我自不会强求。”   声音沉稳,气息酥拂,心里竟莫名一阵涟漪,却是随他去了。   穿过九曲回廊,果见瘦子杜明和胖子在院中乘凉,远远见了两人,杜明张牙舞爪的挥手:“老大!老大!”见赫连瑜转过脸来,只压低了声音,唯见他口形:“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在香里放了一点点销魂散,即便她有所察觉,也只以为是梦境……”说到最后却见赫连瑜眼神冷得骇人,一刹便呆在原地,回首抱住胖子大哭:“老大竟然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人家,人家也是为了老大好……”胖子肩膀一阵哆嗦,仍旧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赫连瑜身影已经远去了。   室内燃了苏和香,甜暖入理,青纱帐轻薄似烟,随风曼舞,隐约映着帐内玲珑妙曼的身姿,美人酥胸半露,鬓云欲度香腮雪,她强自睁了半眸,仍旧不放心睨他,薄纱乱舞,拂过他挺拔高大的身形,他侧脸望着别处,平静淡漠的神情,倒似是梦里见着一般。   体内燥热难堪,方才那一吻,竟似激起她满心的渴望,愈加压抑不住,她扯过锦衾紧紧裹住身体,竭力声平气和:“大人慢走。”   他戏谑看她:“漫儿当真要我回去?”暖光昏暗,唯见他肩宽腰束,她心里顿时又恨又羞,他竟以戏弄她为乐,不禁讽道:“大人还要留下不成。”也不再看,扯下帐子背身过去。   许久,身后竟是寂静,她讶异回眸,床畔已空。   原是走了。   身心竟顿觉空虚,兀自掐指,似要将那难堪欲念掐断,薄脆的指甲陷进肉里,丝丝猩红落榻,她蓦然想起亲生母亲,与她亲近的太子,只觉羞耻。   衣袖带风,正欲踏出门去,忽听帐内一声呓语:“三哥……”   他骤然止步。   眯目松了松领口,弯起的指节白皙冷凝,顿了顿,终大步折身回去,拉住她襟口就将她轻松拉到近前,他抬指拂上她微露的胸口,眸色阴霾嗜血,笑意只如罗刹:“漫儿记住了,这里,我绝不准你有别人。”   她媚眼如丝,面红如霞,皓白双臂攀至他宽肩,迷蒙光线映到她面上,似睡似醒的慵懒,他的指缓缓拂到她面上,眸子一深,重重吻下。   衣衫簌簌,纱幔依风狂舞,掩映两人纠缠身影。   是谁,炽烈唇齿纠缠,窒息似是将呼吸都已带走。   是谁,细细吸吮每一寸肌肤,却又狂烈如风,一次又一次牵引全身悸动。   灰暗光线迷离旖旎,呼吸错乱,意乱情迷,身体绷直战栗,十指cha进那人顺滑浓发,唯有躬身本能迎合,他有力臂弯将她牢牢圈住,肌肤厮磨,妖娆身体在他掌中如花绽放摇曳,无所顾忌释放自己的美丽。   她似哭似笑,泪湿满襟,冲至云端,终在他身下化作一池春水。   这样的欢愉,却是从来没有过。 ……………………………………………………………………………………………………………………………………………………嗯,字数有点少,但是俺牺牲也瞒大的,某人上班面红耳赤偷偷写的,那情景,尴尬尴尬还是尴尬……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   翌日醒来,头昏脑胀,手脚酥软,却是衣冠整齐卧于床榻。 帐薄如烟,锦衾遮掩,隐隐的淫靡味道弥漫帐内,依稀梦得有人在她耳畔轻语:“乖漫儿,将这个喝了。”汁液浓稠,她不禁皱眉,那人却含了以口度过来……   侍女徐徐而入,侍奉她洗盥,她无心再想,下的榻来,双脚却是无力,兀自张下去,惊得侍女忙上前扶住她,她深深蹙眉,只听门外赫连府的管家前来送她回去,侍女早为她准备了新衣,手忙脚乱在她身边折腾,一时便也将这事搁下了。   直到出府,竟再也未见赫连瑜。   找了个借口遣管家送到半路,管家未再坚持,到了坟场,警戒已撤,竟是出奇顺利。   那暗道中岔路颇多,一个不注意拐到别处,尽头处并无火光,黑压压的叫人无端烦躁,无意多做停留,寻了出口便往前走,却听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似是隔着很远从空中传过来。   她脊梁顿时一寒,步伐欲快,隐隐听得那女子还在笑,声音清脆,听着竟是耳熟,狐疑折回身去,在哪墙壁站定,隐约只听那女子笑道:“我才不信你,净来唬我。”又有男子笑道:“我怎敢唬你,分明句句是真。”   上官漫微微一怔,听这声音,倒像是华阳和七皇子,果听那女子嬉笑:“你当真觉得我比昭阳姐姐好看?”   七皇子爽朗笑开来:“十三妹明媚纯真,再我心里谁也比不得。”华阳跺脚,声音嗔羞:“谁要到你心里去。”   上官漫心笑,这话,倒是像极少女对心仪男子所说,如若不是知道他们是兄妹,当真能想岔了。凝神再听,那七皇子声音却沉下来:“你可记住了,定要把工部尚书空缺一职说给谢母妃。”华阳嗔笑不停:“我知道,让母妃举荐你就是……”七皇子似又说了什么,华阳只是笑。她突就没了心思听下去。回到殿中,正闻罗姑贴近了门扇雕花唤她:“殿下,老奴煮了甜粥,你可要吃上一碗。”自小到大都喜欢极了她的手艺,冷宫孤苦,难免何事都要亲力亲为,打点一些钗细去内务府换些剩下的食材,罗姑一双巧手化腐朽为神奇,这其中最是喜欢这甜粥。   那香气溢进殿里,带着暖暖的香甜,窗外蝉鸣鸟叫,日光温软润射下,她心里忽就静下来。笑声回道:“我这便去。”   听到她回声,罗姑似是吁了口气,脚步声渐渐远了。她微笑换下身上男装,铜镜里影幢映着纤背白皙柔美的轮廓,不经意回眸,猛然却见那雪白肌肤上隐隐的一点红,摸上去,竟像极了齿痕,似是不经意抹上去的胭脂,明目张胆的落在腰际暧昧之处。她不禁怔在原地,只觉似有数副画面在眼前闪过,紧紧相扣的十指,粗重交缠的呼吸,纠结缠绕的黑发充斥脑海,似是三九冰霜,兜头从脊梁一路浇下。   分明觉着是梦,却是这般真实,肩头处殷红的一粒,守宫砂仍在,难道昨夜真未破身。可她甚至犹记得那药汁的味道,便如那夜一般苦涩,可笑春梦一场,也还记得将那避孕的药喝下。   罗姑在门外去轻轻唤她:“殿下,婕妤等您许久了。”   她才应一声,缓缓换上宽松连襟罗裙,脚步一滞,又捡了围裳束带一一穿戴。   早膳吃的寂静,顾婕妤默然无声,迟疑半晌,终夹了小菜往她碗里,上官漫轻轻一咬唇,默默吃下,顾婕妤却放下玉箸进到屋里去了。上官漫欲言又止,终究无声,罗姑笑道:“这几日太子妃颇是照顾,咱们也殷实了许多,御医暗地里送了药来。”   上官漫笑着点头,便有些恍然,如若她们没有说定,她定也做不到这些,蓦然想起七皇子与华阳的对话,不禁晒然,她与太子,到底还是彼此利用。   罗姑神情颇是紧张:“殿下,今日我那亲戚的侄儿随兵部尚书办差,有幸能进宫来,你看……”   她缓缓将玉箸放下,叹气道:“就随姑姑吧。”   罗姑顿时笑了:“他半刻换值,这会应已武英阁树林处等候。”   武英阁本是入宫面圣的官员暂歇之所,后来因处地略偏,树木阴幽,皇帝偶一次莅临,嫌阴气太盛,便搁置了。六月的天,早已转热,高大梧桐碧叶深深,石砖之上光影斑驳,刚一踏入便觉凉风习习,衣带生风,忽一阵疾风,吹得碧叶簌簌直落,随风旋转飞舞,掠过她如云髻边,长裾曳地,只在碧叶铺就的砖面无声划过。   有目光注视面上,才见一虎背熊腰浓眉深目的男子呆呆立在远处,见她望过去,忽一阵面红,大步行至跟前重重单膝跪下:“卑职洪飞叩见殿下。”   她垂眸看他,听罗姑说应是第一次进宫,穿着却是稀松平常,虽然破旧却不失礼数,倒是一条耿直的汉子,淡声开口:“太尉愿意要娶我?”   女子多娇羞,听她说得直白,洪飞黝黑面上疑红浮现,却是斩钉截铁的一声:“卑职若能求得殿下,乃是卑职之福。”   上官漫语气略有好奇:“我面容被毁,你竟不嫌我丑陋么?”她深睫微垂,浅影淡淡落在眼底,白皙面上赫然一条狰狞疤痕,洪飞抬头又飞快垂下:“卑职……并不觉得殿下丑陋。”   她心中不由笑,这莽撞武官,原也这般油嘴滑舌,正自出神,却见洪飞抽出一支白羽羚箭,双手高高碰起:“殿下若是愿意委身下嫁,请收下卑职此箭,卑职定不负殿下所托,他日立下战功,风风光光迎娶殿下回府。”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堪称誓言,竟让她一时动容。   不禁想,若是嫁了他,虽不定果真如顾婕妤所说平安一生,他却是可以好好待她。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五)   风大了,吹得袍袖乱舞,枝叶簌簌摇晃。   她问的平淡:“我若答应,太尉可会一生一世忠诚对我,永不背弃?”   洪飞欣喜若狂,理所当然答道:“仲驰愿一生忠于殿下。”   “可会听命与我,事事以我为先?”   洪飞声音洪亮:“卑职唯殿下是从。!”   她眯眼含笑,黑发松松垂到半张白皙颊边,淡漠问道:“那么,太尉会为我去死么?”   洪飞怔了一下,抬眼便见她恬静立在跟前,浅粉罩纱菊纹上裳下流彩暗花的云锦红裙摇曳,泛着点点细碎迤逦光晕,便如那金色日光,美丽似是天边难以触及的霞色,为这样的人死,当真是值得,重重点头:“卑职愿意。”   她忽而叹息:“那便可惜了。”   他愕然。   一只素手轻轻接过他掌中羽箭,浅粉袍袖轻曼如烟,袖中暖香扑面,让人呼吸一滞,正自欣喜,却听“啪”的决绝一声,羽箭断为两截被抛掷地上,他骤然自云端跌至低谷,目瞪口呆,竟不知如何反应,唯听她轻声软语:“太尉若是娶我,只会受我连累,前途尽失。”   他颓然垂手:“是卑职配不上殿下。”   她微笑虚扶他起身:“太尉为人耿直,侠义非凡,临观佩服还来不及,太尉这样讲,是低瞧了自己。”洪飞受宠若惊,哪敢碰触她分毫,未等她白皙双手掺来,手忙脚乱独自起身,只呐呐:“殿下这般礼遇,卑职如何担当的起。”   上官漫淡笑:“太尉七尺男儿,本就该金戈铁马,征战疆场,雁塔题名,怎可被一个女子绊住手脚。”听她这样说,洪飞面露黯然,她微笑:“难道我不嫁太尉,太尉便不能尽忠与我了么?”   洪飞一时愕然,看她幽幽眉目,波光流转,竟有殷殷赏识,心中大悸,再看已是敬慕,一言不发跪地“砰砰”磕头:“卑职还是那句话,愿一生忠于殿下。”   她大喜,裣衽为礼还他一拜,语气柔凄:“我母女在宫中势单力薄,若有太尉相佐,定能平安度日。”他慌了手脚:“殿下高抬了卑职……这……如何使得。”她重重握到他护腕,纤细十指竟是有力:“请太尉千万记得今日所说。”他盯着腕上细嫩葱指,这般柔弱,似是一折便断,莫名几分酸楚,郑重道:“卑职铭记终生。”   洪飞重重一磕头,语气竟是敬重:“此处不宜久留,若被人看到,只怕对殿下不力,卑职先行告退。”他大步而去,终忍不住回眸过去,她尚立在那里,梧桐树下丽人影单,轻盈欲飞,欲觉纤弱可怜,一时怅然,都道凤凰非梧桐不栖,竟不知在这诸多梧桐里,哪颗才是她栖息依靠之所。   人影渐渐远去,她终笑了。   洪飞耿直衷心,稍加提点便可成为左膀右臂,权也好,财也罢,她只要变强,强大到不再仰人鼻息,强大到有足够力量支撑她和顾婕妤在宫外平安生活下去。   足矣。   天际乌云堆砌,疾风吹得袖摆乱飞,似是有了雨衣,她稍一驻足,雨滴已如豆点落下,磅礴冲刷宫阶,细流蜿蜒而下,汉白玉石栏之上并无遮掩之处,她长裾微行,不便疾步,只闻宫门大开,有乐声奏起,想是哪位皇子进宫,轻车上隐隐端坐的蓝色身影转过宫墙,在那宫道一闪而过,   身后却有人迭声唤她:“殿下,殿下。”   来人却是个姜黄衫子的圆脸内侍,神态从容,不急不缓递给她一把油伞,笑道:“雨大路远,殿下收下吧。”   她凝眉而立,雨水打湿发丝,柔柔贴在颊上,一双眉目淡漠看他,并不去接,内侍无法,揣道:“是太子妃让奴才送来。”   她虽是不信,心中揣测,太子禁足,能遣人送伞来的只怕也唯有她,尚在迟疑,那内侍也颇是大胆,径自往她手里一送,施了礼转身追那行远的轻车去了。   殊儿在濛濛雨幕中撑伞前来接她,看到她手中雨伞,只是笑:“殿下真是,有伞竟也不撑。”她将伞身斜到她一侧,只让雨水打了一肩,眸子神采飞扬,难掩好奇:“殿下可是应了。”   上官漫只淡淡瞧她,瞧得殊儿垂首局促捏住衣角,她方道:“走吧。”   雨水扑了一身,未来得及换下湿透衣裳,罗姑前来问道:“如何?”她轻轻点下头,雨水顺势滑落,一路溜到颈窝,只觉得凉,罗姑一个拍手:“我就说今日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原是喜事近了。”一阵风跑出去,只闻她笑声传遍庑廊:“婕妤,殿下应了。”   雨声灌耳,只觉下的越发大了。   大雨下了整日,在床榻缠绵许久,合着的窗扇“忽”的被风推开,灌了一室的雨意,她眼眸未睁,似睡非醒唤了声:“殊儿……”   许久不见动静,探手去帐边摸索,终拽到一根编就的丝绳,轻轻一拉,丝线紧绷,扯起连到窗边的小小机关,辗转几声,只闻“硼”一声,窗扇猛然合上,铜扣啪嗒落锁。   她闭目微笑,那清风仙人送的书实在是好用,等将自保的轻便利器琢磨出来,便再也不怕遇到赫连瑜那瘟神。   却觉地面微微震动,似有诸多人朝此行来,扰的耳边都不清净,殊儿一声:“殿下!”踉跄闯进殿来,疾风灌入,迎面一阵冷意,只闻殊儿惊慌道:“辛嬷嬷来了。”   她猛地便是一惊,顿时睡意全无,那辛嬷嬷是宫中老人,自从何皇后入主东宫,秀女身体检查皆是由她把持,后来宫女失贞被捉,何皇后下了懿旨,宫内帝姬皆要行检,这检查大权自也落到辛嬷嬷手中,得宠的帝姬自然不加计较,这失宠的自然百般刁难。她不禁抚上腰际,竟捏出汗来,这可如何是好。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六)   众位帝姬被聚到凤栖宫偏殿,个个蹙眉,却又不敢表露,谁若反抗,便是挑战何皇后凤威,这种险,却是谁也不敢冒的。   帝姬如云立在两侧,分由宫内老嬷嬷引入帐内,因处子的dong体如未熟的青梅,粉嫩青涩,嗅得求而不得的清香,而已尝情欲的女子,确如已成熟的果子,咬一口都是浓甜的汁液,甜香沁鼻,妖娆诱人,每寸肌肤无不散发灼人光芒,必宽衣后由嬷嬷捏其双乳,检查肚脐的形态、深浅,其肩宽、腰围,臀部的弹性。为防错判,再令起没入水中,检查下身有无气泡,无气泡溢出者乃是处子,反之,则当场由老宫女擒住,送往凤栖宫主殿。   殿外只闻一个少女娇呼:“放开我”环佩珰琅,惹得众帝姬纷纷侧目,才见两嬷嬷强行扶了一个浅绯宫装的帝姬进殿,脸如明月,皎皎美好,乌发只略略绾起,亦无绾簪,想来并未及笄。众帝姬不禁怯怯私语,此女乃是吴婕妤之女,赐名耀阳,因其天真活泼,颇受皇帝喜爱,圣驾去往玉宇殿的次数便也多了,不想尚未及笄就被强行拉了来。耀阳还在挣,气道:“我自己走。”两嬷嬷终不敢太过放肆,只得松开来。耀阳举目在殿内四顾,倏地眼中光芒大盛,提裙疾步跑过去,两手攥住上官漫衣袖,女声悦耳如黄莺,雀跃唤道:“临观姐姐!”因她一声,周围帝姬倒都发现了她,望到她面上伤疤,顿时轰然讥笑。   确定与这位耀阳帝姬并无交集,上官漫不禁轻蹙眉尖,冷冷撤出广袖,耀阳抓的紧,似是并未看到她面上漠然表情,双目灼灼,激动赞道:“临观姐姐,那日我见你一下刺死了那狸子,实在是太美了,姐姐也教教耀阳好不好!”   一句话,可谓激起千层浪,众帝姬愕然,上官漫眉头欲深,心道这帝姬当真不谙世事还是故作天真,她这一句话,便让自己同时得罪两个不能得罪的主。一人轻嗤:“你觉得她美,那簪子若是扎到你身上就不觉得美了!”果是华阳。   耀阳噘唇反击:“临观姐姐才不会扎我!”她竟对着华阳扮鬼脸:“她只教训那些坏人!”说着转脸对上官漫一笑,两颊梨涡浅浅,暖如春风拂面。华阳咬齿气道:“你这臭丫头,你说谁是坏人!”   耀阳嬉笑:“我是臭丫头,你是臭丫头的姐姐,是大臭丫头,当然大臭丫头是坏人喽。”   当着众姐妹的面竟被一个妹妹奚落,华阳怒不可歇,举手便要打,与她交好的几个帝姬忙劝:“你何必与小孩子过不去。”华阳气的跺脚:“松开我,让我教训教训这目无尊长的臭丫头”   耀阳只躲在上官漫身后朝她扮鬼脸。   殿内光线突暗,只似有高山遮日,众人转脸看去,唯见一身穿蓝底四合云纹的常服的男子立在门口,轮廓深隽,却是赫连瑜。众帝姬顿时慌乱,今日行检,并未好好打扮,争相身侧帝姬身后藏,一时众帝姬纷纷后退,只剩上官漫、耀阳华阳在前。   一女声斥道:“没规矩,叫大人看了笑话。”众人这才看见赫连瑜身侧一袭娟纱金丝绣花绯色宫装的昭阳。   耀阳呆了呆,盯着赫连瑜喃喃:“你长得好好看。”   耀阳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试问哪个男子愿听人赞他好看,不禁屏息观察他神色。   赫连瑜略略挑眉,竟是微微弯唇:“殿下谬赞。”那笑容何等戏谑迷人,耀阳刹那面红,躲到上官漫身后,再也未露出头来。   众帝姬腹诽,这种时候,昭阳竟带了赫连瑜,不知是何目的。   昭阳却将目光投向上官漫,弯起的红唇些许奸黠:“我倒是好奇,众多妹妹之中有没有非完璧之人呢。”她似笑非笑的询问:“十二妹,是不是?”   上官漫心中微微一禀,莫非她知道些什么不成,不由自主扫了赫连瑜一眼,正见赫连瑜噙着笑,意味深长的看过来,顿时垂眸,淡道:“姐姐说笑了,我又不是辛嬷嬷,怎会知道这些。”   昭阳陡然沉脸:“你还敢狡辩,今日明明有人宫女看见你与男子私通!”   她讶然一怔,男子?洪飞!   昭阳也不等她分辨,喝道:“将那宫女带来。”立即便有两个内侍押了一个彩衣宫女,那宫女软软瘫倒地上,低低抽泣:“公主饶命。”   昭阳道:“你如实说来,我不但不会罚你,还会赏你。”她微扬了下巴:“说,你今日可看到临观帝姬与一男子在一起?”   宫女飞速看了上官漫一眼,道:“是,奴婢奉命打理武英阁后院树林,偶尔看到临观帝姬与……一个男人在一起。”   眼见赫连瑜微微蹙眉,昭阳面露微笑:“那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宫女面上一红:“奴婢看见……看见临观殿下握着那男人的手……”   众帝姬哗然。   赫连瑜陡然眯眸。   昭阳笑的得意,斜睨着上官漫:“十二妹怎么说。”   耀阳在身后轻轻拉了上官漫衣袖,小声问道:“临观姐姐,她说的是真的么,姆妈自小告诉我们,男女授受不亲……”   上官漫冷冷抽袖,盯着昭阳淡淡一笑:“姐姐这话说的好生无道理,仅是握住男人的手,便会失贞不成。”她眸子流转,似是夹着狭促:“那妹妹要试一试,若是握一下赫连大人的手,会怎样?”她作势便要走过去,昭阳红脸急道:“你敢!”倒是她那紧张的样子,惹得众帝姬一阵窃笑。   昭阳当众失态,恼羞成怒,轻蔑一句:“不知廉耻。”   上官漫笑了:“姐姐不是盼着妹妹出嫁么,妹妹亲自挑了夫婿,姐姐怎又怪妹妹不知廉耻起来。”昭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冷冷道:“任你伶牙俐齿,擅自接见外官也是有反宫规,大人说是不是?”她偷眼去看赫连瑜,只盼能看到鄙夷来,却见赫连瑜神色平淡,唇角却是微微沉着,饶有兴趣的扬眉:“若是殿下执意,微臣不妨让殿下一试。”   上官漫不想当众说出这等话,脑中嗡的一声,怎样叫作茧自缚,如是而已,脸色未免一白。倒是其他帝姬,红霞顿时漫过耳根,目光暧昧瞧着两人。   昭阳重重咬唇,半晌才笑着嗔道:“大人与我玩笑惯了,这种话怎么能对妹妹们说。”她急笑看他:“咱们去殿里吃些茶点如何?”   赫连瑜眸光渐冷,昭阳目光瑟瑟捏了赫连瑜衣袖,他眯眸只慵懒扫过上官漫发白的面容,半晌轻笑一声:“也好。”径自转身,大步去了。   昭阳回头冷冷咬齿:“辛嬷嬷,好好替十二妹检查一番,可别冤枉了人家。”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七)   嬷嬷们鱼贯而入,众帝姬的行检也已开始,帝姬们敢怒不敢言,推推攘攘,唯有耀阳挣扎的厉害,两个嬷嬷钳她不住,立即又有两个嬷嬷过来,耀阳动弹不得,红着眼睛委屈大叫:“我不去,听说要脱光衣服的,我不去!”   嬷嬷发狠开口:“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帝姬你若不从,可别怪老奴们伤了殿下的千金之躯。 ”耀阳哭出声来:“我要告诉父皇……”嬷嬷哪里还容她说下去,箍住她柔弱双臂便推到帐前。   这耀阳口无遮拦,如若进去还不知被怎样折辱。   上官漫不觉几分怜悯,随即却是自嘲,她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几位嬷嬷推攘耀阳与她擦肩而过,耀阳转脸看她,一双眼睛红的似是白兔,满眼祈求,她终忍不住开口:“等等。”   几位嬷嬷皱眉看她,却不想她突扬掌,“啪”一声重重打到耀阳面上,耀阳白皙左颊立即浮起清晰无痕,她竟似忘了疼,明亮眸中泪花乱转,目瞪口呆的瞪着上官漫。   上官漫上前一步,低低在她耳畔几声,耀阳神情大震,茫然瞧着她半张白皙美丽的脸孔,剔透若瓷,几丝黑发如藤蔓缠绕颈上,美得袭人。似是觉这美太过刺目,耀阳睫毛微颤,喉中呜咽的一声,身子只软下来,再无挣扎,几位嬷嬷才将她扶进帐内。   辛嬷嬷早已立在身后:“殿下请。”   她理了衣袖漠然进账。   身后帐帘落下,内里亮白的灯光倏然刺目,照的肌肤若雪,却让任何蛛丝马迹无处遁性。她不禁抬袖遮目,辛嬷嬷的声音在身后平平:“请殿下宽衣。”   呵,宽衣。   她神情从容,不急不缓卸去广袖深衣,大绶环佩,围赏画裙……被那亮光一打,白皙肌肤毫无遮掩的展露无余,肌理无不流露诱人的甘美色泽,玲珑妖娆,细致如玉,开到最美的光景,辛嬷嬷一双眼睛似是带着钩子,刺刺在她肌肤扫过,落到她腰际,猛然便是一顿。   那一处虽是白皙,却并不如周围莹透,似是用了什么遮住一般。   上官漫觉察她目光,蓦地捏指。   如若被她发现,唯有威逼利诱,将她拉拢到自己身边,她看的出,这辛嬷嬷虽是何皇后心腹,却颇是正直,与那见风使舵的嬷嬷略有不同,她还是有几分胜算。   正在出神,却听辛嬷嬷开口:“老奴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她靠的近,语气一板一眼,听不出任何情绪,倒让她心中一颤,侧眸道:“嬷嬷请说。”   辛嬷嬷盯着她腰际:“那耀阳帝姬天真不通世故,殿下何必救她?”   她顿时一凛,随即笑了:“我并未救她,能救她的也只有她自己。”   辛嬷嬷意味深长的瞥她一眼,却撤回身子,站直立定,漠然道:“请殿下穿好衣服。”她愕然一惊,转头看向辛嬷嬷,她却背过身躯,直直立在帐门口,一言不发。   一刹便是了然,随即暗吸一口凉气,她竟也是他的人。   长发垂落,泄至腰下,发丝浮动,似有水光潋滟,轻轻披上薄透的中衣,双乳浑圆撑起,愈发衬得纤腰不盈一握,剔透白皙的肌肤隐隐透出来,影影幢幢的曼妙轮廓,红莲吐艳一般。她垂首,却禁不住一声轻笑,自不是为了她,他也应清楚,无路可走之际,她宁可玉石俱焚。   帐外蓦然一阵躁动,只闻有男子斥声,她不知发生何事,本能扯过宽袍遮住身体,辛嬷嬷也是蹙眉,正欲出帐去看,一男子身影如风闯至帐内,只将辛嬷嬷撞得一个趔趄,那男子口中仍唤:“十二妹!”   上官漫诧然看过去,顿时怔住了。   来人一眼望到她,蓦然睁大凤目,绛色迅速蔓至颈底,风一般又转回身去,他背对着身子口无论次:“孤……不……我……”   辛嬷嬷这才回神,沉脸道:“殿下,请您速速出去!”   太子身子猛然震颤,一声未吭,狼狈逃出帐内。   人生竟有这般境遇,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上官漫衣冠整齐步出,太子妃方才尾随太子而至,见到上官漫温婉笑道:“十二妹,可曾看到殿下?”   上官漫眸色无波,讶然:“三哥不是尚在禁足么。”   “是,他也不知在哪里听得今日帝姬行检,只说了一句,又不知怎样折辱十二妹,便跑了出来,竟然不在这里么?”   上官漫笑道:“恐是回去了,皇嫂不必担心。”   太子妃略有讶异,上官漫只笑着裣衽告退,贴身宫女果然回来禀报,太子已回。   一时不知如何想的,太子妃只觉腔中暗流涌动,酸入骨髓,对着她徐徐远去的背影开口:“十二妹应该已无后顾之忧,曾经答应我的事也请不要食言。”   上官漫身子一顿,廊风吹得袍袖乱舞,如蝶一般,渐行渐远。   回到住处,罗姑明显暗松口气,殊儿和顾婕妤不知情,自是没有那般紧张,倒是罗姑,悄悄稍了话,外头悄悄准备了彩礼,就等着御前求亲,她恹恹,洪飞不像是愚笨之人,应该猜得透她是做做样子,如若他不懂,这臂膀宁可砍下。   拉了书桌铜环,立即有拇指大小的纸卷弹出来,纸面无字,唯画一颗拙劣兰草,她心中一惊,棋社必定有事发生。   马夫“吁”的一声,马车震动片刻,终究停下,洁白无瑕的白布袍在后门门扇处悄然不见,两个小童听到声响,“唔”一声扑入来人怀中,“哇”的大哭出来:“主人……”   两个小人粉团一般哭的嘶声裂肺,她温温笑语:“到底发生何事?”   声音刚落,便听一个男子低呼:“你便是这棋社的主人么?”她虽带遮纱斗笠,看不清面容,却可以辨认此人不过一个少年,难免吃惊。   上官漫抬起看过去,黑衣软甲,衙门捕快的行头,才发觉事情不小,怀中两人哭的抽噎连连,捕快无法,只得道:“贵社物什被抢劫一空,两个孩童倒是毫发无伤,公子放心,我等必全力将失物追回。”   纱帐之下唯见她眉头微蹙:“他们未受伤就好,其他的事就有劳官爷。”怀中的两人哭的倒是欲凶了。   捕快连连点头:“公子放心。”随即拱手而去。室内顿空,才见地面一片狼藉,桌椅尽毁,字画皆被撕碎扔至地上,就连摆在屋内的盆栽也无能幸免,偌大一个棋社,竟无可以坐下的地方。这两人若当时在这里,后果堪忧。   她沉了脸:“平日里答应的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女童只哇哇抓住她衣摆抽泣,男童吸吸鼻子,扬起花猫一样的小脸,破涕为笑:“主人,还好咱们的银子还在。”   她伸指戳他脑门:“要财不要命了不成。”旋即陷入沉思,定是眼红者所为不假,但此事必然没有这么简单,看来有必要去拜访此条街的幕后主人。透漏一下,赫连的真正情敌马上就要出来了,原谅俺吧,这么晚才让人家出场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八)   传闻天阙街所有王孙贵族踏足的商铺皆由一人掌管,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见过此人的除却亲信寥寥无几,只知姓寒,人便称他寒爷。   那寒爷似是无甚嗜好,只闻近来与风月楼一个头牌走的尚算亲近,说起这头牌,又似一个传奇样的人物,传闻貌美无双,一曲惊鸿舞迷煞京城王孙贵戚,且卖艺不卖身,也不理那王孙殷勤,来风月楼一睹芳容者依旧人满为患。   洪飞正在场子上练武,就有人来告诉他,有人前来寻他。报信得人嘻嘻哈哈:“洪哥,老实交代,你何时结交了这么一个精致人物。”   洪飞被说得一头雾水,光了膀子就冲出去,却见一白衣少年负手立于木兰花树之下,听到动静,漫然回首,清冽目光落到他身上,略略一怔。   洪飞出神了半晌,蓦然认出她是谁,缩了脖子一溜烟就跑回去。   再出来,已换好武生常穿的短打扮,弯腰就是一揖,利落干练,熠熠有神:“殿下。”张了张唇,却是欲言又止。   知道他疑惑她如何出了宫,好在洪飞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她唇角噙着几丝笑意,只道:“唤我公子便是。”   洪飞旋即改口:“公子。”他沉吟:“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她笑道:“咱们去别处说。”   碧叶沉浮,白瓷盖碗中溢起缕缕茶香,她喝的专注,垂睫轻轻啜一口,神情悠闲,似在回味唇齿茶香,那美好的弧度,让人心荡神驰,洪飞无措看着她,有些局促,这种文人喜欢的地方,不是他常涉足的场合,对着她,更加从容不起来。   她才开口:“听说太尉认识那位萱姑娘。”   洪飞怔了一刹,讶异她的消息灵通,回答的却不迟疑:“是,曾经与萱姑娘有过私交。”   “太尉可清楚萱姑娘的身世来历?”   洪飞蹙眉:“只听说是自愿去的风月楼,之前的家世却是不清楚。”   她轻轻放下茶盅,漫然一笑:“可请太尉代为引荐?”洪飞却倏地站起身来,急道:“殿下金枝玉叶,何以放下身价去见一个……”他一时激动,差点粗话出口,被她凌厉一扫,终及时止住,顿了顿,面色疑红:“殿下将此事交给卑职就是,卑职曾经救她一命,这点薄面她还是给的。不知殿下要见这位姑娘是……”   她轻吐口气,将身子靠回椅背:“我要见那位寒爷。”   洪飞浓眉紧紧拧起:“寒爷!殿下何必要招惹这等危险人物,殿下若有难事,吩咐卑职就是,卑职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她愤然甩袖起身,脸色冷白:“洪飞,你是我什么人,敢对我指手画脚!”   洪飞顿时呆愣原地,回神重重跪下身去,头深深埋下:“卑职失言。”   她稍稍平息怒气,口气渐缓,却是冷凝:“洪飞,你欺我孤立无依,可是?”   洪飞惶惶:“卑职不敢。”   她叹气:“我告诉罗姑答应你的婚事,你也应明白为何。”   洪飞黯然:“卑职明白。”他静默半晌,方才道:“萱姑娘的事请交给卑职,卑职定让殿下见到寒爷。”   她神色淡淡,道:“放出风去,有人重金包下萱姑娘,你务必请萱姑娘配合。”她轻轻蹙眉,她偏不信,如若的自己女人被指染,那寒爷会不站出来,就算他无意,也不容自己威信被如此践踏。   洪飞面上一抹担忧闪过,语气执拗:“殿下吩咐,卑职誓死遵从,但请殿下允许卑职贴身跟随,那寒爷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卑职怕他对殿下不利。”   她也深知此事凶险,竟未拒绝:“也好。”   洪飞对棋社的事略有耳闻,知幕后主人竟是她,自然又惊又讶,神情却是越发恭敬。傍晚洪飞面带喜色回来,说那位萱姑娘已经答应,重金买下的南海东珠,若是女子,必定是喜欢的,她并不惊讶,眼看天色已晚,让洪飞送了两个娃娃,便独自回去了。   换上飞纱如烟的皂色罗裙,绾青丝成髻,她有一刹怔忪,这样两重天般的身份转换,倒是越发适应了。   罗姑正陪着顾婕妤在院内说话,殊儿侍立在旁,因有太子妃暗中相助,顾婕妤已能发出简单音节,见上官漫漫步出房,罗姑便笑:“这样才好,老是在屋里多闷得慌。”   上官漫含笑不语,却瞥见石桌之上喜色艳艳的糕点,诧道:“今日有什么喜事么?”   顾婕妤倒是看她一眼,似嗔似怪,罗姑道:“殿下忘了,今日是太子禁足结束,东宫里喜庆一番,送了糕点来。”她倒宁愿她出去走走,道:“殿下不去瞧瞧太子殿下?”   上官漫蹙眉,忆起那日尴尬情景,心中略有别扭,便道:“我不去了。”她转脸吩咐殊儿:“去拿纸笔来,我写了你帮我送到东宫去。”殊儿忙捧了文房四宝,她略略沉思,挥笔写下:“恢崇德度,恭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当年曹丕与曹植争夺帝位,曹植才华横溢,颇受曹操赏识,曹丕身边谋士贾诩如此告诫,最终使曹操改观,她并非贾诩,却希望太子放下儿女情长,大局为重。   翌日再去棋社,洪飞早已等在那里,室内焕然一新,桌椅字画恢复原貌,竟比先前还要多出来,两个娃娃兴高采烈迎上来,她脸色倒是沉了沉:“洪飞,我不喜欠人人情,你在我身边帮衬,我自不会亏待你,却不需为我做这些。”她睨了男娃一眼:“可给了太尉银两?”   男童小嘴一扁,到内室捧了银两出来,洪飞只得接下。   洪飞道:“殿下,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寒爷若要动作就在这几天,请殿下万事小心。”   唉唉……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九)   一日倒是无事。   傍晚下起蒙蒙细雨,大街上行人疾走,匆匆而过,雨声细密打在窗上,越发显得室内寂静冷清,两个娃娃已经在榻上睡着,抬起脸来揉眼,口中含糊有声:“今天又没人来么?”   上官漫素手拍拍两人粉嫩脸蛋,笑道:“今日早些回去。”转眼看向洪飞:“又要劳烦你。”   洪飞面露难色,两个娃娃颇是懂事,忙从榻上坐起来:“我们自己回去。”上官漫绷了脸:“你们父母将你们交给我,我不能让你们出任何闪失。”   洪飞重重叹口气:“我送他们回去就是,但请殿下关好门窗等卑职回来。”   她笑着点头:“好。”那姿态恬静柔美,让洪飞竟是一呆。   天际浓云堆积,似是压在心头上,叫人无法喘息,门外传来嗒嗒马蹄声,急急一拉缰绳,烈马嘶吼,激起一片水花,贱到门板上,千军万马一般,似是要冲进来,有人在门外恭声开口:“公子,寒爷请您一见。”   终于来了。   她步下台阶,在门前立定,薄透的白纱窗纸,影幢映着窗外清新绿意,她一双眼睛清冽落到扶手之上。   腰上蓦然被钝屋抵住,竟是有人从后门悄无声息进来,她脊梁不自觉的僵直,笑道:“寒爷请人的礼数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门外人却斥道:“林平,放开她,寒爷交代过,不可伤了她。”身后人重重一哼,钝物撤离,却蒙住她双眼,将她拽出门外,塞进车厢之内。   马蹄疾步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簌簌。   廊前新竹被雨打的碧叶乱摇,玉珠纷纷而落,一滴激到脸上,竟是带着疼,终有人将眼前之物卸去,眼前豁然开朗,唯见不见尽头的九曲回廊在雨内蜿蜒,朱红的色泽愈加鲜艳欲滴,身后的人粗鲁推了她一下。   她皱眉理理衫子,甩袖道:“不敢劳烦小哥,我自己会走。”   才见身后那位叫林平的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偏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听闻上官漫开口,哼一声不再说话。   庭院蓦然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尖锐刺破院内平静,凄厉嘶哑的求饶声听得人心中发颤,才见不远处几人围着一人乱打,那少年见她蹙眉,不由得意:“看到了吧,敢挑战寒爷的人,唯此下场!”有人推门而出,沉声斥道:“到一旁打去,别扰了寒爷清静。”   那人抬起脸来,年过中旬的年纪,目光却是深邃,见了上官漫竟是一怔:“便是这人么?”   林平撇嘴道:“不过生的好看些,哪里及得寒爷半分。”见那人沉脸,愤愤欲推她肩头,她却淡淡转眸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涔涔凉意,竟让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唯听那人道:“公子请。”   室内开着窗,唯听雨声沙沙,带着湿气的风灌进来,吹得帘幔如烟飞舞,夹杂着淡淡清雨气息,窗外亦是幽幽绿竹,被那碧色一映,白衣之上都是碧水流光,沐浴在这样的光线里,只觉心瞬间都静下来。   三人走的极静,穿过花厅,方才进入主厅,厅内并未燃灯,清幽的光线转柔,影幢落地的窗边负手立了一人,亮白的光映进厅内,唯见他颀长的轮廓,雨风徐徐,吹得他衣角乱舞。   想来这人便是那位寒爷,果听身后那中年男子沉声道:“寒爷,人带到了。”   寒爷才缓缓转过脸来,窗外光线亮白,映着他清雅俊美的眉目,如点漆的双眸落到她面上,声音朗朗,笑若熏风:“公子请坐。”   渐渐适应室内光线,这才发现他亦穿了白色襕袍,如此简单纯净的衣袍,竟被他穿出一种极致的华丽,举手投足的贵气俨然,仿佛生来具有。   这种情景,倒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赫连瑜的情形。   她道一声多谢,从容落座,只是讶异,虽知这寒爷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却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侍从上了茶,寒爷闲闲端了,笑的漫不经心:“未想到棋社主人竟是这么年轻。”   她眼中并无笑意:“在下也未想到寒爷竟也这么年轻。”   抬眸对视,那眸漆黑如夜,深不见底。   他十指相扣,微倾身用下巴轻轻抵住,唇角缓缓划开一抹别样阴魅的弧度:“那么,公子要见我的原因,请开门见山。”   她脑中蓦然闪现棋社狼籍情景,不由略含了怒气,道:“在下为何而来,还用说明么?”   他挑眉:“公子擅自在天阙街开棋社,本就坏了规矩,又无罚金上交,手下略加小惩,亦不为过。”   她怒极反笑:“这是谁定的规矩!”   他不禁轻笑:“公子能到此地,难道不知这是谁的规矩么?”   是了,在这里,他寒爷便是规矩。   她深深蹙眉,即便出了宫,也要向强势低头么,真是受够了忍气吞声的日子,骤然起身,冷冷道:“我若不依呢?”   他眉宇间几丝讶然,面如冠玉,淡色唇角却不自觉沉了沉,胆敢这样公然违背他意思的,倒是第一个。只是刹那,林平几步上前,拧住她右臂狠狠别在背后,只闻骨骼咯吱一响,她臂上剧痛,已本能单膝跪到地上。   骨骼柔弱无骨,沁香拂面,手中的皓腕这样纤细,似是一下便能碎了,林平心中大震,手上力道禁不住一松。   她痛得脸色煞白,身形微倾,纤弱双肩却弯成倔强弧度,双腿用力,执拗不让自己膝盖着地,她抬起脸来,额上细汗淋漓,却是笑了:“难道寒爷只会用武力么,真是让人难以心服。”   林平脸色一沉,斥道:“竟敢这样说寒爷。”忽略心中那丝异样,用力便按下去,她额上细汗涔涔,却并不叫出声来,只是弯着唇笑。   寒爷相扣的骨节终有一丝活动,薄唇紧抿,低低一声:“退下。”   林平讶然看他,晦暗室内唯见他分明的五官,终道:“是。”无声退至一侧。   她捂住右肩,颤颤巍巍起身,雪白的衣摆随她身形摇曳,似是缓缓绽开的较弱花朵。   “那么……”他看着她饶有兴趣的开口:“公子希望以什么方式来解决呢?”   她苍白面容浮现笃定笑意,字句铿锵:“斗棋,我若赢了寒爷,请您取消对棋社一系列动作。”   他笑意浓浓:“若是我赢了呢?”   她轻轻一咬唇:“若我输了,棋社闭门。”   “不”他微笑,眸中寒光深深,一字一句:“我要你滚出都城,此生不许回来。”   “我答应。”   他深深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燃香。”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   白烟如雾吞吐,漫过两人眉目。   寒爷漫不经心的应对,颇有几分轻视之意。   手下去捣乱,虽不是他允许,却也未加干涉,其一,这人在他控制范围内擅自做生意,分明不将他放在眼里,其二,他自负棋艺精湛,鲜有对手,此人竟是开的棋社,有班门弄斧之嫌,便生了厌恶,由着手下去胡闹。   一炷香过去,他未胜她一子,观棋棋路,步步为营,布局精妙,才知遇上对手,倒有了必胜的兴趣,专注应对了。   一时,棋局如战场,狼烟四起,刀光剑影,撒血厮杀,皆在这小小的黑白棋子之中。   夜色渐深,三更已过,室内灯盏换过无数,两人专注棋盘之上,寂静只闻落子声。   深夜沉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寒爷突笑:“公子夜不归宿,知情人怕会误会你已死在这里。”   她却似没有听见,白皙的眉心浅浅的几道褶皱,浓睫颤动如翼,在眼下投下一片淡影,唯见紧紧抿起的淡唇,纤指拖了下巴,凝神沉思,   想是灯光太过柔和,白衣若雪,那班姬续史一般的姿态,竟让他有些失神。目光扫过她高高遮住的领口,先是一怔,随即便了悟笑了。   两个时辰过去。   又两个时辰过去。   天色破晓,晨曦已至,天地间银纱暗拢,朦胧的一片清润之色,渐渐有红云堆砌,一瞬便如血色染红半壁天际,也映红上官漫苍白脸颊。   最后一子清脆落定,似是终究揭开谜底,宣告成败。   上官漫眸色冷凝,盯住棋盘动也不动。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势均力敌。   厅内静的只闻她不甘的呼吸声。   寒爷不禁笑了:“和棋,可如何是好。”   她乌沉沉的眸子未见一丝波澜,淡淡道:“这有何难,重新来过便是”拎袖欲拾了棋子,一只手斜斜伸过来将她手腕握住,果真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她耳根蓦然一热,本能将他手掌打开,一双琉璃似地眸子,警惕瞧着他。   寒爷捏着自己被打的手心微笑:“既有了赌约,哪有重来之事。事已至此,往事不纠,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些话,倒像是承诺不再为难她。   早已僵直的脊梁终究一松,她心中略喜,面上却是平静,拱手道:“多谢寒爷。”   寒爷眸光明灭,噙着笑意揶揄:“方才公子的反应,倒像是个姑娘家。”   她心中顿时一凛,含笑道:“寒爷说笑了,在下只是不喜人碰触。”天色已亮,若是顾婕妤她们发现她不在殿中,只不知如何解释,又徒惹她担心,匆匆起身告辞。   寒爷轻轻颔首,示意林平领她出去。   室内顿空,有清风掠过,熏炉里淡薄的残烟缕缕,似仍夹杂她身上香甜体香,弥漫鼻底。寒玉笙斜斜往那软榻一歪,兀自笑了:   “好大胆的女人。”   顿了顿,忽而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浮现唇角:“有意思。”   鸡鸣啼过,朝阳刚起,艳丽霞色召见刑部郎中匆忙穿梭的身影,各种案件由刑部郎中传上来交至侍郎分类,发放各司,挑了重要案件才交至刑部尚书,青瑞搬了一叠公文刑部办公的主殿,便见杜明蹲在那朱色博古架下摆弄荷叶浅翁里的各色鱼儿,色彩斑斓,随着流水摇曳,更是眼花缭乱,那鱼均是从外域运来,生的艳丽无比,却是凶狠残暴,往往杀人于无形。青瑞见他玩的不亦乐乎,不禁嗤道:“小心被吞了手。”提脚迈过高高门槛,尚未走几步,果然传来杜明杀猪般的叫声,扯着嗓子骂骂咧咧:“青瑞,你这乌鸦嘴!”   青瑞面上无声息的笑意掠过,穿过室内层叠淡影,便见赫连瑜一身紫色官服沐浴在窗外渐渐变暖的日光里,铁梨缠枝牡丹纹卷书案上堆积如山,衬着他刀削一般的轮廓。   青瑞将公文一一验过,不禁皱起浓眉,道:“这左侍郎弄错了不成,竟将这种小案子拿了来。”   赫连瑜挑眉:“左侍行事严谨,鲜少出错,既然拿来自有他的道理。”   青瑞信手翻了一下:“天阙街一家棋社被抢……”他道:“定是寒玉笙的人做的,这家主人倒是倔,长此以往,只怕尸骨无存。”   赫连瑜只没有听见,眸光闪烁,低低重复了声:“棋社?”   青瑞不知他为何对此产生兴趣,道:“是,开的时日不久,被砸了一干二净。”   赫连瑜眯了眯蓝眸,忽而轻笑:“咱们去瞧瞧。”   在后门停下,刚下了马车,只闻一声:“殿……不,公子!”声音震得瓦楞乱颤,倒是让她惊了一下。   一个黑影飞速闪至她身前,她只来得及看见洪飞发红的双眼,他已将她护在身后,剑拔弩张的姿态瞪着不甘做车夫的林平,洪飞沉声道:“公子,请您离远些。”   林平一挑眉:“怎么着,想打架,我可早就手痒痒了。”他一双朗目扫过洪飞身上,笑道:“哟,还是位官爷,不怕被革了职么?”   洪飞面色阴沉,龇目道:“小子,你找死!”便要拔剑,只被人挡住,那声音清冷传到耳侧,却让他心里一松,上官漫道:“不要乱来,他没把我怎样。”   洪飞才缓缓收回兵刃,林平“嘁”一声,对着上官漫一呲牙,哈哈笑着驾马扬长而去。   “殿下您没事吧。”   洪飞惊魂未定,又不敢随意碰触,目光扫过她周身,只怕有一丝纰漏,待上官漫不悦沉脸,洪飞才觉失态,面红垂下头去。   上官漫弹弹衣袖:“去给我找那老丈来,我先回去。”   洪飞才想起来:“殿下,刑部尚书赫连大人在主厅等您。”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一)   她本能回绝:“就说我不在。 ”话音未落,只闻身后有人低笑:“原来公子也在这里。”   回眼只见赫连瑜带着青瑞杜明踱步而来,一品的紫缎官袍,仙鹤锦绣补子,衣摆浮动,似有流水潋滟,衬得他眉目倒生了几分魅惑。   上官漫身子一僵,只得笑道:“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   他深邃眸子凝到她面上,缓缓走过来,笑道:“我与公子之间,还在乎这虚礼做什么?”却亲昵环住她纤肩,绝对的占有姿势。她顿时寒毛倒立,身子猛然一滞,洪飞双眼瞪如铜铃,失声叫道:“大人!”   他顿住步子,掌心扣住她肩头,似才注意到他,一记眸光扫过来,寒如酷冬:“何事?”   洪飞额上青筋暴起,隐隐牙关暗咬,终在他注视下垂下头去:“卑职洪飞见过大人。”   他漫不经心的“唔”一声,揽了上官漫便走,她怎会没瞧见洪飞疑惑震惊的目光,不禁尴尬挣肩,被他修长指尖一箍,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青瑞道:“大人要请公子回去协助办案,闲杂人等先行退下。”这话分明指向洪飞,洪飞狠狠一别头,拱手道:“卑职告退。”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她刚欲回头,只听他在她耳边低笑:“小姐遇难,却去找了旁人,实在是让我难过。”一旁白墙灰瓦,槟榔眼里碧树清幽,映的他眉目如画,哪里有半分难过的影子。   她不禁笑了:“能让大人难过,真是在下的荣幸。”本是调侃,话一出口,竟是怆然,赫连瑜不禁转脸瞧她,眸光明灭。   几乎被押送进了刑部,赫连瑜一路揽她进了室内,匆匆而过的郎中行完礼,目不斜视而过。   “上茶。”   刚踏入室内,赫连瑜才松了手,缓步在主座上做了,郎中捧了查来,旋即垂手退下,她环顾四周,琳琅满目的公文书架,布置的条理分明,满满的严谨肃穆味道。唯有右手边摆放的博古架旁,数十盏浅翁整齐摆放,她不禁就近探身看过去,水中色彩斑斓的五尾小鱼欢快游动,掀起细浪屡屡,煞是可爱,忍不住伸指逗弄,却蓦然被紧紧握住。   她诧然一惊,唯见赫连瑜严肃的神情,半晌唇边一抹笑意:“这样没有防备,可如何是好。”另一手抬起,青瑞立即送了鱼食过来,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扔进浅瓮,那鲜血淋淋的鱼食刹那被分食干净。   上官漫瞬间色变。   他手上仍未松开,只闻他声音响起:“这是外域的杀人鱼,若是被它钻入血液,顺游而上,不消片刻,内脏便被吃的一干二净。”他俯下身来,如兰气息酥酥喷到她秀挺鼻尖,语气醇暖暧昧:“你若喜欢,我倒可以送你。”   她冷不丁便一个寒颤,甩手撤离他身前,神色镇定,脸色却是苍白,他看着她,笑的如沐春风。   她自负读书百卷,这等鱼类却是闻所未闻,如若他未阻止她,只怕自己早已变成一具白骨,心中未免发凉,却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冷冷道:“大人不是要办案么,在下还要速速回去。”   他似是想起来:“唔,那就劳烦……再等等。”   她咬了齿,只得在椅上坐了,细细回味方才他说的话,中间那一顿,可是,漫儿?倏然心中一抽,一股难言滋味漫上心头,惶惶不知何处。衣摆却似被扯住,她微微宁神,才见一条白貂咬住自己袍角不放,通体雪白,无一杂色,与自己白袍连在一处,只分不出来。唯一双蓝色若琉璃的眸子,璀璨生辉,倒是像极了一人。   她“咦”一声,不自觉伸出手去,猛然想起方才遭遇,只怕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弓杯蛇影的缩回来,赫连瑜在案边审阅公文,唇角不易察觉的一弯。   “送给你了。”   他将未翻一页的公文扔到桌上,十指相插靠在太师椅内,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她。   她笑着讥讽:“大人的东西,在下只怕无福消受。”   膝上扣紧的十指蓦然一紧,他不禁笑了:“小姐无福消受,那留着它也无用。”冷冷唤了声:“杜明!”   杜明迭声跑进来,一眼看见正猛力扯住上官漫衣角的白貂,刹那泪眼汪汪:“老大,这貂费了你多大的……”赫连瑜脸色一沉,他再不敢说,弯身抱住那貂,白貂竟似通人性,知道命不久矣,蓝眸波光暗涌,似有泪意,上官漫恻隐之心微动,只闻杜明带着哭腔:“老大是要将它扒皮还是分尸。”   赫连瑜嗤道:“既然死了,还留着皮做什么。”   想是错觉,上官漫只觉那白貂瑟瑟一抖。   杜明哭的泪水涟涟:“小貂儿,对不住你,老大喜欢干净利落,只得将你先剥皮,后剔骨,剔筋割肉,剁成肉酱喂鱼,可怜小小年纪,到后来尸骨无存……”   那白貂毛发一抖一抖,早已缩成一团。   她终听不下去,道:“你若将它杀了,倒不如由我养着。”   杜明立即泪止,飞速往上官漫怀中一塞,那白貂立即扒在上官漫怀中,再也不敢露出头来,上官漫倒是懵了,千方百计让她下东西,到底何意?   杜明不忘撺掇:“小貂堂堂男儿,公子不妨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她啼笑皆非,心中到底含了气,讽道:“那便叫胡子吧。”   古夏人高鼻深目,眸色多变,天朝百姓觉其妖异,只称其野蛮无理,起了个极为难听的绰号,便是“胡子”,上官漫显然指桑骂槐,杜明闻言,顿时噤声。   赫连瑜竟是一声,轻声启音:“不错。”   “咔吧”杜明下巴落地。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二)   她未想到他答得这样干脆,一时竟没了下文,自然也不想取这样的名字,被他一应,反倒骑虎难下,这人,今日怎这样好的脾气。 却见赫连瑜抱臂,似在沉思,半晌才道:“去找玉师傅刻个篆章来,做成金足环给它戴上。”   上官漫微微一怔,不知为何想起自己戴的那只来,想来还在他那里,后来竟忘了要回,来不及细想,脸上倒是一热。   杜明只觉自己陷入幻听,玉师傅是都城出了名篆刻大家,为一个畜生刻字,实在是闻所未闻,赫连瑜见他岿然不动,微沉了脸,杜明忙道:“我这就去。”意味深长看了上官漫一眼,却是一跃,跃窗而出。   门口日光普照,落入锃亮地砖之上,晃晃刺人眼,上官漫有些叹气,有门不走,唯杜明耳,禁不住看赫连瑜一眼,他身边的人和物,个个古怪。   他却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只觉颊上一热,倏然别过头去,他笑的如春日拨云,暖光熠熠,灼灼不可逼视。   恰时,青瑞大步进来,对上官漫一礼,转首道:“大人。”他欲言又止,显然有话要说。   赫连瑜笑意尚未散去,挑眉道:“直说就是,顾小姐又不是外人。”   这一句,只让上官漫身子猛然一颤,青瑞面色古怪,顿了顿才面色如常,道:“门下省才颁了诏令,工部尚书一职,由七皇子上任。”   那声音平平无波,似是无关痛痒,上官漫坐在那里,只觉身子一僵,那日偷闻得对话不自觉响在耳畔:“工部尚书一职空缺,请十三妹务必说于谢贵妃……”   原来风平浪静之下早已风起云涌,谢贵妃拉拢七皇子,显然只盼皇帝废黜,有朝一日七皇子荣登大宝,太子禁足一事虽然未伤太子羽翼,可废黜的念头早已蠢蠢欲动,这些人中,哪个不是为自己以后铺了一条路,她又何尝不是。   有些好奇看向赫连瑜,何皇后这一宝,果真是压在他身上么?不禁笑了,他只怕利用何皇后更多一些,昭阳对他痴心一片,大局一直握在他手中,何皇后与他这一局,已是未战先输。可笑太子妃竟也动了他的念头,想为太子寻一有力臂膀,熟不知,此人才是真正危险,若当真把他安放太子身边,日后再难安寝。   赫连瑜本在轻笑:“他盯着那位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让他欢喜几天就是。”无意瞥见她看过来的目光……猛就沉了脸,湛蓝眸子再难找到方才暖意,唯剩漠然:“送顾小姐回去。”   日照三竿,新蝉嘶声力竭,两小儿拢袖靠在台阶上昏昏欲睡,忽听有人问:“主人可在社中?”   小三竭力抬起沉重眼皮,入目一张麻子老脸,唬的身子直直后跌,小五被他一带,便也醒了,伸出粉团小拳使劲肉眼:“主人回来了么?”   小三刚刚回过神来,规规矩矩的起身,拢袖一揖,奶声奶气的答:“回客观,主人未回,您里面请。”小五也机灵,蹬蹬入室沏茶,小三殷勤引他入社,问:“客官喜欢坐哪里。”室内冷清,并无他人,小三笑眯眯一指:“客观坐窗下吧,竹帘挡日,清凉一些。”   那麻脸男人忙摆手:“我并不是来下棋的。”   小三小脸一顿,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瞪着他,麻脸又笑:“小小二放心,我可不是来捣乱的。”他从提花丝锦袍袖中掏出镶金帖子,双手奉上:“在下是奉贤酒楼的掌柜,后日午时商会齐聚,请贵社主人务必前往。”   奉贤楼,天朝最大酒楼,达显贵族常常踏足之处,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无人敢撼,竟不想能让其掌柜持了帖子亲自拜会。   小三小五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定注意,小三一挺胸膛:“帖子我收下了,荣我禀报主人再答复。”麻脸忙笑:“请务必转告贵主人。”他一摆手,数名挑夫担着大红漆箱入室,只将室内堵得狭窄,麻脸随手打开一箱,刹那金光乍现,室内灼灼生辉,刺得两小儿忙举手遮目,听那麻脸道:“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小三便纳闷,前几日来人凶神恶煞,今日笑脸相迎,贵金相送,这天变得也太快,不禁皱起小眉头:“这些东西掌柜带回去吧,主人不在,我们可不敢收。”说着便要赶人,麻脸只当六岁小儿不知黄金好处,咧着嘴引诱:“这些东西,两位只要拿一点,可就够家人十年的花销。”小三翻脸,瞪眼道:“说不收就不收,罗嗦什么。”   麻脸充耳不闻,欲溜之大吉,小三嘿嘿直笑:“你若不抬走,我就不和主人说。”麻脸气结,都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如此,只得命人抬出去,这才笑拉了小三:“还请贵主人在赫连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小三不明所以,笑眯眯弯眼:“好说好说。”   麻脸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细细竹帘光影斑驳,一只素手轻轻掀开一角,露出雪白男子长袍,两人弯眼,甜甜一声扑过去:“主人!”   上官漫方才听的真切,先前有人前来砸店,定是寒爷手下所为,今日竟邀她前去商会,作为实在大相径庭,莫非那寒爷耍什么花招不成?   小三仰起小脸来问:“主人去不去?”   她笑:“去,就是龙潭虎穴,也要去。”突闻“吱”的一声,一只白貂从她脚下窜出,蓝眸澄若琉璃,雪白足上小小金环纤细若须,小三“咦”一声,胖乎乎手指拨弄它足上,却见堪堪“胡子”两字。“噗嗤”便笑出来。小五早已将白貂抱的严严实实,一双大眼睛闪烁有光:“好漂亮!”   小三撇嘴道:“你就知道漂亮,听说蓝眼白貂可是貂中之王,前年难得一只。”小五崇敬看她:“你懂得真多。”   小三一昂头:“我叔叔是有名的猎户,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想再说下去,却见小五只顾摆弄怀中白貂,哪里还听得见,哼哼一声,抬起脸来却又是笑脸:“主人,这只貂要养在咱们这里么?”   她“嗯”一声,无意扫见白貂一双蓝眼,也不知哪来的气:“将它关到笼子里,不许喂它。”   小五“哇”一声便哭出来,白光流动,那貂一双蓝眼,竟也可怜巴巴的瞧着她。她不觉好笑,思及许久未回,不知宫内情形,暗忖,要早早将这棋社暗道打通了才是,嘱咐两人几声,便急急回宫去了。   殊不知她走后,林平亦带了几个人抬了数只漆箱前来,他凶神恶煞一般,重重在地上一扔,两小儿急急便躲了起来,林平见室内无人,扔下箱子扬长而去。   午后,又有诸多商家掌柜前来,亦是带了礼物,只将室内堆得水泄不通。这消息瞬间便在京都流传开来,诸多名士纷纷前来一探究竟,一日之内,棋社莫名其妙的名声大噪。   ………………………………………………………………………………………………………………………………总觉说啥也是借口,俺啥也不说了~~~~(>_<)~~~~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三)   似是梦里。   金殿朱柱,盘龙腾云,丝竹之声靡靡,光线氤氲生雾,透过薄薄烟纱帐,似有人轻歌曼舞。   裙摆飞旋如飞,腰肢纤细如蛇,隐约只见修长白皙的一双玉腿,莹白足尖轻点,一下一下,似是踏在心上。魅惑妖娆的舞姿,似是从天而降的九天玄女染尽红尘情欲所跳,诱惑着他的双眼,挑逗着他的身心,欲将他拉入无边阿鼻地狱。   他霎时情动,只觉此人便是他今生的劫,坠落也好,毁灭也罢,即便是鸠毒,他也一并饮下。禁不住掀帐而入,那女子一双皓白如雪的双臂轻轻搭在他双肩,黑发如瀑散落,阵阵清香袭来,让他深深吸一口气,满目唯见她小巧白皙的下巴,颈上细嫩如玉的肌肤,他终将臂弯环到她腰肢,柔软纤细,让他心荡神驰。他情动吻到她柔软香酥,入鼻沁香,只觉每一次碰触都是亵渎……意乱情迷时,翻云覆雨后,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温声笑了:“你叫什么?”   女子“咯”的一声,抬起脸来,一双清冷无波的眸子映着他满是情欲的脸,顾盼生辉的开口:“三哥,你不认识我么?”   啊!   他悚然起身,惊起一身细汗,月光照着身畔缠枝金蔓的纱帐上,惨白似是死人面皮,他胸口犹起伏不定,探手拭额,淋淋一手冷汗。   太子妃似是醒了,嘤咛一声,慵懒呓语:“殿下。”   他惊魂未定,惶惶只怕被人看透心思,竭力压下语气,“嗯”一声,半晌才道:“没事,睡吧。”   二日早朝,皇帝问太子话,太子心不在焉,皇帝怒斥其不思正事,早朝不欢而散。国丈忧心忡忡入宫,望见太子妃,只是叹气。   “你与太子大婚两年,了无音信,为此你母亲为你求遍名医,吃遍名药,谁知你这肚子仍不争气。”   虽是自家父亲,太子妃仍旧面红,拨了拨发上赤凤垂下的衔珠,只闻在耳边泠泠作响。恰时太子妃贴身宫女蓝珠前来敬茶,青色提花短襦下同色丝绦大带束住纤腰,月白八幅宫裙,行若流水。   国丈若有所思看她一眼,待蓝珠躬身退下,才道:“你总要想些法子拴住太子的心。”   太子妃袖中指尖一颤,半晌垂眸笑道:“女儿省的。”   太子如常回到东宫,并不见太子妃,却是她身边蓝珠前来伺候,太子问道:“你家主子呢?”蓝珠含羞带怯,一张面容皎皎若明月,只答:“主子身子不适,着奴婢前来伺候殿下。”   太子“唔”一声,旋即一顿,不禁冷笑:“可真是时候。”再不看她,甩袖而去。   太子到了姝璃宫,上官漫正带了殊儿采那开遍满园的木槿花,浓翠枝叶间,簇簇压了满枝,她半张脸都隐在粉色花间,只觉颊上也映了一片浅浅驼色。   殊儿提着竹篮跟在她身后,她用食指掐了,甩袖便扔进篮里,只觉一道朱影风风火火闯进来,殊儿“呀”一声,忙规规矩矩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上官漫在花间转脸对他微笑,太子只觉刹那满园花朵都黯然失色。   “三哥怎么有空过来。”   她慢慢理了衣袖,遮住顺势露出的纤白手腕,请他在院中石桌上坐了,太子目光只投到殊儿篮中那一片霞色上,道:“这是在做什么?”   罗姑早已捧了茶来,笑道:“殿下新琢磨出的玩意,将木槿花瓣做成花泥,加上蜂蜜浸于冰中,可是甘甜好吃。”说话间,顾婕妤也出得殿来,太子忙起身遥遥对她施礼,顾婕妤微笑欠身,又径自回殿。太子这才又坐下,笑道:“十二妹好巧的心思。”   罗姑接口笑道:“太子殿下来了才好,赔我们殿下说说话,心思虽巧,老闷在屋里也不是事。”   上官漫淡笑不语,朝中传闻她已听闻一二,心道定是与太子妃闹了别扭,这种时候劝他,反倒惹他不悦,并不提及此事,只将茶盏推过去:“三哥还不尝尝殊儿的手艺。”   太子含笑长了一口,果觉口齿含香,清新宜人,不禁微笑:“殊儿的手艺越发精湛了。”殊儿红脸一啐:“殿下可别夸奴婢,都是我们殿下想出来的,奴婢也就动动手。”拎了竹篮,扭身便去了。殊儿在他面前自在惯了,太子只觉她真性情,也不计较,只是哈哈大笑。罗姑知他心中有事,自也远远躲开来,一时树荫下清风习习,也唯剩了两人。   姝璃殿前绿树成荫,风过,莎啦啦的一串响,刺眼的阳光自檐下照下来,落到太子绛色的袍脚上,映着那细密的金线,流光溢彩,迷离婆娑。太子凤目微垂,颓然一叹:“十二妹,到了你这里我耳根子才清净些。”   上官漫含了笑,并不说话,树叶随风摇动,那阴阴淡影在她面上浮动,只也看不出什么神情。太子察觉她的沉默,终吐了口气:“早朝时,我确实分了神。”她依旧不说话。太子霍然起身:“我这就去父皇那里请罪去。”   上官漫才“嗤”笑出声来,道:“你急什么,好歹喝了茶才走。”   太子惊喜回身,复又坐下道:“我只当你也怪我,这些个人里,也只你真心待我。”   真心?   上官漫微微一晒,唯有笑:“快些喝吧。”她鬓上并未戴钗,只拿簪子松松绾了,偶一缕散落颊边,耳上缀着的红珊瑚珠坠子,打得发丝沙沙作响,只觉那颈上雪白肌肤也隐隐透着一抹剔透的胭脂色。   太子头脑突地一热,忽忆起昨夜梦境,想起那颈上温软香甜,心脏顿时狂跳不止,一时便魇住了,只闻上官漫低呼:“三哥,撒了!”   襟上一凉,他尚未回神,上官漫已探身拿了帕子来拭,顿时清香扑面,她气息如兰在侧,发丝柔柔扫在颊边,低眼只见她耳上鲜艳欲滴的珊瑚珠坠子晃来晃去,沙沙打在她领口莹白肌肤。   不禁想,不知果真如梦里一般香甜。喉间滚动,手已不自觉探过去。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四)   察觉异样,她倏然抬脸。 太子探过来的手顿时将在半空,停在离她耳畔一指之处,她讶异盯住他,他亦是目瞪口呆,旋即顿如烫到一般缩回手来,尴尬道:“我……”   她却“嗤”笑出声来,歪头摘下耳上的珊瑚珠耳坠,殷红色泽衬得掌心如玉,她笑道:“三哥似是喜欢这坠子。”   太子古怪“唔”一声,慌乱道:“再几日是你皇嫂生辰,我看你戴着好看,就想若是她戴上,是否也如你一般”   她略略讶异:“是生辰么,这个坠子我闲来无事做着玩的,若是三哥喜欢,我便做个新的送给三哥。”太子忙从她手中接过去:“不必,这个就已经极好。”他缓缓握住,紧紧攥在手心,尖锐银针刺进肉里,已是极疼,他却犹觉得不够。   太子妃进殿,便见太子翻箱倒柜,周围侍奉噤若寒蝉,一个眼色,众人如蒙大赦退下去。太子觉察她进来,抬起脸来,额上尚带着细汗,开口问道:“你那个赤金的匣子呢?”   太子妃心中诧异,却问:“殿下送给臣妾的那个么?”思及他对她的好,面上柔情渐生,便在黑漆百宝嵌婴戏图立柜里捧出来,果是赤金做就,上雕栩栩如生的凤戏牡丹纹。太子一把抢在手里,欣喜若狂:“就是它!”一双凤目只顾打量那匣子,也不看她,只道:“这匣子孤拿来用用,改日送你一个更好的。”   匣子金光四射,映着他俊朗的眉目,只觉面如秋月,太子妃看的失神,却唯有苦笑,半晌才应道:“殿下送臣妾什么,臣妾都是喜欢的。”他却似将心思都放在那匣子上,怔怔立了半晌,默默退出去。   私下里寂静,唯剩了他一人,他终小心翼翼将那串珊瑚坠子藏进匣子里,似是藏着自己最深处的秘密。起身,将那匣子放到立柜的最底层。   到了午时,她仍旧闭门进殿,罗姑只当她午休,并不扰她。从暗道出来,唤了一辆牛车,行了数里路,果见洪飞在小亭处等她,牛车方停,他已踏到跟前,替她掀了帘子,唤了声:“公子。”   她轻轻点头,洪飞又将她引到早已备好的马车之上,亲自驾车送她到棋社。   车轮滚滚有声,时而闻鞭子抽打声,洪飞的声音也隔着帘子传过来:“殿下让卑职找的四个人,卑职找到了,身强力壮,孤身一人,爱财如命,本性邪恶,如今却是不难找。”   上官漫淡道:“将他们双眼蒙上,由后门入,莫让人瞧见,也别让他们觉察我们的意图,事后便交给你了。”   只闻风声鹤唳,半晌才听洪飞道:“卑职明白。”   她忽而笑了:“为一己私欲轻易断送四个人的性命,你是否觉得我太无情?”   洪飞声音低沉,随风而入:“殿下已经足够仁慈。”   是么?   她轻轻靠到车壁之上,浓密长睫遮住眼下一片黯淡,车内再无声息,洪飞竟也沉默,只闻马蹄奔腾,车轮碌碌,急急驶过,扬起大片飞尘。   半晌才听她一声:“我还需一个人。”   洪飞听不真切,不禁放慢速度,马车却已经驶进闹市,哄乱声不绝于耳,相处许久,也知她是个爱静的性子,只怕周围叫闹声让她生厌,便捡了条胡同,悠悠前行。   正到转弯处,忽冲过一个人来,惊得马匹嘶叫,双蹄腾空,那人身子也不利落,只被马蹄蹬到墙上,便如芦苇一般软软倒地,马匹还未平静,顿时车厢摇晃,四处碰壁,洪飞极力稳住车身,紧张转身:“殿下,您没事吧?”   车内上官漫声音尚算镇定,只道:“去看看那人怎样?”   洪飞将马匹安抚平静,才拿了鞭子走过去,欲要俯身查看他伤情,身后杂沓脚步声急乱响起,他忙闪身退后,却见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拎弱鸡般提起地上那人领口,哈哈笑道:“老天有眼,让你跑也跑不了。”   洪飞才见那人一身青布衫子,披着满头乌发松松垮垮依着身形,再一看他面容,竟是倒吸口凉气。   此人,极美。   不似男子阳刚,却比女子还有阴柔美丽。   只见一双狭长美目缓缓睁开,刹那似有潋滟流光溢出来,略略扫过洪飞,红唇微启,吃吃含笑:“倒是该谢谢这位爷,又将我送回地狱去。”   洪飞被他目光一扫,险些失态,这人果真是男子不成,看人能有万般风情,思及他话中意思,想是坏了人家的事,便向那两个汉子拱手:“两位仁兄,有话好好说。”   那汉子闻言笑的意味深长:“莫非你也看上他了不成?”   洪飞面红:“你……你这是什么话!”汉子道:“你当他是什么清白身世,不过个用来消遣的玩物。”他打量他身上衣物,嘿然一笑:“你若想要也成,拿五十两来!”   男子分桃之癖他隐约听说过,向来不耻,对方才那男子再也无歉疚,闻言厌恶一皱眉,大步返回去。   上官漫微微挑了帘子,远远只见两个汉子捏住那男子白皙下巴,将其身子抵到墙上,笑容轻蔑猥亵,那男子倒似任人宰割,她看他许久,正欲放弃,却见他垂下眼来,一丝狠意倏地闪过。   不禁笑了:“洪飞,那人,咱们买了。”   洪飞讶然抬眼,失声叫道:“公子……”   她面容沉静,并不像玩笑:“去。”   洪飞无法,只得去了,两个汉子却改了主意:“五十两可少了。”他们捏着那男子白皙颈部笑的丑陋:“这尤物一般的人物,怎么也得一人五十。”   洪飞怒气上涌:“明抢不成!”   汉子哈哈大笑:“爷不要,咱们就自己消瘦。”   洪飞正在踌躇,忽听一清朗笑声:“要,怎么不要。”洪飞幡然回首:“公子,岂能涨了他们气焰。”   却见她负手立在车上,白衣胜雪,只如天人:“给他们,此人值一百两。”   那男子面上轻微的惊愕闪过,遥遥看着她,半晌好看的薄唇缓缓弯起一道妩媚弧度:“主子真是好眼光,奴才保证,主子会认识到何叫花钱花的物超所值。”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五)   “主子~~”   那男子蛇一般钻入车厢,便被洪飞一手拎出来,洪飞声音响如洪钟:“公子,这人一身脏污,莫让他染脏您的袍子。 ”男子咯咯直笑,对着洪飞耳畔吐气如兰:“爷想让奴才陪您就早说,何必找这些借口。”他环顾四周,垂眸低笑:“在车上做,倒也是另一番情趣。”   洪飞面上真白真红,忍了许久才没把捏紧的拳头挥过去,唯闻车内上官漫一声轻笑,洪飞顿时面红耳赤,使劲甩甩缰绳:“坐稳了!”   马车弦一般冲出去,只将那男子摔了个跟头,半个脑袋载进车内,粗布印染的帘子,扫的眼睛直疼,有人缓缓将那帘子挑起来,唯见车内灰暗,一美貌少年略含笑意,问他:“你叫什么?”   他怔了怔,那种地方的名字,在这人面前提起突就觉得可耻,不待他答,上官漫略略蹙眉:“罢了,我要你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名字自也要换新的。”   将过去……忘掉么?他倒是求之不得。却听她道:“名字由你自己定,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他不禁轻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是他,这样下贱廉价的一个人。上官漫微笑:“因为,我需要你一件东西。”   “呵。”原来如此,他撑起身子,欲要靠上去,却被她闪身躲开,眸光冷凝:“我既已让你忘掉过去,自不会让你做与过去同样的事。”她顿了顿,缓缓开口:“我许你一生富贵,要你一世忠诚。”   室内一声清脆童音:“来了!”   帘幕一番,一青衣长袍男子徐徐步出,乌发束起,露出一张清爽好看的面容,在她面前站定,撩袍跪地叩首:“返影叩见公子。”   小五牵着胡子双目憧憬:“返影哥哥长得好好看。”小三哼道:“这有什么,我长大以后比他更好看。”小五转脸对着胡子捂唇偷笑:“哥哥就会说大话。”   小三正要发作,便听上官漫问道:“可识字?”   返影嗤笑:“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还是识得几个字的。”   “下棋呢?”   返影怔了一下:“略懂一二。”   上官漫略略颔首,道:“不必拘谨,来到这里自是如到家里一般。”小三忙插嘴:“就是,你那样子,像是主人能吃了你一样。”   返影却笑眯了眼,爬到上官漫跟前一把攥住她纤手,妩媚笑道:“我倒是盼着主子吃了我。”上官漫还未有所反应,只觉一阵风过,洪飞大力将返影推开,龇目道:“你给我规矩点!”返影软软躺在地上,撑着下巴直笑:“小飞好生粗鲁。”   小飞……小三和小五捂住肚子直笑,洪飞沉了脸,瞥了返影一眼,有气无处发泄:“公子,这人当真能担当大任么?”   上官漫甚觉愉悦,亦撑了下巴,盯着返影的脸笑道:“他生得这么好看,自然当得。”   返影忙又爬过来:“谢主子夸奖。”还未挪动一步,洪飞大步挡于上官漫身前,略略担忧:“让他代替主子坐镇,卑职无异议,可若碰上对手,如何是好。”   上官漫抬眸看他,洪飞难当她目光,不自觉垂眼,她才道:“经此一事,我不能再遮面与人对弈,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只能让返影替我,若遇上敌手……你将后面那墙凿空了,用插屏挡住,我在里面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到时予以指点,返影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洪飞尚有踌躇,上官漫不耐打断:“好了,此事已定,送我去奉贤楼。”举步欲走,突又想起来:“宅子的事怎样了?”   小三忙答:“听了主子的吩咐,尽量离得棋社远些,终找到一处,原来的主人曾是朝廷大户,后来没落了,便抵了房子,正好让爹爹寻见,他请了看风水的先生去看,今日便能有眉目。”   上官漫点头,这才去了,却闻小五一声惊呼:“胡子……”一团雪白闪电般尾随上官漫而去,哪里还看得见半分影子。   寒爷远远便亲自带着众人迎下来,十分亲昵牵了她的手,笑的亲和无害:“公子能来,实在是我等荣幸。”她不着痕迹抽出来,他却握的紧,顿时蹙眉,寒爷倒似没有察觉什么不妥之处,正欲引她进去,突觉有什么东西拽他下摆,不禁低头,却见一只蓝眸白貂恶狠狠咬住他的衫子,凶光大冒。   上官漫突就觉得赫连瑜送她这只畜生还有点用处,佯问洪飞:“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洪飞瞥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道:“跟了一路了,卑职不忍心,就将它放到车上,谁知它自己跑了出来。”上官漫顺势甩开寒爷,弯腰抱起白貂,笑道:“畜生无礼,还请寒爷海涵。”   寒爷若有所思盯着那白貂,只得笑:“无妨。”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楼,众商家只当上官漫是寒爷新宠,纷纷前来寒暄,进了雅间,却不自觉让出位子,众人坐定,唯剩了寒爷身边的一个位子,上官漫无奈,只得坐下,唯见寒爷身边的上座空空如也,不禁纳闷,竟还有什么要紧人物没来么。   正在沉思,忽听雅间外一阵喧哗,众人忙又起身相迎,寒爷率先走在前头,一人蓝底绣金的长袍闲闲入内,青瑞杜明随侍左右,室外浓浓烈日,驱不散他眸中浓浓疏冷,定定落在人群之中,掠起半抹慵懒笑意。   寒也亦是身长玉立,优雅有利,两人在那一处一立,只恍若进了蓬莱仙境,两人落座,众人才敢坐下。   赫连瑜并不看她,与寒爷详谈甚欢,时不时传来愉悦笑声,上官漫在一旁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众人望过去,三人皆是人中龙凤的样貌,不禁暗暗赞叹,时辰久了,唯有众人面面相觑,这……这氛围,总觉有些怪异呀!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六)   酒场之上,莫非敬与劝,觥筹交错中,潜移默化的协商已经无形达成,商会对她的友好,寒爷已经给她一个极为肯定的答复。   自此以后,她大可以安安稳稳在这里立足生根,待她羽翼丰满,任谁也挡不住她!   几个掌柜仗着胆子前来敬酒,她含笑端了酒,余光唯见被众星捧月一般的赫连宇瑜端着白玉酒盏斜斜瞧她,想是因为喝了酒,深睫之下,眸子湛蓝迷离,却带着戏谑,似是等着瞧她喝醉的样子。   她漠然转眸,只将目光专注落到面前敬酒的掌柜脸上,那抹蓝色却影子一般在眼前晃来晃去,只闻那掌柜笑道:“日后还请公子多多拂照。”她不记得是哪个掌柜,只是笑:“您客气了。”端住酒盏双耳欲饮,却一白袖隔挡开,寒爷温润声音近在咫尺:“顾公子体弱,只怕不胜酒力,我代她喝了就是。”歪了头只在她耳边低语:“姓李,是瑞金珠宝行的掌柜。”离得太近,只觉他气息喷吐到耳畔,拂的发丝微动,带着暖暖的湿热,她莫名觉得发烫,突又觉一道目光从她身后射来,颈上涔涔发凉,微微便是一怔,寒爷顺势从她手中接过酒盏,扬首喝尽,李掌柜受宠若惊,激动之下只将酒洒出许多来,那几个掌柜纷纷饮了,自此,便再也无人敢来敬她。   寒爷都亲自为她挡酒,谁敢!   心中不觉对寒爷有所改观,这人,倒也极是体贴,只是,她并不想受他护佑,两人虽已达成共识,可她再不想依靠任何人,这条路上,唯有她自己。所以,他的情,她不领。   独自斟了酒起身流连各大掌柜间,倒惹寒爷眉头一蹙。她天资聪颖,又极会察言观色,不消一刻,已于各大掌柜打成一片,赫连瑜歪着头瞧她,一身白衣无暇,少年笑语妍妍,从容如画,不过几年,那眉宇间的青涩,已经悄然不见。   当真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连饮几杯,脚步已经虚浮,她面色如常,旁人倒是瞧不出来,趁着众人又去敬赫连瑜和寒爷的空当这才推脱离席,洪飞在外抱着白貂只在她肘上一扶,语气担忧:“殿下……”   她摆摆手:“无妨,我去透透风。”连走几步,洪飞欲跟上,她频频挥袖,洪飞只得在原地等她。   开了窗,清风徐来,脑中才几分清明,只闻身后有人轻笑:“漫儿当真不胜酒力。”   回眸,赫连瑜提着酒杯立在身后,依着雕花廊壁慵懒瞧她,她蓦然有些恍惚,这情景,何等似曾相识。   到不知,现在的她,在他眼中,是那宫内华装逶迤的临观帝姬还是那年乔装少年的不谙少女,抑或,都不是。   不禁微笑:“都言大人铁面无私,竟不想与寒爷有所勾结,传言果真不可信。”   “勾结?”他讶讶挑眉,似觉这个词语十分有趣,他目光似笑非笑瞧着她,倒似在轻轻咀嚼这两个字,她蓦然觉得他脑中想着些龌龊念头,面上顿红,大恼转过脸去。   只闻他笑道:“怎不知我实乃是为漫儿而来。”   却有风自窗外灌进来,吹得她顿然清醒,一直都知道,他对她有企图,可到底是什么,却是怎样也看不透。她转过脸去瞧他,笑得百媚横生:“那么大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推窗而起,双袖如翅,似是一个扑入他怀中的姿势,他挑眉瞧着她,她已双臂已攀上他双肩,乌发带着珍珠色泽流淌肩头,鼻底皆是她如兰甜香,他瞳孔蓦然转深,捏着酒盏的指微微一收,只觉她气息拂在耳畔,含着笑低语:“只怕大人什么也得不到。”唇瓣柔软,暖暖贴在耳上,他指节微顿,下一刻,耳垂剧痛,他身子蓦然一震,她已抽身离他几步,头也不回离去,这光景,也不过片刻,确如梦境一般。   他依旧立在那里,抬指轻轻一捻耳垂,笑了。   再次入席,众人微醺,端着酒杯笑言:“顾公子出去以后,赫连大人也离了席,还以为二位到别处聚了去。”上官漫笑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那来那天大的颜面。”众人哄笑,须臾,赫连瑜也从容入室,众人忙涌上前去,有眼尖的瞧见他耳上齿痕,拍马笑道:“大人艳福无边,不过片刻,便有女子投怀送抱哇。”   赫连瑜听着倒十分受用,有意无意扫过上官漫,笑道:“内子野蛮,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一时有些呆愣,从未听他娶妻,怎会称之为“内子”,然在所诸位都是商场老手,自知不该问,见赫连瑜心情似是不错,便哈哈大笑,却不见席上官漫陡然面红。   他暗笑她野蛮,竟还称她内子?!   不禁蹙眉冷冷瞪过去,赫连瑜遥遥立在人群之中,似是并未瞧见。   她垂眸,竟有一丝失落一闪而逝。   寒爷目光深邃,笑的意味深长为她布菜:“公子这样瘦弱,该多吃些。”   她只觉他那目光似能将她看个透彻,却温雅回笑,亦是夹了菜:“寒爷日理万机,更应多吃才是。”   寒爷笑意欲深,问的漫不经心:“看公子举止,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不读书求官,反倒从了商?”   她轻笑:“在下倒也想知道,寒爷气度非凡,又何以与在下一般?”   这话,回的八面玲珑,抬高了对方,又避重就轻的把问题踢回去。   寒爷笑的颇是愉悦。不经意扫见赫连瑜朝这边漠然扫过来,眉心隐隐一动,寒爷垂了眸子抿一口酒,再抬眼,有蓝影缓缓朝这边行来,他笑道:“公子哪里话,公子似于赫连大人关系不浅,以后倒要仰仗公子。”   她微微一诧,寒爷此话不合常理,难道有什么陷阱引她?谨慎答道:“寒爷抬举在下了,在下与那位大人素不相识,还要请寒爷引荐才是。”   重重一声,只觉桌面微微颤动,蓝底绣金的袖子蓦然撑在她身侧,露出指节修长有力,她身子微微一僵,周身只闻他身上熟悉的薄荷香,赫连瑜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声声冷如魔音,只闻他低笑:“公子想要与我亲近,哪里还需寒爷引荐。”重重握了她的手腕,也不理房内众人,只将她踉跄拉出去。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七)   他的指强劲有力,铁钳一般钳在腕上,身后洪飞快步跟上来,杜明快步如飞,最先挡在洪飞前头,青瑞晚一步上前,双手背握,跨步与杜明站在同列。   洪飞瞪眼如铜铃,却是无可奈何。   以他的官衔武功,不足以与刑部尚书的近侍对抗。   两人已出了酒楼,她拧腕蹙眉,只是笑:“大人这般,不怕有失身份么?”他猛将甩到墙上,力道之大,一时让她头晕目眩,尚未喘息一口,薄荷清香袭来,他撑臂将她圈在臂弯,嗓音在她耳畔低低如醇:“原来我与漫儿素不相识。”   他的唇离得极近,似是稍一动弹便会贴到她耳上,她僵着脊梁垂眸微笑:“在下与大人不过见过几面,算不得熟识。”   “唔,是么?”他恶意凑近了些,气息炙热喷到颊边,只觉他声音低柔,却震得耳膜嗡嗡直响:“那是谁,在我府里过夜,第二日连个谢字都没有。”   不知是否是她多想,只觉他重重咬住“过夜”二字,蓦然燥热,情不自禁捂住腰后,那抹齿痕早已消失,这会却似仍在那里,脑中纷乱,似是看到一人修长食指滑过腰线,缓缓俯下身来,顺滑黑发散落肌肤,带着些微凉意,芙蓉帐映着那人低头的俊美侧影,唯见他低头光裸肌肤上重重一咬……她身子猛地一颤。步子凌乱撤身远离,恭敬弯腰施礼,遮住她瞬间变热的脸颊:“多谢哪日大人收留之恩……”   他闲闲挑眉,只是笑:“现在才道谢,怕是晚了。”   她气结,抬起眼来瞪他,洪飞远远瞧不真切,想来极是担忧,便问:“公子,可要卑职送您回去。”这一句,只如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她身穿男装,光天化日之下,他自不会对她怎样,她自也应做现在这个身份所做的事,终究镇定下来,笑的极是诚挚客气:“实在是在下的疏忽,改日必当登门谢罪,以后还请大人多多拂照才是。”   这样疏冷有礼的客套语气,最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上官漫微噙了唇角,心中莫名畅快,气死他!   赫连瑜低哼一声,眼神果真冷得可怕,只觉两人之间氛围似能让人窒息,他深深瞧着她,忽而竟笑了:“对待漫儿,我自然会好好拂照。”   好好的一句话,在他薄唇里吐出来,总是有让人面红耳赤的本事。上官漫莫名面热,冷冷别头:“大人若是无事,容在下先行告退。”甩袖便走,赫连瑜却也没有拦她。   “咦,这不是子清身边的扈从么?”   五皇子嗓门极大,远远便传了来,上官漫步子一顿,只不敢回头,却闻步伐杂错,想来并不只他一人,五皇子早已看到赫连瑜,哈哈大笑:“子清果然在这里!”   赫连瑜负手而立,唯见诸位皇子拥簇太子踱步而来,微一颔首:“太子殿下。”遂笑道:“诸位殿下怎凑到了一处?”   太子似是极不耐烦,并不答话,五皇子道:“七弟被任工部尚书,兄弟几个为他庆贺一下。”他一眼瞧见背对众人欲要疾步而去的上官漫,目光扫过赫连瑜,蹙眉道:“那是谁,此人好生无礼。”大步向前迈了一步,对着她纤细背影一指:“喂,你,过来!”   猛然驻足,一时心中大急,若是被人认出来,事情再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自会问她,她是如何出来,那暗道是万万说不得,退一步说,即便塞搪过去,帝姬私自出宫,亦不是小事,倒时若是牵连顾婕妤……竟生生急出一身细汗来。   却闻太子不耐开口:“五弟,你和一个不相干的人计较什么。”   五皇子嚷道:“对我们视而不见,这是蔑视皇族。”七皇子笑道:“五哥,咱们便装出行,不知者不怪。”五皇子来了劲:“现在知道了吧。”见上官漫动也不动,火气大盛,冷笑道:“反了你了!”说着便大步走过去扳她肩膀。   四合云纹的绣金袍袖近在咫尺,五指鹰爪般探来,一旦被他认出来……情境之下,折身竟扑向离她最近的赫连瑜。   薄荷香满怀。   他竟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众人大愕。   赫连瑜只在她耳边轻笑:“漫儿能够投怀送抱,我心甚慰。”上官漫气的暗地在他胸前一拧,他面色不改抬起脸来,环住她纤腰笑的颠倒众生:“府中婢子淘气,让诸位殿下见笑了。”   众皇子恍然大悟,原是府里的姬妾女扮男装跟出来,赫连瑜不悦,这姬妾便闹了脾气。五皇子笑的意味深长:“子清,你可要小心些,最近昭阳脾气可是不好。”太子冷笑:“她脾气什么时候好过。”   众位皇子知道他与何皇后母女二人素来不合,不便插话,四皇子笑道:“子清有美女在怀,只怕是不能与我们同去了。”   赫连瑜笑问:“殿下们这是要去哪里?”   五皇子笑的颇是暧昧不明:“听说风月楼有位萱姑娘,素有艳名,咱们便去瞧瞧。”   上官漫听得蹙眉,太子也去么?不自觉捏紧了赫连瑜衣衫,他微微眯眸,却蓦然箍紧了她,一时只让她难以喘息。   太子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斥道:“不是说去去就来么,还不快走!”   五皇子嘻嘻笑道:“是是,决不让皇嫂察觉。”说的众皇子“嗤”的一笑,太子凤目冷冷一扫,五皇子顿时讪讪:“三哥莫气,臣弟我一时口快。”   太子冷哼一声,不经意往赫连瑜怀中一扫,那女子面容被赫连瑜遮了大半,隐隐只见白皙小巧的耳廓,腰上绣带勾勒纤细腰际,古人云,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当如是。男字袍服不比女子华服繁复,倒多了一些兴味俏皮,分外可爱诱人,太子一时有些恍惚,不知她扮上,会是何种样子。   不免多看了几眼,却越发觉得眼熟起来,心中突就觉得空空如也,越发不安,一时猜疑烦躁塞了满腔,不禁开口:“子清身边的女子定然也是艳丽非常,何不让孤也见一见。”   五皇子讶然:“三哥,你怎打起子清女人的主意来!”太子深深一蹙眉,四皇子低喝一声:“五弟!”五皇子微晒。   却听赫连瑜轻笑:“只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我的女人,自然只能由我看。”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八)   她心中竟是微微一颤。   很快又闭目,只将心中丁零的火花生生掐灭,越是这样亲近,她越不敢放任自己。   太子见他不应,不便勉强,深深看她一眼,终和诸位皇子们去了。   待一行人走远,她忙抽出身子在几步处站定,他微微有些愕然,旋即平静,一双蓝眸落到她面上,幽深无底。   “洪飞。”她不去看赫连瑜,太子定是察觉什么,她要尽快回去:“咱们回棋社。”举步便走,洪飞一时有些茫然,放下白貂对赫连瑜恭敬的一礼,快步追了上去,白貂扭扭头看看赫连瑜,“吱”一声,尾随而去。   “十二妹!”   太子快步闯进来,让罗姑拦不住,她本坐在石凳上绣花,见状往簸箩里一塞,上去拦他:“太子殿下,殿下在歇息。”   太子陡然生疑:“她这阵子都这样么?”   罗姑道:“自从毁了脸可不是这样……”她絮絮叨叨欲说什么,太子大步跨上宫阶,心中沉了又沉,似被在油上滚过的痛楚,只闻“砰”的一声,想来用了极大地力,偏殿房门大开,门扇乱晃,磕的嗡嗡直响。   太子一脚踏进高高门槛,却是不禁愣住了。   上官漫一身素衣端坐书桌前,一手持袖,一手执笔,她纸下轻若鸿毛的宣纸,被灌进来的风一吹,刹那乱舞落地,她面容恬静转过脸来,微愕看他:“三哥?”   “唔。”太子竟是尴尬的僵在那里,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孤……孤来看看你。”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弯眸笑起来,起身道:“那三哥屋里坐吧。”   室内满是她身上极淡的清香,方才未察觉,这会才觉甜香扑面,上官漫喜素,虽不及其他女子闺房那般粉艳,可到底也是未出阁姑娘家的房间,那是男子说进就进的,即使是她未来夫婿……太子疑红拂面,支吾道:“不了。”   转头就退了出来,走了几步,复又驻足,缓缓捏了拳头,语气有些暗哑:“十二妹,在我登基之前,你可……不要下嫁。”   这话说得突兀,她竟是一怔:“三哥这是什么话?”   太子笑的涩然,转过脸来,语气已成调侃:“倒时,孤自会为你找个好夫婿。”   她并不放在心上,笑道:“好。”   他眸中顿时一亮,郑重道:“你可应了,不许反悔!”   她觉得好笑:“恩,我应了。”   太子顿时一笑,刹那晴空普照,万里无云。   罗姑却“噗嗤”笑出声来:“太子这么护短,以后殿下嫁人了可怎么办好。”太子身子僵了一僵,面容顿又沉了下来:“做孤的妹夫,先过了孤这关才行。”罗姑微晒,本要和他提洪飞的事,这下却是不敢开口了。太子忽又想起来:“对了,离赫连瑜这个人远点。”   罗姑和上官漫对视一眼,罗姑笑了:“殿下说的什么话,赫连大人是个外臣,我们天天呆在深宫里,能有什么机遇见着他。”   太子心中复杂,只道:“这就好。”德子刚刚追到院里,犹还在那里气喘吁吁,太子唇角一扬,笑道:“我像父皇上了折子,求他在外赐我府邸,等搬出宫外,你便可到我那里去,比这里却是自在了。”说罢朝她摆手,大步流星的带着德子去了。   罗姑啧啧咂嘴:“这个太子,来也快去也快。”   上官漫微笑,垂眸却不经意瞥见一角缕金挑线纱裙,在那粗壮数后露出了,方才注意力都在太子这里,没提放什么人浑水摸鱼跟了进来,转身就漠然进殿。   一个清脆声音急切响起:“临……临观姐姐……”   罗姑吓了一跳:“哎呦,这是谁?”   簌簌一声,一个亮黄身影从树后小心翼翼移出来,脸如明月,皎皎生辉,一双眼睛却如小鹿,怯怯盯着上官漫。   罗姑到底是老人,宫中帝姬虽没有全见过,一看年龄相貌便能猜出究竟,施礼笑道:“这不是耀阳殿下么,快来坐。”   耀阳小心翼翼瞄了上官漫一眼,罗姑看得好笑,将她拉到石凳上坐下,见上官漫并不睬她,小声道:“上次是我错怪临观姐姐啦,母亲说姐姐那么说,是为了我好。是我不对,那次还讨厌姐姐了。”罗姑听得一愣一愣:“殿下这是说什么呢?”   耀阳眸中隐隐有泪:“就是那次行检,我不愿意,姐姐就和我说,若想要吴婕妤死的快些,你尽情闹就是。”她竟然嘿嘿一声,颇是羞赧:“我当时还想,临观姐姐这么恶毒,以后再不睬她了。”她仰起脸来,笑意大绽:“原来姐姐是为了我好!”   再看,上官漫不知何时已经进殿去了。   耀阳嘟嘟嘴,眼泪又溢出来:“临观姐姐是不是讨厌我啦!”   罗姑忙安慰:“她若厌了你,就不留你在这里了,殿下就是面冷心热。”耀阳破涕为笑:“那我以后就常来啦,姑姑可别烦我。”   罗姑笑道:“老奴怎么敢。”心里暗疑,这耀阳帝姬天真可爱,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谢贵妃与七皇子结成同盟,何皇后只怕早已猜到,近日两人明争暗斗,一时顾不上这边,倒让她们过了几天的清净日子。   可这个吴婕妤允了帝姬前来,不是示好是什么,可她实在不想再将顾婕妤拉进宫斗的漩涡中去,况外头已经渐入佳境,只需等些时日,她便可将她们接出宫去,实在不好再与任何人有什么瓜葛。   上官漫轻轻关掉窗上缝隙,一拉,一按,立即有纸卷弹出来:   寒爷相邀游湖,去与不去?   字迹清雅,想来是返影所写。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十九)   一个字,去。   扔了笔,她懒懒闭目,这寒爷,现在却还不能得罪。   窗外静的厉害,想来耀阳已经走了,不比方才恬燥,倒是静的有些寂寥,越过窗去,只见罗姑坐在凳子上低头刺绣的剪影,殊儿不知何时蹲在她身边,专注在簸箩里捡线,那线细细的,几乎看不见,被日光一照,只见一缕细细的银光在她手中闪过。   这样安逸寂静,让人觉得不真实。   顾婕妤睡在主殿里,除了罗姑陪着她,她并不常出来,上官漫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未和她说话,心中愧疚难当,殿门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一缕日光落在殿内矮榻上,将顾婕妤一身银丝月白常服照的透亮,那螓首微低的姿态只如一朵白玉兰,静静沐浴在阳光里。   她唤了声:“母亲。”   顾婕妤咬断手中丝线,抬头对她微笑。却轻轻将手里物件塞在一侧。上官漫轻轻一扫,那是极好的娟纱,虽不名贵,却比姝璃宫常用的好出许多,此娟轻软细薄,隐隐半透,风吹来,妙曼如烟……未来得及多想,顾婕妤微笑拉了她走到梨花木雕花立柜旁,她走路无声,似是整个人都笼在寂静的浓雾里,唯那美丽犹存的倩影,让上官漫找到几丝昔日的影子。   “咯”的一声,立柜打开,啥时艳丽霞色刺目射来,灼的人闭上眼都看到那一抹红在簇簇跳跃,她眼里含着泪,半晌才缓缓睁开,只见顾婕妤抚着那大红的嫁衣安静微笑。   方才贮的那一汪泪,顺势从眼尾滑下来。   罗姑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只是笑:“这嫁衣,可是婕妤熬了许久才做成的,连老奴都不让碰。”上官漫微微掩面,罗姑并没有看见,她自是知道,依上官漫的性子,决计不会自己去做嫁衣,她也知道,那洪飞,自是配不上她。笑着开口:“殿下不穿上试试?”   顾婕妤笑着看她,那目光,温柔期许的让她难以拒绝。   轻轻一点头,罗姑殊儿便过来张罗,七手八脚,艳丽如织锦的颜色,衬得双颊酡红,眉眼间似也沾了喜气,映着她一双明亮的眸子,罗姑赞不绝口,殊儿捧着嫁衣,亦是羞赧含笑。   她也只得笑着。   说是去游湖,两个娃娃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洪飞面色紧张肃穆,返影一身青衣衫子含笑跟着。棋社内垂下已久的竹帘拉起的那日,棋社门庭若市,众人唯见他笑如清风,温文儒雅的一人,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自也符合他们的猜想,有这样一个养眼好脾气的人物在,棋社竟也多了女眷,并不如其他文士一般约了社里的人对弈,只带了风帽,由丫鬟陪着,轻轻一声:“请公子赐教。”小三接着一袋金子嘿嘿直笑。   女眷是来看人的,自然不将下棋放在心上,一日十次的机会多被女眷占了,难得碰上对手,倒也没有捅娄子。   上官漫本有些反感,返影却是甘之若饴,思及并未招上什么品级高的棋手,若是碰上厉害的,她若不在,实在不好解决,由女子占着,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便由他去了。呃,呃,表打俺,明天补上……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   还是上个朝代的时候,先主为联系南北,特命千人开挖一条浦江运河,到了当今,圣上特下旨加以修缮,通航、灌溉、供水导流更加方便,都城人口云集,百姓安居乐业,可谓盛世已至。   这个季节正是游湖的好时节,河畔荷花铺了粉艳的一片,迤逦数里,只如天空倒影水中的霞色绿堤上垂柳扶风,岸上人来人往,前来赏荷的聚在一处,笑语声声,勾勒着远处白墙灰瓦的农家小院,画卷一般,铺列眼底。   夏季水势高涨,河面宽阔,水上泛舟无数,唯见重楼高阁的华丽画舫朝这边行来,朱漆红阁,雕花窗扇,颇是醒目。小五紧紧拽住上官漫衣袖:“主人,这船好漂亮,是来接我们的么?”不待她答,小三嗤之以鼻:“吵什么,没见过世面。”眼睛却时不时瞟过去。一行人从楼内走出,为首的一身白衣依风而立,亮白日光照见他磊落的眉目,负手立在船头远远对她微笑。   画舫停泊在岸,有人引了他们上船,寒爷笑若熏风迎上来,两人寒暄几句入庐,船身缓缓起行,却听身后脚步踉跄,讶然回眸,只见洪飞痛苦捂住鼻口,脸上青白参半,未忍半晌,爬到船边哇哇大吐。   返影在一旁幸灾乐祸:“看你生的虎背熊腰,原来是个旱鸭子。”   洪飞只顾呕吐,哪里还有力气与他拌嘴,倒是小五,闪着一双大眼睛凑过来,抬起藕一般的胖胖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捋抚。   寒爷道:“道之,领这位壮士到里面歇息。”上官漫一瞧,却是先前见过的那位中年人,他掺了洪飞经过上官漫身畔,洪飞羞愧难当,她只笑:“下去歇息吧。”   余了返影和两个看这看那的娃娃在外,寒爷引她上了二楼,在窗边坐了,绡纱帘幕束起,眼前豁然开朗。轻轻靠住围栏,有风自窗外灌进来,吹得衣衫沙沙,转脸望见窗外,岸边绿色如女子衣带拂过,河面水流如缕万马奔腾而去,冲出视野,再也不见。   上官漫不禁笑:“寒爷好雅兴。”   有侍女端了茶具来,寒爷亲自布茶,温壶烫盏,乌龙入宫……唯见他动作轻缓优雅,风拂白袖如舞,茶水涓涓如注,划出优美弧度,紫砂烧就的茶洗,衬着他修长白皙的指,窗外水声汩汩,恰有筝声悠远传来,舱内寂静,只闻轻浅筝声,清风拂面,碧水光晕里,他白衣胜雪,丰神如玉的面容上,神情安静含笑,恍若陷入某种回忆,茶香缓缓漫出,清新沁鼻,只觉一颗心登时沉静下来,陷进这安详舒适的氛围里,仿佛身置一缕香甜好梦,不愿醒来,她看着他,一时竟是失神。   玉液回壶。   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杯中清茶一色,水量不多一滴,不少一点,此为上着。   白袖翩飞,优雅一个弧度,修长双手落定,他双手奉于她跟前,黑眸璀璨如星,浅唇掠起一个弧度:“请。”   茶盏如玉雕琢,衬着他白皙指尖,似是尚带着绿茶染上的清香,随着茶香氤氲鼻端,她终回过神来,一笑掩饰自己失态,拇指与食指捏住品茗杯,中指托住杯底,分三口轻啜慢饮。   抬眼只见寒爷将品茗杯放置闻香杯中,轻嗅闻香杯中余香。   这是前朝旧制,前朝茶风盛行,贵族名士以闻茶为雅,到了当朝,圣上喜棋,并不注重茶道,闻茶一节便也慢慢被人忽略,上官漫心中一动,瞧他器宇轩昂,这骨子里的清傲贵气天生所就,又对茶道如此精通,难道是前朝遗孤么?   怪不得此人身世难查。   似是觉察她瞧得目不转睛,寒爷双眸笑如弯月,上官漫面上一红,忙收回目光垂眸:“失礼了。”   寒爷笑的戏谑:“无妨。”   上官漫一怔,随即尴尬饮茶,这一声无妨是何意,倒似是撺掇着她一直瞧下去。   这时却闻船下一阵混乱,有人大呼:“有人落水了!”   诧异探头看去,碧水清波里一粉衣小儿拼命挣扎,河面这样大,那点粉色似是空荡黑夜里丁零的一点星火,一捻就灭。   她骇然站起身来:“小五”拔腿便向下跑去,寒爷也早已起身,见她神情激动,一双手轻轻按压她肩头:“别急,这船上回水的不少。”被他一说,她心里竟瞬间镇定下来,只闻寒爷转头叫道:“林平。”话音未落,只见一抹黑影跃水而下,朝那点挣扎粉色游去。   上官漫忙下了楼。   小五已被救了上来,平放甲板之上,周围围了个透彻,只见小五面色苍白,闭目蹙眉,并未清醒,返影亦不懂水,急的在一旁叹气,小三“哇”一声哭出来。洪飞被扶着摇摇晃晃走出来,焦急之色言之于表。   寒爷蹙眉:“都让开。”众人不自觉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外,上官漫半抱了小五,寒爷撩了下摆蹲在小五身侧,掀起她肚上粉色小袄,微微曲指,在她腹上轻轻一按,一压,小五顿时吐出一口浊水,睫毛轻动,众人大喜:“醒了!”   小五泪眼朦胧,睁眼看到满面担忧的上官漫,扑在她怀中呜呜哭出声来。   众人才松了口气。   只见林平坐在一旁拧湿透的衣裳,水淋漓了一片,上官漫对他微微颔首:“多谢。”林平动作滞了滞,转瞬又怒哼哼道:“我又不是为了帮你!”   寒爷笑道:“抱她到舱内把湿衣裳换了,别着了凉。”见她抱着吃力,却是不由分说接了过去。上官漫方才被小五一抱,胸前也是湿答答一片,寒爷不自觉将目光扫过,道:“公子也去吧。”   上官漫一禀,竟不自觉的只手挡住胸前,如临大敌:“不必。”   寒爷轻声笑了,转身抱了小五进舱。   返影眸光隐动,一双美目瞧她许久,却脱下外衫往她肩头一搭,只着了雪白里衣立在船头伸展双臂,清风吹动绸衣如白浪波动,隐现他修长纤瘦身形,只闻他低笑:“天气真好。”   船上众人大笑:“这人疯了不成。”上官漫只是蹙眉,莫非……他瞧出了什么。   小五裹着薄衾瑟瑟发抖,寒爷倒了杯茶,语气温柔:“来,暖暖身子。”小五一双眼睛盯着他面容发亮,伸出肉手捧住,尚哆嗦着憧憬开口:“我长长大了,一定定嫁嫁你这样的。”寒爷轻轻笑了:“是么?”   “嗯。”小五重重点了下头。   小三在一旁倒是老老实实做着,神情沮丧,听她一说,才嘟囔道:“姑娘家家,不害臊。”   小五立马翻了脸,撅嘴道:“都是你,让你给我摘荷花,你不去……”一时委屈抽噎着又哭起来,小三一拉脸,却不说话了。   “你就没错,这么危险的事,别说小五,就是返影也不一定给你摘了来。”   上官漫沉着脸漫步进来,小五登时打焉一般,眼睛亮亮讨好瞧着她,上官漫最见不得这种神情,撇过头去:“小三,你没看好妹妹,罚你半月不许吃糖。”   小三虽是沮丧,眉头却是舒展开来,小五落水,他心里当然自责,受了罚,倒是舒服些了。上官漫转过脸来看向小五,小五忙一缩脑袋。   只闻楼梯上蹬蹬数声,一人黑落汤鸡一般冲进来,众人辨认许久,才认出是林平,只见他手里握了一捧开的正好的荷花,往小五面前一松:“给!”   荷瓣粉嫩鲜艳,衬着小五欣喜若狂的小脸,上官漫不禁看他一眼,林平却别扭的朝她狠狠一瞪,朝寒爷施了礼,径自退下去了。   小五先前落水的恐惧一扫而光:“这个哥哥也好,我长大了要嫁他!”   小三差点一个跟头从凳子上栽下来:“好女不嫁二夫,你没听说过么。”   “要你管!”   “我是你哥哥,自然得管……”   倒是吵起来了。   上官漫不禁笑,自家兄长对妹妹的婚事都是极紧张的,那日她还嫌太子反映过激,看着这对兄妹,倒是了悟许多。   转过脸来对寒爷道谢:“多谢寒爷出手相助。”心中有些隐忧,这个人情,算是结结实实欠下了。   寒爷笑的和煦:“公子这样称呼倒是生疏了,鄙人姓寒,名谨,自玉笙,公子叫我玉笙就是。”他神情朗朗,带着几分春日的温香味道。   寒爷对外人来说,可谓极是神秘,知道他名讳的极少,上官漫与他不过数面,自没有熟到主动问及名讳,他倒自己一一说了。   拿人手短,更不用说欠着人家的大人请,她只得笑道:“寒……不,玉笙兄客气了,在下姓顾,单名一个漫字,字,临阳……”寒爷已经极快接口:“那便称你漫弟吧。”上官漫怔了怔,女子无字,后面是她随口所说,按理他也该称她的字,谁想他自己擅自决定了。   漫弟,漫弟……真是怪异的称呼。   他却熟捻将手护在她身后,笑道:“那日与漫弟对弈,在下一直耿耿于怀,衬着天气大好,不如再杀上一盘。”他的手隔空停留在她腰际,上官漫感官都在那里,只觉他手未触到,却已觉出他手心温热,周身只闻他白袍间拢着的清香,此人亲近有度,并不觉得失礼,却……总觉哪里不对。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一)   “嘭”的一声,水浪滔天。   似是受到剧烈撞击,船身剧烈摇晃,窗扇开合乱拍,桌椅倒地,瓷器碎落,顿时一片狼藉,上官漫脚下不稳,踉跄后退,眼看便要磕到身后摔碎的瓷片之上,寒爷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扯,恰时船身又一歪,她身形不受控制,直直撞上去,寒爷也始料未及,力道收势不住,蹬蹬后退,混乱之中也不知碰到他哪里,他“唔”的闷哼一声,幸好撞到船壁之上,免了摔倒之苦,两人身体却是结结实实贴在了一处。   只闻呼吸凌乱,身畔之人心脏跳动稳健有力,他半臂牢牢箍住她后腰,似是袖间拢了香,沁到全身细密炙热,一时竟渗出汗来,船身却是缓缓停下了。   却听一个极好听的男子声音轻斥:“怎么回事?”便闻有人回禀:“大人受惊了,舵手一个不注意,竟与旁的船撞在了一处。”   离得极近,仿佛就在隔壁,不由转过头去,越过大开的窗扇,只见另一楼船的雕花窗近在咫尺,一人蓝底绣金的常服负手立在窗前,神色沉郁。   几乎同时,楼梯直上传来蹬蹬脚步声,林平与返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寒爷(公子)您没事吧?”声音戛然而止,见到舱内情形,顿时都愣在原地。   对面船舱的听到动静,蓦然转过脸来,望见两人相拥的一处,蓝眸倏的一深。这时对面亦有官员来询问赫连瑜,想来是为了旁的事,邀了他来游湖,诸位官员这一掺和,倒把赫连瑜的注意力分去不少。   上官漫才尴尬退出身来,寒爷似是松了口气,按住胸口微微一咳,戏谑含笑:“漫弟撞得为兄可是不轻。”   他神情从容磊落,不见丝毫难堪,上官漫面上却是微微一红,尴尬道:“方才多亏了玉笙兄。”   对面赫连瑜本在与诸位官员说话,神情一顿,转过脸来。   寒爷笑着做无谓状,隔窗忙笑着朝赫连瑜拱手:“原来大人也来游湖,真是巧了。”   赫连瑜面上不见一分暖色,淡淡点了个头:“唔。”扫过上官漫一眼,不经意拉了拉领口,道:“下去说话。”   寒爷微微一笑:“请。”等他转身,才带着诸人一起下楼。上官漫心有芥蒂,道:“我便不下去了。”寒爷一怔,倒也不为难她。   楼船双方都已上了甲板商量对策,船身缓缓移动,并未毁损多少,寒爷一楼为基的漆红大柱被蹭了漆去,狰狞的几道口子,摔坏诸多茶碗桌椅,对方的船却并未有所损失,听说此船亦是位朝廷大员所购,特邀了赫连瑜前来游湖,倒不想出了这等事。   皆是看在赫连瑜的情面,双方很快说清了,楼船复又启行,赫连瑜扫过寒爷一行人,并不见某人身影,却笑了:“寒爷不请我等上去坐坐?”   寒爷忙揖手:“早有此意,只怕唐突了大人。”   赫连宇瑜一声不吭,径自踏上船来,船上诸人早已后在甲板之上,齐齐跪地行礼:“参见大人。”赫连瑜微微点头,由寒爷领他入了主舱,赫连瑜却直直奔着二楼去了,寒爷眸中闪了闪:“舱内狼藉,只怕上大人见笑。”   赫连瑜冷笑:“不该见的都见着了,还怕别的不成?”   寒爷脸上闪过几丝兴味,却又悄然不见,无奈,只得领他上了二楼。   谁想,早已人去楼空。   寒爷也是讶异:“顾公子呢?”   那称为道之德中年人道:“回大人寒爷,顾公子留了口信,说是社里有事,先行乘舟走了。”   赫连瑜面上霎时阴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只惊的道之语气一顿,赫连瑜略有觉察,神色缓缓敛起,那阴郁之色却仍未散去。   寒爷笑的从容:“在下这里新置购的龙井,大人不妨坐下饮些茶水。”   赫连瑜语气透着漫不经心:“寒爷的茶自是好的。”   几人下的船来,洪飞扶着一棵垂柳吐的脸色煞白,返影在一旁掩着鼻子,蹙眉递上帕子,道:“也没见你吃多少,怎就这么能吐。”   小五捧着荷花眼泪汪汪,显然心疼的紧:“洪飞哥哥,你好受些了没。”   洪飞接过帕子往嘴上一抹,呸呸几口又塞给他,返影吓得只将他手拍开,帕子落地,他看也不看,只竖眉道:“你擦了还塞给我!”洪飞气道:“一个大男人,把自己弄得这么香做什么?”为   返影气的脸都绿了:“这还叫香,文人以熏香为雅,你个莽汉浑身臭汗,我还没嫌你臭,你倒嫌起我来了!”   洪飞身子发虚,脑子也慢了一拍,竟与他争论起这等无聊话题,道:“男人有味才叫大丈夫,哪像你!”   返影不慌不忙列出铁证:“公子身上也香,你那意思公子不是男人!”   洪飞猛就涨红了脸,一急之下语无伦次:“我……我哪里有……”   返影截住他话头:“我们都香,只有你臭,还是你不正常。”洪飞支支吾吾气的狠狠踹了那柳树一脚,柳叶簌簌,拂过返影意味深长的笑意。   上官漫本等着洪飞舒服些了再走,不想两人吵起架来,心里好笑,只望着远处出神,送他们过来的老翁又拉了客人过来,却是两个灰布衣裳短打扮的中年男人,看着像是做生意的小贩,肩头搭着脏兮兮的麻布搭子,腰上别着包袱,鼓鼓的撑在腰上。两人付了银两,却是朝街里去了。   上官漫不经意扫过,心中诧异,那搭子看着脏旧,却并无磨损痕迹。   待两人走的远了,才叫了众人启行,却是巧,那两人正好与他们顺路,一路上返影等人拌嘴吵闹,前面那两人却是谨慎沉默,上官漫心中愈疑,却见其中一人拉了一个路人,问:“请问四皇子府怎么走?”   路人边指路边劝:“你们这是要到皇子府上做生意不成,我劝你们别费心思了……”   那中年人忙笑:“小的是外地人,听说四皇子喜欢些旧玩意,就带了些过来。”   那路人摇头去了。   上官漫不觉跟着两人走了许久,洪飞觉察有异,几人便有些沉默,那两人左拐右拐,半晌不往正路上走,只怕已经察觉有人跟踪,正见两人拐弯,上官漫心中一警,喊道:“站住!”   两人拔腿就跑!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二)   洪飞已经追上去,虽是虚脱无力,到底比他们三个强些,那两人与洪飞斗在一处,洪飞一把扯下一人腰间包袱扔过来,那人上前来抢,却被洪飞拦住。 返影弯腰捡起来,将包袱捧给上官漫,里面却是大大小小的盒子,一一打开来,倒也没有什么,都是些时兴的古玩,听说四皇子是极喜欢这个,因此许多人慕名而去献宝,偶一个被四皇子挑中便能鸡犬升天。正在疑惑,目光撞到一个黑漆盒子,在这林林总总中并不显眼,她却心跳如鼓。   打开铜阀,只见依稀的一点玉色晕出,指尖未触便觉清凉润意,依稀可辨雕的是龙鱼凤鸟……她心中狂跳,却“啪”一声将盒子盖上了,重又将包袱包起来,打结时指尖微微颤抖,想来她脸色也极是不好,返影情不自禁唤了声:“公子。”   她才惶惶回神。   绝不会认错,她生在皇宫,金玉宝器自小便见,平常东西,却也不能将她瞒过去。   这世上,雕刻龙鱼凤鸟的又有哪个,那玉色堪比天物,不是寻常所见的古玉,那是……用来雕刻传国玉玺的和氏璧,天下唯此一块。   传闻传国玉玺世代流传,到了先帝攻城,前朝皇帝被弑身亡,其大臣携幼帝冲下悬崖,玉玺便也失踪了。   当今圣上一直慨叹“少传国玉玺”。   仔细想来,皇帝的大寿似是快要到了……若是到了四皇子手中,他紧紧是献礼这么简单么?这玉玺若是被人知道,不知掀起多少血雨腥风……上官漫双手捧住,只觉是烫手山芋。突觉眼前黑影一闪,洪飞紧张声音灌耳:“公子小心!”她尚未来得及惊慌,手中盒子已被抢了过去,她深知此物分量,死死扣住,那人抢夺不得,一脚便踹到她腹上,她痛得痉挛,双手不自觉松开,洪飞被另一人缠住,气的哇哇大叫:“你这混蛋,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眼看那人跃上墙头,消失视野。   返影领着小五小三忙上前来扶她:“公子!”那人是用了十分力的,只觉四肢都是痉挛,她额上渗出豆大汗珠,却是动也不敢动。   却听嘿嘿数声见笑,回声一般回荡狭窄胡同,确如暗夜食人蝙蝠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小三猛就打了一个寒颤,又听树枝乱晃,有人凄厉一声“啊!”“咚”一道黑影自墙的另一侧摔过来,霎时血肉模糊,众人仔细辨认,可不是方才逃走的那一人。惊得返影忙捂了小三小五的眼。   另一人见其惨状,吓得越过墙面消失不见。   有人从转弯处踱步过来,蓝底常服湛蓝如深海,精致细密的金线如流水潋滟,灼灼生辉。他身畔一黑衣瘦子,尖嘴猴腮,当真一只夜蝙蝠,果是杜明。   低沉的声音想在耳畔:“能站起来么?”痛楚就像带着刀子的虫子,在血液骨骼里尖细的游走,她几乎难以言语,他圈过手臂环住她的肩头,顺势将她半身都靠在自己怀中,返影仿佛被他气势所逼,情不自禁让开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撑地欲要站起来,他手上蓦然一重,眸光锐利:“疼成这样,你逞什么能。”上官漫不动了,若再推辞,倒显矫情,方才吐了口气:“多谢大人,我歇息片刻就无事了。”   那声大人,让他目光变了又变。   杜明托着包着包袱的漆盒扔到半空,又轻轻接住,仿佛觉得扔的不够高,又扔起来,接住……上官漫只觉那包袱上细密的斜纹晃得她眼睛刺痛,若是他知道里面是流传千年的传国玉玺,是否还能扔的这么自在。   赫连瑜开口了:“你在抢这东西。”   若是玉玺落到他手里……直觉危险至极。她脑中顿时铃声大作,脊梁都不自觉僵直,一时竟忘了疼,却只怕欲盖弥彰,更引起他的兴趣,道:“看着可疑,便跟过来瞧瞧。”   “唔。”他唇边含笑:“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她连眼睛都不敢眨,笑道:“却也没来得及看。”   他却眯了眸,目光深远,悠悠说了一句:“想来是要紧的东西。”她心中蓦然一紧,自然要紧,可以说是事关江山社稷,决定数人命运的东西,她嗓子发干,只怕他一时兴起会开口,打开来瞧瞧,那东西在杜明手上,要打开,轻而易举。   况且最后是他抢得,虽是她察觉在先,狭路相逢强者胜,她心服口服,他的身边,自然是藏龙卧虎的。可那东西却不能落到他手里。   他却再也没有开口,握住她肩头将她扶起来,道:“好些了么?”   她心思全在那玉玺上,腹上倒是不觉那么痛楚,想是歇了会,已经缓解许多,他却勾下头来,气息暖暖拂在耳侧:“为什么躲着我。”   她腔中一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返影洪飞都瞪眼看着两人,她不便多说,微微挣了挣肩头,余光只见他男子特有的浓睫眼影,在蓝眸上投下暗暗的一层暗影,那目光,却让人瞧不真切,她忙别开头,笑了:“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轻笑,嗓音低低的:“叫声子清来听听。”   她僵在原地,猛转头瞧他,这是什么状况,顾左右而言他?   他笑意愈深,倒似威逼利诱哄一个小孩子:“若是叫了,我将那盒子给你。”   上官漫啼笑皆非:“大人这是和在下说笑么?”那传国玉玺就这点分量,叫他一声“子清”便拱手让人。   赫连瑜神情并不像玩笑:“机会可只有一次。”洪飞伸臂过来,上官漫顺势脱离他双手扶住,赫连瑜眸光冷凝:“咱们走。”   她身子一僵,蓦然回首:“等等!”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三)   他回眸。   唯见她松了洪飞独自立于前,墙外枝叶浓郁如掌,衬着她无暇白衣,浓墨重彩的写意画一般,她垂着眸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淡淡的一点暗影,却难掩微红赧意,她别过头去:“子……子清。”   赫连瑜一诧,却是笑了,只觉天地万物失色。洪飞与返影正摸不着头绪,杜明抬手,那包袱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洪飞稳稳接住。   瞥见他眸中笑意,她一咬唇,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赫连瑜笑看她离去背影,一时竟是立了许久。   恰逢宫内小宴,皇帝命人设在乾坤殿的偏殿垂拱殿,有特旨而不拘常制,本无需两人出席,不知说提了一句:“冷宫的那位也叫上吧。”两人却被安排在一个微妙的位置。   众皇子王妃已至,见面只是寒暄,只听内侍颂号,众人分立殿厅两侧,才见皇上与皇后并肩入殿,身后妃嫔数名,众人拜,皇帝喊起,众人再拜,方才落座。   皇帝身着紫云白鹤的明黄底窄袍,却是燕居常服,面色和善,目光犀利洞察,在众人中一扫,看到赫连瑜,方才显露几丝父亲般的慈祥来:“子清,坐到朕身边来。”   此时众人早已落座,何皇后在皇帝身侧,太子皇子和众嫔妃分作左右两侧,其次才是众王妃帝姬,皇帝出此一言,众皇子均是一刹,纷纷看向太子,到底是幸灾乐祸来得多,太子俊朗的面上微微一白,却并没有动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何皇后巧笑焉兮:“还不给尚书大人加个座子,愣着做什么。”   曹德亲自给他加了位子,赫连瑜面色如常,道:“谢圣恩。”   帝姬们原本坐在一处,唯见一艳丽女子频频往皇帝那方瞧去,浓密如缎的云髻簪了一朵黄色芍药,衬得一张俏脸姣如明月,四合如意洒线罗做成的短襦,下着红色石榴裙,腰间垂着双鱼吐珠的汉白玉,轻轻压住裙摆,甚是高贵艳丽。正是昭阳。   忽闻一阵异香萦绕,月阳艳羡问道:“昭阳姐姐熏得什么香,可真是好闻!”华阳语气发酸:“可是西域的香吧,听说父皇只赏了皇后娘娘和昭阳姐姐呢。”其它帝姬自是又妒又羡,昭阳只是抿唇而笑。   不知赫连瑜说了什么,帝后二人脸上均是笑意,何皇后在皇帝耳前低语几句,皇帝颔首,笑道:“昭儿,到朕身边来,都是自家人,不用那么拘礼,朕还想听你逗几个乐子呢。”   昭阳面露喜色,抿着唇娇俏俏的谢恩:“谢父皇母后。”   昭阳坐过去,与三人有说有笑,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其他人倒像是成了外人,太子面色尴尬,一声不吭的坐在赫连瑜和皇上中间,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向皇帝过后,中途离席,太子妃欲言又止,眼巴巴看他离席而去。   左右两侧的男女,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一般,众人见怪不怪,眼神却是暧昧至极,帝姬私下里都言,平日昭阳虽与赫连瑜来往密切,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公然将两人唤到一处,却还是头一次,看来两人好事将近。上官漫突就觉得烦躁,瞧见吴婕妤正拉着顾婕妤说话,便也出去了。   垂拱殿前载了数棵老银杏树,风过,莎啦啦的一串响,刺眼的阳光自檐下照下来,落到绛色的袍脚上,映着那细密的金线,流光溢彩,迷离婆娑,那人的身形却只见孤寂。   她立在他身后,看他许久,半晌才唤了声:“三哥。”   太子回头,见到她扯出一个璀然微笑:“十二妹,是你。”又道:“不在里面陪婕妤,出来做什么。”   她道:“呆的闷了,出来透透气。”   接着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有光照进殿里,沉沉的落到殿内金砖上,艳艳的泛着金光,风穿过,轻微的一声,太子低头,笑道:“你也看见了,父皇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儿子。”   她蹙眉道:“三哥糊涂了,父皇再疼爱赫连瑜,你身上才留着父皇的血,这却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他不由冷笑:“留着他的血又怎样,太子这个位子不过是空有其名,一只空壳罢了。”她蓦然怔住,未想他竟然说出这等丧气话来,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   太子一时口快,说完已有些后悔,见她婷婷立在那里,繁重的华服似能将她瘦弱的身体压垮,便欲觉愧疚,道:“十二妹,我……我只是……”   她抬头看他,他一双凤眼微挑,黑亮焦急,竟似孩子般局促,不禁柔声道:“三哥总要记得,祸从口出。”   太子才松了口气,笑道:“孤省的。”   上官漫心心念念都记挂着那玉玺,倒不知怎样交给他才好,这玉玺是个烫手山芋,却也是个极好的筹码,若是太子将玉玺献上去,名正言顺解决了这一心头大患,还可缓和父子关系,倒是一举两得。   心道,找个机会给了他才是。   宴后皇帝带着众皇子游湖,赫连瑜自也在其中,太子心里有赌,遂找了个借口回了府,何皇后叫上诸位嫔妃拉家常,顾婕妤也不好推脱,到了最后倒剩了她自己。   宫里新植来了的海棠花冒了尖,一捧捧得花枝粉嫩娇艳,远远看去,齐丽丽的一片霞色,她想起小时候也爱极了花,每到这种时候就吵着要出去摘,宫里的花树她却是碰不得,被发现了便是一阵毒打,娘亲手巧,敛了平常不用的绢做成花瓣,找了些细香撒在上面,插在发上娟瓣微动,暗香袭来,像是真的一样。   突觉身后似是来了人,她身子一紧,正要回头,嘴却突被人从后面捂住,那人身上熏了香,极浓烈的低劣味道,她一阵耳鸣,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那人使了多大的力道,沉沉的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却听满室的嘈杂,似有人在捆绑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那手脚没有轻重,狠狠的一掐,她立即皱了眉,这下子,却是真醒了,眼睛却是被蒙住的,忍不住挣扎,手腕上的力道又是一重,面前似是来了人,极细致的香气,幽幽的飘在鼻端,却是上好的香,宫外人必然用不到,她不觉舒了口气,幸好她还在宫内,虽不知是被何人绑了来,可有一点,既在宫内,她还是圣上帝姬,她们起码不会要了她的性命。也不知那人是何动作,只听一阵衣袖簌簌,便有一个略老的声音劝道:“主子,莫打脸,给人留下口实。”   她知是为了遮掩身份方才这样叫,这宫里,那里来的“主子”,那女子似是愤愤的甩了甩袖子,带起的风掠过她的面颊,引得发丝一阵乱舞。   有婢女上前拔她的领口,脆冷的指甲碰到颈上,引得她一阵轻颤,那奴才却顺势在她颈上挖了一下,痛得皱眉,她厌恶蹙眉:“滚开。”   只听方才那声音笑着响起来:“倒是倔得很,看看过会你还倔不倔。”遂扬声道:“准备好了没有。”接着便听几个宫女齐声答道:“好了。”   她的心突就瞬间凉透了,如此浩大声势,只怕背后的主人并不简单,说不定涉及宫内那些妃嫔们,她脑中心思飞转,思虑着是否娘亲不知情得罪了什么人,逮着机会给她下绊子,一时便急出一身冷汗来,头上一轻,发饰便被生生从发根上拽下来,痛得眼中不觉泛泪,身上衣服突被七手八脚的撕扯着扒至腰下,整个上身雪白的肌肤便裸露在外,带着针刺的凉意,她心中早已明白这份屈辱必不可免,羞辱至此,身体早已战栗不停。   她仰起头,咬齿出声:“我不知你们是谁,但请你记住了,今日动我一分,他日必定十倍偿还!”   话刚落地,脸上便“啪”的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只听那声音接连劝道:“主子息怒。”转过脸来怒道:“给我扎!”   御花园一片花海,皇帝似是心情极好,领着众皇子漫步其中,不时愉悦大笑,有内侍悄悄到了赫连瑜跟前,在他耳边低语,他微微蹙了眉,转头只见与皇子们笑语风声的皇帝低语几声,那内侍才悄悄下去。   肩上猛地一阵刺痛,似是磨的极尖的锥针硬生生的扎进肉里,又硬生生的拔了出来,她额上渗汗,极力咬齿,身子已失了力气,跌在地上,似有又针扎下来,她几乎可清晰听到那针尖扎进肉里,冷硬的针身和血肉摩擦发出刺耳的呲呲声。   那是宫内用惯了的惩罚宫女的私刑,这种方法不易被人察觉,也不易引发事端,却最是残忍疼痛,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心里猛地一痛,那痛似是导火索,牵连的身上的骨架都在痛,似是马上就能坍塌,支撑不住她这幅身子,她不由恍惚的想,不是要死了吧。   似是看她要晕过去,那声音远远的又响起来:“够了,可别弄出人命来。”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在她身边穿梭,手腕被松开,无力垂到地上,脚步渐行渐远。她鼻端似是仍旧缭绕那香味,脑中突倏的一闪,她怒火直逼眉心,心中顿凉:“竟是她!”   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支撑不住,晕过去之前,竟还不忘挣扎着扯回自己的衣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静悄悄的,恍惚的似是十几岁的年纪,自己在屋里午睡,外面的光透过窗棱照到薄薄的幔帐上,光怪陆离,树叶投下的影子在那帐上一跳一跳,像是晚上点起的烛苗。屋子里飘着暖粥的香气,知是要用午膳了,接着就听那竹帘子磕的一声响,顾婕妤迈进屋来,笑骂:“快起来,这样懒,看以后谁敢娶你。”   心里突就划过酸楚,她几欲要哭出来,才觉脸下冰凉,似是要冻僵了,她艰难挣开眼睛,见自己置身一座废弃的殿宇,殿内阴晦暗冷,自己躺倒在地上,已是四肢皆麻。   才觉动一跟手指都是困难,只一下,便牵扯着全身都痛起来,身体更是不敢动弹,她在地上趴了一会,终于勉强坐起了身来。   殿门却突然开了,一刹强光投射,刺得眼睛生疼,她不自觉的侧头,却牵动的又是一阵生痛,从门口射过来的光将地上的青砖照的明暗可辨,金灿灿的似是镀了金,那片光影里立了一个暗色人影,被拉得颀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边。   她抬起脸看过去,竟是他。   他着了一身紫色朝服,被身后的光一照,周身竟成了橘色,光影落在他腰上的玉扳带上,只觉薄如蝉翼,剔透的灼目。他负手立在门口看她,深邃幽深的眼眸里明灭难测。   如此高贵耀眼的身影,遥远的似是触手不可及。   他疾步前来扶她,她突就生了厌恶,宽袖冷冷拂过他修长指尖,遂摇摇欲坠的站起身来,整理好衣服,映着那照落殿宇的余晖,与他擦肩而过。   未走几步,终是眼前一暗。   醒来时纱帐曼曼,暖香徐徐,昏黄的灯光映了一地斑驳,垂下的纱帐掩映半张脸,朦胧只见模糊的房间摆设,她俯卧在丝滑的锦被上,背上肌肤却是一丝丝凉意沁来,这才觉自己身上不着寸缕,猛然便惊出一身冷汗来,挣扎着去寻用以遮挡的物件,肩头却被一人豪不怜香惜玉的按回去。   那人的手带着淡淡的凉意,似是夏日里摇曳的清荷,偶有极清淡的暗香袭来,她的身子渐渐绷紧,却低头整个脸都埋在锦被里,几乎停滞了呼吸,便觉那人凉凉的指按在肌肤上,然后用指腹将药膏慢慢的揉开来,比温柔少一分,却比粗暴多一分。想来屋子里除了他并无他人,四下里一片寂静,偶听铜漏“叮”的一声脆响,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床边放了一盏莲花灯,那灯光透过薄透的帐子落到脸上,想来便是疏影横斜的斑驳。   虽不知在哪里,赫赫有名的尚书大人亲自为她上药,如此顾及她的颜面,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抬眼看他,似在猜测他的真正用意,惊觉他的指顺着脊梁一路向下,凉凉的却似有火焰烧了一路,终究红了脸,转回脸道:“我自己来。”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四)   他的手并不就此停下,却缓缓俯下身来,发丝垂到肩上,他身上紫色官服乃是纻丝织就,触手生凉,细密繁复的针脚连着发丝硌在肌肤上,只觉涔涔的渗着寒意。 她不由蹙眉,光晕映着他寒如冰山的俊脸,果真是生气了。   真是好笑,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受此等侮辱,他倒生气起来。她微晒,旋即蹙眉,依今日情形,皇帝必不会做无打算的事情,他果真想为何皇后找个靠山,两家联姻,即使太子登基,也会护的何皇后母女周全。   她齿冷忍笑,真是好打算。   同是子女,他何时为她打算过。   这样想着,看着眼前人都觉生了厌,揪了衣襟豁然下榻,寒脸道:“不牢大人费心。”赫连瑜动作轻微的一刹,蹙眉深深瞧她,她强自转过脸,垂眸盯着帐下缀着的细细流苏。   为何是他,每次都是他。   她紧紧揪住领口,似是要揪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心,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去思念……殿外隐隐传来女子唤声:“殿下——”声音熟悉,竟是殊儿,似是当头一棒,心中那股疯狂充斥的涌动倏然散去,她怎还能可笑的以为他是在帮她,再不看他,提裙疾步出殿,衣带当风,拂过阵阵凉意,只留余香萦绕。   阳光大盛,直直刺向眼底,只觉刹那有湿意涌出来。   殊儿神色焦急:“殿下,您去了哪里,让奴婢担心死了!”她身旁竟还有耀阳,怯怯瞧她,欲言又止,额上渗有细汗,想来找了她许久。殊儿见她从殿内出来,不自觉向那里看去,隐隐只觉似是一人立在那里,殿内光线隐晦,只见深邃轮廓,紫色衣衫浮动如水,划过亮银色灼目弧度,殿门“砰”一声关上,再也看不见。   殊儿怔在哪里出神,上官漫淡淡一声:“走吧。”   月色如练,照见殿内纤细身影。   上官漫微微敛了衣,道:“去吧。”   殊儿抱紧了怀中锦地松鹤山水的锦盒,小心翼翼道:“是。”身形未动,只见上官漫浅浅蹙眉:“等等。”殿中并未掌灯,月色拢了一团,映着她鲜少凝重神情,殊儿心中惴惴,上官漫道:“你可记住了,莫让太子妃瞧见。”   殊儿直觉锦盒分量不轻,恭谨道:“是。”   “若是殿下问,你要怎么说。”   “奴婢就说,是圣上的寿礼。”   上官漫点头:“一定要亲自交给太子殿下,明白么?”   殊儿忙答:“奴婢明白。”   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以入睡,披衣而起,未涂药膏的地处肌肤肿了一路,隐隐发着疼,殊儿尚未回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半分静不下来。   殿门笃笃数声,在寂静夜里分外清晰,她心中诧异,深更半夜能是谁,门“咯”的一声打开,殿外遍地如银,唯见一个铂体小盒静静立于玉阶之上,夜风习习,花枝簌簌,吹不散那盒中所散温香。   “殿下?”   殊儿刚刚回来,便见上官漫一身白纱素衣立在门口,夜色沉静,她的脸白皙如瓷,上官漫似是惊了一下,折身入殿。   殊儿这才望见宫阶上的铂体小盒,弯身捡了,讶道:“殿下,您落了东西。”殿门开合,只闻上官漫冷漠声音:“扔了吧。”   扔了?   那小盒精致小巧,十分讨喜,殊儿颠了又颠,终忍不住私藏到袖里。   “铮——”   锃亮箭头携寒风掠过,深深陷入树干之中,枝叶簌簌作响,落了一地残叶,小三小五在一旁拍手叫好,洪飞将犹带寒意的利箭拔出来,箭尾坠了细细锁链,轻轻一拉,箭头如电缩回掌中。   洪飞面上惊愕未散,赞道:“当真天物,有了此物,公子安危无忧。”他略略迟疑,问道:“卑职冒昧,公子怎想起要造防身之物来。”   那箭缩回掌中,也不过一个掌心长的黑匣子,上官漫放进袖中,面色阴郁,她未开口,返影斜斜倚在门栏上轻嗤:“你这话说的,公子一个文弱书生,不找些防身的物件怎么能行。”   洪飞懒得理他,对上官漫笑道:“也是,殿下身边有了此物,卑职也就放心许多。”   返影却咯咯直笑,笑声意味深长,洪飞猛涨红了脸,心虚瞪他一眼,返影手里拿着一柄蒲扇,挑眼望着上官漫微笑不语。   远远见着一个灰布衫子的中年男人过来,小五本牵着白貂,望见他嘻嘻扑上去:“爹爹!”那人姓周,是小三与小五的父亲,上官漫买了现在的院落,便请了夫妻二人一起住了进来,周伯平日里管理院落,周氏便将洒扫女红等一并包揽了。   周伯笑意不减,轻斥:“公子在这里,别这样没大没小。”   小五吐吐舌头:“公子才不会介意。”   上官漫含笑点头:“周伯,有什么事么?”   周伯忙拱手道:“公子,有位姓寒的公子求见。”   姓寒?   上官漫一诧,她认识的姓寒的能有谁,忙道:“快请。”   只闻男子爽朗笑声:“不必了,愚兄已不请自来。”树荫里寒爷一身白衣,带着林平依风而来。   上官漫忙迎上去:“玉笙兄造访寒舍,怎也不同我说一声,我等好出门相迎。”寒爷浅笑:“便是怕你这样客气,才不敢知会你。”一一看过去,洪飞立在树下朝他略略颔首,返影懒懒倚着门栏,垂眸也不知想些什么?   寒爷笑道:“不见你在棋社,极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住在这里。”   上官漫心下好奇:“玉笙兄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寒爷挑眉道:“没事便不能来了?”上官漫微微尴尬,寒爷似是想起来:“倒是有一件,听说四皇子私藏玉玺,被人揭发,龙颜大怒,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最近不太平,你的棋社……”眼见上官漫脸色煞白如纸,他眸光微动:“漫弟,你没事吧?”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五)   送走寒爷,上官漫匆匆回宫。   门下省已下了诏令,将四皇子关押天牢,命刑部严查玉玺之事,夏末一场大雨,宫内阴云密布,皇帝受了寒,几日来缠绵病榻,御医齐聚乾坤殿,何皇后与昭阳公主躬身侍奉。   宫内唯见内侍宫娥行色匆匆,言辞小心,行事愈加谨慎细微,似是夏末将尽,那满满压抑也随秋季踱步而来,每到一处,无不见其踪影。   东宫一片寂然,本是定了日子迁居出宫,因了此事便也推迟了,太子数日都将自己关进殿里,并不见旁人,太子妃相劝未果,反倒糟了训斥。   倒是有人云,太子担忧龙体,饭不食夜不寐,痛思四皇子忤逆一事,到底父子连心,兄弟血缘,朝中上下竟是交口称赞。皇帝龙体欠安,大臣们上了折子请求太子监国,数日以后,皇帝竟也允了。   四皇子私藏玉玺一事最是受人瞩目,四皇子一口咬定那玉玺乃是为皇帝准备的寿礼,刑部闪电神速,却从四皇子府中又搜出玉玺一枚,经人辨认,那才是真正的玉玺。   朝中哗然,这四皇子竟想将假玉玺献上,自己私藏真品么?   四皇子却并不认罪。   隔了几日,刑部上了折子,又找到两个为四皇子私运玉玺的小贩,皇帝气息虚弱,摆手只称全权交与刑部处理。   说起被抓到的这两人,倒是与她有些关联。   她拭了手,金盆之中水波潋滟,素手如玉,交相辉映,果真美不胜收。   燃气的香亦燃落一半,殊儿僵直跪立在殿门口,已经大汗涔涔。   罗姑鲜少见她这般生气,颇是惴惴,却也不敢求情,只好避开来,眼不见为净。   殊儿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依旧不肯吭一声,她略看她,当初不也是因为喜欢她这倔强性子,遂开口:“起来吧。”   殊儿仰脸,恸哭不已:“殿下,奴婢当真只让一个宫女通禀一下,再无旁人知道奴婢去东宫了。”   她微微一叹:“东宫里哪个不是太子妃的眼线,你若不露出马脚,她怎就知道你手里捧得是重要东西。”她兀自转头,怕也怪不得殊儿,太子身边的哪个物件不是太子妃所熟悉的,要发现那玉玺并不奇怪。   依赫连瑜的手段,查出是太子妃家族所为并不难,难猜的,却是他的态度。   四皇子的安危以及太子的前途全部握在他手里。   本是三足鼎立,若是四皇子失势,太子与七皇子成水火之势,只怕越发不太平。   初秋时分,叶已渐渐枯竭,乍一望去,满园金黄,四皇子的案子终有了结果,那两人供出,确是为四皇子贩来玉玺,并已签字画押,奏折呈上来,皇帝沉默许久,终下了批文。   剥去爵位,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自己亲生儿子忤逆,想来给皇帝极大触动,自那一场病变,皇子的身子大不如往日。如此看来,得利最大的却是太子,不知何时流言乱飞,说是太子栽赃陷害,四皇子含冤远走,太子也不知在哪里听到了,发了一顿脾气,当下上了折子,要求迁府出宫。   乔迁那日,前来庆贺之人,唯独少了五皇子与四皇子,想起原来兄弟喜欢几个聚到一处,经此事变,诸皇子黯然,最终不欢而散,与太子却越发疏远了。   风高气爽,天空明朗无云,那日光却怎样也找不到心里。   表面看太子得利,可在这风中,却嗅出丝危险味道。上官漫倚在榻上,只是出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觉有人一手操纵全局,起初以为是皇帝,现在看来,却又不像,若当真不是皇帝,那这幕后黑手,实在是可怕。   殊儿在窗下清脆的一声:“殿下,太子妃来了。”她并不惊讶,淡道:“知道了。”   太子妃一袭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青缘四垂云、黄罗五色嵌金云肩璀璨若华,隐隐已有威仪,上官漫裣衽为礼,太子妃忙亲昵将她拉住,微笑道:“都是自家人,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上官漫淡笑不语。   太子妃笑道:“我来可是专门道谢的。”上官漫微微一诧,不动声色开口:“皇嫂这是说的什么话,临观何德何能能当皇嫂一个谢字。”   太子妃眉目含笑,并不急着开口,却捡了不要紧的说:“说起来还是占了十二妹的光,若不是你,赫连大人只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她说的云里雾里,上官漫却是明白的,太子妃只以为看在她的面子,赫连瑜将所有指向太子的矛头统统掠过,这样快结案,让他们舒了口气。   上官漫不语,太子妃却也并未问她玉玺的来源,只重重握了她的手,道:“十二妹,我信你,你放心,我日后必不会亏待了你去。”   她只当赫连瑜这一靠山已经得着了么?   上官漫忧虑重重,望着太子妃眸子里愉悦神采,终是没有开口。   若能功成身退,事情少一桩是一桩,想起太子似是阳光一般的笑容,她心中莫名几分愧疚。   四皇子锒铛入狱的阴霾尚未散去,皇帝大寿悄然而至,何皇后有意热闹一番,特意命人找来最有名的戏班子、下面内侍竭力讨好,各种花样轮番上阵,宫内瞬间又喜气洋洋起来,红锦披树,彩灯高挂,无不见宫女内侍唇角含笑,四皇子的隐没便如过往云烟,悄然而逝。   耀阳风风火火闯进来,兴高采烈拉着上官漫试新衣,勾勒宝相花纹服、云雁细锦衣,累累堆于榻上,灼灼如盛开芍药,耀阳噘唇只吐郁气:“可是憋死我了,前几日人人绷着个脸,母亲也是,不见笑模样,吓得我连新衣裳也不敢穿。”她一双眸子清澈洋溢,拿着衣裳喜滋滋在镜前比划。   上官漫淡淡瞧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别人的生死,她自不会放在心上。   总觉得山雨欲来……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六)   皇帝大寿那日,夜晚亮如白昼,璀璨烟火照亮整个皇宫上空,百官齐聚,娥冠巍巍,环遥玉佩趋金殿,万岁呼声响彻云霄。   宫阙中歌舞升平,彩衣斑斓飞舞,诸位帝姬妃嫔隔着珠帘观望,不时拿了玉柄流苏的纨扇遮面,发髻之上金簪累累、步摇颤颤,细香拂来,忽如一夜春风重至,当真姹紫嫣红的别样妖娆。   上官漫坐于末端,并不见顾婕妤,回眸过去,只见殊儿侍奉在侧,遂压低了声音:“婕妤呢?”   殊儿低声道:“回殿下,罗姑说婕妤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   顾婕妤一向谨慎甚微,从不做这等中途离席的事情,上官漫蹙眉,欲要起身,丝竹声响,下一轮歌舞已经开始,上官漫身子一滞,只得又坐回去。   烛火俱灭,本是亮如白昼的殿宇刹那黑寂,只余了金銮宝座旁的几盏,远远映着皇帝明黄的龙袍,双龙戏珠的黄格伞垂着的流苏晃动,只将皇帝的面容照的晦暗不明。   唯见暗夜幽深,星辰璀璨,银河坠落九重天,宝石一般扑满视野,众人不觉呼吸一滞。有琴声隔着人海传来,缓慢婉转,听得人心中蓦然一柔,皇帝“咦”一声,饶有兴趣微倾了身子,神色欣然向往之,他身畔的何皇后唇角却是不经意一沉。   声乐渐起,似有水声拍击岸边,触目楼阁宫阙的剪影倚在天际,蓦地一束银光落于众人视野,有剪影在那团光晕中起舞,柳腰轻,莺舌啭,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只似凌波仙子月下翩然而舞,众人看得呆了,纷纷引颈观望,奈何只见那团光晕中女子起舞剪影,窥不得半丝容貌。   渐渐那束光晕淡去,女子身影不在,众人怅然若失之时,唯见一行粉衣女子徐徐入殿,踏着节拍轻灵舞来。   丝竹催急,女子们广袖乱旋,便如落花绕树,飞速急转,乍然扬袖,昙花绽放一般,一白衣女子如花中初蕊优雅开放,众人认出便是影中女子,瞧得目不转睛,唯见那女子白纱遮面,唯露一双翦眸,却是沉静如水,便如暗夜里幽幽开放的白玉兰。   裙身如烟随她身形飞舞,轻软细薄而半透明的罗纱之上,只觉有百花随她裙身旋转乍然绽放,众人叹为观止,那女子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只欲如飞仙逐惊鸿而去,众人惊呼一声,伸手欲捉,却见皇帝踏下玉阶,疾步朝那女子走过去,女子罗袖漫舞,已牢牢被他握在手中。   也只一声:“澜儿。”   上官漫身形一晃,再也立不住,殊儿忙去扶她,她反手死死握住殊儿手腕,光线晦暗,唯见她脸色如纸苍白。   顾婕妤闺中小名,原就是澜儿。   皇帝已揭下女子面纱,眼横秋水,如月殿姮娥,深深俯首,声音亦是轻灵好听,只如天籁:“官家……”上官漫别过头去,唯闻殊儿一声低呼:“婕妤!”她眼前一黑,踉跄离席。   身后罗姑匆匆赶来:“殿下,殿下……”袖摆被捉,她愤然甩开,罗姑在身后苦口婆心:“殿下,婕妤这也是为了你好,她若不出头,你的婚事便要一直搁着。”   “婕妤说了,她倒没什么,只怕你如她一般,在这深宫把精气神都耗尽了,殿下你还年轻,不该这样蹉跎下去,若是嫁了洪飞,便让他带着你走,走的远远的……这也是婕妤一片苦心……”罗姑重重一声:“殿下!”   她双膝一软,直直跌在石板之上,罗姑过来扶她,她终忍不住恸哭出声:“姑姑……”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她肩头剧烈颤抖,也只反复的一句:“不该是这样。”她碾碎自己的自尊,终又回到那个曾赐她一杯鹫酒的男人身边。她竭力捶打胸口:“姑姑,不该是这样。”   罗姑轻轻拍打她后背,亦是抹泪:“这有什么法子,宫里的女人,最终便是这样的命运。”   她狠狠拭泪,豁然起身:“我偏不信!”惊得罗姑身子一颤,欲要捉她,不想上官漫起的猛了,膝上一麻,直直又跌下去,唯见一个人影疾步过来拖住她,罗姑唬了一跳:“太子殿下!”   太子只顾打量上官漫神色,语气担忧:“十二妹,你怎么了?”空中烟火乍开,明灭光晕映着她面上未干的泪痕,他心中大恸,不禁握的紧了:“你……”   上官漫冷冷别头,打开他的手疾步而去。   太子快步追上来:“十二妹,你别冲动,婕妤所为定也有她的道理。”   “她有什么道理!”她泪眼朦胧蓦然回眸,全身都在战栗:“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委曲求全,强颜欢笑,与一干女人争风吃醋,我不要。”她几欲尖声喊出来:“我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太子惊愕瞧她,发髻散乱,神情崩溃,这般孱弱可怜,太子只觉自己的心痛到极处,似有万兽在胸腔嘶吼,猛将她拉进怀中,死死拥住。   万籁俱寂。   罗姑瞠目结舌立在两人身后,一时忘了反应,上官漫瞪眸伏在他肩头,刹那茫然,   唯听太子极快的心跳声,远处烟火腾空,一切渐渐远离。   “殿……殿下!”罗姑在身后低声惊叫,上官漫瞬间被拉回原地,惊愕推开他,踉跄退出几步,宫檐之上曲折斑驳的暗影,重叠落在他绯色朝服的繁杂兽纹,扭曲了太子的惊慌神情。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太子不敢看她眼睛,心虚开口:“十……十二妹……”   上官漫脑中纷乱难理,提裙便走,迎面撞上一人,只闻隐隐的薄荷香,那人拖住她手肘免她跌倒,她匆匆一眼,掩面而去。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七)   “殿下……”   罗姑向赫连瑜匆匆一福,尾随上官漫而去。   四下里静极,深夜里烟花璀璨,宴席处人声鼎沸,只衬得此处更加黑寂,两人立在一处,竟是沉默,太子尴尬清咳一声,甩手欲走,却闻赫连瑜淡淡开口:“微臣劝一句,兄妹相恋,有悖人伦,殿下自毁前程,却也别拉了别人。”   太子猛然面色涨红,只觉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处被人窥见,那难堪羞耻难以言表,只气的额上青筋暴起,冷冷咬齿:“赫连瑜,你胆敢这样对孤说话。”   赫连瑜缓缓抬眸,晦暗光线照见他白皙俊美的轮廓,唯见眸色幽深,湛蓝色泽在暗夜冷酷如兽:“上官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杀气如寒刃袭来,嗖嗖掠过肌肤,太子一时手足冰凉,惊愕到极处,瞪着他许久未说出话来,待回神,夜色沉寂,层层宫墙廊檐,只望见他渐行渐远的颀长背影,忽有夜风吹过,脊梁一片凉意,太子探手一拭,竟是涔涔冷汗。   这一夜,皇帝十七年后第一次踏足姝璃宫,五步一隔得落地纱罩宫灯如扈从侍立,宫阶之上一路铺就大红锦毯,皇帝一脸笑意携了顾婕妤回宫,姝璃宫亮如白昼,这般亮,竟不知扰了宫内多少人的好梦。   次日便下了旨来,“……顾氏赋性柔嘉,秉性淑慎,以册宝晋封尔为充媛。永怀淑慎。辉翟服以垂型。弥凛谦冲。绵鸿禧而迓福。钦哉。”   皇帝怜其咽喉受损,特命了御用的太医前来诊治,在姝璃宫用过早膳方才早朝。   何皇后彰显宽厚,拨了数十名宫女内侍过来,内务府送来新衣匹缎,花草用具,妃嫔簇拥拜访,各送了薄礼,姝璃宫一时热闹到极处。   “铮——”   琴弦颤颤,只余尾音。   寒爷双手抚定琴弦,眸中若有所思:“漫弟似是有心事。”   上官漫本在拨弄盏沿,闻言指尖一抖,茶盏倾斜,滚烫茶水泼溅出来,历时红肿一片,她傻了一般握住茶盏不放,寒爷眼疾手快从她手中抢出来掷到一旁,盏碎,他急急捉了袖子擦拭,语气中隐含怒意:“你这手不想要了不成!”   她才觉出疼,火辣辣的燎着肌肤,仿佛大火蔓延,几乎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好在冲泡茶水只需七分烫,她手上肌肤才幸免于难。   十指相扣,他手上力道极大,却又极暖,似是盖过烫伤,一直灼到骨髓,她忙抽出来,轻轻按住额头蹙眉道:“今日小弟精神不佳,只怕不能陪玉笙兄了。”   侍从端了冷水来,她轻轻拭过,那丝灼热犹在哪里挥之不去,寒爷定睛瞧她,娥眉轻蹙,西子捧心一般的媚态流露,别眼自嘲:“原来寒某还不能让漫弟推心置腹。”   这是哪里话,上官漫强打精神道:“小弟若是哪里唐突了玉笙兄,还请见谅。”寒爷脸色微沉,狭长双眸一睨,几丝寒冷掠过,半晌向前逼近一步,却是笑了:“我最见不得你这样客气。”   离得这样近,他身上兰香沁鼻,上官漫禁不住后退,他却捉住她手肘,让她动弹不得,寒爷眯眼微笑:“漫弟似是怕与我亲近。”   他一双眼睛犀利逼视她面容,只让她无处遁形,她暗暗吐一口气,方才笑了:“玉笙兄这是哪里话,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义结金兰……”未等她说完,寒爷冷冷转身:“漫弟只怕是真累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她不觉惊愕在地,原来他不愿意,倒是自己唐突了。   被林平送出寒府,又闻琴声响起,节奏激越,波澜起伏,听的人心里突突直跳,她不禁想,这寒爷的心思,却也是极难琢磨的。   “寒爷!”   道之蓦然一声,琴声戛然而止,寒爷眼帘未抬,只道:“什么事?”   道之讶然:“寒爷竟因那人一句话动了情绪。”遂压低了声音:“寒爷,此人留不得,不如……”他话未说出,却见寒爷抬起眼来,目光冷如寒冬,道之顿时噤声,寒爷只抚着琴弦问的漫不经心:“查的怎样?”   道之这才敛眉道:“却是未查出什么来,只知前段日子她一直流连郊外的坟场,其背景身份一无所得,卑职就奇了,难不成她是个孤魂野鬼不成?”   寒爷闻言不由笑了,懒懒往榻上一倚,眉宇间几分兴味:“即便是鬼,也是只艳鬼。”忽又想起来:“对了,她要的那东西找到了?”   道之笑道:“说起来倒是巧,属下有个朋友最是喜欢研制怪药,终让属下寻了来,服用后呈现病态,脉象错乱,又对身体无害,足以以假乱真,寒爷放心就是。”   寒爷点头:“给她送到府上去吧。”   姝璃宫内俨然另一番天地,花草簇簇,被修剪的整齐摆于廊下,远远便闻花香袭来,檐下雕廊画栋重新粉饰,漆色殷红刺亮,听闻姝璃宫原是一位得宠郡主在宫内居所,装点得本就奢华,后来郡主远嫁,这宫殿便冷落了,铅华卸去,渐渐颓废,顾婕妤被贬弃之姝璃宫,才有了冷宫的名头,今日容光焕发,仿佛恢复昔日华丽,嫣然立于众人前。   华灯初上,院内点点烛火如星,上官漫踱出门来,便见清一色宫娥锦装齐齐一福:“奴婢见过临观殿下,殿下金安。”   她走到哪里,宫女们殷勤跟随,绕了大半个殿宇,尾巴一般,甩都甩不掉,贴身伺候,果真是个好由头,在人群中一扫,殊儿倒是躲得远远的,低头敛眉藏在人后。   是了,此中宫女大多来自皇后的凤栖宫,自是自命不凡,瞧不起无名帝姬的小小侍女,只怕连她这个帝姬也不会放在眼里。   漫不经心笑道:“姝璃宫不比其他主子的宫殿,各位被指派到这里来,倒是委屈了。”   果有人不经意的一撇唇,她淡淡一笑:“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来到姝璃宫,就得懂我姝璃宫的规矩,殊儿是我的贴身侍女,日后无一巨细,向她询问就是。”   众宫女似未想到她全然不顾皇后颜面,脸色均是一变,上官漫的话显然为殊儿涨了气焰,想来殊儿一口气憋了许久,扬了下巴俨然一副大宫女做派:“诸位姐妹初来乍到,不谙殿下习性,殿下喜静,她身边的一切事物由我伺候足以,委屈诸位姐妹负责殿外洒扫就是。”   上官漫悠悠踱步,听闻她所说,不禁笑了,这殊儿,倒有几分架势。   众人中当真有不服气的,低低讽道:“不过一个下贱宫女,在这里呈什么威风。”   上官漫倏然止步,转脸望过来,殿宇幽深,她一双眸子清澈如寒潭,看着都觉有凉意渗出来,她却并不说话,只微晒望着。   殊儿笑道:“姐姐说得对,奴婢不过一个九品宫女,不比姐姐尊贵,可这里是姝璃宫,殿下既然给了我指派诸位的权利,我若不做便是,玩忽职守。”她蓦然加重语气:“姐姐倒是说,出口秽语,顶撞上级,倒是要受什么责罚!”   那宫女倏地面白,转脸望向上官漫,她心里定是不信,上官漫胆敢不顾皇后颜面惩罚了她,可那位帝姬只管立在廊下微笑,一半脸肌肤皓白,吹弹可破,另一半却被狰狞疤痕遮住,隐在黑暗里,只觉可怖。   殊儿的声音传的深远:“皇后娘娘向来门规森严,怎会纵容此等目无尊长的婢女,奴婢不才,便替皇后娘娘和殿下责罚此婢。”她笑容甜美,笑吟吟道:“殿下夜里无人当值,便劳烦姐姐在跪在门前守一夜吧……”   上官漫已立直了身子,缓缓回殿去了。   殿里并未燃灯,被窗外零星的晕黄一映,只见的着隐隐轮廓,这般寂静,唯闻自己心跳,引袖端了茶盏倚在窗边,窗下桌案之上雪白宣纸清丽一行小楷:“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笔锋到“家”字,墨迹水光盈盈,尚未干去,映着窗外,看的竟是真切。   指尖不自觉一凝,抬眸直直看向室内。   她记得清楚,一时兴起,提了这一句,写到“家”字最后一捺再无法写下去,往事已成追忆,她又何必紧抓不放,遂甩了笔。   原来出门不过半刻钟,这里已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冷冷扫视室内,能藏人的也就是那绡纱屏风,殿外的内侍都是别宫的心腹,蓦然发现,到头来,能够保护她的终还是自己。袖中藏着铸就的利箭,自此那日被欺辱,时常藏在身边。   跨步,转身,眸子决绝狠戾,袖中利箭快如闪电,横贯暗室,直刺屏风。   一道亮白寒光闪过,映亮屏风内隐约身形,只觉熟悉,她呼吸一滞,惊呼滞在喉间,已然来不及,屏风中人影似也才觉察,猛一闪,却是晚了。   只闻一声闷哼,血漫雪白绡纱。   手上一痛,那人攥住细链,顺势一牵,身子不由自主被拽到近前,下巴被一双冰凉的手扣住,因是受了伤,声音粗哑响在耳畔:“漫儿好手段。”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八)   声音虽已粗哑,气息却还沉稳,想是方才那一闪,躲过了要害,可她那利箭求的便是一个“快”字,讲究狠准,瞬间毙命,他竟能躲闪,已然不俗。   屋内静极,只闻血水从袖沿滴滴跌落,凝到足边,鼻端些微的腥气,夹杂着他身上薄荷香,她既惊且慌,觉他伤得不重,竟觉安心,万种念头涌上心头,却成了反唇相讥:“谬赞,若论手段,临观怎及大人一分。”   他修长的指尚扣在咽喉处,并不觉逼迫,触在肌肤上,却是凉。   赫连瑜低“哼”一声,颈上的手撤离,肩头被轻轻一推,她踉跄几步,蓦然回首,才见箭头深深扎进他左肩,蓝底的常服大半肩头已被染成暗色,只似缭乱锦纹,顺着袖口滴滴答答淌下来。   一时傻了:“你……你受伤了。”   赫连瑜怔了下,迅速掉箭头掷到地上,顿时鲜血喷涌,半身浴血,他抬起眼来竟笑了:“殿下以为这是谁的手笔。”   猛然觉察失态,语气太过慌乱太过呆愣,她面有疑红,别过头去道:“大人私闯闺房,我未将你交与禁军,已是手下留情。”虽是这样说着,终是一句:“我……扶你到床上。”浅色素净的鲛纱帐,枕上满是她淡淡体香,肌肤慰贴十几个年头,只觉颊上烧的厉害,却他从容在床沿坐了,不急不缓抬手扯开领口,露出小片麦色肌肤……她倏地背过身去,背身将白娟伤药放在一旁:“我去收拾一下。”   他戏谑一声轻笑,听得她霞铺满面,忍不住狠狠想,早知就扎深一些。   可他不是鲁莽之人,定不会做这等鲁莽之事,只身到此,莫非是有所图,她心中暗疑,她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他注目的,莫非……陡惊出一身冷汗来,若是那里被他发现,此生她再无后路。   不能让他久留此地。   将那染血的低处拭静销毁,门上打开一条缝隙来,夜色里歪了一人,觉察有人,忙又跪直了,上官漫斜斜倚在旮旯里,随手捡了物件扔在地上,“啪”的一声,立即有人贴在门外问:“殿下有何吩咐?”   她蹙眉,到处都是耳目,将他送出去只怕不易,况已经宫禁,若想出宫,难比登天。曼声道:“没事,不小心打了东西。”那宫女微微迟疑,唯听她呼吸轻微,踌躇许久,才闻渐远脚步声。   顾婕妤刚刚得宠,众多妃嫔虎视眈眈,她不能这种时候冒险,转身进殿。   正撞上他裸着上身独自疗伤,衣裳褪了大半堆砌在腰间,他微微低头,浓密黑发遮住幽蓝眼眸,唯见侧面刀削轮廓,他露齿撕咬臂上缠就的白娟,想是动作极为别扭,身上渗出汗来,汗水顺着精壮劲瘦肌肉蜿蜒流淌迂回腹上,极是野性……曾经的耳鬓厮磨蓦然闯进脑海,她周身发烫,狼狈欲躲,只听他眼也不抬的低声开口:“过来帮忙。”   语气毋庸置疑。   她微微迟疑,暗吐了口气才在床盘杌凳坐了,他一只手极是不便,白娟缠的肥瘦不均,颇是凌乱。她掩住笑意重新给他缠了,边问:“大人打算怎样出宫?”   他低眼瞅着她,离得这样近,深睫浓密,翩翩若蝶,几乎根根看得分明,不禁有些心马意辕:“漫儿倒是盼着我早早离去。”   她用力在伤口上一拍,赫连瑜顿时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她站起身来用白绢绕过他上臂,广绣层叠拂在他肌肤上,酥酥痒痒,她声音平平:“大人是刑部尚书,请问朝臣与帝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判个什么罪?”   她指尖柔软,袖中拢香,只觉温香暖甜,他眼中含笑,答得一本正经:“唔,若是已私定终身,罪加一等,朝臣重则丢命,帝姬么,却要听皇后的决断。”   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上官漫斜斜睨他,重重系上一个死扣:“临观不想被大人连累,还请大人速速离开。”   只要他想,定是有法子的。   赫连瑜淡淡开口:“若是以前,我的人进入姝璃宫并不是难事,如今姝璃宫人多眼杂,宫外的人一接近,随时都会给殿下和充媛招来杀身之祸。”他缓缓抬眸:“殿下若是执意让微臣离开,微臣也只好强行……”   她翻了脸:“不必!”   赫连瑜慵懒弯唇,笑容倾城:“微臣这几日只怕要叨扰殿下了。”   她气结,旋即红了脸:“你我均未婚配,如此同居一室,像什么样子!”   他只挑眉笑望他,眸中意味分明,两人更为亲密的事情都已做过,却还在乎这个么。她读懂他是何意,只恼羞成怒,暗自压了半晌才冷静下来,依现在情形,只能将他藏在这里,殿外不知多少人等着捏姝璃宫的错处,她怎能将这样的纰漏置于人前。   夜色渐深,困意袭来。   转身倒了盏茶过来,置于床榻中间,瞥见他眸中意味深长,只别开眼自己径自和衣朝里睡去,夫妻同床,常是女子在里,夫婿在外,她并未多想,却习性将在外的位置留给了他。   床盘一柄纱罩宫灯,灯光柔和落在他面上,照见眼中溢出的淡略笑意,低头灭灯,拉了纱帐在她身后卧下,床身本就是一人所睡,躺了两人顿觉狭窄,他气息若有若无拂到后颈上,暗夜里枕畔另一人的心跳声。她心烦意乱,僵着身子动也不动,许久却闻身后呼吸渐沉,竟是睡着了。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二十九)   懒懒翻身,只觉有人呼吸在侧,惺忪睁开眼来,清幽光线透过纱帐柔柔落在榻上,光线晦暗照见另一人侧影,正在疑惑,蓦地对上一双幽蓝眸子,深邃无波,灼亮如宝石,便那样看着她,她惊得身子一颤,这才想起来,昨夜她将他刺伤留宿,两人同塌而眠,想起前因后果,清晨空气清凉,她却莫名热了双颊。   他低低的一声,嗓音尚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唔,醒了?”   她忙转过脸去,只以为有这人在侧,定是一夜无眠,竟想不到睡的极沉。   突想起那碗茶来,转眸去找,四下里锦帐掩映,哪里还有茶水的影子,唯见床畔手边的茶几上空空如也的茶盏,不禁愣了。   赫连瑜的面容在纱帐下俊朗无双:“昨夜渴得很,顺手拈来喝了,该谢谢漫儿的好茶。”   她一口气呛在胸口,咳都咳不出来,冷冷撇脸,却见他斜斜倚在靠枕上,衣摆下修长双腿叠加在一处,并没有起的意思,她倚在床榻内侧,一时进退两难,躺下去不是,坐起来也不是。侧眼去看铜漏,她一向喜欢懒床,殊儿便在巳时唤她用早膳,时辰未到,自然无人前来扰她。   难不成便这样相顾无言,当真是十分难堪的境地。   忽闻殿门外一阵环佩叮当,宫娥内侍多穿软鞋,走路无声,却佩玉环绶压住裙幅,越发显得女子婀娜多姿,皇帝多爱此,宫内一时盛行。   有人轻叩殿门:“殿下。”   因姝璃宫曾是冷宫,无人约束,十几年来,哪些个规矩早已名存实亡,顾婕妤恩宠再现,姝璃宫也褪去冷宫面具,露出华丽面容,却比不得旁日自在了。   她隐约记起来,这个时辰,需去凤栖宫请安的。   宫里规矩,帝姬请安的时辰,使女叩门三声,不起,便可堂皇入室,三声已过,况门外多是皇后的人,只怕下一刻便会破门而入。   她含着怒意瞪向床边好整以暇闭目的那人,他莫不是想让皇后的人捉奸在床么?   却听殊儿声音适时响起:“殿下洗漱由我来伺候,姐姐们先行下去吧。”   回答的宫女语气高傲:“我看你并不懂得伺候主子洗漱的规矩,卯时已过,殿下未起,你倒是怎样伺候的。”立即有人接口轻笑:“姐姐与她计较什么,不过是个执灯宫女,你还指望她懂得大宫女的规矩。”   后面宫女掩口偷笑,声音极小,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你看她穿的那身衣裳,红衫子配个杏黄裙子,村妇似的。”   殊儿定是急了,一时竟未说话,上官漫听得也奇,殊儿向来穿的素净,今日怎穿着的这样浓重,虽是这样,却也不能让旁人欺负了自家人去。   忽听身畔一声轻笑,赫连瑜缓缓起身下床,让开路来,踱步走至窗下,他一手包了白娟吊在颈上,另一手背在身后,晨曦光线弥漫淡淡青色,只将他背影衬得柔和。   锦褥之上,他睡过的地方微微塌陷。   上官漫轻轻别眼,径自取了翟衣穿套在外,殿门打开一个巧妙宽度,让外人难窥室内,宫女们见上官漫穿戴整齐踏出殿来,一时皆愣,她微微抬眉:“还不带路。”   宫女捧着金盆湿帕尴尬忙答:“是。”狼狈撤了,上官漫往一侧轻轻一扫,果见殊儿一声不吭立在一侧,面色微红,想是方才恼羞成怒。   她略略打量,浅色紫红的右衽小裳,宫女不能穿绯穿红,唯贵人不喜的紫红可穿戴,殊儿穿在身上,倒是衬得肌肤莹白,腰间同色绶带,下着淡黄长裙,因是极淡,两个配在一处,并不觉突兀,倒是那宫女夸大了,即便如此,殊儿穿这种鲜艳衣裳还真是少见。   未至凤栖殿,那边已经传过话来,何皇后身体不适,便免了见礼,让帝姬妃嫔们自行散去,路遇吴婕妤,见了她便笑问:“顾充媛可是安好?”   上官漫客套答着:“婕妤挂心,母亲进来恢复的不错。”   吴婕妤有着同耀阳一般皎如明月的脸庞,笑起来颊边梨涡浅浅,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上官漫倒也不反感,闲聊几句,吴婕妤一双眸子温柔瞧她:“正好闲着,不知能否去顾姐姐那里坐坐。”还未等她婉拒,耀阳兴高采烈:“好极好极,我最喜欢去临观姐姐那里。”笑容雀跃灿烂,让她一时硬不起心肠拒绝。   顾充媛对吴婕妤似也是喜欢,吩咐了罗姑在那树下搬了躺椅,两人便在那里闲聊,上官漫与耀阳陪在一侧,时不时便说上几句,倒也融洽。   说起今日何皇后身子不适,吴婕妤突笑了:“姐姐真当是那位身子不好。”她轻轻往四周一扫,宫女都被上官漫遣到远处,这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听说那位大人病了,昭阳要出宫探病,将那人搅得头痛,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这些个去请安的。”   罗姑不自觉扫了上官漫一眼:“婕妤说得可是那位赫连大人。”   吴婕妤捂唇笑道:“可不是,大张旗鼓的去探病,却被人不冷不热的挡回来。”   罗姑讶异:“昭……她的性子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挡回来的。”   吴婕妤笑道:“你知人家怎说得,只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请回吧。她再硬闯,就失了矜持,不得不回来。”说完,众人均笑。   罗姑笑罢感慨:“奴婢只当那位大人对她有几分真心,如此看来,也算不得真。”话音落地,竟是沉默了,吴婕妤朝耀阳看了一眼,低低叹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给耀儿寻一门好亲事,转年她便及笄了,帝姬的婚事均有皇后把持,也不知……”她顿了顿,不再说下去,众人却已意会,何皇后对她母女二人颇是忌惮,又怎会好心的让她嫁个好人家。   顾充媛却也是轻轻一叹。   叹息携着愁绪如缕漫入心房,上官漫身子一僵,转身便走,耀阳笑嘻嘻跟上来,只听身后吴婕妤又道:“听说,谢贵妃也在替华阳张罗,似是已经挑好了,反而华阳不愿意,天天闹呢……”   耀儿的声音清脆甜美:“临观姐姐,听说室如其人,耀儿好想看看姐姐的屋子是什么样子的。”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   这怎么行,若是被耀阳知道她室内藏了赫连瑜,宫内便都知道了。 正欲拒绝,忽就恶意冒出来,他一直所向披靡,倘若放耀阳进去,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躲得。似是看到他东藏西躲的狼狈样子,眉宇眼角都掩不住笑意,道:“好。”   耀阳见她神情愉悦应了,竟是受宠若惊,对她越发亲近,仗大胆子笑嘻嘻揽了她臂弯,她倒也没有拒绝。   推门之前,音量略高:“进来吧。”耀阳左顾右盼,自然察觉不出她的故意提醒。   因是偏殿,内外室并未隔开,只安装了雕花月洞门将殿内分成三段,正对殿门的一张条案,其上一对青花瓷瓶,两侧放置玫瑰椅,殿中央一鼎镂空的金猊熏炉,袅袅有余烟溢处,北面是放置床榻的歇息去处,之前放置一张屏风用以遮掩内室,伤赫连瑜那次连带毁坏了,便只余了骨架,内室的青纱帐架子床一览无余,定是藏不住人的。   南面便是小书房,窗下安置桌案、文房四宝,南墙的博古架上塞满书籍,似能随时跌落下来,下侧一张罗汉床,中间摆了小小茶几以及未下完的棋局。   这里也是藏不住人的。   她蹙眉,他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心突就一空,莫不是……走了不成。   耀阳似是看到什么好东西,提裙就往内室跑去,她再也无心跟随,兀自在哪里发起呆来。   腰身蓦然被人握住,又一拽,她踉跄退到雕花月洞门狭窄内侧,幔帐垂下的金色流苏在光可鉴人的砖面晃得光怪陆离,身后人气息灼热,隔着衣裳,相贴的身子亦是热的,他只侧头重重咬在她修长颈上,身体兀的悸动,仰头几乎惊叫出声来,余光只见耀阳鲜艳的翟衣在内室晃来晃去,模糊似是欢愉的花蝶,咬唇死死将那声音压下去。   他顺着她秀颈轻轻咬吮,濡湿炙热的气息激起轻微战栗,她身体绷紧如弓弦,犹在反抗,他却往花壁上重重一压,两人之间再无空隙。冷凉的薄唇移到耳上,他的指探进里衣,划过纤细腰线,停留在她胸前最敏感之处,笑意亦是低低的:“原来漫儿早已设计好了。”   他掌心蓦然加重,只觉她身子倏地一颤,在她掌中颤抖如蕊,又低笑起来,她恼羞成怒,极力压低了声音:“我没有。”呼吸已乱,倒似惊喘,他含笑揶揄:“唔,是么。”唇齿探进颈窝,轻轻wen咬,她呼吸几欲涨满胸腔,只顾压抑齿间溢出的细微shen吟,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临观姐姐!”   蓦然一声,耀阳清脆欢快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她身子猛一颤,慌乱意欲挣脱,他将她身子死死抵至壁上,大掌褪下她肩头层叠衣裳,一路吻下,肌肤粉红颤栗,只见波光流转,满是春意,她身体悸动,早已说不出话来,发了狠,重重扣住他臂上伤口,顿时有鲜血染红白娟,他闷哼一声,却是变本加厉。   情欲叫嚣,如洪水破闸而来,她颤抖不停,耀阳见她许久未有反应,便要举步过来,她忙竭力压平声线:“什么事?”他恶意咬住她耳珠,惊得她猛一声低呼。   耀阳声音中带着疑惑:“姐姐你怎么了?”   “无妨,被畜生咬着了……”他指尖挑逗,只让她低低吐一口气:“你有什么事?”   耀阳闻言一惊,便要过来:“没事么?”   她答得咬牙切齿:“无妨。”只闻那人低低一声笑。   耀阳“哦”一声,语气重新又欢快起来:“姐姐你这香囊好漂亮。”   她答得艰难:“那便送给你了。”指尖用力,恨得死死掐进他伤口。   耀阳一刻沉默,似是下了决心,道:“那怎么行,君子不夺人所好。”拍拍手,笑嘻嘻道:“姐姐的屋子好素静呢,相比之下,耀儿的太过俗气了,回去我便也改成这样。”她举步踏出内室:“姐姐,咱们走吧。”   上官漫忙答“好。”用力一挣,他却扳过她的脸,低头吻下,她蓦然杏目圆睁,只觉万籁俱寂,余光里耀阳绯红的翟衣鲜艳灼亮,轻巧向她行来,却觉离得这样远。   他终于松开她,抽身一侧,她顿觉抽空了所有力气,无力靠在花壁之上,耀阳已快行至跟前,她这才理了衣裳出去。   耀阳一双眼睛纯真无暇:“姐姐,你的脸怎这么红?”抬手欲要覆上她额头:“莫不是病了?”   她尴尬撤身,别脸道:“没事。”   耀阳失望“哦”了声。   罗姑邀了吴婕妤一同用早膳,吴婕妤称有事便携了耀阳离开。清晨空气尚凉,驱散了体内燥热,方才那幕却似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挥之不去,越想便越恼恨,正巧罗姑端了早膳来:“殿下,今日也去殿内吃么?”   她一板脸:“不。”   罗姑诧异看她一眼,她一向嗜睡,受不得闲人扰她,便端了早散搁在房里,睡醒才吃,今日竟是转了性子,罗姑笑道:“也好,殿下许久为何婕妤同桌用膳了,咱们便在院里用吧。”遂张罗了人在那园中石桌上一一摆开来。   因赫连瑜在那里,一时无法出宫,径自陪着顾充媛在廊下坐了,顾充媛挑了黑黄丝线打着络子,明黄的颜色,天下至尊所用,那丝线在顾充媛白皙指尖流光四溢,那样美,看着却生厌,上官漫冷冷别过头去。日影已斜斜过半,那人两顿饭未用,倒不知饿成什么样子。   只闻顾充媛道:“过几日,我便,求你父皇,给你赐婚。”她喉咙恢复的极快,只需月半,已能说简单的几个字,正因简洁,更觉有力,上官漫不可置信看她:“母亲!”   顾充媛只顾低头挑线:“你不小了,该嫁人了,那洪飞……”   未等她说完,上官漫豁然起身,飞步向前几步,忽又停下,回眸,她字字见血:“母亲,你可还爱着父皇?”   顾充媛指尖一颤,讶然抬眸:“漫儿!”   神情震惊,还有几丝尚未掩去的错乱。   她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果真……转回脸道:“母亲,若是……若是女儿能让您出宫,您会随着女儿走么。”她不敢回头,疾步前行,身后却唯有沉默。   猛然闯进殿去,撞见殿内情形,面色倏地一红,忙又转过身去。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一)   日影斜斜遮了半室,明暗参半,唯见他背着身换下衣裳,强劲有力的chi裸轮廓撞进眼底,她顿时红霞铺面,转过身去。   室内寂静,轻风徐徐吹袖,她面上红热渐渐褪去,心中只余了震惊。   若没看错,他后背伤痕累累,无一块完整肌肤,倒似烧伤,黑漆漆似是大火燎原留下的痕迹,一路延至股间,平日若被热水烫到,尚是疼痛难忍,若是被别的火物烧灼了整个背部,只怕是生不如死,高高在上如他,何以会有这样酷刑的痕迹。若他是一颗明珠,那伤便是明珠上唯一一点瑕疵,又是谁,忍心将瑕疵烙在这颗璀璨明珠之上。   不禁轻声开口:“你那伤……”   “唔,幼时烧的。”他从容穿回衣裳,日光明亮,映着他磊落俊朗的面容,她不禁回身看他,竟是出了神。   他不急不缓扣好腰上玉勾,方才抬头,蓝眸幽深,挑眉含笑:“看够了么?”   她忙转过脸去,髻边发簪垂下的玉坠沙沙打着滚烫的面颊,这样凉。脑中只余了方才撞见他伤痕的震惊,心中那口气早已消了,思及自己用饿他来消气,越发觉得自己可笑起来,微扬了下巴,问道:“饿了没有?”   他眸中有丝暧昧不明的笑意:“倒真是饿了。”那笑意太过直白,心中顿觉羞赧,转身便往殿外走,忽又止步,瞅着条案上一个蝶耳小口瓷瓶问:“木兰酥饼,可以么?”   赫连瑜闻言灼灼瞧她,朱色锃亮的漆壁雕着繁花似锦,映的他双眸分外明朗:“漫儿倒是知道我的喜好。”   她蓦然自知失口,那年见他,早将他的喜好熟记于心,喜喝菊茶,最爱木兰酥饼,洗净,爱穿蓝底的常服,喜欢木兰花,爱喝酿制的辣酒,酒量亦是无人能敌……每个寂寞日夜,不知在心中描摹多少遍,今日若让他知道,只怕越发看低了她,别脸道:“赫连大人的喜好,只怕连傻子都知道。”宫中女子爱慕赫连,自然连他的喜好也千方百计打听来,就像曾经的她一般。   忽又冷了脸,径自出了门去。   罗姑听闻她要吃木兰酥饼,有些惊诧,然她只面色平淡的吩咐下来,倒将她话头堵了下来,只按吩咐去做了。   暮色降至,天空已有了几分阴郁,高高宫宇,勾翘的檐角,抬眼望空,只如井底的娃,这井却这样华丽幽深。   太子大步流星跨进院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笑声朗朗:“十二妹!”   她转过头去,太子一身绛色常服已行至跟前,许是走的急,眼睑下方浅浅的一抹微红,凤眼微挑,透出别样的妩媚来。不禁笑了:“三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殊儿斟了茶来,太子笑意盈盈扫她一眼,赞笑道:“殊儿今日穿的好生别致,孤差点没有认出来。”   殊儿白皙颊上霎时满上酡红,啐道:“太子殿下只管与殿下说话,怎就说起奴婢来。”   太子哈哈大笑:“这就不对了,孤夸你,你倒还埋怨上孤了。”   殊儿轻轻甩袖掷了茶盅,面红跺脚:“殿下也是一国储君,竟这样油嘴滑舌。”再也不看他,扭身便走了。   上官漫看着她离去背影,忽就微微一笑。   太子道:“十二妹,我近日受了许多门客,你可觉得好。”   她回过神来:“那自是好的,只是三哥,集思广益虽好,还需要有自己的主意,能够辨明精髓糟粕,识得人才,才是一个君王应备的才德,莫被人轻易左右了去。”   太子笑着打断她:“诺诺,许久未见,你又对我说教起来。”   上官漫也笑了:“确是,有皇嫂在侧,自不用我多嘴。”   太子脸上笑意微微一敛,随即又笑了:“在这门客里面倒是有个有趣的。”“是么?”她轻轻托了下巴,乌发散落颊边,无限慵懒:“三哥讲来听听吧。”   太子灼灼瞧她,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那门客与我讲了一个故事,听着倒是有趣。”他飞速扫他一眼,才道:“听说西方有个国度,极是注重血脉,为了不使血脉杂污,规定皇室兄妹可以成婚,我倒不知这样的奇闻,细细想来,还是极说得通的。”他呼吸蓦然急促,目光犀利,不放过她一丝表情:“十二妹可有什么感触?”   上官漫眉心顿蹙,已然翻脸:“三哥广招良士,妹妹极是赞同,可怎能听这等佞人的胡言乱语,兄妹成婚败坏伦常,这是自古的道理,三哥难道不知么?”   太子面色如死人般灰败,方才似是百花争艳的春日,霎时冬雪飘飞,万物枯竭,他双目无神,坐在那里只似摇摇欲坠。上官漫未想他反应如此剧烈,懊悔话说的太重,他只说个趣事与她听,她倒讽他一番,忙唤了声:“三哥,我一时口快……”   他倏地抬掌打断,勾头坐在对面,暗影遮在他眼底,阴郁的一片,只看不清他神情,上官漫不知哪句言论触动他如此,无措而担忧:“三哥,你……你怎么了?”   太子重重吐一口气,低着头不看她,只管灌茶:“孤没事。”   一时寂籁。   罗姑笑着从庖厨探出头来:“太子殿下,老奴做了木兰酥饼,可是一块用么?”   木兰酥饼……太子只觉额上血管一瞬肿胀起来,他漠然握了拳,声音微微颤抖:“那个,不是赫连瑜喜欢吃的么?”却是问她。   上官漫顿有些不自然,只似心事被戳穿,尴尬而羞赧,竭力平静笑了:“三哥这话说得,木兰酥饼只容他一人吃的不成?”   太子应一声,深深蹙眉:“我厌恶死了木兰酥饼。”   上官漫愕然,随后便有些难堪,罗姑见太子不应声,早已钻进了庖厨里去,院内唯余了两人,风吹梧桐枝叶,沙沙作响,当真静的诡异,上官漫放柔声音笑道:“不喜欢不吃就是,我让罗姑坐了杏仁酥来,咱们一起吃可好。”   太子神色这才缓和了些,道:“不必了,既然做了,总不能扔掉,再说孤也不饿。”依旧沉着个脸。   上官漫第一次拿捏不住他的情绪,思前想后,方才他提及血脉,太子妃家世显赫,两人成婚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会污了皇室血脉,他这样介意血脉之事,莫非是……不禁微笑:“三哥觉得殊儿怎样?”   太子一愣,抬眼瞧她,面色依旧阴郁:“极好,你提她做什么?”   看他神色,莫不是猜错了。上官漫心中无底,她对男女情感尚当局者迷,又不曾给人做过媒,越发显得生涩,迟疑半晌方道:“三哥若是喜欢,不如纳了她,我定是为你们高兴地。”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二)   看他神色,莫不是猜错了。 上官漫心中无底,她对男女情感尚当局者迷,又不曾给人做过媒,越发显得生涩,迟疑半晌方道:“三哥若是喜欢,不如纳了她,我定是为你们高兴地。”   磕的一声,太子猛地撩了手中茶盏,一张俊脸煞白,站起身来震惊看她,他双眸血红,额上青筋暴起,咬牙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上官漫被他神情惊得僵在原地,心中犹自懊悔,果真猜错了么,挽救笑道:“是我冒昧了,若是三哥喜欢上我身边的哪个,我定不会拦着……”   “啪!”太子气急败坏将那茶盏重重摔到地上,茶水泼溅,晕到他袍角深沉地褐色,因着动作剧烈,发上梁冠剧烈颤抖,刺亮光晕明灭,他眼眸深沉伤痛,面容几欲扭曲到一处:“你竟可以这样待我!”   她不明所以,唯有震惊瞧他,太子狠狠一甩袖,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罗姑急匆匆擦手出来,讶道:“这是怎么了?”   她静静站起身来,素色裙角亦是茶水泼溅的褐色,也不去瞧,只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叹气:“近来才发现,我越发不懂他了。”微微蹙眉,也罢,他还要在这深宫继续挣扎,而她,已经等不及。   遂从袖中捏出一个纸包塞到罗姑手中:“给母亲服下。”   罗姑诧道:“这是……”   她却徐徐远去了。   懒懒在罗汉床的靠枕上倚了,乌发落了满枕,窗外晚霞烧了半边天,映的室内镀上一层金色,她心中却是烦躁,她只以为不过相互利用,时日久了才发现,已不知不觉认了他这个兄长,那满目的伤痛,似是数根银针狠狠扎到心上,这样痛,可却不知该如何治愈。   为何生气,为何如此,他临走哪句“你竟这样待我”让她莫名酸楚。   耳畔兀的一热,有人撑在她肩头一侧俯下身来,刺绣的前襟摩挲脸上,轻微的薄荷香袭来,声音低低的,似是呢喃:“心情不好?”   她闭着眼淡淡别过头去:“与你何干。”   只闻他在耳畔低笑:“漫儿情绪不好,自然与我有极大地关系。”气息拂在耳边,酥酥痒痒,她承受不住,微微躲闪,只觉他薄唇若有若无拂在颊边,细致温柔,让她心里倏地一动,面热抬手推他,恼道:“我虽留大人在这里,可不是允你任意冒犯我……”手被重重握住掌中,他极其认真的语气:“殿下秀色可餐,我若还能临危不乱,岂不是与那宦官无异。”   她气结反笑,道:“你还有理了……”睁开眼来蓦然撞见一双幽蓝眸子,灼灼瞧着她。   离得这样近,彼此呼吸都辨的真切,那目光投到她面上,逐渐灼热,她心口跳的极快,似要随时从胸口迸出来,窗外明亮的金色光晕,打在她侧脸轮廓,那疤痕似也消融了去,白皙肌肤莹透似玉盏,透出胭脂色的红来,乌发如莲在她颊边绽开,丝丝幽香,她长睫微颤,眸光游移不定,鲜少的无措模样,他一时情动,缓缓探下身来低低一声:“漫儿。”   霎时心跳如鼓,不自觉闭上眼,他握着她的手,掌心这样烫,室内静的不闻一丝声响,她脑中思绪乱飞,忽如梦一般,那一年相见,他白衣若雪,深深印在脑海之中,再也拂之不去,可惜造化弄人……面色忽就一冷,猛就别过脸去:“大人只怕累了,请先行歇息吧。”   他眸中难掩愕然,也只一瞬,重又恢复从容,唇边丝丝难以捉摸的笑意:“难为漫儿这般为我着想”。   她索性翻过身去,闭眼只是出神,这样对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是便在罗汉床上睡了一夜,床板冷硬,咯的骨骼酸疼,夜间似有人将她拥到怀里,袖间极暖的气息,拂在面上似是母亲温柔的笑意,想起母亲,又独自觉得酸楚,那些个不如意压在心上,只觉有口浊气堵在腔中,一时也不知醒着还是睡着,又哭又笑,有人俯下身来吻干她颊上泪水,那唇温软,让她心里蓦然静了下来。   次日醒来,却是睡到床上的,撩了被子疾步下榻,趿了鞋跑到小书房,果见赫连瑜一手撑着下巴在那罗汉床上睡了,清晨光晕暧昧不明,落在他眉宇间甚是柔和,他睡着的样子似个孩子,这般干净澄澈。   她腔中一口气便落下来,立在那里,纷乱不知所想。   轻叩门扉,声音在寂静院落这样清脆,周伯开了门来,见了眼前人不禁笑了:“寒公子,公子尚未回来。”   寒爷一身白衣立在门前,金黄叶片探过墙头映着他寂寞眉眼,他微微笑了:“是么。”   周伯笑道:“您不必每日都来,若是公子回来,在下一定第一个通知寒公子。”   寒爷含笑点头,转身欲走,又想起来,问道:“她可嘱咐何时回来。”   周伯嗤嗤笑道:“这话您可问过许多遍了,我们公子远游去了,近几日恐不能回来。”寒爷失神“唔”一声,嘱咐道:“请务必转告她,我曾来找她。”周伯觉得好笑:“这话您也嘱咐过许多次了。”   这样无礼,林平低斥:“你说话注意点。”唬的周伯头一缩,见他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呵呵笑了:“年纪不小,这样大的脾气。”   林平正欲和他吵,周伯“嘭”的一关门,气的林平一脚踹到门板上,才见寒爷已经走远,不满道:“寒爷这是怎么了,天天往这里跑。”道之在一旁垂手而立,低低叹道:“不妙啊。”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三)   探进手去,药箱已空,不禁蹙眉:“没有药了么?”药材已尽,他臂上伤口虽已渐渐结疤,可这个时候停了药,保不住流脓,若是病情加重,她这小小殿宇再也藏不住,况连日来白娟渐少,罗姑是否察觉,也是难说。   脑中飞快的一个念头,如若将他从暗道……兀的摇头,不。   赫连瑜见她出神,了然相问:“没有药了么?”   她点头,语中含着揶揄:“大人在这里呆的太久,老天爷也要撵你走。”   赫连瑜不禁笑了:“恰恰相反,我却觉是在成全。”   他的伤一日不好,自然不能早早离开,仍要藏在她这里,上官漫面红轻啐,扭身在梳妆台上坐了,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梳发:“那大人便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临川仁至义尽,再无能为力。”   赫连瑜只是笑:“只怕到时有人心疼。”她闻言只将手中象牙梳往他身上一掷,他扬手堪堪握住,镶金无暇的象牙色,衬得他手指莹白,她回过头去,铜镜里映出她略略弯起的双眸:“倒不知是谁?”   赫连瑜抬起眼来望向镜中的她,一侧灯火昏黄,光影参差,铜镜如雾中望花,那双眼眸却这般深沉灼热。她颊上倏地一热,轻轻别过头去道:“呐,你那伤无药可如何是好?”   赫连瑜低笑道:“宫中万物俱全,还缺这药材不成。”她略一沉思,蓦然睁大眼眸:“你是说……”她啼笑皆非:“堂堂刑部尚书,知法犯法,竟要做梁上君子的勾当。”   他突逼过来,让她禁不住身子后仰,唯听他低笑:“可不是我一个。”她面色愈红:“愿去你一人去,我才不去。”虽是这样说,心里竟有几分雀跃。他低低笑着站起身来,握了她的手:“可由不得你。”她亦是笑,身上素净的雪白罗衣,夜色寂静,想来颇是惹人注目,她倒显出几分小女儿家的慌手慌脚来:“我这衣裳,怕是不行。”他强行揽了她:“你只需将院里的宫婢引开,管这衣裳作甚。”她觉得好笑,近日情绪不好,两人时不时闹着别扭,难得轻松,便也由着性子胡闹。   宫内禁军半个时辰一巡,倒不知他对地形颇是熟悉,走走停停,畅通进了御医馆,馆内仍有人当值,薄透的窗纸透出一点氲黄来,抱厦黄瓦红檐,悬着一对宫灯,映着雕廊画栋颇是葱翠,那旮旯里窝了一个内侍,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听见动静,猛站起身来,唯见夜色里一人白衣疾行,匆匆往这赶来,夜晚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睡眼惺忪的时候猛见着一人白衣飘来,唬的一跳,吓声大喝:“谁!”   那人忽的笑了,声音柔柔软软,十分甜美:“哎呀,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么?”   听着像是人生,那内侍心里一松,看她身形,一时认不出来,正在竭力想,颈后一痛,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内侍软软倒下,唯见一人蓝衣而立,赫连瑜微微拍掌,上官漫只在那里抿唇微笑,夜色里灯光柔暖,映着她瓷一般的面容,他眸中亦含了笑意,伸出手来,牵她入室。   馆内只余了一个御医当值,两人放轻脚步藏在门后,上官漫向里一瞧,当值御医看着脸生,也不知是谁的人,正欲开口,赫连瑜抬食指轻轻放在薄唇上一放,馆外悬着的椭圆宫灯,照见他深邃的眉眼轮廓,她转头看向别处,遮掩已热的脸颊。   赫连瑜捡了一颗石子往地上一贯,“啪”的一声,惊得室内御医身子猛一哆嗦,抬起脸来唤道:“德子?德子!”   私下里无声,他离了座椅踏出门来,忽被人捏住咽喉,惊得历时一身冷汗。上官漫撕了白娟蒙着他两眼,将那御医推推攘攘进了馆内,御医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是谁,不要命了,敢在皇宫为非作歹!”   赫连瑜找了钝物抵在他腰上,他顿时不敢再言语,吓得膝盖打颤,颤抖不停,上官漫打眼一瞧,那钝物不是旁的,正是平日里用的镇纸,罔那御医吓的魂不附体,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   赫连瑜含笑瞧她,将那御医手脚绑在椅上,堵了口舌,进了内室,才是药材放置之处,上官漫犹自提裙进去,满墙的格子抽屉,看着都觉头大,不由抱怨:“你帮了他作甚,刀斧损伤需何药材,咱们如何得知?”赫连瑜声音低低响在耳后:“跌打损伤的我还是记得一些,你只管听着就是。雄猪油一杯、松香半盏、面粉半杯、麝香一盏、黄蜡一盏、研极细樟脑一杯、冰片一盏、血竭半盏、儿茶半盏、去油乳香一盏、去油没药一盅。”她边听边取了小称,室内展架重重隐约映着她窈窕身姿,笑声揶揄:“取药的内侍被你打晕了,我便替你称了吧。”   听得外室御医身子又一哆嗦,赫连瑜端坐椅上低低微笑:“能得殿下躬身称药,实乃微臣荣幸。”   她不禁轻轻啐一声。   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听他念过一边,竟是记得一字不漏,待所有药材抓尽,夜已三更,御医只听内室时有笑声传来,细语低低,竟是自在悠闲,哪里像平常匪类,况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进宫来偷药,那心思在腹中转了又转也猜不出是谁来,倒连累的自己一身热汗,闻脚步纷沓,有女子在他耳边低语:“不过是些寻常药物,大人若不想被人咎责,忘了就是。”等了许久,手上束缚似被人去了,他忙拉下眼前障物,两人早已远去,哪里还有人影,细细盘点一番,却是一些治愈刀伤药物,在案前坐了许久,终是一叹。   回到住处,她抚着胸口笑的无力,只歪倒在他肩头,夜里寂静,唯听她愉悦笑声,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一番几欲,想起来越发觉得开怀,他正侧头看着她,灯晕里顾盼生辉,双眸含情,肌肤透着胭脂色的白,似是夜色里一盏白玉兰,叫人无限怜爱。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四)   发觉太亲近,她倏地撤回身子。   室内本只有两人,她突就觉的不自在起来,徐徐行至榻上,垂眸淡淡道:“我先睡了。”未等他应声,径自背身撒了帐子睡去,身后寂静无声,灯火柔和的照亮一隅,她睁眸只见素净纱帐上清晰的纹路,细细密密织成一处,又用金线引了,绣出一路繁花。   身后微微的一颤,想是他也上了榻,她蓦地闭眼,忽而灯灭,室内唯见清寂的夜色,那人呼吸拂在静后,半晌却探起身子,纵使她闭着双眸,依旧能觉出面颊上灼热的视线。她身子亦是一僵,指尖都不敢动弹,许久,他俯下身来,在她颊上深深印上一吻,她呼吸骤然不稳,却闻他一声闷笑,遂也睡去。   她不禁弯眸抿唇。   一夜好梦。   次日早起,听闻先前载下的万寿菊堪堪开了满园,远远望去,殿宇似是黄金铺就,难得顾充媛心情甚佳,便拉了她同去,也凑个热闹。自从顾充媛一舞,皇帝对姝璃宫颇是照顾,虽不及吴婕妤,后来却免了起早之苦,连同帝姬不必到凤栖宫请安,何皇后也彰显宽厚,特意命人送了润喉的凤梨来。   十里万寿菊,映的皇宫如金堆银砌。   前来赏菊的宫人不在少数,上官漫等故意找了清闲的地界,不愿与那些个妃嫔碰在一处,远远却见一人朱衣金冠,凤目玉面,被一行人拥簇过了汉白玉石桥,罗姑遥遥翘望,在身侧啧啧有声:“看咱们的太子爷,人堆里一扎,极是出挑。”   殊儿在一旁咯咯直笑:“瞧姑姑您说的,像是夸自己姑爷似地。”上官漫淡淡挑眉,殊儿忙打脸:“奴婢该打,一时忘了避讳。”   再看,那金格黄伞、长龙仪仗却朝这里行来,罗姑笑道:“老奴就说,太子殿下哪能和殿下真生气,这不是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行来,沿途宫人皆行跪礼,谁知太子往人群里一望,蓦然色变,銮车与上官漫只离了一步,冷脸开口:“折回去。”   德子万万不想生出这样的变故,惊慌央求:“好殿下,折回去咱们怎么走?”   太子声音愈冷:“反正不走这里。”   德子仗着胆子问了一句:“这是为何,殿下不也说沿途赏菊,别有风情么。”   金黄菊海里清清丽丽的窈窕身姿,宫内嫣红姹紫,放在一处,只觉十里澄黄也黯然失了颜色,太子一眼扫过,又狠狠别过头去,重重一句:“看着碍眼!”   德子委委屈屈偷瞧了上官漫一眼,无奈吩咐仪仗择路。   方才太子那声音颇大,听得众多宫人均是引袖偷笑,那目光在几人颈后乱戳,好不幸灾乐祸,罗姑在一旁气的咬牙切齿,使劲发着狠:“我瞧他还敢往姝璃宫踏进一步。”   上官漫神色淡漠,略略蹙眉:“姑姑,殊儿忘了避讳,您老也忘了不成。”罗姑深深叹气,唯顾充媛轻轻一句:“既是无缘,早断了也好。”   手侧一只开得正好的黄菊,菊瓣舒卷如云,累累饱满,如此华丽似锦,虽是珍惜,终不是她想要的,这才轻吐了口气,低低道:“母亲说的极是。”遂拂袖,携了顾充媛回殿。   不到下午,顾充媛婕妤便说乏了,又过了几个时辰,面色虚黄,手脚无力,隐有枯竭之态,吓得罗姑慌忙唤了御医来,御医也诊不出旁的病,只说心中郁结已久,好生调理才是。   几日下来,仍不见好转。   众妃嫔闻风皆来探望,上官漫一直在榻前侍奉,待殿内唯剩了两人,浓重药味弥漫,顾充媛散发从帐中伸出手来:“漫儿,你来。”   她一双手本是根根如玉,这会子看去,却似枯萎的花枝,瘦骨嶙峋,上官漫无言立了许久,重重跪了在榻前,垂眸流下泪来:“是女儿不好,让母亲受这样一遭罪。”   顾充媛缠绵病榻兀自微笑:“傻儿,那药是我自愿服下,你可说说,咱们出去以后要到哪里去?”   她猛然抬起脸来,清泪未干尚挂在颊边,终破涕为笑,软软将脸贴在她手心,轻轻摩挲:“母亲想去哪里?”   顾充媛满目憧憬,枯槁面容耀目光滑闪过,噙了笑道:“为娘生在北方,自小就憧憬南边的婉约精致,可惜无缘出去走走,便被送进宫来。”   她连连道好:“那我们就去那里,咱们和罗姑相依为命,定居下来。”   顾充媛眼波流转,抬指在她雪白额上重重一戳:“傻囡,你竟不要嫁人了么?”   上官漫面透微红,眼前蓦然浮现那人幽蓝眼眸,他是重权大握朝臣,她是急于出宫的帝姬,两人再多交集,也不过归于陌路,离愁别绪悄然漫上心头,似有千斤重,一时只喘不过起来,她觉得累,缓缓往在顾充媛袖上靠了,轻声道:“不要了。”   顾充媛虽不是真病,少不得日夜伺候做做样子,待回偏殿,正见房内燃着一只宫灯,赫连瑜端坐罗汉床上自斟自饮,不禁问了句:“你怎还未睡?”   他转过脸来似笑非笑瞧她,答案再明显不过,她颊上不免一红,道:“你自己喝有什么意思。”亦烫了个酒盏便斟,他一手挡住,抬起眼来,明灭烛火下,他俊朗面容慵懒不羁,幽深蓝眸溢出几分暧昧风流,别样的妩媚妖娆:“漫儿这是想酒后乱性么?”他眯眸微笑:“我倒是不介意。”   上官漫哪防的他提起这茬,霎时面红耳赤,一只素手捏着酒盏斟也不是,不斟也不是,好在他难得好心,给她顺了台阶:“对月独酌,有琴声相伴才不失雅兴。”他唇边微微含着笑意:“不知殿下琴技如何?”   上官漫微微一晒,随即笑道:“大人不怕伤了耳朵,听着就是。”赫连瑜闷笑:“微臣洗耳恭听。”   房里原是有把五弦琴,顾充媛歌舞琴技俱佳,幼时少不得强制她练,然她自小懂得母亲的苦处,对这无甚用处的技艺嗤之以鼻,顾充媛在时才好好坐在一处,幸她天资聪颖,悟性极好,顾充媛又是一等一的师傅,稍一调教,倒还听得过去。   后来顾充媛知道她志不在此,再没有勉强她,算起来,也有十年未练了。   稍稍调了音,她抬眸看他一眼。正巧腔中情绪无处宣泄,扰扰他的耳朵也算对的起他在这里住了一遭。   赫连瑜好整以暇的在罗汉床上倚了,一幅看好戏的神情。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五)   嘡嘡嘡!   几声破音划过寂静夜色,耳畔嗡嗡不觉,赫连瑜极好的修养,眉毛都未曾挑一下,他眸中一副了然神情,唇边含着揶揄笑意。   她微微扬了下巴,素手一波,音色蓦然转纯。   他眸中才透出些微惊讶来,随即弯了唇,半倚栏杆,端着酒盏轻啜。   一曲小重山。   花院深疑无路通。   碧纱窗影下,玉芙蓉。   当时偏恨五更钟。   分携处,斜月小帘栊。   楚楚冷沉踪。   一双金缕枕,半床空。   画桥临水凤城东。   楼前柳,憔悴几秋风。   她原并不喜欢这样的调子,太过凄楚无助,今夜却无故嗅到一丝别离味道,这样恐慌,这样不舍,她本应立在殿前玉阶含笑望他,眸中不带一丝愁别色彩,清冷说一句:“大人走好。”抑或是,她轻轻背过身去,听他渐渐走远,她也不需回头,自此咫尺天涯。   琴声蓦然凌乱,他修长掌心压乱琴弦,似是湖面投下重石,搅得音节如涟漪不断,她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见那细细的弦亮如银丝,在他白皙指间颤抖如蕊,他微微倾身,嗓音低低响在上方:“宫外送了信来,今晚会有人前来接应,若再病下去,只怕让金銮殿里那位生疑。”   离别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她心里霍然一空,一时只闻凌乱琴音响在耳侧,再也听不得别的,夜凉如水,弦尾颤颤只余了语音,她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淡淡笑道:“大人这是什么话,伤好了,自是要走的。”   他只凝眸瞧她。   她轻轻别眼,默然不敢与之对视。只怕下一刻难以自控,她起身道:“我去看看母亲。”转身未走一步,只被他狠狠拉回来,那琴轰然一声被扫至地上,五音齐响,缭乱耳际,下一刻她被抵在雕花朱壁上,暗沉的朱漆映着她苍白面容,他钳的紧,只觉肌肤处处痛麻,夜色里他面容冷峻,因喝了酒,气息都带着些微醇香:“顾充媛病在这时,漫儿这是想做什么?”   她悚然一惊,脊梁一路发冷,只觉瞬间生出冷汗来,强自开口:“母亲重病,大人不加慰问也罢,竟说出这种话来!”   他目光如炬,只似要揭破她面皮,将她意图赤裸揪到跟前,她顿时心跳如鼓,唯闹他微不可查的低叹:“漫儿对我竟无一丝留恋么?”嗓音低柔,似那绵绵酒意,让她莫名心头一颤。   她动也不动,笑的开怀:“大人应该记得,临观唯盼着大人走,哪有留恋可言。”说完垂眸下去,浓密长睫颤颤,遮掩雪白肤色,映着湿润柔软的红唇。   罗姑似在外听到动静,在门下低低唤了一声:“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她身子僵了一僵,轻道:“我没事。”   罗姑只在外笑:“许久未听你弹琴,却是这样伤心的曲子,殿下还是不弹的好,伤身。”   她心里微的发起颤来,琴由心声,罗姑都能听出伤心来,那他……她只不敢看他,他都低下头来,在她耳畔咬牙切齿:“漫儿这张嘴,当真让人恨极。”   她诧然抬眼,他已兜头下来,他薄唇含着甜辣的酒香,唇齿痴缠,便觉自己也醉了,门外罗姑听她许久未回,唤道:“殿下?”她微惊欲回答,只被他箍住后腰,高高托起,霎时天旋地转,她意乱情迷,呼吸已急,犹记得提醒:“罗姑在外面。”他一袖扇灭烛火,黑寂中语气略略气急败坏:“不管她!”   她一声轻笑,下一刻淹没在他霸道吻里,罗姑似又唤了一声,她只记得他炙热如洪的体温,指尖灵活挑起她身体簇簇火焰,什么便也听不见了。   他的唇烙上她滚烫雪白的身体,她指尖深深插进他浓黑如缎的长发,薄如蝉翼的锦帐飘舞如烟,似是在梦里,却又这般真实,她在他身下唯为他妩媚绽放,突就想哪怕当真进了他的圈套,也是甘之若饴。   激情似洪水磅礴退去,唯余了余悸,素净的颜色衬着她似雪肌肤,只觉似也染了翠色,细嫩如瓷,臂上那点殷红却早已消失不见踪影。不由蹙眉,轻轻抬手掩住。   赫连瑜揽了她肩头低笑:“你掩它做什么。”   她恼怨道:“再点上总是麻烦。”他只在她耳畔暧昧不明的笑:“是麻烦。”蓦然觉出他话中意味来,她霎时面红,伸指狠狠挠他,肌肤上历时留下五指红痕,他“唔”一声,沉声笑道:“杜明曾与我说有门功夫叫做九阴白骨爪,我尚不信,今日却是见识了。”他刚说完,胸前又挨了一记,他胸腔随着闷笑声微震,气息埋在她颈间,湿热炙烫:“不如再麻烦一次。”她红脸噙了笑,扭身别过脸去,拉着他浓黑的发梢绕在纤细指尖,缠了数圈,只觉他的吻一路落在脊梁上……指尖忽的一松,发尾便如上了弦,徐徐散开来。   “殿下,您睡下了么?”是殊儿。   她惊喘出声:“什么事?”   “是圣上……”不知为何,殊儿声音似也发着颤:“圣驾正往这里赶来,您需……您需前去接驾。”   姝璃宫地处偏僻,并无别的妃嫔相邻,既往这里来,定是要到姝璃宫了,此时众人忙着接驾,赫连瑜便可趁机出宫……他猛然挺身闯进,幽暗夜色里唯见他的欲火跳跃的眸子:“你倒还有心思想别的。”   她身体颤抖,咬唇哪里说得出话来。   门外殊儿急切唤了声:“殿下?”她面红出声:“你……你且等等。”   过了许久,殊儿才见上官漫急急开门出殿,檐下悬着宫灯,照见她粉嫩颈项,上官漫举步便走:“已到了哪里了?”   殊儿疾步跟在她身后:“已过了……过了繁花门。”   上官漫微微蹙眉,缓了步伐看她,殊儿垂首立在檐下,着了一件紫红的宫裙,想是那颜色的缘故,映得她的脸亦是红的。上官漫目光越过她落到殿门,面颊犹热,半晌才淡道:“走吧。”   在殿前等了不到片刻,圣撵缓缓落下,上官漫领了众人跪地大拜,称颂“万岁”。皇帝不耐一摆手,也未看上官漫一眼,大步流星进了姝璃殿,只唤:“澜儿。”上官漫领着众人进殿,默默捧了汤药跪侍一侧。   罗姑扶了顾充媛软软起榻,皇帝忙道:“别起了,快躺下。”   顾充媛含泪称谢,道:“臣妾福薄,只怕再不能,侍奉官家。”   皇帝面有戚色:“不许说这些丧气话。”又唤了御医来问了病情,细细嘱咐了,扫见跪在一侧的上官漫才问了声:“这便是临观?”   自从顾充媛复宠,他始终未曾问起她这个女儿,今日竟不想点了她的名字,三人都是一惊,上官漫深深俯首:“儿臣叩见父皇。”微微抬眼,唯见他龙袍上的耀耀明黄色,不再是远远的,高高在上的瞧着他,离得这样近,他袖中笼着的龙涎香都闻得真切,她忽便一阵恍惚,突然见着他,倒生出陌生和忐忑来。   皇帝似是与她聊着家常:“听闻太子待你不错。”   上官漫心中诧异,他何以与她谈起太子,亦不敢怠慢,敛声屏气,道:“太子殿下仁厚,确是曾一度拂照儿臣。”   “唔”皇帝唇角些微的笑纹,道:“渊儿鲜少与姊妹们亲近,他对昭儿都冷面相迎,竟想不到对你亲厚。”   他虽笑着,上官漫却猛然生了一身冷汗,凡有人拿来与昭阳比的,最终都不得善终,皇帝一句,只与赐死有何区别,顾充媛面色本就白,此时已惨败如纸,瑟瑟道:“皇上圣明,漫儿哪敢与昭阳公主相比。”   罗姑亦吓得跪到地上,道:“皇上,太子殿下也不过帮过殿下几处,现在已不往这里来了。”   上官漫只伏在地上,并不说话,唯有想,这般说,定是有人在跟前嚼了舌根子,只不知他如何想。皇帝见状哈哈大笑,倒走惊得顾充媛与罗姑面面相觑,皇帝温声为顾充媛掖了被角,道:“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儿女和睦,他们两人亲近,朕甚是欣慰。”   顾充媛面色才稍有好转。   皇帝笑道:“地上凉,还不起来?”   罗姑忙搀了上官漫谢恩起身。   皇帝只顾与顾充媛说话,再也未曾看她,两人识趣便退了出去。   待皇帝走,已是深夜,她疯一般疾步跑到偏殿,唯见蜡炬成灰,夜色照见空荡的殿内,风灌满室,连那人一点味道都不曾留下。   真真人去楼空。   都不曾觉得这偏殿大,今日突就空旷无比,她一人茕茕孑立,对影成双。   罗姑服侍顾充媛睡下,见她默默立在殿中,便出声嘱咐:“殿下也早些睡吧。”   她猛地一惊,见是罗姑,轻应一声关门睡下。   孤枕余寒,自是难眠,她转过脸去,只觉极凉的物件咯在腮边,猛起身细看,才见一块坠玉躺于枕上,通体白透,触手升温,乃是上古难得的罕物。   心忽的一悸。   古语云:“何以结恩情,美玉坠罗缨”他这是……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六)   翌日一早,未等各房去凤栖宫请安,何皇后放下身价,领了终妃嫔亲自前往姝璃宫,凤辇稳稳落下,何皇后端庄下得辇来,杏黄赤金凤袍拖拽在后,九尾凤翎在脑后颤颤,姝璃宫上下早已乌鸦跪倒一片,何皇后温厚笑了:“都起吧。”遂进了正殿,顾充媛感激涕零向她施礼,何皇后亲自前去扶她:“身子不好,就好好躺着吧。”昭阳一声不吭跟随何皇后身侧,目光触及之处,无不蹙眉,姝璃宫便如女子的清冷幽静,虽有华饰装裱,到底不比凤栖宫来的张扬华丽,自然寒碜了许多。   何皇后与顾充媛说着话,殿里唯听何皇后温柔慈爱的声线,众妃嫔陪坐在下首,低低赞颂和皇后的宽厚。何皇后面色祥和,凤眼扫过,昭阳一袭绯红宫装艳艳似火,衬得一侧的上官漫别样幽静,近日赫连瑜病重,昭阳设法探望,均被挡了回来,日子久了,昭阳面上便见些许憔悴,反倒与这上官漫立在一处,衬得上官漫楚楚可怜之态,若是男子,焉能不动心。   何皇后笑了:“顾妹妹病重,临观日夜侍奉也憔悴了许多。”遂吩咐宫人:“来呀,将本宫那新供的阿胶熬了给帝姬服用。”殿外低低的一声是。   上官漫忙俯身谢恩。自然晓得,她这一番作为,也不过为了给那人看。   须臾,唯见一个纤弱身影捧了金碗徐徐前来,碎步穿过殿内斑驳日影,行至跟前行了礼,才见是殊儿,殊儿捧着上官漫跟前,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对她微笑,上官漫这才安心喝下。   一入咽喉,却暗暗起疑,这味道虽不说苦涩难忍,心里却是不自觉抵触,似是曾尝过一般,隐隐的熟悉。   送走何皇后,她唤来殊儿,微微蹙眉:“你端来的这是什么?”   殊儿垂眼,白皙的眼睑下浮起淡淡的氤红,半晌才支吾道:“事出突然,奴婢一时准备不及,只将早熬好的酸梅汤子,加了点露茶一搅,才将那阿胶换了……”她睫毛微动,小心翼翼觑着上官漫,上官漫嗤的笑出声来,再不疑其他,道:“我道味道这般怪异,分明还觉得熟悉,你且去吧。”殊儿轻轻松一口气,径自去了。   许久未见着她,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在她身畔叽叽喳喳了许久,返影倚着树干摇扇子:“你们两个消停些,别让主人劳累。”听他这样说,小三小五噘了唇,倒也不吵闹了,耳根子清净了,她便询问今日棋社的动静,返影一一回答了,因着寒爷在,棋社也无人敢来捣乱,就这么平静如水。   她轻轻撑起下巴。   如今最主要的便是为出宫、日后在宫外生活铺路,她早已吩咐了洪飞在外接应,到时顾充媛假死,放一把大火,他们便可在宫内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寒爷,还需紧紧巴结着。   这边想着,周伯已经前来禀报:“公子,寒公子来了。”返影在一旁咯咯直笑:“公子不知,这寒爷可是日日来呢。”   上官漫一记眼神过去,寒爷已大步流星走至近前,他眸中深沉,见到她一刹有岩浆般热切滚滚而过,极克制的沉入平静,他笑的温文尔雅:“你总算是回来了。”   她笑道:“接到周伯的信便急急往回赶,玉笙兄有急事不成?”   寒爷语气略略责备:“既是远游,为何不邀了我同去。”他语气一转,黑眸灼灼,低沉的让人心中发颤:“看着你,我才放心。”   当着众人的面,上官漫蓦地面红,周伯早已躲开来,唯剩返影在一旁笑的漫不经心,索性洪飞并不在这里。她轻轻掩饰尴尬:“玉笙兄屋里请。”   寒爷却探手捏住她伸过来的手腕,指腹不轻不重按在柔嫩肌肤上,所有炙热均聚到那一点,上官漫直觉这寒爷待她与往日不同,可偏偏窥不出究竟来。寒爷从容松开她,笑若春风:“便不进去了,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上官漫略略好奇:“去哪里?”   寒爷笑了:“去了才知道。”   与寒爷一前一后乘了轿子前行,微掀了帘角,才见是往河岸去的,因已入深秋,那风拂到脸上都是清凉,甚是惬意,远远听见河面有筝声传来,何等婉转缠绵,低低如诉,若是男子听了,只怕早已酥了。她凝神听了片刻,不禁称奇,暗道,这人的琴技实在非凡,若与顾充媛比,只怕不分上下。   正在出神,轿夫喊一声停,前面轿子已经停下来,寒爷弯腰踏出,河岸金黄如鱼龙雾,他低头微微弹衣,白衣胜雪,衬着清俊的面容,理罢,方才举步过来,轿夫微倾了轿身,他含笑掀了轿帘,较中暗影里望见上官漫如此的面容,四目相对,微微相视一笑,上官漫忙倾身出轿,他去伸臂过来。   望见横在脸前的白袖,上官漫便有些呆愣,她此前并不是女子,两个男子这般,实在诡异,这寒爷何以这番对他,抬眸诧然,弯眸笑了:“玉笙兄这是作何?”   他浅唇弯起,笑的从容:“漫弟生的柔弱,不自觉便多爱护些。”依旧将手臂横在跟前,上官漫无奈,只得扶了,寒爷眸色如夜空里的璀璨星辰,扶她上了停泊在岸边的小舟。   一个画舫静静停泊在水中央,水光粼粼,那画舫装饰的朴素无华,却是别样让人心安,寒爷携了她上了画舫,一个青衣侍女侯在门外,看到寒爷,瞪圆了杏目:“呀,寒爷,可是许久未见您了。”那目光落到她身上,轻轻咦了一声。   寒爷笑意不减,只问:“姑娘在么?”   那侍女道面色迟疑,尚未说话,只闻有笑声从舫中传来……上官漫终悟出来这是什么地方,都城人士喜欢游湖,青楼投其所好,喜欢将姑娘们聚到船上,也有头牌各一条小船,独自用着画舫的,却是少数。   上官漫有些糊涂,这寒爷莫不是带着男装的她寻欢作乐来了不成,一时想到寒爷这样的人物,也同其他男子一般左拥右抱,心中深深抵触,面上微冷,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   注意到上官漫刹那的疏离,寒爷讶然挑眉,然那侍女只紧张瞧着他,他眸中淡淡的笑意:“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话刚落地,只闻画舫内传来几好听的女子声音,那声音温柔如水,似是只要听她说话,一颗心便已静了下来,那女子轻轻的笑:“寒爷怎能这样取笑莹儿。”   门楣微动,一只流速团扇轻轻拨开,隐约可见暗影里女子妩媚的轮廓,她只柔柔立在那里,却觉身上有灼灼光辉,让人挪不开眼来,上官漫望见她的一刹,只觉胸口一悸,隐有熟悉的感觉,却怎样也想不起来,暗暗吃惊,一个青楼女子,竟有不俗这样的美丽。   那女子似也在里面打量她,似也一怔,美目流转,当真艳如芳华:“这便是寒爷常提的那位吧,果然仙一样的人呢。”   寒爷笑道:“鲜少见你这样夸人,你就这样把我们晾在外面不成?”他略略挑眉:“或是,不方便?”   那萱姑娘香腮微红,尴尬也觉万分美丽,忙让开身来,轻轻嗔了一声:“寒爷!”   寒爷低笑,目光温暖看向上官漫:“萱姑娘不是旁人,不必拘谨。”他朝她伸手似要携她进去,上官漫略略迟疑,只含笑道:“寒爷先请。”   寒爷无奈,只得先行进去,那萱姑娘看着两人,兀自抿唇微笑。   坊内很是素雅幽静,萱姑娘在一旁红袖添香,坊外日光斜斜透进来,穿过她浓密深睫,在眼下跌落一层岁影,她一身粉衣,白烟自熏炉袅袅而散,似在她周身笼了一团雾气,宁静似仙。上官漫在心中暗暗赞叹,此女当得起一个艳名。瞧这情形,寒爷并不是这萱姑娘的恩客,传言都道寒爷专宠萱姑娘,如此看来,流言当真不可信。   她轻启红唇:“寒爷这样郑重,想来是有要紧事。”   她语气轻轻柔柔,虽含着取笑,却叫人听着分外舒服,寒爷笑若熏风,望了上官漫一眼,道:“到你这来,是让你做个证。”   上官漫微诧。   萱姑娘却是若有所思。   未等她开口,只闻内室传来轻微脚步声,似是趿了鞋在室内踱步,外舱与内室只隔了一面雕花屏风,唯见雕花眼里那人雪白的绸缎中衣,并不出来,只问:“还未好么?”   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上官漫如遇雷击,呆坐原地,这声音……分明不是太子?   萱姑娘面上红霞已浮,起身袅袅到那屏风内,窗外日光柔白,洒了两人一身,萱姑娘委婉美丽,太子高大俊美,立到一处,便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上官漫转过头去,却听屏风后私语窃窃,转而轻微的暧昧低笑,侧影里只见两人的影子已叠到一处,便蓦然红了脸。   寒爷撑着下巴低笑:“漫弟害羞的样手,当真可爱。”他一双眸子漆黑,亮如碎星。   却闻萱姑娘温柔对太子笑道:“我这里两位客人,不如你也见见。”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七)   上官漫身子骤僵,只怕太子当真出来相见,若是离席会让他更加起疑,便急出一身细汗来,太子却微微低头,在萱姑娘耳畔低低几声,大大小小的雕花眼里,太子侧脸的轮廓断断续续,难见他的眉眼,萱姑娘闻言却笑了:“你若是怕失礼,那便罢了。”太子才道:“今日不便相见,改日定向二位请罪。”   寒爷隔着那屏风笑道:“公子客气了。”上官漫才悄悄松了口气。不料寒爷突转眸过来,犀利如电,让她悚然一惊。寒爷漫不经心为她斟茶:“你我相识许久,也不见令尊令堂,不知漫弟是哪家的公子。”   上官漫避开他的试探,也笑:“无名小辈,只怕寒爷笑话,况小弟与寒爷君子之交,管它别个作甚。”   寒爷笑的别有意味道:“在下倒是想拜会令尊令堂。”上官漫正要婉拒,萱姑娘捧了一个锦盒放置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笑声如风:“寒爷说得是这个吧。”   却是一个金底缠枝的锦盒,似是有了些年纪,角处些微的磨损,诉说岁月无情,寒爷看着它的目光渐渐转柔,噙笑轻抚盒面,暗沉的繁花开在他白皙指尖,似是看着一位许久不见得故友。   良久,他抬眼看向上官漫,那目光温柔如夜色,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上官漫微微一怔。   萱姑娘悄悄退了下去。   清风徐徐袭来,吹起他鬓边碎发,寒爷眉眼如画,笑道:“打开来瞧瞧。”   上官漫直觉碰不得,奈何他那目光如此温暖,让她不忍拒绝。打开上面生锈的铜搭子,轻轻一拨,盒面无声打开来,黑底绒面里,静静躺着一只碧玉镯,流光环绕,唯见镯身似有一汪碧色活水流动,耳畔似能听闻颤颤水声,这舱内本是明亮,望见那玉镯,只觉刹那失色。   上官漫瞧得目不转睛,心中甚是喜欢,她生在皇宫,见惯不凡之物,看到眼前的玉镯也不免唏嘘。   寒爷望着她微笑,执其素手欲要套在她腕上,那玉极是清凉触及肌肤,只觉体内畅浊气顿消,刹那清明,她征就回过神来,抽手向后撤了身子,寒爷携着玉镯的手僵在空中。她垂眸掩饰失态,笑道:“如此贵重之物,小弟实在收受不起。”   寒爷难掩黯然,指腹轻轻摩挲,并不将玉镯放置盒中,只是微笑:“此物本是我祖母之物,后又传给母亲,母亲仙逝以后再也无人佩戴它,从此蒙尘,玉需人养,若无人佩裁,便如花朵失水,离枯萎不远矣。”   上官漫听他说得动情,心中倒生出愧意来,安慰道:“玉笙兄莫要伤心,何不找个心仪女子送与她,若是给了我,便是焚鹤煮琴,糟蹋了好东西。”   寒爷眼中眸光涌动,低低笑道:“我若说漫弟最合适呢?”   她胸口只似被重重一撞,又酸又涨,只瓣不出是何滋味,便也隐忧,微蹙了眉尖,他莫不是早已瞧出她并不是男子么,挣扎开口:“小弟是男子,与此玉气血不合,只怕不能胜任。”   恰有薄云这日,舱内顿时一暗,那浓重暗影遮住他清俊轮廓,只看不清是何神情,他兀自持玉坐在哪里,只觉天地皆静,蓦然将空气抽离干净,难以呼吸。   “男子?”寒爷低笑出声,如一股阴风怒火绕在后颈,听着骇人。   只这反问一声,上官漫刹那面白,身体绷直,悄悄捏了袖口,抿唇警惕看他,她面白如瓷,一汪翦水秋眸似是淬了水的玉,渗出点点冷意来。   一刻,剑拔弩张,暗藏杀机。   寒爷看她许久,神色却缓缓温和下来,光彩游戈,转进舱内,照亮他和煦笑容:“漫弟不喜欢,那便算了。”举止从容将玉镯放入锦盒之内,眼角泛起温暖笑意,方才一刹,只似幻境。   上官漫松动指尖,只觉用尽了力气,极是疲倦。心中却是暗暗心惊,这寒爷平日对她甚是温和,不知何时卸了警戒去,他到底不是简单人物,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遂道:“叨扰姑娘许久,小弟身体不适,先行告辞。”寒爷道:“唔,我也正要走。”   回去路上,上官漫独自负手立于船头,河风吹动她雪白衣角,无处不是冷漠,寒爷立在船尾瞧她,径自苦笑。   上了岸,她依旧客气疏离,笑道:“小弟还有要事,只怕不能相陪。”   寒爷不便阻扰,随她去了,道之见他神色郁郁,诧道:“寒爷,她竟没有应么?”寒爷望着她离去方向轻轻抚额,重重一叹:“只怕是吓着她了。”转头问:“赫连瑜在哪里?”道之只在他耳旁低低几声,他深沉面容隐现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道:“叫林平去送送她。”   道之拱手:“是。”   上官漫终于停住脚步,蹙眉回首:“你跟着我做什么?”   林平远远跟在她身后,倨傲抱臂:“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寒爷吩咐,我才懒得跟着你这娘娘腔。”   她本在气恼,听他叫她“娘娘腔”不禁笑了,摇头道:“你愿跟便跟着吧。”她捡着小路走,满耳寂静,唯闻自己脚步声,折弯过去,穿过胡同里府邸便不远了,不料林平突一把攥住她,将她拽到另一条路上,她未想他会动手,冷冷甩开,退开步子眯眼瞧他。林平只觉她手腕弱若无骨,肌肤细腻温软,不觉心神一荡,触到她冷漠眼神,尴尬扭过头去,梗着脖子道:“那边不能走了。”   上官漫便定定瞧着他,他白皙面容上渐渐浮现疑红,恼着瞪她一眼,吼道:“爱信不信。”竟越过她径自走了,上官漫诧异看他,不免啼笑皆非,这林平,当真有意思。   胡同曲折迂回,尽头处乃是天阙街,她寻思着去棋社瞧瞧也是好的,忽闻悦耳的一声:“子清……”   上官漫蓦然驻足,僵硬转过头去,果见那酒楼前一人蓝底的常服负手而立,一个绯红身影自对面酒楼飞奔而出,直直扑入他怀中,日光明亮的耀眼,刺得眼底发痛……她不禁闭目,扭头背道而驰。林平瞧着她的背影抱臂倚墙,一脸若有所思。   赫连瑜蹙眉,冷冷睨着昭阳,昭阳讪讪松开他,嗫嚅道:“你病重也不许我去看你,打听到你在这里,我才跟了来。”赫连瑜一脸不耐:“殿下还是请回宫吧。”昭阳渐渐恼了,见他头也不回,道:“我求了父皇让他赐婚,他已应了,你就算躲着我,还能抗旨不成?”赫连瑜闻言驻足,回眸只见幽蓝眸子似那夜色里的兽,发出骇人光芒来,昭阳惊得连退几步,他缓缓笑了:“殿下可知道我最厌人威胁我。”   昭阳面白如纸,摇头后退,惊怯怯道:“我……我……”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竟落下大颗泪来,赫连瑜看的生厌,不经意扫到街角急急而去的身影,眼眸一深,道:“送殿下回去。”   上官漫疾步如飞,只似有人在身后追着她,突斜刺刺伸出一只手腕来,猛将她拉入狭窄的转角,也不过一瞬,跟随在后的林平茫然望着空空前方,唤了声:“公子?”疑惑跑开来。   林平身影一闪而过,她深睫微颤,捂住唇的手缓缓松开来,眼前人影一转,她被推靠向身后砖墙,赫连瑜一手撑在她脸侧,微倾了身子,高大身形的暗影将她整个遮住,他抬指拂过她细嫩脸颊,低道:“明明看见了,跑什么?”   指腹带着他体温的暖意,触到颊上酥酥痒痒,她微微偏头:“只怕搅了大人的好事。”他指尖一顿,眯眼看她,属于男子的长睫幽密如潭,泛着些微星光,良久才笑了:“若我没有猜错,漫儿……这是在吃醋么?”   一语中的,她颊上渐热,一眼瞥见他眼中狭促,扬起滚烫脸颊挑衅瞧他:“大人猜的不错,我的男人,自也由不得别人碰!”   他讶异的瞳孔放大,那宝石一般的眸子绽放惊奇的迤逦光芒,随即他闷声低笑,只俯身轻啄她粉唇,连声笑道:“虽是霸道了些,我却是喜欢。”   她面红耳赤撇开脸来,方才那情景走马灯在脸前闪过,昭阳那一身绯红,火一般灼着瞳孔,不禁想,他若心中有她,为何不去提了亲去,如若他心中无她,又为何将玉遗留枕上……   何皇后家族势大,娶了昭阳便是和一个家族联姻,稍有一点城府的臣子,也不会弃了昭阳选她,心中渐冷,凝在胸腔只喘不过气来,他对她,当真还是玩弄?不禁冷讽:“大人不是要去顾府提亲么,我可是一直等着大人。”   赫连瑜听她旧事重提,只重重捏了她脸颊,隐隐咬齿:“你这张嘴。”   她躲闪开来,腔中千万个声音呐喊,想知道答案,哪怕给她一个解释,明知不能问,终忍不住开口,暗吸口气,垂眸道:“临观一直想问大人,大人早已认出我来,为何当做不知,既然知道我私自出宫,为何不问我如何处得来?”   她蓦然抬眸,一双眸子清冷如月,定定瞧着他。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八)   沉默,明明只须臾,却觉已过千年。   触目他蓝底的常服,四合云暗纹开在襟上,只闻他袖中清冷的薄荷香,他蹙眉瞧着她,眸光明灭,她只似溺入水中,缓缓沉向海底,她等不得他回答,又怕他给的答案,终归近乡情怯。袖中的玉捏在指间,捂得久了,便觉那玉已成身体的一部分,万难割舍,良久却是笑了,摊掌开来:“大人临走,忘了这个。”   那玉莹白剔透,衬得她掌心如玉,竟难辨颜色,然这美丽,却似刀刃,片片割着他面容,赫连瑜脸色阴沉,眯着眸子沉沉瞧她:“你竟当我是忘下的?”   她垂眸含笑拉了他衣襟,轻轻塞入,道:“大人好生收着,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不能这么容易物归原主了。”未敢看他是何神情,她已头也不回的离开。   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风已经凉入骨髓,书房里却是窗扇大开,园中银杏树簇簇金黄,压低了枝桠在窗口颤颤如飞。这边管家将花匠骂的狗血淋头,只逼得那花匠缩着膀子一动不敢动,等管家泄了火,才委委屈屈的开口:“那是前日新植的花簪菊,又未干枯,拔了不是可惜了。”   管家火气又涌了上来,劈头盖脸直骂:“让你拨你就拔,大人说看着生厌,我有什么法子。”花匠一缩头,忙去了,临走不忘嘟囔:“大人这是怎么了,回来就没有好脸色,可惜了那满院子的新菊。”   府里下人觉察阴云密布,个个屏息敛气,走路蹑手蹑脚,只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揪出错来。   青郁的光线落进书房,只将赫连瑜整个身形都遮进暗影里,青瑞唤了一声:“殿下?”   赫连瑜蹙眉“唔”一声,转过脸来便见青瑞等着他示下,心不在焉的开口:“你方才说什么?”青瑞一怔,只得又重复一遍,大抵是一桩杀人的案子,需离京几日,他淡淡点头:“也好。”   青瑞又道:“王妃寄了书信来。”   他面色一肃:“呈上来。”青瑞双手呈上,他就着窗外青光抖开,亮白光线照亮他大半侧脸,想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言辞,他面容稍暖,看到最后,却是冷笑。轻轻折了塞进信封里,青瑞垂首立在一侧,只闻赫连瑜漫不经心开口:“老二要来。”   青瑞讶道:“二殿下?又无会晤,他私密前往,不怕让当今圣上多心么,更会让殿下难做。”   赫连瑜并不说话,眸中淬冷的寒意渗出来,恰有凉风灌入室内,丝丝入骨,杜明不知何时倚在门口,声音尖细:“他才不在乎老大是否难做。”他眼珠溜溜转的极快,嘿嘿笑道:“那二皇子出了名的好色,想是听到昭阳公主的艳名,什么动静,偷偷跑来的吧。”   赫连瑜声音平平:“着人盯着,一入境便着外臣接待,由不得他在这里胡闹。”   杜明笑的幸灾乐祸:“他也好大的胆子,明知老大在这里,还敢偷偷跑来……”青瑞道:“虽是极好的机会,却半点也不能在这里动他,反而要护着他,许是想到这点,大王才放心让他前来。”   ……   秋之落叶如老人迟暮,在枝上挣扎须臾,终打着圈落下,上官漫扬起素手,落叶无声坠入莹白掌心,恰如枯萎的蝶翅,看着让人心酸。   罗姑叫了数声不见她答应,轻轻拍她肩头,她身子一颤,本能捏拳,唯听叶碎声,转脸只见罗姑担忧的脸:“殿下对着一片叶子絮絮叨叨什么呢,叫你数声也不听不见。”   她牵了唇角笑道:“什么事?”   罗姑神色似喜似忧:“今日才传的消息,吴婕妤有喜了。”   上官漫缓缓松指,碎叶如烟,随风扬落,再不见踪影,她眉宇间冷冷淡淡:“对吴婕妤来说算不得好事,对我们,却是好事一桩。”   罗姑面上辨不出喜忧:“这些日子圣上的目光只怕都在吴婕妤那里,姝璃宫,又要冷清下来了。”   用过晚膳,在院中燃亮了四角宫灯,照的雕着花纹的砖面上一片柔黄,她在正殿里陪顾充媛说话,便听殊儿颂道:“奴婢见过太子妃,耀阳殿下。   太子妃的声音远远近近传到耳里,带着几分涩然:”你们殿下在么?“殊儿道:”在充媛屋里呢。“话音未落,耀阳已经提裙飞奔入室:”临观姐姐!“   罗姑急急呵斥:”殿下小声些,别吵了充媛。“耀阳吐一吐舌头,弯着眼睛对顾充媛笑道:”耀儿听说喜事能冲病,充媛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顾充媛半倚在榻上,含笑道:”殿下吉言。“   这耀阳帝姬口无遮拦,旁的妃子有孕,同为妃嫔的顾充媛怎会高兴的起来,忙拉了她到了偏殿,刚在那罗汉床上坐下,耀阳双眼灼亮扑过来:”临观姐姐,我有弟弟了!“上官漫心头一沉,轻轻弹她额头:”你怎就知道是弟弟,若是个妹妹不是更好。“说话间太子妃已见过顾充媛姗姗进殿,两人对视,扫到对方眼中怜悯,均转开头来,太子妃径自在上官漫对面坐了,耀阳雀跃道:”都说是个弟弟呢,母亲也说喜欢弟弟。“上官漫闻言蹙眉,这吴婕妤偏偏在这时孤注一掷,生下个皇子固然是保障,可何皇后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生不下来呢,她有什么筹码保住这孩子。   太子妃突温声开口:”父皇老来得子,喜欢得不得了呢。“她轻轻看一眼上官漫,上官漫叹笑道:”但愿如此。“殊儿捧了茶来放到几上,又无声退下。耀阳不知两人何意,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瞟来瞟去,一张脸皱成一团:”临观姐姐,皇嫂,我有了弟弟,你们怎不高兴呢?“   太子妃忙笑:”怎会不高兴,高兴着呢,只是再高兴也需稳重些,你一个未出阁的帝姬,成天疯跑总是不好。“耀阳听太子妃说教,”哎哎“几声扭过头去抱着上官漫双膝不放,太子妃无可奈何,气笑道:”这丫头!“   上官漫圈了耀阳双肩,微笑道:”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随她吧。“耀阳忙叫:”还是临观姐姐好。“   太子妃突低低一叹,声音转柔:”太子殿下……他原是不让我说的,让我来看看十二妹,顾充媛虽是病着,但精神还好,劝你宽心。“听她提到太子,上官漫眼前蓦然是画舫里那一幕,太子妃见她神色略沉,只以为她想起赏菊的那次冷落,柔声道:”十二妹,殿下那日情绪不好,连带着撒了些火气,你千万莫放在心上。“   上官漫才诧然回神,轻轻笑道:”皇嫂哪里话,自家兄妹,偶尔闹个脾气不是平常。“   听她这样说,太子妃才轻轻松一口气,笑道:”你不怪他,我就放心了。“殿里唯燃了一只红烛,光线灰暗,太子妃静静勾头抿着茶,她穿着向来端庄,浓发梳成龙蕊髻,太子妃规制的花冠压在后脑,露出后颈弧度,似是能压折了,上官漫心中复杂,这太子妃,也是不易。打发了耀阳出去,笑着试探:”三哥府邸搬到宫外,想来极是自在的,眸气应该也好些了。“   唯见太子妃一脸落寞,想是烛光太暖,让她不经意将情绪泄露。听上官漫开口,竟是一怔,端美面容上浮现得体笑意:”是好些了。“   兀一阵沉默。   铜漏”叮“的一声响,清脆似鼓锤击磬,她猛然回神,眼前烛火摇曳,夜色却已深了大半,窗内一方幽深苍穹,清冷月牙悬空,亦是形只影单。   太子妃声音低不可闻:”十二妹,太子可与你说过些什么没有。“   上官漫心中兀的一动,她竟是知道的么,却疑惑笑问:”三哥许久未到姝璃宫来,我整日闭门不出,也听不到什么风声,三哥怎么了?“   太子妃垂下头去,夜色寂静,花影无声,良久她站起身来,笑道:”倒也没有旁的事,就是公务繁忙,太过劳累了些,十二妹若是得空,去探望他一番也是好的。“   上官漫含笑称是,太子妃不欲常留,又说了一番话,才领着众侍去了。   屋内尽是暗寂,猛有一阵清风吹进来,顿时清凉盈室。殊儿进来挑了灯芯,那火苗被风吹得乱晃,她坐在桌前揽卷闲读,碎淡影子在卷面上扫来扫去,似是挣扎乱撞的蛾。殊儿见状,扭了身子就要去关窗子,她懒懒的扫了一眼,半晌才道:”由它吧。“   这样说,倒不知指的是烛火,还是窗子。殊儿回头看她,映着光,那揣测的神情尽收眼底,她莞尔:”你何时这样拘谨了。“不禁想起来,倒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可”出宫“一词,万万不敢同旁人讲,不如提早给她安排个好去处,便含笑问道:”说起来,倒还不知你的年纪。“   那语气倒似唠家常,殊儿手足无措,答道:”奴婢在过几日便有十八了。   她讶异笑了:“竟是与我一般大。”殊儿轻轻点头。   上官漫只是一晒:“你既与我一般大,也该到了出嫁的年纪。”顿了顿方问,“可有心仪的人么?若是有,我千方百计也成全了你。”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三十九)   殊儿闻言“噗通”便跪在地上,含泪道:“殿下,您不要奴婢了么?”   她讶道:“何来不要之说。”   殊儿直抹泪:“那为何要将奴婢嫁出去。奴婢哪里也不去,愿意一生一世跟在殿下身边。”   听她提及“一生一世”,忽一阵失神,不禁叹道:“命中多变数,谁敢轻言一生。”见她执意,道:“你起来吧。”殊儿终破涕为笑:“谢殿下。”自此更加殷勤。   第二日早早起了,秋意甚凉,不禁披了条锦袍在肩上,徐徐穿过回廊,忽听罗姑在廊下感叹:“真是多事之秋。”不禁笑了:“怎么个多事法?”   罗姑见是她,笑道:“殿下近日起的倒是早。”她“唔”一声,道:“恐是因着冷,睡的浅了。”遂问:“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罗姑道:“不是宫里的事,老奴今早请了一尊送子观音给吴婕妤那边送了去。”上官漫点头道:“送子观音好,寓意好,让人挑不出错来,有心人也难做文章。”罗姑笑道:“吴婕妤也喜欢着呢,便与老奴说了些事。”她环顾四同,道:“殿下猜猜是什么事情。”不待他说,罗姑道:“听说太子在外养了个狐媚子,还是烟花之地的女人,不知怎的五皇子也看中了,与太子大打出手,城里闹的沸沸扬扬,不知传没传到乾坤殿里。”提起萱姑娘,罗姑语气不屑。   上官漫虽然见过萱姑娘,也觉她有那个本事让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却未想到太子喜欢她到此种程度,此种言论传开来,太子英名不但毁于一旦,且前途堪忧,她不禁蹙眉:“有凤栖宫里的两位在,只怕乾坤宫早就知道了。”兀又气恼道:“三哥竟糊涂至此!”   用过早膳,便到了宫外的府邸,洪飞兴冲冲拿来官府调文,喜道:“调令已经下来,下月便可出城,届时宫内大火,城门必定查的严些,咱们有了朝廷的调令,即便有关卡严查,到时也拦不住了。”   上官漫喜不自禁,又与他商谈出走路径,此中细节早已熟记于心,事关重大,仔细斟酌了,才敢吩咐下去。   静下心来,太子一事萦绕脑中,挥之不去,细细算来,她受太子恩惠颇多,即便不说太子,那日皇帝大寿,顾充媛一舞邀宠,虽她上官漫并不同意,到底是顾充媛想做的事,此间若无太子妃暗中相助,凭顾充媛和罗姑两人,何以又能营造如此惊艳氛围,不管太子妃是何目的帮了顾充媛,到底圆了她的愿,上官漫口中虽然不说,对太子妃却是些许感激的。   太子有难,她到底不能违心袖手旁观。   婢女来报时,太子妃犹还不信,上官漫领着殊儿进了太子府,太子妃才笑道:“未想到你竟真能来。”   上官漫也笑:“我去凤栖宫邀昭阳同来看望三哥,她自是不来的,皇后宽厚惯了,倒是不好驳我。”太子妃眸中难掩激赏:“还是你点子多。”   她不便耽误时辰,道:“三哥呢?”   太子妃猜她已是知道了,也不遮掩,苦笑道:“在书房里呢。”也不多说,着了婢女领她过去,自己并不同行。   太子刚与太子妃发生口角,听闻门开了,一个瓷盏就砸过去:“给孤滚出去!”上官漫惊得忙跳到一旁,幸她躲得快,瓷盏“啪”一声在身畔朱柱旁碎裂,霎时四溅。   太子见是她,身子猛颤便要奔过去,见她躲开,又生生忍住,眸中难掩喜色,却板着脸别过头,粗声粗气道:“你怎来了?”   她也当真生了气:“我来看看三哥有多糊涂。”   太子听她也是为了萱姑娘来,不禁冷了脸:“孤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说到此处,忽就来了气:“孤的嫡妻对孤耳提面命也便罢了,你也来教训孤,你当你是孤什么人,也不过是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到激动处,他双眼发红:“孤宁愿没有你这个妹妹!”   上官漫顿时僵在原地。   太子气喘吁吁,自知失言,挽回已来不及,唯听上官漫冷笑:“太子殿下说的对,临观不过一不起眼的帝姬,有什么资格说太子殿下。”扔下这一句,冷着脸便疾步出了太子府。   殊儿虽不知房内何事,突闻碎裂声,不免心惊肉跳,却见上官漫面若寒霜出来,忙叫道:“殿下。”她也不理,疾步走在前头,那领头的婢女惴惴跟随:“殿下?”   她心中怒意稍缓,终究要给太子妃一个交代,朱色楼阁连接着九曲回廊,太子妃端臂静静立在回廊尽头,见上官漫冷脸出来,知道劝说未果,也只淡淡一笑。   上官漫微微一叹:“替我告诉太子妃,抱歉辜负了她的期望。”那侍女忙迎了。上官漫欲言又止,只觉该说些什么,终是又一叹。   刚刚睡下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起来,殊儿点了灯,立在一侧朝内唤道:“殿下。”她掀被下了塌,问道:“什么事?”   听她语气慌乱,上官漫太阳穴顿时突突跳个不停,趿了鞋便往外走,开了门却见殊儿白着脸站在门外,见到她,忙叫了一声:“主子!”   她突就冷静下来,倒像是到了绝望而生的平静,缓缓转身坐到外室的主座上,只觉胸口咚咚跳的厉害,怎样捂也捂不住,半晌她才道:“慢慢说。”   殊儿弯身在她耳旁轻语几声,她身子微微一晃,脸色也发起白来,只道:“我一早便担心三哥出事,竟想不到……”   殊儿轻声道:“太子妃遣的人来,想与公主商讨一下对策。”   她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气道:“都打上了,还能有什么对策。”室内唯点一只红烛,那光晕昏黄暗淡,身后是雕花繁复的朱色门隔,地上一鼎双蝠镂空的铜炉,幽幽吐着轻烟,后面黑洞洞的看不真切,欲觉室内幽深,殊儿不知为何便觉得害怕起来,只听她淡声道:“咱们去乾坤殿。”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地上碎玉斑驳,在那宫灯照就下幽幽泛着翠色寒光,内侍们大气不敢喘一下,“呼啦”跪了一片。皇帝习惯的去转大拇指上的翠玉板指,才发觉方才已被他一气之下摔到了地上,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恨恨得的道:“给朕打,狠狠的打!”   刺耳犀利的鞭挞声继而响起,却不听被打之人轻哼一声,皇帝面上愈来愈难看,忽听门外传来细微喧哗,便扬声道:“谁在外面?”   马上便有人进来回话,语气更是小心恭敬,生怕出一点差错:“回皇上,临观公主求见。”   皇帝闻言不由皱眉,似是想不起到底是哪位,道:“不见。”却突见太子神色倏的一松,转念道:“宣。”   宫门“吱呀”打开,又沉重关上,她进得殿来,绕过迎面立着的牙雕海屋添筹插屏,眼前方才豁然开朗。隐约只见穿着一身明黄燕居服的皇帝脸色不渝的坐在上首,旁边一个人被四个内侍按住,动弹不得,心忽就沉了下去。不敢再看,跪地,行大礼。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吉。”   皇帝沉着脸并不看她,端了案上的茶盏,幽幽道:“说吧。深更半夜的来见朕可是为了何事?”说完,只是低了头品茶。   她跪在地上,殿中的情形更是瞧的分明。身侧那人直直跪地,冠落发散,身上的朱砂袍早已没了原型,只见背上沟壑蜿蜒,隐隐有血色渗上来,凝成暗褐色。想来知她进来,却并不回头看她。   听得皇帝发问,她忙俯下身去,道:“儿臣听闻父皇尚未睡下,做了暖汤让父皇暖暖身子。”   皇帝冷笑:“你倒是来的及时。”   这时太子却如困兽,极力挣扎,又被内侍按下去。太子唯有呲目:“你个傻子,你来做什么!”   皇帝怒极反笑:“你倒是有出息了,竟护起旁人来。”抬起的手因着愤怒竟微微的发着抖道:“给朕打,继续打!”   她惊得只知磕头:“父皇这样对待三哥,以后叫三哥在众臣面前颜面何在,又何以立威……”然皇帝脸色铁青,什么也听不进去,眼看那鞭子一下一下打到太子身上,她心中竟是抽痛,皇帝对太子都狠得下心来,又何况旁人,心里便发起冷来,暗道罢了,她欠他许多,此次只当还他,猛起身朝太子扑过去,裙身舞动,在殿宇若蝶,羽翼一般将太子护在身下,太子目瞪口呆,胸膛急剧起伏,只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监刑的内侍也顿时怔住,不自觉停了鞭子。   皇帝见罢,怒极反笑:“好,好,朕的一双好儿女。”背过身去,额上青筋暴起:“打,给朕一起打!”   曹德侍奉皇帝多年,哪里见过他如此震怒,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皇帝转脸看向曹德,喝道:“还不打!”   曹德猛打了一个寒颤,太子反手环住她,见那内侍果真要往她身上打,不由骂道:“狗奴才,你胆敢!”那内侍被他一喝,手上顿时一抖,皇帝见状欲气,道:“等什么,打!”   鞭子如雨点砸下,在空中犀利的一声,她猛抽口气,才觉出疼来,太子灼灼瞧着她,眸中波光涌动,似是所有情绪一刹排山倒海扑涌过来。   掌刑的内侍不急不缓的报起数来,传到耳畔却是嗡嗡作响,唯有那鞭子打到身上的尖锐清晰有声。太子气得浑身颤抖,她死死箍住他的肩膀,低低道:“三哥,你就算是为我好,和那萱姑娘断了吧。”他的身形顿时一震,不再挣扎,身体却抖得愈加厉害,看那鞭子落下来,只是将她护在怀中,她身上幽香袭来,似能窒息,他看她痛得脸色发白,半晌才艰难闭目道:“我知道。”   到底是娇弱女儿身,不过几鞭,她终究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渐渐都承载到太子身上,只觉眼前模糊,什么都离得远远的,仿佛飞出了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立在云端,只那样遥遥的望着。   曹德见两人脸色已成青白,只怕盛怒之下闹出人命来,若是皇上后悔,这受难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央求道:“圣上,不能再打了。”转过头来急道:“两位殿下倒是说句话,太子您认个错不是免了这皮肉之苦。”   皇帝又是一声冷笑,却终究转过脸看去,扫到伏在太子身上的纤瘦身影,眼角猛地一跳,一刻便呆立在那里,眼前只是身影乱窜,朦胧只见一个艳丽的女子在他面前浅笑,嗔怪的瞪他,娇声唤道:“八哥!”   顿时气血受阻不由踉跄退了一步。曹德见状忙上前去扶他,担忧道:“圣上。”皇帝无力摆了摆手,王德昌一喜,忙使了个眼色,那鞭子便停下了,扶他做回御座之上,皇帝闭着眼喘息半晌,无力道:“送太子回东宫。”他顿了顿,又道:“临观留下。”   殿里依旧静的没有声息,她拼了最后一点气力端正跪在殿内,发上花冠已经散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她颤着手指去收拾发髻,一旁内侍见状忙过来,她抬眸只是轻声道:“衣冠不整,便是失仪,请父皇允儿臣整理衣冠。”   皇帝闻言只点了点头。   再次进殿,果然收拾妥当,还是那件霞帔,发髻花冠却是梳的规整,除了那张苍白的脸,几欲看不出被打得痕迹,只见她规矩的下拜,重新行大礼,抬起身,跪的笔直。皇帝抬眼一瞧,那眉目虽精致却总是陌生,可那清冷倔强的性子却是像极。   “朕记起来了,你是澜儿的女儿。”   皇帝的声音远远的传下来,却觉像是隔着万水千山,落到耳里,像是做梦一般,你是澜儿的女儿……她垂着头,只觉自己在笑,却极清晰的回道:“是。”   皇帝似是有些失神,定定的瞧着殿里的盘龙柱半晌无语,良久才道:“你与太子倒是亲厚。”   她闻言只觉一惊,忽觉背后的伤又痛了十分,细密的冷意顺着肌肤一直渗到骨髓,便忍不住瑟瑟发起抖来,却是一咬牙,道:“是。”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   想是她神情太过恭肃,皇帝忽而笑了,难得和善:“昭儿到了适嫁的年纪,想来你也到了,今年有……”他蹙眉沉思,似在仔细想她的年纪,上官漫平声道:“回父皇,儿臣已十之有七。”皇帝“唔”一声,笑道:“是该嫁了,可有心仪的人否?”   皇帝言语温和,听之俨然一个慈父,她却只觉心底发寒,喉中竟是发不出声音,这时皇帝一道凉凉目光递过来,她猛然惊怖,道:“回父皇,没有。”   皇帝笑道:“你觉子清怎样,就连昭阳也对他倾心不已呐。”他脸上泛起暖意,竟似在笑。   她的身子却是猛然一抖,这样试探她,却是何意,越发觉得捉摸不透,地上的乌金砖光可鉴人,黑沉沉似望不到尽头,映着那如星的宫灯只觉晃得眼前眩晕,身子几乎支撑不住,头脑浑浑噩噩,胸口却是似喘不过气来,她只觉一把利刃寒涔涔的悬在颈上,幽幽的刺进骨子里,咬了咬牙,方道:“儿臣唯见过那位大人一面,何来心仪之说。”御花园那次早已传开来,想来也是瞒不住,不如大方承认了,虽是这样想,仍是忐忑。   “哦?”皇帝略略好奇:“子清文物双全,又年轻有何,吾儿竟不喜欢么?”   她垂首,低低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皇帝闻言缓缓将身子靠回座椅,宝座之上金龙腾云,无爪狰狞,映着皇帝高深莫测的眉目,许久他才笑了:“你倒是个特别的。”随即问:“你读过书?”天朝颂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宫中帝姬不过识得几个字,高深一些的便也不想学了,何皇后入主后宫,对于识字也颇是怠慢,小一些的帝姬,便也不往学堂里送了。   她才想起这些来,暗暗懊悔,竭力静声道:“不过几句,看着有趣,便记下来了。”   皇帝淡然应一声,面容已显倦色,遂道:“朕乏了,退下罢。”   她道:“是。”俯身磕了个头,忍着背上撕裂的痛楚站起身来,却是一阵眩晕,她身形晃了晃,便听皇帝远远的道:“扶帝姬出殿。”身旁立即有人来扶她,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那些人,却咬着牙自己出了宫门,眼前漆黑一片夜色,琼楼殿宇的轮廓此起彼伏,却乌压压的直教人心里发寒,朦胧只见夜色里立了一人,那身影看着俊朗熟悉,只闻一个内侍小心翼翼道:“圣上怕是要安置了,大人此时求见……”   夜色里月光如因,只觉他双眸幽森如兽,曹德送上官漫出来,瞧见赫连瑜,折回去片刻又拢袖出来,笑道:“大人,圣上传您呢。”   赫连瑜这才抬起脸来,深夜里纤细身影临风欲折,转过回廊不见,曹德又唤了一声,他才回神,理了衣冠进殿。   却闻身后极快的脚步声,击的心跳如鼓,她也不禁加快了步伐,猛觉袖上一紧,霎时裙角如花飞旋,天旋地转,熟悉薄荷香盈满鼻底,他已将她横抱而起,她低低的直呼:“你疯了么?”   乾坤宫尚未出去,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若被瞧见……她不敢想,唯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夜凉如水,他嗓音亦是凉的:“自从碰见你,我何时正常过。”   她轻轻转过头去,他前襟绣着仙鹤的补子,纹路清晰,贴在脸上极凉,她颊上却是滚烫,他抱着她穿过回廊,脚步稳健跨过宫门,一直踏上白玉石阶,两人并不说话,唯听风声擦过髻边,呼啸着远去,她不禁想,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   “殿下……”殊儿气喘吁吁追上来,见了赫连瑜怀中的上官漫,一怔,随即面色便是一红,怯怯的施礼,上官漫颊上炙热,欲觉尴尬,一时捡不到话开口,赫连瑜淡淡扫过殊儿一眼,微一点头,并不将她放下,殊儿默默跟随两人身后。   穿过长长宫道,便是姝璃殿,殊儿突轻轻叫道:“大……大人。”赫连瑜蹙眉,不耐瞧她。殊儿眼睛却是望着上官漫:“若是大人就这样送殿下回去,只怕让殿下为难。”   上官漫才轻道:“殊儿说的是,你放我下来吧。”   赫连瑜淡淡扫了殊儿一眼,殊儿突就似受了惊吓,瑟瑟一缩,上官漫径自挣扎下地,却不敢回头看他,只道:“走吧。”   手腕猛被拽回,她微诧回眸的一瞬,他已俯身吻下来,殊儿暮然睁大双眼,捂唇盯着两人。宫道两侧五步一盏宫灯,灯光柔软洒了相拥两人一身,那情景,只如画卷。   他嗓音低低的响在耳畔:“你竟为他如此。”暗影里他呼吸沉促,柔光打过棱角折射他深邃眉目,便如夜色里的星光,明灭难测,她唇瓣微张,他却退了一步来,那暖意骤然抽离,隐隐发着凉,颊上却是烫,似是立在冰火相接的地界,心里一阵的煎熬,她立在那里许久未动,只见他沉着脸随手掷给殊儿一个物件,在暗夜里划过亮白弧线。殊儿慌忙接在手里,打眼一瞧,却是个瓷瓶,隐有清香溢出,闻之心旷神怡。   夜里赫连瑜的声音沉静如水:“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是……”殊儿仓促应一声,再抬眼,只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官漫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殊儿唤了声,她才茫然一应。   扶她到了殿里,才见她眉眼紧缩,脸色苍白如雪,唇上已近青紫,背上血痕道道触目惊心,混在一起,难辨经纬。罗姑呼天抢地,气的怒骂太子,折腾了一夜,方才安稳睡去。   终是伤的厉害,次日已不能下床,洪飞在罗姑那里听着信,未与她商量擅自将调令推了几个月,只待她好了,她听闻又急又气,他们一日不能出宫,顾充媛便得病着,数月卧床不起,只怕憋出病来,不想夜里受了凉,便又耽搁了,听闻太子也是一躺数月,朝堂里闹的沸沸扬扬,太子妃来看过几次,神情倒还镇定,一晃秋季过去,转眼院子里已飘起漫天大雪来。   连服了数月的药,身子终是见好了,吴婕妤腰身已显,不便前来,叫耀阳看她数次,如今好了,总要过去探望,罗姑替她拿了新做的棉衣,才见腰上宽出几指来,那冬衣穿在她身上,只怕能压倒了,不禁心疼的抹泪,倒是要上官漫过来安慰她。   从吴婕妤处出来,却正好遇到进宫的皇子们,未曾料及,只得住了脚步,立在一侧,为首的是穿着一袭白色貉皮斗篷杏黄锦常服的七皇子,一双眼睛幽深如墨,看着却是俊朗和善,他身后的一位皇子看着眼生,却热络的打招呼:“这不是十二妹么!”   见躲不过,她侧身行裣衽礼:“见过七哥九哥。”   九皇子不由“咦”了一声,奇道:“咱们只见过几面,你倒认得我。”   她道:“都说近日七哥和九哥经常在一块,九哥虽不经常见,还是猜得出来的。”见九皇子似还要说,忙道:“妹妹先行告退。”说完欲走,九皇子却突想起一件事来,上前一步欲抓她手腕,她皱眉引袖去抽,却终被他抓住袖角,九皇子笑道:“十二妹,你可等等,哥哥们有话问你。”   她不觉蹙了眉,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忍了忍道:“请九哥先放手。”   九皇子忙放开来,笑道:“妹妹别生气,我和其它妹妹们嬉闹惯了。”说着松开手来,她转身便走,却听九皇子道:“十二妹,听闻你病了,咱们做哥哥的也没抽出身来去看看,今日哥哥做东,请你一请可好。”   她答得疏离有礼:“九哥的心意,临观心领了,临观还要去侍奉母亲,只怕不能同去。”径自一礼,转身便走。   九皇子见状拧眉,本要将她叫回来,却听七皇子道:“九弟,罢了。”他不由转头看他:“怎的,七哥不想知道太子被笞那晚父皇到底说了些什么?”七皇子只是摇头。九皇子又朝她离开的方向望了望,气笑道:“这丫头,好大的气性。”   隔日又传了消息,虚位已久的工部尚书一职,终由赫连瑜兼任,听到这个消息,上官漫正在读寒爷让洪飞梢来的信笺,寥寥几个字,却见相思,她拖着下巴看了许久,到让罗姑取笑了一番:“殿下在这里唉声叹气,莫不是有了情郎罢。”她故意恼道:“我整日呆在这里,哪里来的情郎。”罗姑掩口直笑:“虽不见情郎,却是个有情郎的样子。”她嗔唤了声:“罗姑!”兀一阵走神,赫连瑜离京数月,这任职的诏令下来,也该回来了。   一连几天的绵绵大雪,远远只见着碧瓦黄砖,这日却是晴天,内侍们早早扫了殿前雪,宫阙卸去银装素裹,凌然恢复往日华丽,天际蒙蒙的艳阳高照,瓦檐上雪融成水,顺着沟壑细流如雨,帝姬们结伴去凤栖宫请安,昭阳披着一袭大红斗篷乘撵而来,颈上雪白的貉皮围脖,衬得一张脸艳若牡丹,周围帝姬的闲言碎语便又传来:“听闻赫连大人进宫的时候,昭阳当着他的面请求父皇允她出宫巡游,父皇竟答应了,这向导自也由赫连大人来当。”   “昭阳这样不知矜持,大人竟还不厌了她。”   “你知道什么,听说父皇已经悄悄允了他俩的婚事,只差赫连大人去乾坤殿里提亲,这事便成了……”   昭阳在撵上一望,倚在大红毡枕上笑了,车撵戛然听在宫道之上,惊得帝姬们四下散开来,唯一人着白色斗篷静静立于前,昭阳笑道:“可知母后宣你何事?”   上官漫手里捧着暖炉垂眸微笑:“母后的用意,做儿臣的哪里敢猜。”   昭阳望着她面上蜿蜒疤痕一脸惋惜:“你的脸毁成这样子,谁还敢求你,幸而母后惦记着你的事,终于挑了个好的,这次便是叫你去瞧瞧的。”   上官漫深睫微微一颤,旋即笑道:“那要多谢母后费心。”昭阳蹙了眉尖瞧她,因生了一场病,上官漫腰身里愈见纤细,面容倒是清减了些,想是恢复的不好,略见憔悴,何皇后只说她多心,今日一见,眼前这上官漫与她立在一处,便是野花与牡丹的天差地别,任哪个男子也不会弃她选了上官漫。昭阳笑道:“我与子清的婚期也快近了,平日里冷落了你,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不是。”她语气本是怜悯,忽心思一动,道:“不如你今日与我们同去。”   这昭阳即兴之语颇多,此言一出,众帝姬纷纷幸灾乐祸,自古美人需由丑女来比,上官漫脸上有疤不说,衣着本就寒酸,又生了场病,便如缺水的花朵,难见生气,只会将昭阳比的越发艳丽,昭阳只怕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将她带上。上官漫轻轻蹙眉,昭阳不由分说吩咐:“去告只母后,临观今日陪我出宫去了,我与子清一同带她去见见她的未来夫婿。”   上官漫被强拉上撵,一路出了宫门,赫连瑜一身蓝衣正骑白驹等候,听闻撵声方才转脸过来,宫婢去了踏凳,昭阳提裙优雅下撵,赫连瑜也下了马,扫见她身后的上官漫,眸光微微一怔。   昭阳轻拉了上官漫上前,笑意在皎如明月的脸上绽开来道:“我将临观妹妹也带了来,大人应见过的,还记得吧。”   赫连瑜轻轻一扫漠然垂眸的上官漫,唇角掠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唔,臣不记得了。”昭阳笑的倨傲,故意嗔道:“临观妹妹脸未毁之前也是有几分姿色,大人怎能忘记了。”眉宇间难掩得意,笑道:“咱们出来还需劳烦大人一件事的。”   赫连瑜略略挑眉。   昭阳笑道:“母后为临观妹妹物色了一个夫婿,我想妹妹定是好奇,咱们便带她去看看可好。”眼见赫连瑜神色渐沉,昭阳忐忑道:“大人?”   赫连瑜目光落到一脸沉静的上官漫身上,语气玩味:“不知是什么人?”   昭阳道:“上次我替妹妹挑了一个,本是让妹妹瞧瞧,谁知那外官回去,宁死也不敢提亲,母后无法,只得允了他,这次是个读过书的秀才,若是高中,中了状元郎也说不定……”   赫连瑜忽而笑了:“去看看也好。”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一)   赫连瑜骑马在前,昭阳与上官漫均乘马车,微微挑了卷帘,便见前头赫连瑜高高在上的修长背影,车窗外光晕亮白,映着昭阳春葱一般纤指上的水红指甲,她轻轻托了腮,那鲜艳的色泽衬得肌肤吹弹可破,眸光只直直望向窗外,未曾挪开一眼。   车厢内本有火盆靠枕,安置的极是舒适,昭阳开了窗,冷风嗖嗖灌进来,刺得脸生疼,上官漫大病初愈,被风一吹,忍不住轻轻低咳,因车内唯她两人,并不需在人前做样子,昭阳突轻声冷笑。   上官漫略略蹙眉,并不言语,转脸看向旁处,昭阳抬手只将那窗扇大开,寒风猎猎吹进厢内,斗篷翻舞如波,呛得上官漫几乎将五脏六脏都咳出来,昭阳轻轻按住她肩头佯做关怀:“十二妹你还好么?”   上官漫掩住双唇并不回答,忍住咳打开自己一侧的车窗,劲风猛灌,打的眼睛都难以睁开,发丝乱舞,打乱了发髻,昭阳尖叫一声,杏目圆睁:“你做什么?”   上官漫轻轻抬起眼来,眸如寒潭,平静无波:“姐姐喜欢开窗,做妹妹的自然要成全。”   昭阳面白如纸,银牙直咬,“砰”一声合上手侧窗扇,气道:“你还不关窗!”上官漫这才缓缓将窗子拉上。   “夕兰!”昭阳转脸唤车厢外普通丫鬟装扮的宫娥,兰夕弓身进来为她忙着整理发髻,昭阳再无空闲理上官漫,上官漫身子疲累,竟靠在枕上睡着了。   因是出行游玩,携带女眷不便抛头露面,便在运河岸边的酒楼里包了雅间,凭栏望去,千门万户积雪如芦花浮,精致楼阁小院点缀银白天地,鲜艳的一点,似是美人雪肌的一抹唇色,运河水面已结薄冰,仍有船只破冰缓行,小二端了热酒上来,又悄悄退下。   昭阳转脸瞧过去,赫连瑜一身蓝缎锦袍在那栏边负手而立,眯眸远望,似在游思,凉风习习,吹得他衣衫飘袂,愈觉俊美无双。昭阳示意兰夕拿了斗篷来,自己亲自抖开为他披上,语气轻柔:“大人只管在这里吹风,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赫连瑜漫不经心的应一声,越过她却见上官漫静静捧着一个酒盏轻啜,她白色斗蓬下一袭浅粉的袄裙,这样弱不禁风的颜色,衬得她脸色愈白,仿佛一呵气便如花雨纷飞,他不禁蹙眉转身,肩头的斗篷无声而落,昭阳微愣,顺着他目光瞧过去,忽就来了气:“十二妹你身子弱,在这里只怕又受了风寒,到旁屋里去吧。”略略抬眼,兰夕堆笑着上前引上官漫:“殿下……”   上官漫抬眸,缓缓扫过赫连瑜,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难得姐姐这样为我着想,妹妹哪敢不从。”赫连瑜目光闪动,见放下酒盏她站起身来,宽厚的冬赏坠下肩头,愈见纤细,赫连瑜眯眸瞧她,语气极其自然的开口:“莫要贪杯。”上官漫身子一滞,旋即垂眸微笑,随兰夕出了雅间。   长廊迎面隐约来了人,为首的白衣胜雪,被众人拥簇行来,她微微低头,执了流苏的团扇障面,露出堆乌砌云一般的浓发。那行人见有女眷,也忙让到一侧,让两人通行。与那白衣人擦肩而过,隐隐觉得熟悉,不免抬眸扫了一眼,酒楼里繁复雕花漆的油红,那人眉目俊朗如玉,目如点漆,果是寒爷。她心里纳罕,许久不见,他倒清减了许多。也只这一眼,缓缓的别眸过去,与兰夕姗姗去了。   寒爷只觉那一眼清澈如潭,盈盈波光扫过恰如春风拂过,吹皱一池寒潭,这般似曾相识,盯着那背影不禁凝神,道之上前唤道:“寒爷?”   寒爷转眼微微一笑,亦是往日从容神情。   兰夕无声将门合上,凤栖宫内宫婢自是极好的教养,垂首立在一侧,恭声问道:“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么?”   上官漫轻轻往椅上靠了,此间与昭阳那间离得极远,此举分明要将她支开来,淡道:“不必顾忌我,去你们殿下那里候着就是。”   兰夕无声一福,吟吟笑道:“我们殿下下嫁了赫连大人,便是自家人,奴婢却是不担心的,倒是十二殿下,也未来得及带个侍女出来。”   上官漫深睫微颤,淡笑不语。   却听嘟嘟敲门声,兰夕蹙眉,隔门问道:“什么事?”   小二笑答道:“回姑娘,有位客官送了礼来。”   兰夕诧道:“怕是送错了吧,我等刚到此处,并无熟识。”   小二道:“那位客官只嘱咐小的送到此间,让主人亲自接了,其它的小的却是不知道,姑娘只管开门来。”   兰夕正在迟疑,上官漫已然起身,曳地裙裾波澜不兴,她神情亦是平静,门刚打开来,满怀娇嫩粉荷赫然挤进眼底,馥郁清香盈鼻,只以为夏日重现,在这箫索冬日,如画卷里最艳丽的一笔,她眼底本能闪过诧色,很快垂眸,神情归于平静,小二在花下见面容,唯闻其声:“姑娘,您将这花收了,小的这趟算是没有白跑。”   兰夕直直盯着她,因着离得近,她面上疤痕看的愈发真切,似是上好瓷瓶狰狞的裂缝,如此明显的丑陋,仍有人欣赏。兰夕眸中难掩惊羡,正欲替她接了,却闻上官漫道:“敢问这送花人生的什么样子。”   小二赔笑道:“生成什么样子小的没看仔细,还请姑娘先收了吧。”   上官漫轻轻转身:“不知主人是谁,我却不敢收的。”她掩住眸中丝丝笑意,道:“兰夕,关门。”   兰夕仓促应着,便要关门,只听一男子笑声低低传来:“荷花虽是清丽,到底难比小曲之姿,不能搏小姐一笑,实在可惜了。”   上官漫缓缓驻足,转眸果见寒爷含笑分花拂柳而来,一袭白衣无暇,染得他眉目清澈如泉,兰夕瞧得飞霞满面,忙转过脸去,上官漫只心忖,莫不是早就认出她了不成,方才两人唯见一面,便送了花来,这寒爷的眼睛也忒毒了些。虽仍需与他周旋,到底不是泄露身份的时候,遂在门内侧脸道:“妾与公子素不相识,公子此举却是何意?”   寒爷嗓音略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聪颖,难道不知么?”   言语如此直白,上官漫不免面热,兰夕更是面上似能滴出血来,正在踌躇如何作答,却听一人微诧开口:“寒爷?”   嗓音醇厚,夹杂些许漠然,听的人心弦一颤。   寒爷转脸看过去,赫连瑜负手立在长廊深处,窗外点光如星光水离合,掩映他半张脸,难辨情绪。寒爷客气拱手,笑道:“原来大人也在这里。”转眸发觉他身侧伴了一个绯衣美人,手执一柄杏色流苏的白纨扇,露出一双艳丽美目,颇好奇的瞧着他,不禁沉吟:“这位是……”   昭阳笑道:“公子不必管我是谁,只需知公子口中这位淑女,却是我的妹子。”方才一幕看的真切,眼前这寒爷气度非凡,可谓人中之龙,不想这样短的时辰,竟会看上上官漫,心中未免不忿,侧是可惜了这好男儿。   寒爷漆黑眼眸扫过两人间,一抹了然闪过,下一刻笑若熏风:“幸会。”   赫连瑜神色莫测:“近来我们倒是时常相见。”   寒爷唇角噙着笑,眼中并无笑意:“想来在下与大人极是有缘。”   赫连瑜漠然抬眸,寒爷亦含笑对视,只觉寒风灌来,吹起众人袍角乱舞,冬日里日光苍凉,刹那满廊的肃杀气息,打的那娇嫩荷花颤颤巍巍,一直沉默的小二终于微弱开口:“诸位爷……”他哭丧着脸:“这花如何是好?”   赫连瑜与寒爷目光如电,冷冷向他射来,小二吓得忙一缩头,那目光一转,却是投向房内的上官漫。   昭阳一双妙目在两人之间轻瞟,暗暗抿唇,死死绕了指间的帕子,不禁也向她看去,眸光幽冷似是深潭的美人蛇,迸出嫉恼的光亮来,也只一瞬,笑意渐渐浮上她艳丽面庞,只似一个姐姐对姊妹的爱护。   众人那目光,似箭似水,只将她无形洞穿,上官漫低低一叹,折回身离那房门几步站定,冬日里亮白光晕恰恰打在她半面狰狞疤痕上,因着日光,那肌肤如缕薄粉,晶莹剔透,越发衬得疤痕丑陋蜿蜒,小二本不清楚她的样子,见状“啊”的一声跌坐到地上。   寒爷眸中亦是微微惊讶。   上官漫深睫微垂,粉唇微笑:“公子见罢我这个模样,还会将这花送与我么,公子口中的窈窕淑女,妾只怕当不起,还请收回去吧。”   昭阳红唇弯起的弧度才见几分真实,道:“原来公子未见过我这妹子的样子,不知者不怪,公子大可收回去。”   寒爷笑意从容:“既然花已送给小姐,哪有收回之理,在下所言不虚,小姐芙蓉之资,在下愈加倾慕,这花在这里,要与不要,请小姐随意处置。”说完只含笑望着她。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二)   自古英雄爱美人,他竟不嫌她面上疤痕丑陋。上官漫不禁抬眼瞧他,眸中那抹冷凝化作春水散去,唇边亦不自觉含了笑意,饶有兴趣道:“我若当真扔出去,公子该如何?”   寒爷噙笑正欲回答,赫连瑜却重重推开门进入室内,“吱呀”一声,划过耳际,只觉刺耳异常,上官漫微惊,忙退了几步让开身来,他却突捉住她的腕顺势往怀中一拽,她微微踉跄,他身形遮了她大半,门外只见他宽厚修长的背影,难见上官漫的情形,赫连瑜微微低头,薄唇覆上她手背,那触觉软如羽毛,她心中顿如鹿撞,一个心思尚未转弯,兀的又一痛,只觉他狠狠噬舔,酥疼难辨,耳底倏的一热,门外数双眼睛巴巴瞧着,她也不敢挣,只得由着他,他抬眸瞧她,眸色深沉。   昭阳在门外难辨室内情形,边提裙入内,边道:“大人,怎么了?”   上官漫匆忙抽手,轻轻转身,赫连瑜气定神闲:“方才似是看到什么人从窗外过去,原是我看错了。”   寒爷在外浅笑,含沙射影:“大人眼力非常,原也有看错的时候。”   赫连瑜答得漫不经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介凡人。”   昭阳不禁笑道:“大人这样谦逊,殊不知在众人心里,却是神一样的人物呢。”两人均是含笑不答,氛围僵冷尴尬,昭阳轻瞟一眼寒爷,柔声道:“既然能与公子有缘相见,不如一起去游玩如何。”   寒爷眸光却是扫向室内:“如此极好。”   四人带着随从上街,昭阳与上官漫均戴了风帽,恰赶上草市,衙上极是拥挤,人群熙攘,竟是冲散了,身边唯余了兰夕,她道:“咱们随意走走吧。”   御音阁是有名的琴坊,数把名琴都出自于此,门前自然顾客如云,掌柜忙的焦头烂额,余光两名女子姗姗行来,随行的丫鬟一张鹅蛋脸,眉目很是清秀,一身翠色裙衫,腰上同色绦带,缀着一颗白色的玉环绶。那掌柜不由想道,一个丫鬟便有这等气韵,不知主子是何等绝色。遂见那丫鬟微微侧身,显出身后女子身形,发上带着风帽,遮纱下垂,隐隐只见脸上优美轮廓,见她一只素手扶了丫鬟的手缓缓进的屋内,裙裾摇曳,腰肢如束,竟似不盈一握,举手投足是天生的高贵,许是身子孱弱,行走间如弱柳扶风,更添了几分怜惜,本觉那丫鬟面目姣好,如此一看,顿觉黯然失色。知是遇到贵客,早已迎了过去。   “小姐可是……可是挑琴?”   那女子不说话,她身边的丫鬟笑道:“掌柜的尽管拿好的出来,可莫要拿次的蒙我们。”   掌柜连连陪笑:“怎敢,怎敢。”并不在外堂停留,将二人领至一个精致内堂屋内,只见端端正正放了五把琴,道:“这把翠掩,因声色像极翡翠得名,清丽委婉,最适女子弹奏……”却见那女子移步到了另一把琴前,忙又跟了过去,道:“这把残妆,琴音之宏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见她又转身,只得再跟上去,殷勤问道:“不知小姐喜好哪种音色,小人也好向小姐推荐一番。”   她举目望去,只见北墙板壁旁放了一个梨花木的雕花琴桌,其上用一块缎布遮住,不由走过去,掀了一角,果见一把甚好的七弦琴,面板錾刻一朵莲叶拥簇的莲花,迎着那崭亮色泽,只似有风袭来,花瓣摇曳。心中已有了几分喜欢,抬指抚上去,“泠泠”几声,琴色绝妙清润,甚是特别。愈看愈觉爱不释手。不由赞道:“好琴。”   掌柜听她声音如铃,极是温软好听,忙笑道:“小姐好眼光,此漫啼乃桐木、锌木精华结合而成,可是一把百年难遇的好琴。”   她本意为顾充媛寻一把好琴回去,见了愈加喜不自禁,淡笑道:“这名字也是极好。”   兰夕道:“掌柜的,这琴我们买下了。”   掌柜方才只顾夸赞,此时听她这般说,脸上顿显为难之色,兰夕见状蹙眉,不由冷笑:“怎的,难道反悔了不成?”   掌柜忙道:“小的哪敢,只是这琴并不是本坊所出,其材料也是买家提供,就连那面扳上的莲花也是买家所画,我们只负责沓了下来刻在琴上,所以此琴不能卖……”他讨好的看向她,道:“我们坊里还有其他好琴,小姐看看可好?”   上官漫看得出神,一动不动立在琴前,兰夕见她执拗如此,不觉好笑,却对掌拒道:“银两你不必担心,只需说出个价钱来。”   掌柜顿时苦下脸来:“不是坊里不主,实在是做不了主,这琴的主子咱们也得罪不起……”正僵持不下,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好听的女子声音:“掌柜的,我们的琴可是做好了么?”掌柜顿时一喜:“小姐,那琴的主子来了,有什么话便和她说吧。”说着迎出去笑道:“好了,好了。”   转眼就见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子进得门来,双眼如翦,喜气盈盈的道:“快些,让我看一看,我都等不及了。”掌柜忙道:“映红姐姐莫急,这里有位小姐也极喜这琴,想问问能否割爱。”   那鹅黄衫子的女子一怔,打量她们二人一眼,兰夕见她身上是水绸染得黄色,便知是风尘女子才穿的颜色,语气里便多了几分不屑:“姑娘只要能割爱,银两不必担心。”那女子闻言只冷笑道:“不巧,这琴不能让。”说着再不理二人上前要去取琴。殊儿见她这般傲气,心中顿怒,正欲发作,上官漫抬手止住她,对那女子笑道:“婢子无理,还请姑娘海涵,只是我确喜极这琴,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那女子听她说的客气,又见她举止不俗,不由又打量她一番,半晌才迟疑道:“小姐不知,此琴是我家公子花了许多心思做成,小女子都是做不了主的。”   上官漫不禁蹙眉,虽是不甘,到底夺人所爱让人不齿,勉强笑道:“是么,那便可惜了。”遂带了兰夕离店,人流如洪,兰夕低低抱怨:“这样多的人,不知我们殿下去了哪里。”面上并无焦急的样子。   上官漫晒然,昭阳为了将她支开她,这样煞费苦心,倒不知那人是如何想的。兀自失神,只听身后有人唤她:“小姐,那位小姐。”   回首便见方才女子气喘吁吁提裙赶来,道:“我们公子说了,若小姐自信能为此琴之主,请奏的一曲来,若小姐赢了,我们公子心甘相赠,并不收小姐一文,如何?”   兰夕闻言脱口就要拒绝,上官漫已笑着开口:“好。”兰夕惊诧看她:“殿……小姐!”她环顾四周,悄声道:“咱们便装出来,可不能引起什么动静,你若出了什么差错,奴婢可担当不起。”上官漫笑道:“若是找到他们,也不是没有法子。”兰夕略见慌乱,惊诧看她,上官漫转头问道:“不知何处抚琴?”   映红道:“小姐不必担心,房间早已备好。”   一张琴桌,一鼎香炉,漫天银雪,倒也极是风雅,因房中只有她们二人,兰夕帮她卸了风帽,她在桌下坐下,调了调音,越发觉的喜爱,暗自沉吟,一曲《小重山》:   花院深疑无路通。   碧纱窗影下,玉芙蓉。   当时偏恨五更钟。   分携处,斜月小帘拢。   楚楚冷沉踪。   一双金缕枕,半床空。   画桥临水凤城东。   楼前柳,憔悴几秋风。   脑中不知为何突浮现那人眉目,深邃犀利的目光,难以猜测的神情,他执杯轻啜,夜色阑珊,灯光里唯见他侧脸分明的轮廓,举手投足不经意流露的慵懒风流……她琴技并不算精湛,此曲却是用尽了十分力气,他若有心,定能记得那晚那曲,唯为一人而弹,定会前来找她,若他无情,只管与昭阳独处,又何来顾及她。   “铮”   一曲弹罢。   两人收拾停当,开了门不觉一惊,门外不知何时聚了数千人,站的人山人海,只将御音阁围的水泄不通,见她出来,不由自主的纷纷让路,映红端了琴来面有不甘的递给兰夕。   上官漫心中自知,不由蹙眉:“这是……”   映红道:“我们公子说了,小姐弹琴,贵在心诚,此琴便送给小姐了。”   无功不受禄,上官漫胜之不武,并不打算接受,谁知那映红极大地脾气,气道:“说实话,小姐琴技平平,糊弄这些外人倒还可以,我跟随公子多年,自是听得出来,但小姐弹琴之时,能够置身度外倒也难为可贵,我们公子以琴相赠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收下就是。”   这映红好生没有规矩,兰夕无名火起,本欲与她争辩,上官漫倒是有些喜欢这映红的直性子,况再推辞倒矫情了,亲自接了琴递给兰夕,映红一扭身,渐渐消夫在人流之中。   “小姐……”   刚走几步,却有人唤她,回头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模样,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只见他拱手作揖,抬起脸来却是满面疑红,只听他道:“敢问小姐芳名……”   兰夕本就不耐,闻言不由好气又好笑,面若冰霜斥道:“你这书生真是好笑,小姐名讳怎能轻易告知与你。”   此话落地,周围便是一阵哄笑,那书生脸上又是一红,见兰夕抱着琴,上官漫微微驻足侧脸,面纱直直垂下,偶有风来,隐约可见尖可削葱的白皙下巴,顿时心跳如鼓,又叫道:“小姐……”   上官漫身子一顿,蹙眉转过头来看他。   他憋红着脸弯身长长一揖:“小生范如清,请小姐告……告知……小生芳名。”原他一紧张便会结巴。   她不由笑了,薄如蝉翼的面纱下影幢的一抹弧度,似是冰魄里缓缓绽开的一株雪莲,霎时灼目生辉,那书生顿时痴痴愣在那里。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三)   天色渐暗,登高看下去,街道宽如苍穹,街上行人仍不见散去,皆携了家人前来看灯,华灯一盏盏亮起,似是天际璀璨星河闪烁。街上极是热闹,哄乱的一片笑声叫嚷声,人与人挤到一处,明灭里可见咧到腮边的嘴角,如此热闹,反衬的这里寂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昭阳卸去斗篷,只着了轻柔薄透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帖服玲珑身姿,越发衬得肌肤如玉,优雅斟了酒,灯下一双手白皙细嫩,她指节并不修长,却因保养极好,十指若葱,她尚不满足,想来是因见过上官漫一双要比自己的纤细好看许多,自此暗藏了恼嫉……她含笑递到赫连瑜跟前,夜色下一双美目似是潋滟秋水:“不知是谁,弹得倒还好听。”   却见赫连瑜抱臂倚在窗扇旁眯眼远望,夜风寒凉,他脑后黑发狂舞,幽暗夜色里他面容白皙,五官如玉雕冰砌,深邃眼窝暗影浅浅,深睫掩住幽蓝眼眸,似已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昭阳不知不觉看得呆了。   觉察她的目光,赫连瑜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昭阳面上发热,忙将酒盏递上,他指尖亦是修长,只捏着杯身轻轻把玩,转过头来并不说话,不知想到什么,突微微弯唇,道:“确实不错。”   语气这般柔暖,平日里并不曾听见,昭阳蓦然一悸,竟不知他说什么,半晌才回想起来,刚要接话,赫连瑜冷酷关窗,大步走向门外。   昭阳只来及仓促开口:“大人,你去哪里?”   赫连瑜与昭阳一前一后从房内出来,守在门外的青瑞和杜明很是吃惊,青瑞一向沉默,杜明难掩语气中的惊诧:“老大,怎突要到出去。”   赫连瑜头也不回,疾步下楼:“不愿去就在这里呆着。”   昭阳慌乱抓了斗篷跟下去,她长裙曳地,疾步行走并不方便,只急得香汗淋淋,也不看两人,边追边喊:“大人,等等我。”   杜明傻眼:“老大突然怎么了,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关上房门直接推到……唔……唔”嘴突然被青瑞重重捂住,所有音节都变成简单的“唔”字,杜明挥手蹬足愤愤瞪他,青瑞才放手,蹙眉道:“粗俗。”   杜明嘿嘿笑道:“粗俗怎么了,人家公主殿下求之不得……不过”他疑惑捏下巴:“老大棋局已布,也按部就班走到现在,本该强了昭阳,好戏也就开始了,今天怎么……说起来,老大自从宫里回来,总觉与从前不一样了……”话未说完,青瑞道:“去看看。”   冬日的夜色总是亮如白昼,反衬的天际漆黑如墨连绵延伸到尽头,撒泼到宣纸一般的雪色大地,街上彩灯鲜裳,这自然画卷才鲜活起来,人流如洪,即使不是本意,也忍不住跟随人流渐渐远去,待回首,身后物换人移,她已不在原地。   兰夕冷冷低斥:“这秀才好生无礼,现在还跟在咱们后头呢!”   上官漫微诧往人群中一望,那书生果垂首立在人群之中,看到上官漫朝这里回首,面红耳赤忙又扫地一揖。   心中也不知如何想的,竟是开口问:“母后为我选的夫婿可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夕未料她有此一问,怔了片刻,很快流利答道:“听说是个读过几年书的秀才,人品家世都是不错……”   “可曾娶妻?”   兰夕又是一愣:“未曾。”   上官漫微微挑眉,不再说话。兰夕却是暗忖,虽未娶妻,也尚年轻,但听闻读了几年书,一直未曾高中,只怕以后也无出头之日,何皇后怕在众人前留下口舌,因此才选了年轻俊朗的。不禁小心问道:“殿下要去看看么?”只闻上官漫一声轻笑,再无它话,她竟不敢再说了。   两人举步,那书生踌躇跟了上来,兰夕恼了,上前道:“这位公子,你要跟我们到什么时候?”她嗓音清脆,语气抑扬顿挫,在宫里呆的久了,威仪油然而生,行人均循声望过来,书生窘迫当地,连连作揖:“姑娘着实冤枉了小生,两位姑娘身边无壮丁相伴,万一遇上歹人如何自保,小生……小生只想护送两位姑娘回去。”   兰夕闻言不屑,一双漂亮眼睛上下打量他:“便是公子这身扳,要护我们回去?”众人闻言大笑,恰时锣鼓声响,似在为兰夕助威,那书生面色已成酱紫,卑微垂头,手足无措。   念及那书生是好心,又何必为难他,上官漫正欲开口,一声爽朗笑声在人群中响起:“这位公子也是好心,姑娘遣了就是,何必百般刁难。”   众人闻声忙让开来,唯见一人白衣依风而立,笑若暖日,照亮了寒冬暗夜。   兰夕认出是白日里雅间里遇见的寒爷,又因他生的俊朗,语气不觉缓和,嗔道:“公子不知,这人一直跟着我们,他说怕我们遇到歹人,我看他才是歹人。”   书生闻言,只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姑……姑娘,此话从从何说起。”   兰夕冷笑:“你从方才就跟着我们,谁知你藏了什么心思……”书生只被她逼得说不出话来。   寒爷看向人群中的上官漫。   她面容被风帽遮住,肩上亦是披着洁白如雪的白色斗篷,顺着肩头垂下来,唯见细细软软的风毛滚边,一路遮下,露出浅粉的裙裾。远远瞧去,冰雕的人一般,不禁对她微笑。   上官漫也不由笑了,道:“公子如若不嫌弃,便一起同行吧。”   寒爷温和大笑:“求之不得。”   两人并肩前行,兰夕撇下书生也跟上去,书生正要举步,只被林平挡在跟前,寸步难行,一转眼,人头攒动,哪里还有佳人身影。   因草市通宵达旦,孩子妇孺多喜欢提灯出行,扎灯的生意越发兴隆起来,五步一隔,便是扎灯的摊面,暖暖柔柔的昏黄光晕攒到一处,像极母亲含笑的温暖笑容,看着便觉心里也是暖的,一个小贩挑了一盏莲花灯送到跟前:“这位公子给夫人挑盏福灯吧,二位一定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上官漫微觉尴尬,轻轻退身,寒爷却含笑接话:“那便来一盏吧。”上官漫蹙眉开口:“买这个做什么,提着也无用。”寒爷脸色微黯,在灯下挑眉瞧她:“小姐连这几分薄面也不给寒某么?”他眼眸极黑,黑玉一般温润清澈,叫人无法拒绝,她只得沉默。   小贩忙问:“您要什么样子的?”   寒爷笑着看一眼上官漫:“那莲花的不错。”   “好嘞!”小贩边递灯边道:“二位是新婚吧,看着好生般配。”   上官漫恼这小贩胡说,只想早些离开,谁知寒爷接了花灯讶异笑问:“当真么?”   小贩适时谄媚:“真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寒爷笑意暖的只让诸灯黯然失色,扬手道:“那便多来几盏。”望见跟随在后的兰夕、林平和道之,道:“你们也多拿几盏。”小贩喜得两眼放光,招呼道:“这位爷,小的这里有鲤鱼灯、荷花灯……”   林平尚抱着从兰夕那里接过的琴,提着强被塞进手里的灯笼,闷声闷气问道之:“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拿这个做什么?”   道之边掏钱边笑:“你就拿着吧。”   再看两人已走远,忙跟上去,兰夕突惊喜叫道:“殿……小姐!”   几人闻声,均转过头来,顺着她目光看去,果见赫连瑜与昭阳自人群行来,昭阳带着风帽,难见容颜,却身姿卓越,举手投足皆是华贵之气,赫连瑜俊美无双,气度非凡,行在一处,众人不觉给两人让开路来,赫连瑜见惯这种场面,面上波澜不兴,目光落到上官漫手上执着的莲花灯,眸色却沉了沉。   昭阳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十二妹,可是找到你了,我们担心你走散了,也未游玩便来找你。”她亦扫见上官漫手中提着的物件,玩味笑了:“这灯是公子买的么,听闻向来可都是由夫婿买的。”   上官漫并不答话轻轻抬眼,夜色灯火阑珊,他负手立在人群中定定瞧她,那流光溢彩猛从眼前退去,眼中唯刺了他,心中百感交集,砰然暖柔,亦或是尘埃落定的满足,细密从心间溢出来,他果然来找她。   “啪”的一声,一截水红指甲生生在指尖掐断,昭阳暗咬了银牙,轻轻拉了赫连瑜衣袖道:“大人,我乏了,咱们回去吧。”   寒爷突握了上官漫手腕,这样紧,让她身子不觉一僵,唯见他笑意从容:“都城夜色最是迷人,这时回去岂不可惜。”   赫连瑜深蓝眼眸泛着冷意,含笑道:“寒爷喜看夜色,何必拉了人家小姐,倒让小姐为难。”健步走到跟前,亦握了上官漫的纤腕,坚定往身后一拉,衣带当风,他气息低低响在耳畔,她不禁转眸看他,如烟白纱掠过她面上,柔光照见她瓷一般的面容,粉唇噙笑,似是春日百花里绽开最温暖的一抹,霎时柔情四溢。   寒爷瞧得怔忪,不防她轻轻一挣,掌心顿空,淡香拂面,下一刻已被赫连瑜拉到身后去。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四)   他身前灯光成海,照见分明清晰地背影轮廓,臂膀弯成一个有力弧度,将她圈在身后,护雏一样的保护姿势,他掌心紧紧贴在她腕上肌肤,这样暖,让人心里无端安静。   恶意挣了挣手腕,反被他重重握紧了,她不禁轻轻抿唇微笑。   寒爷整个面容都沐浴在光晕成片的灯光里,浓睫在眼下投落浅淡碎影,看不见眼眸,只见微笑。   昭阳袅娜移步不着痕迹挡开两人,上官漫蓦然缩手,手心猝不及防一空,赫连瑜蹙眉瞧她,她淡淡别脸,远远退开几步。唯见昭阳突面露羞涩,站立赫连瑜身侧,掩唇道:“公子不知,大人与我已有婚约,才对妹子爱护有加,公子若真心喜欢我家妹子,不如……”话未说完,赫连瑜冷冷瞥来,她蓦地一个寒颤,登时说不出话来。   寒爷只对上官漫微笑:“是在下唐突了。”   那笑容俊朗磊落,在夜里灼亮生辉,竟让她不敢直视,她缓缓摇头,风拂过斗篷滚边风冒,柔软无声,她手里尚提着那支莲花灯,微光映着如水波澜的面纱,只见她低头,轻轻的一句从唇间吐出:“抱歉。”如是清风拂在耳侧,寒爷身子微滞,眼眸深沉,终看向别处。   忽一阵沉默,上官漫提灯前行,裙裾拂动,光晕自灯芯摇曳似风中弱菊,昭阳寸步不离跟随赫连瑜身侧,赫连瑜目光触及前方那盏行走孤灯,眸光明灭,只看不出情绪,寒爷亦无了方才兴致。   人群熙熙攘攘,笑声不绝于耳,明明在身侧,倒似隔了千里,远远响在耳畔,不知谁喊了一句:“是萱姑娘!”   众人循声望去,夜色阑珊里影幢一顶美人轿自横斜灯架间徐徐而过,上官漫驻足转眸,未来得及看一眼,只觉顿时人声沸如鼎,突就疯了一般,人群汹涌前挤,只觉巨大浪头打来,身不由己被推攘前行,寒爷焦急眼眸在脸前一闪而过,她惊呼之声很快淹没人群之中,身子只若风中孱弱初蕊,摇摇欲坠,忽有人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抬脸,只撞见一双幽蓝深邃的眸子。   喧哗声如风过,之声残存的冷清寂静,昭阳早已花容失色,幸有青瑞在一旁相护,才不致狼狈,惊慌失措在人群寻找,只见寒爷一行三人,猛然失声:“大人呢?”   寒爷低眸,不远处一具纸灯残骸隐隐可辨莲花形状,可惜经被人践踏,已无方才温暖模样,不禁弯腰捡起,灯纸薄如蝉翼,白皙指尖赫然残存漆黑灰烬,林平诧道:“寒爷,那个烧的渣都不剩了,又脏又丑,您捡它做什么。”话刚落地,只被道之狠狠一拍,寒爷只是笑:“我看着它太可怜。”   不过一盏灯,它有什么可怜?林平本想再问上一句,被道之一瞪,到口的话忙又咽回去。   风极冷的从颊边擦过,跑的这样快,溅起细雪无数,仿佛来不及呼吸,斗篷鼓如蝶翅,似能随时振翅起飞,一颗心咚咚直跳,几乎压抑不住,她大声笑,欢快的笑,笑的眼角都溢出泪来,自小母亲便教她,“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这样失仪,只怕又要罚跪,她心里却是舒畅,从未这般畅快,肆意的疯了一般。   脚程到底不及他,急急呼道:“不成了。”脚下一滑,积雪松软陷下去,她惊得身子一歪,慌乱之中只见他伸臂过来拽她,风帽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她抬起脸来,夜色里面容如玉,狡黠的一抹笑意,竟伸手死死拽了他衣袖,他脸上闪过诧异,眼眸里俱是慵懒的笑意,反握紧了她,含笑与她一起从坡上滚下去。   急速滚落,激起细雪飞扬,积雪软绵,跌上去似是上好的毡毯,两人气喘吁吁歪在一处,仰脸只见苍天似庐盖。   此处却是荒无人烟的山丘,积雪未扫,暗夜里唯见满眼的银色雪地,两人俱是无声,呼吸声近在咫尺,有风袭来,苍劲枯干簌簌雪落。   她突翻身转过脸去,面颊陷进雪里,这样凉,偎着滚烫的颊,长睫掠起细细的雪沫,视野里只见天地相接,雪色延绵尽头。不仅失笑:“我们这样跑开来,只怕要把大人的未婚妻气坏了。”   话刚落地,身子倏然一滑,她惊得美目圆睁,下一刻他已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眸色深沉,隐隐含着怒气,她竟会心虚,目光闪烁看向别处,他却突低下头来,暖热的气息拂过耳边碎发,微微发着颤,她身子顿僵,几乎屏息,却见他在她颈上轻轻一嗅,低低笑道:“唔,好酸。”   她莫名一愣,旋即回过味来,恼羞成怒推他,他只将她双手握在掌心,本是悠然笑着,落在她身上目光渐渐灼热,笑意渐敛。   她轻轻别眼,深睫颤颤如蝶翅。   唯听他嗓音低低响在脸前:“你那日问我诸多多为何,我想了许久……”他气息愈近,暖暖贴在颊上,只闻他低道:“我原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若是你想问,我愿意一试。”   她依旧盯着虚无远处,天色似是愈深了,暗夜黑压压的淹没皑皑白雪,却透出漂亮的银色,她忽而叹气,不会解释,不愿解释,她是知道的,高傲如他,哪里能放下脸来说些无用处的话,她又是什么人,宁愿自己寻找答案也不愿低声下气去问,那日昏了头,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又笑。   只觉他呼吸缠绵冗长,若有若无拂在颈上,她心里一阵紧促,一时竟不知如何答他,也不敢瞧他,慌乱起了身,细雪粘的到处都是,灌进颈窝里,微微带着凉,她提裙前行,只闻软鞋踏上去的咯吱声。走了许久,她似终想起来,回眸望过去,他亦起了,缓慢优雅弹掉襟上的碎雪,负手立在那里,抬头只是戏谑望着她。   转过头去,面上生了簇簇火焰,一路烧到耳底去。   似是又下了雪,如落花零星飞落,她仰头伸去接,梅花瓣一般飘落莹白掌心,轻微的一点凉,瞬间消失的无声,此当是良辰好景,她却陡然叹气起来:“好景不长在。”   她身后是细密如花雨的皑皑白雪,身披白色斗篷立在那里,轻微的一低头,望见发间堆砌的累累云鬓,衬着吹弹可破的雪肌,他情不自禁俯下身来,气息细细密密如那雪钻进领里,她不敢呼吸,只觉一件温凉暖玉被塞进掌心,带着他的温度,慰的心都暖起来,他的吻炙热落到她眼睑:“为我佩玉结缨,一直唯有你。”   她心中涟漪顿起,竟潸然落下泪来,眼泪又凉又咸,分明带着苦涩。   他一一吻干她颊上泪水,语气略有含糊:“你若应了,我明日便去求圣上赐婚。”   她蓦地握紧了掌心的玉,本是温润的触感,她却觉得疼,颤抖双唇欲说,他已吻下来,温柔吻吮,她睫毛微颤,仰起脸来回应,只觉雪下的大了,密密麻麻落在滚烫的颊上,透着些微的凉。   雪渐渐便密些了,斜斜织成网,恰似连绵不断的帷幕,将两人拢在无尽天地间。   却闻杂乱脚步声传来,惊得积雪崩落,隐隐呼唤声交错传来。   “殿下!”   “老大!”   “你离我远些,殿下怎会与你家大人在一处!”   “嘿嘿,若是真在一处你怎么着……”   望见上官漫,洪飞欣喜若狂飞奔过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殿下,还好您没事!”终于扫见负手立在她身侧的赫连瑜,面色倏然沉下来。   杜明在他身后嘻嘻直笑:“怎样,我说在一处吧。”   洪飞瓮声瓮气:“殿下,借一步说话。”也不等她答,径自大步走开在远处等她,赫连瑜微微挑眉:“你这手下好大的脾气。”话里揶揄,却里外透着亲昵,上官漫抿着唇也不答话,只提了裙过去。   杜明结结巴巴:“老大……这是……怎么一回事。”   赫连瑜面色本就不愈,闻言淡淡瞧他。杜明如遇雷击,忙缩脖子。   “殿下。”   雪凉凉打在脸上,只在肩头积了薄薄一层,洪飞干涩舔了舔唇,半晌才道:“事情紧急,今晚必需出宫。”   她蓦然僵在那里,似是没有听清,耳畔满是雪落的声音,她缓缓重复:“你说什么?”   洪飞艰难解释:“最近风头不对,这几日上面常有命令下来,让属下马不停蹄做事,并不是非属下不可,却非派了属下去,本来以为是多想,今日灌醉了一个兄弟,说上面下了明令,严禁属下出城,属下猜是不是什么人觉出了什么……”这样说着,他不自觉朝赫连瑜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心头纷乱:“这样快。”   洪飞急劝道:“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充媛那里由返影接应,因您在宫外,必需避开众人先随属下出城去。”   她耳畔只闻他声音重复:“你若应了,我明日便去求圣上赐婚。”只觉心头喜悦蜜一般溢出来,下一刻便跌入万丈深渊,她茫然回眸看去,雪天相接的尽头,他一身蓝衣负手而立,广阔的天地,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这样一个人,远远噙笑看着她。   喜悦来的这样艰难,还未尝够滋味,失去竟快如云烟,这样猝不及防。   她袖中尚拢着那块玉,温润凝脂,她还没有来得及为他系上这玉……暗暗咬齿:“今日不成!”   洪飞讶道:“殿下!”   她道:“准备这样仓促,难免出差错,若被寻出来,你我都是死罪。”   洪飞眼睛都红了:“殿下,请您三思。”他语气蓦然尖锐:“殿下可是为了赫连大人,属下多嘴,难不成就是他在下绊子,况今日属下常发现有刑部的人在那坟场出现……”   她有种被看破的难堪,冷冷瞧他,眸子里碎碎浅浅如浮冰:“我问你,这样仓促让我走,你便没有一点私心么?”   问的这样直接,直直戳到他软肋,他哑口无言,她眼里亦是难掩失望:“只为这个,你何必诋毁他。”洪飞仓促开口:“属下没有。”她已转过身去:“你回去准备,两日后,我们出城。”   也不过两日,洪飞还是轻松了口气。   他远远在那里等她,见她行来,唇角些微的笑意,她只觉腮边都是僵硬,扯不出一丝笑来,洪飞那些猜测还是锥子般捅进心里,又钝又痛,她垂眸:“咱们回去吧。”   他蹙起好看的眉看着她,笑意一点点敛回去。   听闻萱姑娘今晚会在江上奏曲,便涌了许多人来,寒爷竟也未走,雇了辆马车让女眷在里面歇息,因方才受了惊,昭阳面色发白,在车厢里看到赫连瑜,裹着斗篷跌跌撞撞便往他怀里扑:“大人!”   他双眸似是掺着冰,昭阳忍不住一个战栗,再不敢往他怀里靠近一步,身子只难堪僵在那里,赫连瑜问:“怎么回事?”青瑞低声答道:“方才那一阵躁动,殿下受了惊。”昭阳眼泪断了线一般在雪白颊上留下来,柔弱无骨哭的梨花带雨,上官漫偏开头来,正遇上寒爷投过来的目光,她风帽已丢,完全露出一张脸来,只觉他目光在她颊边扫过,笃定一般的目光,却听身后赫连瑜语气不耐:“让青瑞送你回去。”昭阳哭起来声音也极是柔软,楚楚可怜:“我不,我要大人与我一起看那萱姑娘长什么样子。”   赫连瑜不耐到极处,寒声唤道:“青瑞!”青瑞一个健步走过去,低道:“殿下,卑职送您回宫。”昭阳未想众人面前他这样不顾及她的脸面,咬了银牙,赌气道:“十二妹,咱们走。”她脚步不稳,直直跌向上官漫,惊得兰夕忙去扶她:“小姐!”她扬手拂开,重重抓住上官漫的一截手腕,因着惯力,她力气极大,上官漫只觉她是在故意推她,当人人前,又不能躲开让她难堪,生生便接住,昭阳细细长长的指甲蓦地深深陷进袖口的间隙里,极疼。   寒爷目光沉了沉,伸臂一挡,他到底是男子,又善使巧劲,一挡,便将昭阳身子挡开,他拖住昭阳纤巧的身子,嗓音温暖,含笑道:“小姐怕是吓坏了,请到车里歇息吧。”昭阳一时忘了有外人在,霎时面红耳赤,寒爷笑意不减往赫连瑜跟前送。   赫连瑜淡淡扫他,当真接住昭阳手肘,昭阳霎时双目含情,他下一刻只漠然将她交给兰夕:“好好扶住你家主子。”昭阳人前失态,羞得抬不起脸来,撞见上官漫瞧过来,狠狠剜她一眼。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五)   偌大江面平静无波,数只楼船灯火燃起,最是醒目的一个巍巍楼阁,灯火通明,甚是华美,一侧的百姓均猜:“萱姑娘定在那里。”许多人便往那里靠上去,希望一睹芳容。   兰夕忿忿:“不过是个烟花女子,竟能让这么多人推崇。”并无人答她。   远远突听“铮”的一声,似有余音颤颤,一直颤到人心里去。   人群霎时寂静无声。   赫连瑜负手立在那里,暗夜遮住他的轮廓,只看不清神情,寒爷竟也敛了笑意,若有所思眺望远处。   萱姑娘的琴,她是听过的,那缠绵绯侧的靡靡之音,钻进耳里只觉心荡神驰,她尚这般,何况是男子。上官漫不禁偷瞧了赫连瑜一眼。谁想他也正望过来,夜色深沉,他双眸璀璨如宝石,削薄的唇瓣略略勾起,似笑非笑的瞧她,她面上一热,忙转过头去。   琴声遥遥响起来。   上官漫屏息凝听,竟辨不出是何曲子,似是依了小重山的调,又与别个不同,本是一曲缠绵离别的曲子,在这萱姑娘奏来却觉心旷神怡,似是被带往辽阔草原,风吹草低,人们策马奔驰,日光下均是朗朗笑意,这般舒畅,琴声一转,蓦然低沉,花前月下,心意相通的两人脉脉无语,唯有神情凝视……她蓦然想起方才雪地里一幕,面颊一烧,便有些出神,抬眼看去,昭阳与兰夕听得粉面含春,眼波欲流,唯赫连瑜与寒爷,均是一脸沉思。   便是这一瞬,不知哪里响起箫声,与之相和,忽而高昂忽而低沉,碎星子一般随那浪花跳跃在江面上,竟是出奇的婉约好听,听得竟出了神。   昨夜寒蛰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箫声忽而下去了,听风过江面的寂静,浪花袭来,“啪啪”的打在船身上又碎开来,那笛声却再也没有响起,不知为何便有些怅然若失,又不甘心,人群里眯着眼瞧着,只盼有点声响,偶听“叮”的一声,似是划开夜空的响雷,接着便听琴声洋洋洒洒的泄开来,惊涛拍岸般,让人以为犹在梦里。   那琴声徘徊不前,似是在等什么人,果然,不消片刻那箫声又响了起来,与那琴声一起,携手追逐,凤凰成对,鸳鸯成双,在天原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涯海角,海誓山盟……听得众人皆醉了。   不知何时那琴箫合奏才停下,待回过神来,江岸已是沸腾一片,皆涌向那大的画舫,唯寒爷蹙眉:“萱姑娘虽然造诣极高,若是吹毛求疵,与那吹箫之人相比,还是差了些。”   倒是惹得赫连瑜淡淡扫他一眼。   却有老者唏嘘:“当年有幸听得一曲,不想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得一次,只可惜箫还是那箫,此琴虽像,终究不是那个。”说完只是摇头。   上官漫本在一侧凝听,听那老者言语,心里竟也觉惆怅。   往往天公不作美,好景不长,错过一刹,再回首已物是人非。   楼船里涌出一行人来,为首的一个皂黄常服的男子,眉目俊朗,温和含笑,在船头遥遥拱手:“姑娘深谙琴艺,我家主子甚是欣赏,冒昧请姑娘一见。”   寒爷不识得他,上官漫等却是倏地一惊,此人不是旁人,不正是七皇子,他口口声声称主人,皇子本就是万人之上,能让他口称主人的,莫不是……上官漫面色一白,转眸看向昭阳,她脸上亦是真红阵白,眼中隐隐泪光凝动,极轻叫了一声:“父皇……”   那人手握乾坤,只要想要,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这萱姑娘已然成了那人囊中之物,刚才琴箫的缠绵反侧,现在想来却是讽刺,上官漫心中只是冷。   母亲你看,你那一直等待期盼的夫君,已经不惑之年,却在这里与人箫琴相合,抢夺亲生儿子的心仪之人。   那萱姑娘画舫之上似有丫鬟出来,委婉推辞,七皇子何等手段,执意相见一个小小丫鬟哪里挡得住,无奈只得进了画舫请萱姑娘出来,楼船缓缓起行,朝那画舫靠去……上官漫不愿再看下去,只称累了,赫连瑜深深瞧她,她心头纷乱只顾低头,他终究一叹。昭阳也再无心思看那萱姑娘长的如何,两人便一同回了宫。   第二日宫里便传来消息,封萱姑娘为柔妃,一进宫便位居四妃,仅次谢贵妃,当真史无前例,又听闻赫连瑜一大早前去请求赐婚,因萱姑娘歇在乾坤殿,任他在殿外立了一早,皇帝竟未召见,众人大哗。因册封所需,何皇后命人查其祖藉,一无所获,婉转与皇帝提了其身份不明,皇帝竟斥何皇后“妒心可憎”,在凤栖宫拂袖而去,更是令众人目瞪口呆。   帝后一直伉俪情深,更不曾给过何皇后脸色,皇帝如此,让众人赫然看清这柔妃在皇帝心中分量,何皇后余威犹在,其势利已不是朝夕间便可拔得,谢皇后亦不可小觑,如今又多了一个柔妃,后宫妃嫔一时人心惶惶。   上官漫怕顾充媛多想,稍稍试探了几句,并不见戚色,这才放下心来。   太子与那柔妃的事情早已众人皆知,更曾经传为佳话,众人又把目光望向太子府,听闻太子闭门不出,亦无任何表示。   棋社开放期间,积下不少银两,均存放在寒爷名下的钱庄,几人暗地筹备,正值用钱之际,便想提些银两,变换成钱票,本来只需寒爷一句话,并不是什么难事,自昨日相见,她越觉不如不见,便亲自去了钱庄。   交了秘匙,掌柜只抬眼瞧她一眼,笑道:“公子一时要这么大的数目,小的还需进去周转。请公子稍等。”转身进了内室。   那秘匙是寒爷亲自交与她,自与别人的不同,因此那掌柜一见之下,不敢拿主意,只让上官漫在大堂里稍作歇息,偷偷报了上去。   林平前来报信,便听道之在里面道:“传闻赫连瑜与昭阳公主婚事将近,那女子与他颇是亲昵,说不定便是那昭阳公主,顾公子既是她的妹妹,自然也是位帝姬,若当真如此,亡国之仇未报,主子需杀了她以泄众人之恨。”   只闻寒爷陡然一声:“够了!”便是挥盏之声,随后一阵静默,道之黑着脸退出房来,林平纳闷不解,那顾公子明明是个男子,怎就成了“妹妹”。本想问一声,瞧见道之的脸色,忙噤声。   忽闻寒爷疲倦的一声:“是林平么?”   他忙答:“是。”   “我倦了,有什么事隔日再说吧。”   林平捧着秘匙,在门外踌躇不定,廊下雕廊画栋上悬着一只鸟笼,也不知什么鸟,叫的人心里烦,林平抓耳挠腮,总觉此事对寒爷来说定是极重要的,干涩开口:“寒爷,是顾公子拿了秘匙到钱庄去银两,数目极大,属下不敢私自允她,前来禀报寒爷。”   门内顿了一顿,许久才道:“进来吧。”   上官漫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大约已经猜到,因此林平前来请她时并不惊诧。一路峰回路转的曲廊幽庭便是寒爷的书房,林平通禀后径自退去。   室内光线晦暗,几缕日光投到绡白窗上,地面斑驳的暗影,逆光中之间一人影盘膝倚坐于矮榻之上,执杯自饮,窗前清凉的光线映着他半张脸,俊美儒雅的脸却流露不曾见过的清冷孤傲,榻下是烧的火红的炭盆,火星四溅,零星几个火星溅到袍角,他却似眼中只有酒,只有杯。   这样的寒爷,让上官漫想起深藏于黑暗中的兽,带着几丝危险气息。   不禁立在门口,动也未动,寒爷突道:“关门。”她心里竟莫名泛起一丝紧张惧意,并不迟疑,轻轻关好门,室内顿又暗下来,她步子极轻,走路无声,才突然发现四下里家具摆设均是前朝遗风,心里泛起难言的别扭,忍不住捏了捏袖子。   寒爷缓缓抬眸扫她一眼,往对面扬了扬下巴:“坐。”   她无声落座,矮榻上摆放一张梨花木矮茶几,热水煮酒,汩汩翻滚沸腾,酒香四溢,热气氤氲生雾,隔着水雾看过去,只觉寒爷眉目模糊成了一团,让人辨不清情绪来,寒爷径自取了新杯,为她斟上,推至她跟前。   室内静的让人莫名尴尬。   许久寒爷才开口:“听下面说你要取大笔的银两。”   上官漫捧着酒盏轻啜,闻言轻轻放到桌上,窗外亮白光晕柔柔照着她半张脸,只觉细嫩如瓷,白皙若雪,她唇上沾了残酒,说起话来那抹水润便在她粉唇上如星跳跃:“是,本不想麻烦寒爷,自己去取就是,到底还是扰了寒爷清静。”   不自觉,她对他已无先前亲昵。   寒爷并未注意,只望着她唇上水光出神,上官漫微微蹙眉,他才轻轻抿了口酒,似笑非笑:“你还是与我这样客气。”   上官漫神情一滞,寒爷长袖善舞,从不这样言语相击,让人下不了台面,一时纳闷,只想早早了事,离开这里才好,笑道:“小弟哪里敢。”   寒爷眼中明灭,道:“因你要的数量大,钱庄不能一次给你,前后算下来,最少也需要五天。”   五天?上官漫心中一惊,五天哪里来得及,况且寒爷钱庄的实力她是知道的,这些银两于他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样推辞,当真因为没有直接找他惹恼了他么?   为难道:“小弟实在急用,玉笙兄可否想想办法。”   寒爷唇角带着笑意:“你若以身相许,我倒可以考虑。”   她蓦然沉了脸,淡淡道:“寒爷,这个笑话并不好听。”见她翻脸,他也不恼,隔着氤氲的雾气灼灼瞧她:“漫弟生的这样好看,不是女子,着实可惜了。”   她拍案愈起,寒爷忙含笑安抚她坐下,语气含着揶揄:“怎像个女人似的,面皮这样薄。”上官漫微微平息了怒气,道:“若当真取不出,我隔日再来就是。”   寒爷见她执意要走,才道:“我已吩咐了下去,你稍稍坐会,那样大的数目,哪有一时半会便能凑齐的。”上官漫只得耐着性子坐下。   正在沉思,寒爷重又为她斟了酒,上官漫忙一让,垂眸只见他指端微曲扣着酒壶,指尖白皙修长,似有杜若清香袭来。   他抬眼看她面上,肌肤细腻,并不见任何疤痕,因离得略近,只觉她身上极淡的甜美清香……上官漫低声提醒:“寒爷,酒要洒了。”   寒爷垂眸,她饱满粉嫩的唇色粉黛未施,这样近在咫尺,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热酒在杯中溢出来,他当真情不自禁低头吻下去。   她蓦然瞪眸,离得这样近,只见她浓密睫毛,根根分明,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凛冽瞪着他,显然震惊异常,下一刻她才记起推开他。   当真如想象的那般柔软甜美,寒爷不禁抬指拂唇,这一动作只让上官漫脸色顿冷,骤然起身,大步便往外走。   正欲开门,身后斜刺伸出手来按住门扳,骨节分明,修长如玉。莫非他今日不想让她走出去么,她冷脸相对,他却箍住她双腕,将她推靠到壁扳上,她四肢踢打,他只将她双腕箍道壁扳上,狠狠吻下来。这样有力,只似将她一口口啃咬入肚,似是压抑了极久的力量一瞬爆发出来,急切疯狂汲取她唇间甘美,掠夺一般闯入唇齿,她张唇欲咬,被他堪堪避过,吻得更深,更狠,让她难以招架,身体一热,心中只余了恐惧。   那人的眉眼在眼前一一闪过,雪花飘落,他侧下脸来,映着极好看的轮廓,他嘴唇亦是炙热,落在她颤抖的唇上,只闻雪落无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就将寒爷推开,看也不看他一眼,疾步跑出去。   室内刹那只觉清冷,唇齿间似还有她残余香甜,矮几上不知何时酒盏已洒,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酒香,连她的气味也冲淡了。道之见上官漫跑出去,疾步赶过来隔着门问:“寒爷,可要属下将她捉回来。”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六)   许久,才听寒爷出声:“不必了。”   回去后洪飞来了信,寒爷已派人将银票送了来,她也只淡淡应一声。   明日,皇帝摆宴赏雪,为柔妃庆贺,诸妃嫔均有出席,顾充媛缠绵病榻已久,自不会请她去,上官漫侍奉榻侧,也是不能去了,听闻柔妃想了个主意,需摘齐万朵六瓣红梅应景,多了不成,少了亦不成,需要的人手便多了些,因此除却殊儿,那些不甘寂寞的宫女内侍纷纷被叫去帮忙,只剩了四人留在姝璃宫,只等明日,却是极好的机会。   因在小心翼翼的准备,一夜未合眼,偶尔得闲也只立在树下望着连绵宫阙楼阁出神,罗姑拿了斗篷为她披在肩头,语气怜惜:“这些日子,忙坏了殿下,这样一看,又见憔悴了。”上官漫拉了拉衣襟,将自己裹在斗篷里,罗姑又递上裹着紫绒锦毡的手炉,双手捂上去,极暖,她忍不笑道:“忙些好,也无暇想旁的事情。”   她身侧是一株极粗的银杏树,顾充媛迁来时便在那里,因着几日大雪,顾充媛又极喜欢落雪遮掩枝叶的风景,并未让人扫去,枝干上厚厚的积雪,白的不见一丝瑕疵,罗姑看过去,只觉她的脸亦是雪白,反衬的一双眼睛幽深如黑潭,几丝茫然困惑在长长深睫泄出。   罗姑不禁微笑:“殿下这神情,倒像极了老奴年轻的时候。”   她转脸,微讶看她。   罗姑面上竟浮起微红,仿佛回到当时少女情怀,一脸温暖笑意:“老奴年轻的时候也曾遇到一个人……他是禁军的二等头领,也算青年才俊,下面的小宫女围在一处,谈的最多的便是他。我那时刚升了七品的大宫女,侍奉已经过世的淑妃,看不惯禁军的做派,只觉过于粗鲁了,因为听小宫女们谈起来,总是嗤之以鼻。”   上官漫饶有兴趣的盯着她。   罗姑面有赧意:“那日,娘娘房里的花谢了,负责摘采的小宫女竟未发觉,我训斥了她,便亲自去采,那日天真是蓝,海棠花也开得好,一蓬蓬拢在手里,真是好看,我摘得尽兴,不想被枝头勾着了头发,花洒了一地,怎样解也解不开。那日花林里去的人少,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人。”   上官漫也含着笑意:“这时便遇见他了么。”   “是啊,真是巧。”罗姑一脸慨叹:“他穿着一身姜黄禁军盔甲,立在花树下真真是俊秀,他问我‘发生了何事?’我品衔比他高,尽管我比他小些,平日遇见他还得称我一声,姐姐,这样被他撞见,我心里自是难堪,冷着脸赶他走,只说没事。”罗姑突笑起来:“他竟真走了,我心里生气起来,谁知他一下从我背后冒出来,笑着对我说‘我若走了,只怕可惜了姐姐的好头发。’说着就要帮我解,我第一次与男子靠的那样近,几乎都能闻见他身上的汗味,我是喜欢熏香的男人的,禁军们天天滚在一处,都不知几日才洗次澡,只觉得臭。”   上官漫咯咯直笑,罗姑也笑:“可他身上却没有,是很好闻的皂角香,许久才想起要理他远一些,身子一动,枝丫勾的头发生疼,我忍不住喊疼,他忙说别动,低下头来认真替我解,离着那么近,我都能看到他略有些厚的嘴唇,不像女子一样的丰润,只觉得有力,这样胡思乱想,脸蓦地就红了,等他解开,也没道声谢就跑了,想来真是狼狈。”   罗姑慢慢敛了笑意,上官漫一直知道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情人终成眷属,那是书上写的,终究不是真实。   罗姑道:“后来远远又见过几次,他总是对我笑着打招呼,碍于身份,我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终有一日,他独自约了我,送给我一个香囊。哪里有男子送女子香囊的,他支支吾吾只说兄弟这样教他,拿给我看我便知道是何意思。我在心里笑,被人玩耍了还不知道,心里却是高兴。”   “……你答应了么?”   罗姑缓缓摇头:“怎会答应,我好不容易争到大宫女的位子,若是被人发现与禁军私通,只怕也怎样死的都不知道,兴许还连累了他。”罗姑沉默。   “后来呢?”   “后来……南方战事,名册上赫然有他,他随军出征就再也没有回来,战场上能分得出谁是谁来,他的尸体也没有找到,就在棺椁里放了件常穿的衣裳,匆匆下葬了,我不能出宫,连送他一程都不行。”   “我常常后悔,我若不是怯懦害怕,他不会到临死也不知道我的心意。又或者,我早早告诉了他,他能为我留下,也不会战死沙场。”罗姑面上泪水断断续续打湿了前襟。   她唯有沉默,罗姑使劲抹了抹泪,轻轻拍了上官漫纤细肩头:“殿下,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后悔。”   殊儿远远唤了她一声:“姑姑。”   罗姑欢快应了声:“这就来,这就来。”   唯剩了她一人立在树下。   这个冬日异常寒冷,手里的暖炉似也慰不暖了,悲伤的情绪合着冷意一直蔓延心房,挥之不去。   午后却是懒了,在室内睡了许久,殊儿叫上官漫用膳,只被罗姑拦住,说容她睡。罗姑正与顾充媛说起赫连瑜提亲之事,犹自叹道:“未想那大人还是提亲了。”顾充媛道:“官家不是没有召见么?”罗姑笑道:“他既生了这个心,哪里有不成了,这会东边高兴的就差摆宴庆祝了。”顾充媛笑道:“那说的也太武断了些,他只说提亲,并未说谁,有可能是旁人呢。”   罗姑笑道:“还能是谁……”她心头忽有隐忧,很快道:“不是昭阳是谁。”顾充媛道:“未想那样的人也会有真情。”   忽听身畔一声嘀咕:“那大人才不会对哪个帝姬动情。”罗姑一巴掌打到她肩上,嗤笑道:“这丫头也思春了,想什么呢?”殊儿面色腾地红了,探肩道:“您就不能轻一点。”扭身出殿,只闻罗姑在身后笑道:“这小丫头,面皮薄的很。”   “殊儿,你来。”   殊儿听了罗姑吩咐将被褥抱出来晒,就听上官漫倚在殿门前唤她,似是刚刚醒了,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她肩头披着白裘斗篷,一直垂到脚下,唯见满头乌发堆砌,面上黑眸粉唇,遥遥弯着眼睛对她招手,这样高兴,倒是第一次见,殊儿疑惑将手中物件放下,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不知为何,上官漫面上红晕浅浅,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她,道:“过会罗姑会做木兰酥饼,你连这个一块送到天轴苑,找一个叫顺子的人。”   她眸光幽深:“明白么?”   殊儿何等机灵:“奴婢明白了。”   天轴苑是内务府的下部,专职修缮房屋,前日大雪,姝璃宫璃瓦断了几块,便是天轴苑总官顺子亲自带人前来。日头正好,殊儿挽着篮子进苑,一个小内侍笑嚷:“这不是殊儿姐姐么?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   殊儿笑啐:“泼皮猴子,别的本事没有,就练了一张嘴。”她掀开篮子,面布下香啧啧的酥饼,在萧索雪天里格外香甜,几个内侍同时涌过来,七手八脚就拿了个见底,殊儿忙嚷:“慢点,慢点。”   听见外面喧闹,顺子打了帘子出来就喊:“安静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看见殊儿不禁怔了下,马上换了笑脸:“姐姐怎么来了,快屋里请。”   殊儿道:“前日里多亏了总管,不然我们可要看着星星歇息了,这不殿下特让罗姑做了些酥饼送了来,算是谢谢大伙。”   顺子忙笑:“殿下还这么客气,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眼见篮子里酥饼越来越少,两忙拨开那些小内侍:“闪开闪开,给老子留点。”   殊儿笑道:“急什么,给你留着呢。”不动声色往他手里一塞,顺子微愣,正要往袖子藏,殊儿又拿了个递给他:“尝尝……”   顺子笑道:“罗姑的手艺谁人不知,提起来那口水都淹了这今天轴苑。”于是她便看着他将那饼吃下去。顺子见她还不走,边吃边笑:“姐姐难道专程就是来看我吃饼的?”   殊儿面红一啐:“你说呢。”   内侍闻言哄然大笑。   光亮的铜镜里映着她沐浴过后莹润的脸,她一头乌发坐在那里,白皙无暇的脸上只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剪眸,颊上的伤早已大好,不见半分瑕疵,调养半年,只觉肌肤散发珍珠一般的柔白光泽来,不知何时一颦一笑间万种风情,每每卸去那疤痕,不经意扫过镜面,心中唯有慨叹,这竟是她。   嵌金的漆红梳妆盒里放着海棠色的薄香胭脂,轻轻搭上一点,便见镜里红晕浅生,依旧柳叶眉,精细的一笔,眉色不画而黛,衬着一双秋水眼眸眼波流转,脉脉含情,唇色亦是浅淡的珊瑚红,似是皑皑白雪里一点荤红,莹润饱满,却在颧骨上浅浅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蝶,蝶翅妙曼繁美,似是落足花蕊的轻盈,巍巍摇曳,添了别样的艳美。   赫连瑜喜吃木兰饼,顺子是他的人,殊儿送去,定能嗅出不同,那酥饼里藏了花笺,却是星罗棋布的棋局,若是他,定能瞧出更约他花林相见。   那远近不一的黑白圆点,道出她多少欲语还休的心事,眉眼不觉含了笑,只觉室内熠熠,刹那生辉。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听安万善吹筚篥歌(四十七)   天色已经深沉,花林枯技残雪,望去只如梨花绽放,怒放枝头,身外罩了一件雪白斗篷,压住里面轻盈如烟的雪色羽衣,花林里这样多的树,林林总总一直蔓延到望不到的尽头,灰蒙蒙的银色犯着清浅的月色光晕,竟是这样好看。   她心里却是甜蜜,忍不住想,过会他到了,如何说如何做,想起来心如鹿撞,那温润的玉握在手里,紧紧贴在胸口,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林里寂静无声,唯听自己砰砰心跳声。   无论如何,这玉定要亲自为他系上,那日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双颊只是热,在树下立的久了,双手冰凉,胸口却是暖的。   悠长的更声远远响起,穿过长长的宫道,幽幽传进耳里,不知不觉立了许久,双腿僵直,初更已过,他还未来,心情只变成焦灼,缓缓往里走了几步,生怕他找不到,又折回来,一直便这样往复不知多少遍,乌云遮月,夜色暗沉,竟渐渐下起雪来,尚算稀疏的雪花飘在半空,落在温热的手心,也渐渐凉了。   二更,宫门已闭,灯火辉煌的宫殿——黯淡下去,唯剩了零星几个,终也灭灯安置,天地间寂静的仿佛只剩了她一人,漫天大雪的暗夜望不到尽头,鹅毛大雪簌簌而落,打在脸上,这样凉。   全身似是冷透了,鬓发上结起冰雾,一转头,雪便会簌簌而落,溜进领口,猛就一个寒颤,她僵直着身子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望着入口的方向,深睫因着冷,上下打的微微作响,远远更声又起,三更已过。   心中总有几分期盼,许是要事耽误了,他总会来,只怕自己会如罗姑当初一般后悔,同自己争斗许久,终下决心放下身价,含羞写下花笺,也因心中笃定,他会来。   四更……五更……那更声似是敲在自己心上,一声比一声凉,仿佛身心都坠入冰窟,四肢五骸冷得打颤,卯时已到,天际渐渐放亮,宫门开启,内侍开始早起,再过一会,文武百官便要早朝。   她终于明白,他不会来了。   却见雪中匆匆忙忙跑过一个人来,气息短促,上气不接下去:“殿下,终找到你了。”她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辨出是洪飞,洪飞见她全身皆是雪霜,连发髻都是白的,不禁吓了一跳,她心里却是麻木,嘴唇冻得发紫,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气息呼出来,似连声音也是凉的。   “何事?”   “殿下!”洪飞突然失声痛哭,双膝“噗通”跪倒地上,地面积雪深厚,只陷进他一大半的膝盖,平日里沉稳的洪飞,却攥住她的袍角哭的像个孩子:“殿下,属下失职,咱们的暗道被人中途截断了。”   她身子猛然一晃,只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寒冷还是震惊,她声音竟是镇定非常:“毁的厉害么?”心里却知道。若不厉害,他不会哭成这样子。   “宫外一段皆堵上了,殿下只怕再不能出宫,属下昨晚一更才发现,本要找殿下商量对策,却是找不到,正值门禁,属下派人去补救,已经来不及。”   一更……也是一更……她心里细幽的一声,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砰然便碎了,再不见一丝痕迹,只反复的一句,果真如此,雪尚在下着,天地混沌一片,那千万颗花树在眼前越来越模糊,只听自己问:“你说,之前见过赫连瑜的人在坟场活动。”   洪飞狠狠一擦脸:“属下并非诳殿下,属下亲眼见过。”   她已不需再想,她这样无势的帝姬竟能私自出宫,他定会怀疑,况也在坟场遇见她,后来又曾在她房中藏匿数日,她竭力避免两人同处一室,常常留他一人在房中,便是查找暗道的最好时机,那日洪飞要带他出城,他竟拒绝,只怕也是为了拖住她才说了那一席话,可笑她竟当了真,约他花林一见,他正好趁她疏忽,毁了她的后路……   想清这一切,她心头唯有木然,用尽了所有力气开口:“你先退下吧。”   洪飞讶然瞧她,她已缓缓移步,出林去了。   昨日洪飞一去,罗姑心头唯余了慌乱,顾充媛脱不开身,她只好站在后门翘首巴望,远远便见风雪中颓然行来一人,大雪纷飞,她乌发都被雪染成白色,罗姑仔细一辨,只吓得心头直颤,迎上去失声叫道:“殿下,您这是去哪了?”   却见上官漫双目无神,只空洞落到她面上,罗姑心里发酸,泣道:“虽圣上着了御医来日夜看守,咱们一时脱不开身,这次不成,日后还有机会。”   她瞳孔猛然放大,涣散落到罗姑面上,抖着唇问:“你说什么?”   罗姑看到她的样子心里害怕,小心道:“殿下不知道么,昨夜圣上来了,见充媛一直卧床不起,龙颜大怒,着了御医诊病,说医不好充媛,姝璃宫都要陪葬,怕是走不了了,充媛说,虽是没有走成,心里也有过这样的念想,足矣……”却见上官漫浓睫一颤,身子便直直倒下去,她惊得忙去接她的身子:“殿下……”   姝璃宫乱成一团,青纱帐里隐隐映着孱弱身影,御医她把了脉出了内室,罗姑在身后亦步亦趋:“大人,殿下怎样?”御医只连连摇头:“身寒体虚,气急攻心,连日疲劳又在雪地站了一夜,只怕变成痨病……”   宫内谈痨色变,人人避之不及,罗姑一时急哭出来,死死拽住御医衣袖,泣道:“大人,求您万万医好殿下,充媛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殿下再出了什么事,老奴,老奴可要如何活下去……”   御医只得无奈扶她:“我尽力就是。”罗姑一直哭:“这是做的什么孽!”   混沌,又似是彻骨的痛,头痛欲裂,只闻四周低低的话语声,眼皮重有千金,想要睁开来,却是动弹不得,如崩溃一般的情绪从体内血液爆裂出来,她浑浑噩噩的睡了许多天,顾充媛温柔的笑在梦中出现又逝去,一会又是太子的脸,唯独一双幽蓝的眸子噩梦一般缠绕周身,她心中又痛又惧,又恼又恨,五味杂瓶,便会生出无力的绝望来,那绝望似能噬心,将一丁点的希望也能吞噬干净,终究舍不得,用尽了力气拼得一口气,中间却是迷糊着醒了。   屋子里一股子刺鼻的药味,朦胧只见殊儿棒着熬药的药铫儿进来,虑进碗里,重新倒会,又虑一次,她脸上滚烫似火,只觉脸下的瓷枕尚待着几分凉意,不禁唤道:“殊儿。”刚出口,便吓了一跳,嗓音暗哑难听,连她自己都听不出说得什么。   殊儿手里还捧着药碗,突就那样怔住了,转过身来惊喜道:“殿下,您醒了。”   殊儿声音颇大,话刚落地,一个身影柔弱扑进来,上官漫一见顾充媛,眼眶顿时一湿,顾充媛抱着她半边身子只是哭,那大颗泪水滚落到她颊上,也觉不出烫来,她襟上绣着繁杂的花纹,拂在鼻尖,痒痒的,上官漫发着寒,闻不见气味,却知道她身上定是如兰清香,随后进来的罗姑在一旁劝:“充媛,别哭坏了身子,殿下醒了就好。”喜不自禁也落下泪来,忙用帕子擦,那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哭的够来,顾充媛柔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见上官漫缓缓摇头,罗姑强笑道:“这种时候只怕什么也吃不下去。”转头问:“药呢,快让殿下喝了。”殊儿忙端了来。   尽管罗姑尽心为她调理,又有殊儿贴身伺候,上官漫仍极快的瘦下去,稍遇点凉风便是一阵急咳,肩头颤颤,似连肺都要咳出来,宫里传她生了痨病,宫女内侍都不敢近前,远远的躲开来,罗姑便将他们遣了去,太子来探望过几次,执意要往内殿里闯,都被罗姑劝回去,太子喝退了众人,隔着帐子在外面说了许多话,上官漫有时清醒,有时又睡得沉,只知他来说,倒不知道说得什么。   这一躺,到了来年初春才能下的床来,这几日宫里热闹非常,时常听到戏班子隔着宫阙亮嗓子,她充耳不闻,眉目清冷的倚在窗边远眺,她梳妆未全,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单衣,窗外细雨淅沥,打的那芭蕉碧翠莹绿,那抹翠色落到她本就苍白的脸上,似也拢了一团雾气,本就纤瘦的身形愈显清寂。   只闻她道:“这宫里,有什么喜事罢。”   她久病未愈,身子虚弱,声音都觉飘渺,殊儿一时紧张,道:“没……没有什么事。”话说到一半,只见她微转过脸来看她,目光清冷如水,殊儿心中猛地一颤,在她目光下无处躲藏,只得结结巴巴道:“昨日,圣上才下了旨意,允……允昭阳公主与赫连大人择日完婚……”   她闻言神色却是平静,比常人白一些的肤色嫣红淡淡,眼带笑意,被窗外碧绿的枝叶一映,只觉那笑意也染了翠色,别样的风流妖娆,轻轻地一声:“极好。”   殊儿听着却觉害怕。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一)   睡的极累,几日来头重千金,四肢无力,软绵绵似团棉花倚在榻上,罗姑这几日气性不好,逮着犯错的小宫女就训,那嗓音低低传到窗下,极其的严厉,吓得小宫女身子颤抖不停,偷偷哭泣,宫女最怕罚跪,几个时辰下来,膝盖都不是自己的,罗姑眼睛都不眨,直指墙角叫她过去。自那次,姝璃殿里的人便越发浮躁,满怀希望以为能出这牢笼,结果希望破灭,一觉醒来,依旧是这样的日子,是她的错,白白给了她们希望。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宽大的衣袖鼓动猎猎,她似睡非睡倚在那里,听着窗外聒噪话语,忽生出几分酸涩和凄哀,她的一生,总要这样过不成?   想是受了凉,猛一阵急咳,罗姑急急提裙跑进来:“又咳了么?”手脚利索的关窗:“这气候还未转暖,你非得开着窗。”拿了帕子为她拭额头上的汗,在她耳边柔声劝慰:“殿下,再不好的日子咱们也要过下去,充媛整日里吃斋念佛就是为着你能好起来。”上官漫极不容易才止住咳,却是摇头,罗姑道:“便是为了她,你也要好起来。”顿了顿,她长叹一声:“她这辈子,只有你了。”   她心里不由苦涩,她这一生,不也只剩了她。   沉沉睁开眼来,虚无里唯见罗姑发鬓,浓发里几根银亮的白发,映着光,这样刺目,她发上只绾成髻,并无珠翠,以她的品衔,这样装扮,比那些小宫女都不如,素知罗姑是爱美的,哪个女子不爱美,即便到了暮年,爱美的心也不能淡下去,也喜欢那朱钗西翠,不禁问:“家里遇上麻烦了么,这样清减。”   罗姑脸色刹那一变,很快掩下去,笑道:“哪里有什么麻烦,不过老奴琢磨着,充媛这个样子,咱们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能省就省,那些内务府拨过来的小宫女,能遣就遣了吧。”   她挣扎着起身,罗姑忙拎了薄衾为她盖在肩头,那衾是缠枝的纹样,藤蔓一般蜿蜒的杏锦色,映着她无血色的脸,只觉得白的似皑皑寒雪,却听她道:“您想的对,我整日里昏昏沉沉,母亲又在殿里闭门不出,难为了您在布置这些事。”   罗姑握紧了她纤细的十指,道:“老奴这些年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些小事没什么,只要充媛和殿下好好的,什么都好。”   方才那一瞬并未逃过她的眼睛,她才叹气:“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连发饰也不戴了,咱们还没难到这个时候。”   罗姑一怔,终究瞒不过,道:“不过是家里的亲戚犯了事,托我周转,没什么大事。”她收了帕子,俯下身来替她掖被角,并不看她,上官漫垂着眼漫不经心开口:“能有什么亲戚让你周转……”心头钝钝的一疼,却猛又咳起来,罗姑忙拍着脊梁为她顺气,迭声叫道:“殿下……殿下……”   她用了极大地力气才道:“难道……是洪飞么?”   罗姑眼神闪烁,牵强笑道:“怎能是他,他前途大好……”在她目光注视下却说不下去,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只得合盘托出说出:“也是殿下病了不久的时候,说是犯了什么事,被抓了起来,现在还在牢里,他家里到处托关系,见都见不到一面,也不知死活。我在宫内不过一个宫女,能托了谁去,只得将一些细软偷偷送出宫去。”   上官漫缓缓摇头:“这种事要不得,私运钱物出宫的宫女被逮住的不在少数,你也不要做了。”罗姑哽咽点头,她身后放置着画屏的骨架子,日光点点,看着只是嶙峋,兀自撇过头去,道:“将那物件抬出去吧,也无用了。”   罗姑未想她说这些,诧异道:“以前殿下不是万分真爱,不让老奴收了么。”她那句“万分真爱”只说的她脸上如火中烧,似是狠狠打她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她只缓缓靠到榻上,轻声道:“扔出去罢。”   她面上隐见倦色,罗姑不再说话,低叹一声退出去。捡着她睡着的时候,遣了四个内侍搬出去。她醒来盯着原放画屏的地方望了许久,没了画屏遮掩,外室一览无余,唯见室内空空,就像她的心一般。   殊儿端了羹汤进了内室,并不见上官漫,四下里寻望,才见上官漫裹着锦衾倚在罗汉床,对面便是窗,窗扇大开,日光柔亮落在她白皙面上,照着上翘如蝶的深深长睫,忍不住抱怨:“殿下,您怎又对着窗子吹风。”   将羹碗放到几上便要关窗,她懒懒的扫了一眼,半晌才道:“由它吧。”殊儿手上一顿,又听她道:“你去拿镜鉴来。”   殊儿“哦”一声,将一个菱花的浮雕铜镜捧着让她看,铜镜里影幢的影子,一袭雪白的绸袍映着乌发,更衬得下巴尖可削葱,因着重病,越发瘦骨嶙峋,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嵌在脸上,只似蒙了尘的玉,少了光泽,唇也不再粉嫩柔软,似是缺了水的桃花,恹恹濒临干枯,抬指抚到脸上,肌肤像极了风中干花,干涩欲裂。   她幽幽低叹一声,殊儿忙将镜子收起来,道:“快将羹汤喝了吧。”拿了汤勺欲喂她,她只抬手挡住,问:“我平日里沐浴用的那些药还剩多少。”   殊儿道:“还有一些,殿下怎问起这个。”   她只裹了裹锦衾,垂眸下来,在白净的面上扫下一片淡影:“从今以后,我每日必用,你去与罗姑说,做些调理养气的汤食,由你端过来。”   殊儿见她转变突然,仓促应道:“是。”   “你退下吧。”   “是。”   罗姑闻讯前来,只是笑:“这调养的方子我早就列好了,以往劝你吃,你怎么也吃不下,还好还好,你总算肯吃了。”   她正歪在榻上看书,闻言唇边轻微的一缕笑意:“日子总是要过的。”   罗姑笑道:“还有件事,吴充媛要临盆了,就在这几日。”   上官漫“唔”一声:“也升了充媛了么。”罗姑道:“听御医说,只怕是个小皇子。”她兀自沉默下去,皇子也不见得是好事,两人都是知道的,罗姑忙笑:“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件喜事。说起来,耀阳那丫头,天天顾着看弟弟,倒是不往这里来玩了。”   上官漫只轻轻“嗯”一声。   又过几日,却是吴充媛临盆之日,想来各宫里也不安稳,姝璃宫早早关了院门,不到一个时辰,只闻院门砰砰作响,罗姑提灯披衣出来,只是笑:“这样敲门的,唯有耀阳殿下了。”   开了门果然是她,本要笑着贺喜,院门旁悬着椭圆宫灯,光晕映着她的脸,却见她披头散发,只着了睡袍立在门外,慌张望着她,劈头便问:“临观姐姐呢。”罗姑见情形不好,忙将她让进院里:“在屋里呢。”耀阳边哭边叫:“临观姐姐,你救救母亲。”   上官漫闻声早下了榻,殊儿忙为她披了外袍,耀阳已泪流满面扑进来:“姐姐,你救救我母亲。”她抬起脸来,眼眸里满是泪水,上官漫抬手扶她,语气清冷:“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耀阳未想她这般冷淡,竟怔在那里,半晌才想起来开口,又落下泪来:“母亲刚生下小弟弟,皇后娘娘就来了,说了许多话,把母亲气晕了过去,嬷嬷们吓得都不敢动弹,我看着不对就溜出来去找父皇,可父皇根本不见我,我只好来求姐姐。”   罗姑在一旁听的真切,皇帝都已不插手,此事回天乏力,忙让殊儿关上院门,道:“耀阳殿下魇着了,快去腾出间客房来让殿下歇息。”便要去拉她,耀阳挣扎道:“罗姑你做什么,我没有魇着。”拉着上官漫裙角不放,哭的声音都哑了:“姐姐,我求求你,你救救母亲。”   天已变暗,乌云压日一般的沉沉堆在天际,殿里零星的一点灯光,映着耀阳花容失色的脸,上官漫松了搀扶着她的殊儿,缓缓蹲下身来,耀阳怯怯瞧着她,她异常白皙的脸,浓黑如漆的发,只觉幽幽泛着冷意,耀阳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上官漫抬手抚到她颊上,却是极凉,冷的似是没有温度,一点点拭去耀阳颊上泪水,声音清冷:“你当真要去么,或许去了,会看到你一生都不会遗忘的噩梦。”   耀阳听不懂,捏着上官漫的袖子只是哭:“姐姐,你救救母亲。”   罗姑在一旁叹气:“殿下,我们殿下自己身子都不利索,如何去求吴充媛。”耀阳只管摇头:“我不管,姐姐这么聪明,一定有法子救母亲。”   上官漫才道:“去拿我的斗篷来,兴许还来得及。”罗姑欲言又止,又不想违背她的意思,只得嘱咐:“殿下,你们小心点。”   上官漫缓缓点头。   耀阳拉着上官漫急匆匆就跑,罗姑在后面看的跺脚:“耀阳殿下你慢点,我们殿下身子未好……”   吴充媛与真妃同住在出云殿,自从四皇子出事,真妃处境尴尬,常常闭门不出,耀阳拉着上官漫往正门跑,只让上官漫拽了回来,领她自角门进了院,夜色已沉,唯见葱郁的枝叶遮掩,间隙里望见正殿高悬的八棱纱灯,照着光可鉴人的锃亮漆柱,下面点翠的雕廊画栋,殿门大开,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耀阳哭着便要往里冲。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二)   上官漫腕上用力,忙将她拉回来,隐在葱郁树影里,耀阳急的泣不成声:“姐姐,母亲和弟弟在里面。”暗影里难见眉眼,只觉她压低了声音,淡淡的响在耳侧:“如今这个情形,你的安危最重要,你乖乖的不要叫嚷,若是不听话,我这便回去。”   耀阳闻言,可怜兮兮的瞧她。   却闻殿内传来杂沓脚步声,婴儿响亮撕裂的哭声刺破夜空,响在死寂的夜里,耀阳张口欲叫,上官漫忙捂住她的唇,转脸过去,越过压低枝叶,便见一行人徐徐出殿,站定提灯立在两侧,一个嬷嬷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孩走出殿来,深夜寂静如水,唯听她声音森寒:“扑杀。”   似是知道濒临死亡,婴儿啼哭愈大。   何谓扑杀,便是将婴儿装进袋中,扔到高处,狠狠掉下来。耀阳瞪大了眼眸,在她怀中使劲挣扎,她用尽了力气才将她按住,那婴儿已被扔到高空,仍在撕心裂肺哭喊,似是企图在这世上留下最后的哭声,袋子急速落下,“砰”的一声,唯余了寂静,砸落到干净青石砖之上,鲜血顺着砖纹蜿蜒如细流流下,似是开在砖上的暗沉藤蔓,这样鲜艳的红色,让她想起姝璃殿嬷嬷的血,她的贴身宫女密儿的血,染红了殿里的乌金砖面,闭上眼都觉那样的颜色耀耀跳动,血腥味道弥漫开来,让人作呕的味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嬷嬷们捧了水来泼上去,那血污渐渐变淡,继而变清,就如当初那般干净。   暗夜沉寂,漆黑似是无底的深渊,树后两人无声,上官漫只觉指上极疼,耀阳的牙这样厉,深深陷进皮肉里,只觉要将骨头咬碎了,她心里唯余了麻木,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砸落到她指上,似是一颗颗发烫发红的铁珠子,砸的她的心生疼,她唯有用力掩着耀阳的唇,不让她叫出声来。   这时却从里面疯癫抢出一个人来,凄厉叫嚷:“还我的孩儿……”那嬷嬷们忙去拦她,殿内光线晦暗,唯见暗影里露出杏黄色裙角,端庄整齐的拂在地面,吴充媛折身便朝何皇后扑上去,嗓音尖利:“何亦瑶,你还我的孩儿来。”   殿门口乱成一团,何皇后想是被吴充媛抓乱了发,迭声叫道:“来人!”侍卫冲上来,将吴充媛紧紧按趴在地面,再无一点帝妃的尊严,吴充媛只剩了尖叫:“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耀阳又在怀中剧烈挣扎起来,轻微夜色里只见她泪水涟涟的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上官漫剥去耀阳耳边髻发,她的指这样凉,凉的让耀阳猛一个寒颤,只闻上官漫在她耳边低语:“你现在若是冲过去,不但不能保全你的母亲,兴许会连累她,且将你的性命也搭上,虽然何皇后安给吴充媛的罪名是什么我不知道,可她到底是帝妃,何皇后无权直接处死,日后我们想办法,兴许能救她。现在你若想过去,我不拦你。”   耀阳身子悚然一颤,抬起哭花的脸来瞧她,她的脸整个都隐在暗影里,唯见双睫下幽幽如湖的一双目,直直瞧着她。耀阳无声恸哭,身子在上官漫怀中颤抖如枯木枝头的落叶,却狠狠咬齿,上官漫眼睛也不眨,由着她咬,只觉粘稠的液体顺着指间流出来,滴滴答答落到叶上,她犹觉不出丝毫的疼,耀阳终软软瘫倒在她怀中。   上官漫架着耀阳回到姝璃宫已是深夜,顾充媛也出了殿,立在廊下与罗姑等着两人,耀阳哭的已经没了力气,颤抖着靠在上官漫身上,罗姑忙去搀扶,耀阳尖声哭泣,死死捉住上官漫袖子,罗姑为难皱眉,正要劝,上官漫抬眼,轻声道:“让她与我同睡吧。”   顾充媛幽幽一叹:“也许,那也是我们的下场。”   罗姑一吓:“充媛,这话可说不得。”   夜里静得厉害,万籁寂静,偶尔轻微的声响隔着窗子遥遥传进来,只觉似在千山万水之外,月色透进来,青莲色锦纹衾都成了青白色,耀阳哭得累了,睡的极沉,只闻她不稳的呼吸声。她并不喜与人同床,合眼眯了一会,终披衣而起,无声出了殿,裙裾滑过石砖地面,亦无一丝声响,这样安静,似是夜里飘忽的鬼魅一般。   回廊里并未燃灯,黑寂里却见一个浓黑暗影披着夜色向这里行来,她不禁驻足,浅浅蹙眉:“谁在那里?”   那影子走的却是急了,几乎一瞬便到了跟前,单膝在前打千:“奴才叩见殿下,殿下金安。”   声音虽装的像极了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到底不是,那声音听着却极滑稽,亦有几分耳熟,上官漫见他一直低着头,方才那步伐也不像宫内的人,莫不是什么人混进了宫来么,蹙眉道:“你抬起头来。”   那内侍却缩了缩头,即便一缕发散落下来,发色如雪,极是好看醒目,却狼狈绕在耳边,他似是觉得痒,忙用指挠了挠,月光正好斜斜打到他指上,照着干枯如枝干的肌肤。   上官漫终猜出来,忍笑道:“三更半夜的,先生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身子一僵,嚷道:“不好玩不好玩,这么容易就让你认出来了。”说着抓了发上箍的黑纱幞头,往地上一贯,露出满头白发,抬起脸来,白须白眉,难见眼眸,果是那清风仙人,笑嘻嘻的瞧着她:“女娃娃,你说说,我哪里扮的不像。”   上官漫笑道:“先生何必问我,当今真的不就知道了。”   清风仙人闻言气歪了胡子,眼睛一瞪,白眉下终见一点黑眸,嘟囔道:“你这女娃娃嘴上也好不饶人,那个坏娃儿欺负我,你也不给我好脸子,难为我偷偷溜进来给你送东西。”说着甩袖子就走。   上官漫知道他是个孩子心性,也不理会,折身缓步便要回殿,清风仙人见她不跟上来,气的直瞪眼,亦步亦趋跟在上官漫身侧笑嘻嘻问:“你不好奇我给你带什么来,可是个好东西。”眼见上官漫瞧也不瞧她,甩袖道:“罢了罢了,我老头子好心,让你看看吧。”说着伸手去怀中掏,只闹“吱”的一声,清风仙人“哇”的叫疼,自言自语骂道:“小畜生,你也欺负我老头子。”话未落地,只见一道白光闪电般闪过,落到上官漫裙边,咬着裙角一双蓝眸可怜兮兮的瞧着她。   夜色里只见那蓝色璀璨如宝石,熠熠生辉,上官漫心里直觉被狠狠刺了一下,本能速速退开来,白貂幽怨叫了一声。   清风仙人见状指着白貂捧腹大笑:“你也有今日。”那白貂极是通人性,转脸就朝他扑过去,吓得清风仙人直往上官漫身后躲:“女娃娃,你快捉住它,别让它过来。”   上官漫淡淡扫那白貂一眼,道:“这东西怎在先生那里。”   似是听懂了她叫它“东西”白貂耷拉下耳朵,低低吱了一声,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清风仙人嘿嘿笑道:“有人告诉我这东西是你的,老头儿我一时好心,就给你带了过来。”他也管它叫声东西,惹得白貂对他凶狠呲牙,清风仙人双手扯脸,回个鬼脸回去。   上官漫只以为是返影,撇脸不去看那白貂,道:“还请先生带回去吧。”顿了顿,她问:“他们还好么?”   清风仙人只顾与白貂瞪眼,冷不丁被她一问:“谁?”转过脸来笑了,白眉掩住一双小眼,颇是滑稽:“你说那坏娃娃。”他捏着下巴沉思:“好似遇上点麻烦,府里一个笑脸也见不着,一上来就对我凶,还用他那臭鱼欺负我……”他越说越气,恨得牙根都痒痒,忽眼睛一亮,转脸来讨好巴着她,尾音拖得极长“女娃娃——”   上官漫听得云里雾里,虽是知道他的性子,仍被他忽风忽雨的神情惊得呆了一下:“……先生请说。”   他打量她的脸:“我给你的东西没好好用吧,恢复的不够快哇。”   上官漫面上露出鲜有的愧色。   清风仙人重重一拍巴掌:“也不怕,我看你不是很喜欢这小畜生,将它腿上割一个口子,每日饮它一滴血,保你青春永驻。”   白貂楚楚可怜地盯着上官漫。   她觉得好笑,谁知那清风仙人又献宝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眉开眼笑夸赞道:“女娃娃,我还有好东西给你。”   “这是一瓶忘情露,凡是为情所困的男女,喝了此露,再深的情也会形同陌路,老头我听着好玩,特意调了一瓶,并无解药,我看你在这里无聊得很,不妨喝着玩玩,也算给我试试药。”   面对清风仙人荒诞之言,上官漫一直漫不经心听着,闻言笑容却是一顿,目光落到那瓷瓶上,垂眸只见不过一个普通瓷瓶,上釉不均,极粗糙的民间用物,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物件,竟乘着能让人忘却痛楚的解药么……   白皙指尖禁不住微微一颤。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三)   她未接,清风仙人却往她掌心一堆:“老头子可要走啦。”他边退边笑嘻嘻朝她眨眼:“一定要尝尝。”   听他的语气,这东西似是甜汤果露,这样轻松,与她,却是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忘却前尘,忘却过去的自己的爱恨情仇。   上官漫弯着唇看他矫捷跃入夜色里,不见。   敛裙回去,那白貂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跟着,她回头蹙眉,白貂驻足,仰起头瞧她,又吱一声低下去。   她心里一叹,不过是个畜生。   “砰砰砰”“砰砰砰”   夜半,府内人早已睡下,看守的人骂骂咧咧披衣出来,开门却见是个白发白眉白须的老头,暗夜里漆黑,望见猛就吓了一跳,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镇定下来,只问:“这位大爷,您找谁?”   “我找杜明……不不,青瑞?”他挠耳朵:“我找赫连瑜那坏小子,他睡了没,去给我叫起来。”看守的只以为遇上了疯子,便要关门,老头一手挡住,吹胡子瞪眼嘟囔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看守的人火了:“你说谁是小鬼!”转眼再看,那老头已不见了踪影。心里直骂,真是个疯子,睡眼惺忪的转身就要回屋,蓦地碰见一张放大的干瘦枯脸,吓得“哇”一声,只差翻过去。   清风仙人哈哈大笑,心情顿好。   一会府内鸡飞狗跳,均被他叫醒,杜明睡的正沉,醒了见是他,只觉遇到了瘟神,倒头又要躺下,却被清风仙人又拉了起来去找赫连瑜,这尚书府中,唯这一扇,他是不敢乱敲的。   赫连瑜并未睡下,卧房里轻微的一点暖光,照见绡白窗纸上流畅分明的侧影,杜明也是讶异:“老大竟还没睡么?”   想是听到了动静,窗内略低沉的一声:“是杜明么?”   杜明正要答,清风仙人一个步子迈进去,中间一顿,扒着房门笑嘻嘻瞅他:“小娃儿,是师傅我。”   光晕里,赫连瑜十指相扣,闭目靠在椅上,蓝底锦纹的常服在灯下发着幽幽暖光,衬着他深邃的眉目,竟觉些微的倦色,他睁开眼来,刹那寒光外溢,犀利深邃,仿佛刚才那一瞬,不过错觉。   清风仙人嘿嘿笑道:“听说小娃儿好事将近,我给你道喜来了。”   赫连瑜脸色蓦然沉下来,吓得清风仙人忙嚷:“我见到那女娃娃了。”   铜漏“咚”的一声,便如水中涟漪在夜色里荡开来,烛火跳跃不明,映的脸上的灯影晃动斑驳,他盯着那烛芯许久,不过豆大的一点,在风中荏弱摇晃,并无过多言语,也只一句:“怎样?”   清风仙人小心笑道:“我看着挺好,所以你安心娶那个什么公主,她不会来闹事的,我给她喝了忘情露……”   忘情露,世间情爱皆忘,初在古书上看到这个名字,他曾讥笑,世间竟还有这样愚不可及的药物,遂扔至一旁,后来才被清风仙人看到,觉得好玩,偷了自己研制了去。   他蓦然看他,吓得清风仙人僵着脸假笑,他脑中只一句,他竟自作自受么?   声音阴冷:“解药呢?”   清风仙人结结巴巴:“没……没有解药……”他话未说完,赫连瑜面上已阴云满布,雷电交加,清风仙人拨腿就跑,唯听赫连瑜森寒的一声:“青瑞!”   蓦地窜出一个黑影,将清风仙人几下降住,他大叫大嚷挣扎,只闻赫连瑜声音如阎罗:“将他吊到食人鱼湖面上去,不交出解药就别想下来。”   清风仙人死死抱住青瑞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没有解药,你若要,我给你配就是。”   “三天。”赫连瑜眯目:“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第二日传来吴充媛小产的消息,吴充媛产后失德,顶撞圣上,被禁足殿中,为何小产,如何顶撞,并无过多言辞,这便是宫闱,丑恶的事实,总要由恰到好处的理由粉饰太平。   耀阳从梦中惊坐而起,双手茫然四处乱抓:“母亲……母亲……”   罗姑心疼撩了帐子,直唤:“殿下,殿下。”   耀阳无神双目终掠起半点星光,缓缓转向罗姑,她身后一身素白衣袍的上官漫静静而立,一双幽幽眉目淡然瞧她,手边青莲色缠枝纱帐,青花瓷枕……并不是她的房间。昨晚那幕排山倒海涌来,她招架不住,抖着唇,“哇”一声扑到罗姑怀里。   罗姑便抚着她的背边叹气:“可怜见的孩子。”   上官漫轻轻别过头去,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仔细想想,皇后过去都说了什么。”耀阳抽抽噎噎抬起脸来,眼里尚噙着泪水,罗姑忙道:“老奴去给殿下端些水果来。”悄悄关上门退了下去。   殿里静极,唯听室外风吹叶声,外室白烟屡屡溢出,打着圈盘旋上空,渐渐散去,耀阳一双眼睛怯怯瞧她。上官漫无声走到铜炉一侧,燃了安定宁神的香,室外日光薄透透过柔柔洒落,她一身白衣素手添香,周身都拢在光里,只似天人下凡。   一只通体白貂小心翼翼靠过去,蓝眸剔透如琉璃,毛发如雪,仰头瞧着她,一人一兽,当真画一般。   上官漫专注添香,却蹙了眉,淡道:“说吧。”   耀阳身子颤了颤,低下头来眼圈已红:“母亲临盆,嬷嬷并不让我近前,只让我等在耳房里,说是女子在侧不吉云云,我便听了她。父皇一直在产房外等着,起初他定是极高兴的,我坐立不安坐在耳房里,时不时还能听到父皇温和的说话声。”   “后来……母后……”她顿了顿,似是想起小皇子惨死模样,面色浮起一抹苍白的痛楚,咬齿道:“那个坏女人来了,说了一些话,我离得远,只听得见偷人,不贞几个字。”她茫然抬起脸来瞧她:“姐姐,偷人是什么意思,为何父皇听了会那么生气?”   那稚嫩面颊上双眸含泪,无辜问她何谓“偷人”。   上官漫别开眼来,光影在眼窝投下淡影,她许久未答,只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耀阳捂脸痛哭。   后来何皇后宣来记档的内侍,一直照料吴充媛的御医,两人皆供认不讳隐瞒吴充媛信期异常……小皇子出生,何皇后提出滴血认亲,明明是同样殷红的两滴血,竟融不到一处去,皇帝当即大怒,怒骂吴充媛:“贱妇,五马分尸都不足泄愤。”吴充媛哭着只称冤枉,皇帝看她一眼都觉得脏,只说交给何皇后处置,拂袖而去。   真真是一场好戏。   “殿下。”殊儿在门外急急敲门。   “说。”   “听说那位御医和记档的内侍畏罪自杀。”她声音略小,颇是担忧:“那吴充媛……”耀阳闻样直从床上跌下来:“我母亲,我母亲怎么了?”上官漫屈膝扶她,她只死死攀住她的双臂,仿佛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姐姐,你救救母亲。”   她抬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怜惜道:“你现在能做的,便是去求一个人,能不能救,要看天意了。”   耀阳急切的问:“我去,只要能救母妃,我死也愿意,那人是谁?”   “柔妃。”   枕畔之言向来好用,不过一日,柔妃偷偷传过信来,皇帝已将此事延期,命内务府好生勘查。虽是交于内务府,到底是何皇后执掌大局,仍如兵刃悬颈,叫人时刻放不下心来,耀阳听完却是高兴。   可无论吴充媛是生是死,她日后再难受宠,留在宫内凄凉耻辱一生,活着又与死了有何不同。   连续几日沐浴,又有罗姑亲自做汤调理,她已恢复大好,又过几日,只觉气息和畅,举步轻盈若飞,沐浴后镜中映出一人,肌肤本就细腻如玉,白皙比雪,仔细望去,却觉如明珠生辉,漾出隐隐光华,本陷下去的双颊已丰润白皙,衬着尖尖下巴,双唇柔嫩浅红,眼眸如漆点就,婉转有情,竟比过病前的模样,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却觉来生出清雅高华的风致来,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望之叫人挪不开眼。   耀阳捧了翟衣前来,乍然艳光灼目,见之竟看呆了,立在那里久久未动,上官漫抬眼看她,耀阳才徐徐近前,一双眼睛盯着她精制的眉目,艳羡道:“临观姐姐,你比以前还要好看。”顿了顿,又担忧起来:“可是,这样当真能救母亲出来么?”   上官漫葱白指尖拂过耀阳手里捧着的锦绣华服,灿若明华的九珠花钗冠、绯红罗锦缎织成的翟衣,艳彩流光,璨若云霞,拘在手里,似是抓住了天边最好看的云彩,顾充媛献舞那夜,她亦有赏,便是这艳光四射的翟衣,她看也未看,只让罗姑压在底层……荣辱生死皆在他手中,她早就知道,只是不曾想到,她亦有这样的一天。   终于开口:“能否救出来,我并无把握。”她看她一眼,才道:“总要让你们母女见上一面。”耀阳湿着眼眶垂首,默默替她穿衣。   片刻妆成,镜中人华贵倾城,美艳不可方物。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四)   殿试定在惊蛰,春雷乍起,警醒冬眠的动物,农耕开始繁忙,昭示一个丰收年,贡士们也开始到处奔走,一时即将开始的殿试,成为庙堂之上炙手可热的话题。   这日雨过天晴,天朗日清,皇帝换下沉重锦袍,只着了一件皂色十二章纹常服带着太子赫连瑜与几位太傅学士游御花园,园中娇嫩牡丹琳琅,触手便是一捧,皇帝近来清减许多,精神却好,让几位太傅做了诗尽兴,一路君臣相谈甚欢,方才沉吟:“众卿以为,出何试题为好?”   太傅道:“臣以为,科场出题,关系紧要,乡会经书题目,不拘忌讳,断不可出熟习常拟之题。”   皇帝笑而不答,道:“太子以为呢?”   太子忙恭敬拱手:“儿臣以为太傅说的极是,御制策问题,不拘旧式,以杜诸生预先揣摩。”他身上一板一眼的朱色冠冕,垂首敛目,一丝不芶的黑发衬着玉面凤眼,规矩却少生气,皇帝笑意微僵,转脸过去,笑道:“今日子清倒是沉静许多,尔以为何?”   赫连瑜面上极淡的笑意:“臣窃以为,科场目的,以得通达时务之人才,需关时政,探讨治国之道才是重中之重。”   一语石破天惊,太傅等人皆是色变,一学士讶道:“贡士大谈治国之道,若是胡言乱语,逾越犯上如何是好?”皇帝闻言笑道:“年轻人嘛,到底比咱们大胆。”诸人听他语气,竟是赞叹,兀又附和:“圣上英明,赫连大人年轻有为……”唯太傅重重一哼,太子面无表情垂手而立。   天空澄澈湛蓝,举目处红墙碧瓦,琼楼玉宇,极好的风致,忽听一女子声音娇脆:“姐姐,你这写的什么呀,我都不认得。”想来是个娇俏灵动少女,话语间软甜好听,听的人心里一柔。   有人淡淡答她:“不过是几个字,你要一旁去玩罢。”较之那少女,这声音清润孤傲,如玉珠相碰,又似淬了水的玉,带着了一缕凉风直直撞进人心里。   曹德听闻皱眉,正欲撵人去瞧,皇帝抬手止住,侧耳凝神,面上竟有丝恍惚,众人见状,立即屏息,赫连瑜十指扣于前,神色隐在逆光暗影里,眸色深沉。   园中只余了寂静。   忽听“呀”的一声娇呼,皇帝不知何事,微微侧目,却听那少女道:“飞了,我去拾来。”众人抬眸,果见一纸张淡薄凌空,顺风而下,恰落皇帝足边。曹德双手捧起递上,只见纸上密密的清秀小楷,皇帝信手拈在掌中,饶有兴趣看了一眼,微微一怔,旋即神色肃穆。   众人不知写的什么,忐忑不敢乱言。   却见一个粉色宫装的身影从花丛跑出来,喜道:“在这里。”不想撞见圣驾仪仗,吓得面上顿白,嗫嚅开口:“父皇……”   皇帝才抬起脸来,见她一身粉色翟衣,衬得面如皎月,一双眸子翦水秋月,小鹿一般瞧着她,许久未见她,倒是瘦了些。皇帝不觉软了语气:“耀儿?你到这里做什么?”   耀阳正要答,便听一声:“找到了么?”   话音未落,一人长裾透迤,珠翠铮综,自花中姗姗行来,周身似有光华不可逼视,满园牡丹都哑然失色,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艳色震惊,一时天地俱静,皆失神瞧她,她不想遇上圣驾,眼中闪过惊讶再无其他,袅娜欠身施礼:“儿臣临观叩见父皇。”   临观?临观!   太子倏地抬头直视,满目惊艳之色,随即沉进深沉的哀忧里,赫连瑜神色亦是震惊,骤然瞧她,目光深邃不见底。   皇帝神色震动,打量她周身,那身锦衣却是记得,昭阳嫌弃腰身窄瘦,正值下放赏赐,他随口便赏了姝璃宫,竟不想在她身上有这样的风致,她那脸上伤疤却是记得,这孩子,丑的让人惊目,美起来也……竟有几丝不信:“你是临观?”   上官漫唇边浅淡的微笑,众人只觉悦目,正处下风,她身上如兰清香,盈袖袭人,顿觉醉了,只闻她道:“父皇说笑,儿臣不是,能有谁是。”   众人才回神,她便是临观帝姬,顾充媛之女,身居冷宫数年,称无名帝姬,心里却是大震,都道昭阳美貌无人可及,今日一见,倾国之名,乃当临观。   皇帝亦是笑了,颠了颠手:“这是你写的?”上官漫却是垂眸,不发一言,皇帝眼中变幻莫测:“朕这次不罚你,下不为例。”转手递给曹德,曹德在他身边伺候多年,众人前听着苛责的一句,他早已察觉皇帝唇边的笑意,捧了亲自交给上官漫:“殿下请收好。”   曹德亲自递物,这是何等的分量,众人大哗。皇帝突看了一眼耀阳,她一直立在上官漫身侧,却是楚楚可怜的神态,温和道:“耀儿近日瘦了,过会让御膳房做些吃食送到……姝璃宫里去。”曹德忙笑道:“奴才遵命。”仪仗前去,曹德也忙跟上,太子踌躇回头,唤了声:“十二妹。”恰赫连瑜也自人群中回过头来,似是隔江望见璀璨星光,他人在灯火阑珊处,上官漫眸如寒潭,目光漠然扫过赫连瑜,弯唇对太子轻轻一笑。   有人唤他:“大人?”   “唔”赫连瑜回眸,却是个三品的学士,只闻那学士笑道:“方才大人那番言论,下官着实佩服……”   他漫不经心听着,再回首,唯见花海如波涛浮动,人已不在了。   两人回殿,耀阳难掩欢喜:“姐姐,父皇会让我去见母亲么?”她皎皎的一张脸,本是极甜美可爱,这会满眼都漾着喜色,当真耀如月辉,上官漫不由微笑:“总要找个时机,再等等。”   耀阳神色一暗,旋即又笑了:“父皇又对我笑了,上次对我好凶。”   两人已经进院,院中银杏树枝叶舒展,浓翠成阴,罗姑出得殿来,只怔在那里:“殿下,你这是……”   她华装重饰,美艳不可逼视。   顾充媛与殊儿先后出殿,皆是愣在那里,上官漫倒不好解释,正踌躇,院外长长一声通禀,顾充媛看了上官漫一眼,忙到院前,来人却是姚喜,手持拂尘笑的温和:“老奴见过充媛。”   顾充媛忙见礼,扫见他伸手捧着各色琳琅漆盘的内侍,讶道:“这是……”   姚喜笑的眼睛都眯成线:“老奴要给主子贺喜,终于苦尽甘来了。”   顾充媛越发不解,只闻姚喜笑道:“圣上未回宫就叫御膳房送了各色补汤来,虽是打着耀阳殿下的名义,却叫人送到姝璃宫,主子还揣不到其中用意么,在这宫里,除却皇后有这样的待遇,充媛可是第二个。”   顾充媛只被他这话惊出一身冷汗来,失声道:“阿翁此话怎讲。”   “母亲。”上官漫悄声行至顾充媛近前,低道:“我去找了他。”顾充媛身子一震,却不看她,身子只是轻微颤抖,上官漫忙捉住她手腕:“我想着父皇看到我,定会想起年轻的你,一定会善待我们。”顾充媛只是咬唇,上官漫低声哀求:“母亲……”   顾充媛却落下泪来:“我有何面目怪你,到底是我自己不中用,让你去帮我争。”   姚喜见两人神色戚戚,哪有半分谢恩的喜色,忙道:“充媛高兴糊涂了么,还不谢恩。”上官漫敛了神色微笑:“劳烦阿翁跑一趟。”   院中枝叶青翠,朱阁雕廊,映着她肌肤若雪,姚喜吃了一惊,旋即欣慰笑了:“殿下聪颖,想开了也好。”摆手,内侍依次入殿,上官漫与罗姑留他,姚喜只道回去复命,领着众内侍去了。   耀阳心情大好,也不知哪里找来线球,逗着那白貂玩的欢,窗下满是她银铃笑声,罗姑对殿里突然冒出来的白貂颇是不安,望着那双蓝眸就觉犯憷,抢着要赶出去,耀阳却护的死死地,半步不让她靠近,罗姑无奈,只好由她。   卸下沉重发饰,顾充媛将上官漫推到梳妆铜镜旁,按她坐下,拿着梳子仔细的为她梳着发,窗外光彩转移,越过漆红的雕花,照到铜镜里顾充媛一身织锦闪银小寿字褙子上,影幢的竟看不真切,似是小时候,回身扑到她怀中,脸上贴着起伏细密的纹样,轻声道:“母亲可怪孩儿?”   顾充媛只是微笑:“我也想开了许多,洪飞被抓,咱们若是不使劲,谁能将他放出来。耀阳那孩子也是可怜,你若不帮她,谁还能拉她一把。”顿了顿,又道:“你父皇若是当真疼爱你,也能嫁个好人家,不被人欺负了去。”   她情不自禁的抱紧了顾充媛的纤腰,却是笑了:“母亲倒一直想让孩儿嫁出去。”   顾充媛叹气替她梳发:“耀阳若是愿意,我倒是想认了她,同你一起嫁个好去处。”   上官漫微笑不语,将脸靠在她衣上,她的体温隔着衣裳透出来,这样暖。   殿门外却一阵杂沓脚步声,似是有人踹开门开,“哐”的一声,殊儿惊叫连连,唬的罗姑也失声道:“这是做什么?”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五) 却见太子气冲冲的坐在院中石凳上,脸黑如铁,见两人迎出去,僵着脸对顾充媛点头,顾充媛回礼,笑道:“太子殿下来了。”太子“嗯”一声,不过几句客套话,顾充媛便避进殿里去了。 罗姑揶揄他:“殿下,方才闹出那么大助静来,这会您例是说话啊。” 上官漫轻嗔:“姑姑!” 罗姑笑着拍拍手:“罢了罢了,我给你们沏茶去。”耀阳拉着白貂笑嘻嘻的施礼:“太子哥哥。”太子与她并不熟稔,客气的一点头,耀阳虽是天真热情的性子,吴充媛遇难让她比以往多了几分纤细,见太子态度疏离,也不便与他胡闹,又到一旁玩去了。 估摸着耀阳听不到,太子蹙眉开口:“现在避嫌还来不及,你倒和她在一处,不是自找麻烦么?” 上官漫略略不悦:“都是自家妹妹,三哥你这话好生偏颇。” 太子脸色微僵,抬眼只见上官漫素衣乌发,广袖逶迤,立在一处楚楚生 姿,他顺风坐雇石凳上,只觉芳香洌人,竟不敢直视,撇头道:“你今日……”也不知怎的就生气起来,道:“眼看便是殿试,自古就有帝姬许配状元郎的传统,你偏偏这时候去见父皇!”说到景后,他火气愈大,面色通红,双目圆瞪,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上官漫闻言不由笑出来:“原是为了这个。”她微微仰脸,似笑非笑的玩笑:“我觉得状元郎很好,三哥以不我能嫁个什么人?” 太子脱口而出:“不堆!孤不准!” 上官漫一怔,旋即笑了,恰罗姑端了茶来,闻言笑道:“殿下不准,那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嫁?” 太子看向别处,沉声道:“十二妹,现在父皇能给你的,我日后能加倍 给你,你何必……” 殊儿在一旁吃吃笑道:“殿下,到那会我们殿下已是明日黄花,哪个还要,您这不是耽误我们殿下么?”她话一出口,太子竞蓦然冷冷瞧她,他向来待她温和,猛然冷眼相对,只吓得殊儿手足冰凉,惴惴不敢言。太子却垂下头来,那朱衣绛袍衬着葱郁枝叶,只见萧索,他兀自喃喃:“就算你了倒时你人老珠黄,我也……” 上官漫见他在那里自言自语,想起这些日子他也颇是难过,皇帝那几鞭子定是让他仿心异常,他倾心于那萱姑娘,她今却变成自己母妃,与他,一颗心已被干捻万压,万念俱灰之时,他与太子妃貌合神离,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言,想起来不免心疼,柔声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三哥莫要担心了。” 太子正农出神,闻言只觉她气息在侧,香暖拂到面上,了太子身子蓦然一震,慌得忙站起身来,连连后退三步,上官漫一双清澈眸子讶异看他,他红着脸四顾左右:“孤还有事……先走了。”也不看她,逃一般出了院子。 罗姑“噗嗤”笑出声来:人前看他颇才太子爷的架势,怎到了姝璃宫总是这样狼狈。 都道未困秋乏,何皇后用过午膳仅歪在美人榻上合了会子眼,凤栖殿里寂静无声只闻雕廊下吱吱叫着的娇嫩鹂声,睡到一半,只闻小宫女聚在廊下说事,嗡嗡吵得耳廓疼,闭着眼抓起榻上一个物件就扔过去:“好大的胆子,敢在本宫这里嚼舌头!” 刺耳响亮的碎裂声响彻殿中,小宫女吓得进殿请罪,迭声求饶:“皇后娘娘饶命。” 正欲处置她们,殿外绯红影子疾奔进殿,直唤:“母后……”何皇后才 睁眸,大宫女一个眼色,小宫女们如蒙大赦,急急退出去。 珍珠坠成的九天珠帘碰撞叮当,昭阳似是一团火,烧红了殿内鸾凤展翅的杏黄锦帐,何皇后微微蹙眉:“又是什么事,让你急成这个样子。” 昭阳香汗淋淋,气的双颊绯红:“母后难道没有听说么,宫里都传遍了,说临观那个贱婢有仙人相助,一夜倾城,还说这天下第一美人非她莫属,那我算什么?”何皇后无动于衷倚在榻上,昭阳急急上前拉她衣袖,重重叫道:“母后!” “闭嘴!” 何皇后突甩开她,冷冽一声,她额上风钗颤颤,晃在眉心间,只见亮白光晕闪过狠冷的目光,惊得昭阳顿时面白僵在榻前,何皇后面色微缓,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袖角,侧脸吩咐:“给殿下端些果茶来去去汗。” 一侧恭敬的一声:“是。” 何皇后这才转脸轻斥道:“你就是沉不住气。” 昭阳气哼哼在美人榻侧的锦凳上坐下,道:“女儿怎能沉得住气,父皇这么久未到风栖宫,连乾坤殿也不让我去了,却天天让那个脏女人陪在身侧……”却见何皇后面色愈冷,只吓得不敢再说,嗫嚅道:“才收拾了一个吴充媛,现在那个临观也敢兴风作浪,万一父皇再宠顾充媛,父皇就更不到这里来了。”她小心翼翼牵着何皇后袖子轻摇:“母后,您想想办法。” 何皇后抬起戴着嵌着红蓝宝石金护甲的素手一拔发,风尾上的碎珠在她指尖泠泠作响,语气讥讽:“天下第一美人,凭她?”她拿眼一扫昭阳:就顾澜那个坯子能养出个天下第一美人来,你母亲贵为一国之母,又是国主最宠爱的帝姬,众帝姬中谁能与你比,你以为这天下第一美看的唯有脸蛋儿么?” 昭阳这才笑起来,扭捏道:“那也不能由着她。” 何皇后冷哼:“自不能由着她。”突转过脸:“方才谁在那里嚼舌根子,拉出去,杖毙。”几条鲜活人命,在她唇间顷刻消逝无息,这些日子,何皇后的脾气越发扈厉了,昭阳听得心惊肉跳,又听何皇后道:“吴充媛出事,你父皇心里定是有芥蒂,不易再生事端,等缓过这阵,本宫再慢慢收拾她们。” 昭阳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耐着性子又说了些话,急急回殿。 过了晌午,殿里已有几分暗淡,那光却是冷的,照的殿内窗明几净,皇帝只着了寻常衫子,回身递过来一篇文章:“看看。”太俘颤颤巍巍双手捧了,大略看了几眼,面色震惊。 皇帝抄手坐在宝椅上,笑道:“太傅觉得怎样。” 太傅额上冷汗涔涔,在心中反复揣摩才谨慎开口:“此人述尽朝廷弊端,笔锋犀利大胆,也极是务实。”只觑皇帝神色。 皇帝道:“若是放置贡生中,可为一甲之一?” 太傅沉吟道:“若是老臣来评,此文虽好……”可到底太不给朝廷面,他微微咬牙:“臣只纵他榜眼。” 皇帝哈哈大笑。 太傅不明他为何发笑,只得垂首而立,却闻皇帝低笑一声:“可惜是个女儿。”太傅未听清,只得答:“是。”却见皇帝立在窗下,晦暗光线打到他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 忙拱手:“老臣先得告退。” 皇帝才回过神来:“去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敬事房内侍端了绿头牌,无声立在廊下,漆红雕花的盘内莹莹似一汪碧水安静流淌,曹德为皇帝披上锦袍,问:“奴才可还要知会柔妃娘娘候驾?” 皇帝顿了顿,道:“去姝璃宫。” 内侍前来通禀侯驾,姝璃宫皆是惊了,顾充媛盛装领姝璃宫院门迎接,圣撵在月华如水的夜色一路行来,宫灯如星,照亮了大半宫阙。 次日清晨,只闻殿门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宫人请主子寝起常用的敲门方式,因着圣驾未走,上官漫与耀阳不敢太过随意,稍稍装扮了开门出殿。 曹德侯在阶下,笑道:“两位殿下,圣上让老奴来接您一起用早膳。” 能让皇帝身边的红人亲自前来,两人受宠若惊,上官漫忙道:“哪里敢劳烦阿翁亲自前来,着个人知会一声便是。” 曹熏笑的温厚:“殿下这般心疼老奴,老奴真是感激涕零,两位殿下可是圣上的心肝,老奴哪里放的下,只好老胳膊老腿自己跑来了。” 听他说得有趣,耀阳吃吃笑起来,曹德一扬拂尘:“两位殿下请吧。” 进了正殿,皇帝一身家常衣裳坐在上首,顾充媛端坐在侧,皇帝青鬓美髯,映着顾充媛唇角的笑意,她才觉那是最美的,两人相敬如宾坐在一处,便如最寻常的夫妻一般。 上官漫几丝恍惚。 皇帝已经看见她们,朱门碧瓦里,双双一对姐妹花,皇帝心情愉悦:“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进来,都凉了。” 耀阳神色一刹黯然闪过,与上官漫一同进殿,内侍收拾了碗筷,四人同桌而食,自小到大,却是第一次。 席间,皇帝竟如慈父一般为她夹菜,她突生出几分不真实来,只如置身梦里,倒是耀阳,想来以往常与皇帝一起用膳,嚷嚷着要这要那,皇帝笑呵呵为她夹过。 “父皇不知道么,临观念姐姐下棋可厉害呢!”耀阳亲昵挽上了上官漫臂弯,十分得意,皇帝颇为好奇:“当真,改日咱们父女也斗一局。”耀阳嚷道:“不成不成,父皇欺负临观姐姐。”皇帝无奈笑看她,瞅了上官漫一眼,他沉吟:“朕让你四子。” 上官漫噙笑微微一扬脸:“父皇小看儿臣,儿臣不依。” 皇帝一讶,指着耀阳笑:“你看,你这丫头说朕欺负漫儿,朕让我,人家还不领情。”耀阳忙劝:“姐姐,你输了怎么办?” 上官漫轻轻一笑:“怕什么,那是输给自家父亲,不丢人。” 耀阳愣了一下,顾充媛闻言也是身子一僵,抬眸觑见皇帝神色。皇帝怔了怔,旋即大笑:“确实不丢人。” 这才松了口气。 不想这日却来得这样快,皇帝与赫连瑜宫中对弈,一时兴起想起来,叫人来姝离宫传她。 |liuyey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六) 乾坤宫东暖阁静极,唯听落子声响,内侍悄声进殿:“禀圣上,临观殿下到了。”皇帝正夹着白子举棋不定,闻言笑起来:“快宣。” 语毕,便见一袅娜身影转过插屏,正要行礼,皇帝道:“都是自家人,那些虚礼就免了。”却闻皇帝身眸一女子柔声笑道:“殿下到这里来坐吧。” 上官漫抬眼,才见皇帝与赫连瑜坐在矮榻上正杀的兴起,那女子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梳堕马髻,轻轻倚在皇帝身侧,她蔷薇花低垂拂地的娇态,却是昔日有一面之缘的萱姑娘,现在的柔纪。 上官漫施长辈礼:“儿巨见过柔妃娘娘。”柔妃见她不过云雁细锦的翟衣,却纤腰如束,袅袅如一只月下白玉盏,望之失魂,不禁笑道:“宫里都传殿下生得好,本日一见,果名不虚传。” 柔妃正说着,突传来皇帝爽朗笑声:“子清,你可让朕钻了空子。” 赫连瑜嗓音低沉,亦是含笑,低低震在耳边:“微巨技艺不精,实淮惭愧。” 皇帝转脸笑道:“来得好,漫儿一来,朕大捷矣。” 上官漫正要开口,只闻身侧一冷笑,循声去望,这才见昭阳立在赫连瑜一侧,似妒似怒看着她,转过脸来对皇帝娇声撒娇:“儿巨不依,父皇这话分明偏心。”皇帝哈哈笑道:“朕认罚,昭儿也来得好,不过可是在子清那边。”昭阳闻言顿时飞霞满面,望一眼赫连瑜,娇嗔道:“父皇!” 皇帝推身而起,招手道:“漫儿来,替朕下完这一局,挫一挫子清锐气。” 柔妃和昭阳闻言皆是讶异的看向上官漫,赫连瑜端坐在矮榻之上,指尖不经意把玩掌中棋子,唇角噙笑,若有所思瞧着她。 她客气的颔首,微垂眸,赫连瑜眸色顿深。 柔妃笑道:“原来殿下也会下棋。”昭阳眼中并无笑意:“柔妃娘娘这话错了,会下和下的好可是另一回事。” 柔妃绵里藏针:“本宫浅薄,不知昭阳殿下也懂棋,殿下何不也来一局。”昭阳涨红了脸,自不愿在众人前出丑,狠狠瞪了柔妃一眼,道:“父皇不是让十二妹来么。”咄咄剜向上官漫,笑:“十二妹还不过来,别搅了父皇的好棋。” 她漠然欠身:“儿巨恭敬不如从命。” 皇帝笑容温和让开身来,只与柔妃在一侧坐了,隔岸观火。上官漫在棋案对面坐定,稍一抬眼仅是四目相对,她勾头直凤棋局,皇帝胸杯大壑,布局沉稳,见招拆招,赫连瑜棋路巧妙,下手斩钉截铁,不给敌人一丝退路。 皇帝到底年岁已大,不及赫连瑜的冷酷果敢,虽是稳扎稳打,但面对赫连瑜的强硬攻势,仍有措手不及之势,如此下去,只怕要输。 昭阳在一旁妙目横流,语乞娇俏:“大人,你可要让让咱们十二妹。” 上官漫指尖捏子,落定,一把利剑直逼黑子后方,赫连瑜不急不援,闲闲应对,竟似几分漫不经心,一方硝烟乍起,一方八面周旋,几步下来,被他连吃几子,柔妃在一旁担忧捂唇,昭阳并不懂棋,观柔妃神色,只是赫连瑜占了上风,虽是意外之中,到底还是得意。 若是强攻,只会让他玩弄于股掌,上官漫暗自一惊,静下心来应对,依旧求稳。 赫连瑜见她改变战略,微微蹙眉,上官漫专注棋局,自始至终都未瞧他。 柔妃颇担忧的过去观看,笑道:“八殿下给尚书大人打气,十二殿下这里该有一人才是,巨妾不才,便当了这人吧。” 皇帝语气调笑:“你在那里算走怎么会子事,等漫儿有了夫婿,那位置自是他的。” 赫连瑜落子的指不慎一错,堪堪落进白子设下的陷阱里。柔妃喜欢的素手轻拍,笑道:“看来巨妾这一招极是管用。” 皇帝无可奈何,气笑一声。上官抬抬眼瞧他,噙笑拾去棋子,葱白的指在沉暗色棋盘上分明如玉,指尖不经意滑过棋盘,轻微的一声响。他便那样瞧着她,目光溺宠。 “哎?”昭阳这才觉察,惊诧脱口:“落错了,重来!”弯身便要到上官漫手中去抢,她微微一撤身,连过昭阳拂过来的袖口,皇帝也笑:“观棋不语真君子,昭儿,错了就是错了,哪有悔棋的道理。 昭阳扭身退在一旁。 赫连瑜笑意磊落,目光缓缓滑过她白皙如瓷的双颊,终落到她微垂的目上,低沉笑道:“失足在殿下那里,巨满盘皆输也是甘心。” 这话咂摸来意味深长,惹人遐思,上官漫只觉耳下发热,抬眼淡然瞥他,客套含笑:“可惜不管大人是何缘由,临观都不会手下留情。” 他深沉眸中明灭难侧:“巨求之不得。” 因那一子失手,赫连瑜溃去大半江山,皇帝与柔妃弯唇含笑,唯有昭阳面色焦急愤愤,赫连瑜面上始终未露焦色,波谰不惊,终在最后一刻力挽狂澜,顷刻天翻地覆,上官漫与柔妃俱惊,皇帝神色大震,微微一扣指,下一刻面露赞许之色。 终赫连瑜以二子胜。 上官漫连提裙俯身下拜:“儿巨有辱使命,毁了父皇的好棋,请父皇责罚。”昭阳咯咯笑道:“谁让十二妹你自不量力。” 柔妃笑颜若花,栖身前去为他捏肩,在皇帝耳眸轻声软语:“臣妾以为,十二殿下更该赏。” “哦?”皇帝坦然享受美人殷勤,饶有兴趣瞥一眼上官漫:“你说来听听。“ “自古男子为天,女子栖之,尚书大人棋艺除却官家无人匹敌,十二殿下以娇弱之躯,竟能只输二子,可不是要赏么。” 皇帝哈哈大笑,知会内务府:“将那云缎裁了,赏给临观帝姬做衣裳。” 凤栖宫中罕物数不胜数,自是不会计较这几块锦缎,柔妃顺水推舟送了人情,上官漫得赏,似是皆大欢喜。 凭退了内侍,暖阁里再无拘束,柔妃主动请缨,拉了上官漫亲白为皇帝煮茶,茶坊里热气氤氲,蒸的柔妃粉面浮红,她素手优雅注水,笑道:“说起煮茶,在我这里还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上官漫难以插手,尊着规矩立在一侧,闻言笑道:“娘娘请说。” 柔妃笑道:“幼时与姐姐学茶,没到月圆母便仅来查我们学的如何,我技艺不及她,往往是被数落的那个,那日,姐姐竟忘了一环,母亲似也未看出来,我沾沾喜,脆声说于母亲听,母亲却并不罚她,倒是训斥了我。”她轻轻抬眼:“你可知道为何?” 上官漫微微一怔,旋即微笑:“哪些事不该说不该做,儿臣省得。” 柔妃这才笑了:“殿下果真冰雪聪明。”暖阁内隐隐传来笑声,柔妃笑道:“我去礁瞧。”只将茶具交给她,径自进暖阁去了。 一阵清风,吹得发乱袖扬,室内清柔的先晕,照的青玉瓷盏沿壁泛着幽冷星光,风里突袭来若有若无的薄荷香,她脊梁微僵,只觉一个高大影子已挡住背后光线,四下里浅影斑驳。 她蓦她抓紧了瓷盏,指尖滑过,发出泠泠声响,猛回身过去,只差撞入他怀中,踉跄下他伸臂托她手肘,那掌心依旧宽厚温暖,她心中彻寒如冬。 陡然一股怒意涌出来,他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面上浅晕微生,她不易察觉挣开他掌心,立到三步之遥的距离,这才抬眸瞧他,那满腔冷怒只化作满眼无辜陌生,风吹拂广袖裙裾,携起她乌黑发丝,云鬓雾髻碎珠流苏簌簌,她扬脸弯起如月眼眸,干净的似是雨后绿竹,清润疏离:“多榭大人。” 全然一副萍水相逢的模样。 窗外迷蒙青光与室内热气冲到一处,竟在他周身生成一团蓝零,弥漫眉心,深邃眼窝里眸光深蓝,亦看不出任何神情,他负手而立,袖中悄然握拳,面色深沉、目光犀利,不放过她面上丝毫情绪,那熟悉嗓音低低如醇,似含着笑意:“殿下还是这样不小心。” 她黑白分明眸子里几分讶然,恬静如兰依风而立,眸子里星星点点的迟疑:“听大人语气……我们似是旧识?” “旧识?”他笑容玩味,那笑意却似乎蜻蜓点水一闪而逝,笑意渐敛,神色沉下来。 她已淡笑着解释:“前日病了一场,似是忘了一些事情。”那些血淋淋的绝望恨恼一语带过,轻巧的似是笑谈花开。她又笑:“既是忘了,想来也是些不要紧的事情,便也懒得去想了。” 她每说一句,他面色便沉一分,似是春日里乌云滚滚,慢慢聚到一处,黑压压的堆积天边,直到电闪雷鸣。 骄傲如他,这样轻易被忘记,他怎能忍受得了呢。 她心里觉得畅快,冷冷的笑,那笑意蔓延心间,却成了苦涩,苦的眼眶发酸,唇角的笑意渐渐便僵,她依旧保持得体笑意欠身:“先行告退。” 转身,笑意凝在唇边,终渐渐消逝。 |liuyey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七) 身子猛被拽回来,脊梁猛撞到门扇窄楞上,只觉“嗡”的一声,疼的发麻,腕上骨头似已被捏碎了,她疼的本能弓着背,只见光晕照见两人间狭窄的间隙,他的手掌箍住她锦绣绣成的袖口,似是繁花开在他白皙手背,蔓延着青筋暴起,他深邃双目幽蓝似是发狂的兽,声音悲怆愤怒从森白齿间挤出来:“你胆敢!” 她脑中蓦然闪过雪中他吻下来的侧脸,雪花模糊了地平线,唯见他脸上轮廓,那样好看,心里有弦被一根根拉紧,慢慢的紧,仿佛下一刻弦断音迸,她却是害怕,似是撞上火焰的蛾,一点点频临死亡一点点失去呼吸。 “殿下……” 柔妃软甜的声音隔着转角转来,雕花廊里隐隐可见柔妃衣角,他手上一顿,她立即如蒙大赦,毫不犹豫挣出来,提裙就跑,背后寂静无声,她着了一魔般突驻足回眸,陆离逆光里他仍立在那里,光晕里细尘弥漫,只勾勒修长轮廓,竞觉寂寥。 碎影掩映他眉心,他一直望着她。 心里阵痛,狠狠转回头去。 回到暖阁却并不见他进殿,昭阳恼声询问他去处,她在一旁听见,才知府里有要紧事相寻,勿勿向皇帝请辞回府去了。 顿觉素然无趣,昭阳不一会回殿,她强自坐了一刻,亦寻了借口回去了。 “野孩子!” 蒙头打来一块硬物,正落颊上,真疼,耀阳偏过头去,正是一块盆栽里的鹅卵石,她双耳嗡嗡作响,但又听见几个小皇子小帝姬笑嘻嘻骂她:“野孩子!” 也不知颊上是否肿了,是否流血,她红了眼,拾起卵声狠狠砸过去,吼道道:“你说谁走野孩子!”她声音尖脆,听起来似是疯了一般,几个小皇子帝姬 怔了一下,只远远的朝她做鬼脸:“你就是野孩子,你母亲是偷人的贱人,你是野孩子……” 她眸子里尖锐的恨意,掳袖尖声追过去:“你胆敢再说一遍!” 几个小孩子吓得四散,她到底长得高,抓住跑得最慢的一个,骑上去便抓,发冠脱落,颊上被尖利指甲抓出血痕来,那皇子只吓得哇哇大叫,再无方才精神劲,终哭出来:“母亲……母亲……”剩下的皇子帝姬远远看着,谁也不取上前。 一只皓白手腕斜刺里抓住她犹带血痕的手,耀阳歇斯底里回头:“滚——” “耀阳!”一声厉喝,似叫她从阴世转阳。 却见上官漫沉静望着她,眸如寒谭,一点一点寒意渗出来,似是通过她纤细有力的指传到自已身上,一下便呆住了,下一刻委屈尽涌,“哇”一声扑到她怀中:“临观姐姐!” “没事了。” 她抬手抚到她背上,轻轻拍打,只觉耀阳肩头在自己怀中簌簌抖如落叶,她眼里几丝恍惚,这样的耀阳,如同当年的自己,仿佛听到昔日辱骂盘旋耳边,冬种硬物打过来,额上,颊上,肩上,这样疼,她却只有恨怒,死死咬牙追上去,抓住便打,也不记得是哪个皇子,被打掉几颗大牙,脸上血泪纵横向她求饶……她瞥一眼抽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小皇子,不过脸上抓破了,倒无大碍,那小皇子抹泪边跑边回头喊:“你等着,我去找父皇来教训你们!” 耀阳哭够了才知后怕,抹泪道:“临观妞妞怎么办,他去父皇那里告状去了。” 上官漫不禁笑出声来:“你还知道害怕……”目光凝到她颊上蓦然变寒,耀阳才觉得疼,抬手一拂,原是肿了,上官漫目光渐暖,定是极疼的,那疼一直渗到心里,她是知道的…… 蓦地握紧了她,声声铿锵:“耀阳,你要记着,终有一日这些疼,都要一一还下来。” 昭阳赐下的,她亦不会忘记。 过不到一刻,有内侍来传她们,顾充媛惶惶不安,握着两人手迟迟不肯松开,上官漫劝慰许久才让她们去了。 耀阳一直紧攥她手指不放,她侧头安慰,行至乾坤宫,正值夕阳西下,晚霞迤逦遮了半边天,一男子随内侍出殿,耀阳光晕难窥那人面容,余光里却见翠纹织锦羽缎华丽坠了满袍,风羽随步伐颤动,流光似水璀璨生辉。 也只一瞬,只闻极浓香科味道袭面,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耀阳“扑哧”笑出声来:“那人是谁,穿的和花孔雀似地,嗳,姐姐他看我们好几眼……”她嗔笑:“你还有功夫去看旁人,可见也不是十分害怕。”耀 阳闻言,恹恹又垂下头去。 皇帝却是在暖阁里召见,尚着明黄十二章纹的龙袍,面有不耐之色,皇后端笑陪坐在侧,下首谢贵妃与柔妃依次排开,再下首却是九殡之首梁昭仪,她身畔一个面上带伤的小皇子,两人进殿,万目刺来,妒羡狼戾夹杂到一处,如芒在背,耀阳禁不住一缩身子。 上官漫不动声色携了耀阳见礼。 小皇子哇哭出声来,恶恶狠狠指责:“父皇,就是它抓伤了儿巨。” 皇帝凌厉一眼,小皇子蓦然噤声,皇帝目光缓缓滑过两人面上,终在耀阳高高肿起的左颊处顿住,皱眉:“怎么曰事,耀儿?” 梁昭仪抢声开口:“官家,是十七殿下先抓了录儿。” 皇帝斜睨:“联让你说了么?”惊得梁昭仪忙惴惴垂首。 耀阳既惊既怒又怕,一时化作满腔委屈:“还不是他先骂我……骂我……”大颗泪自颊上滚落下来,死死咬唇不语。 皇帝目光一沉:“他骂你什么?” 耀阳咬唇不语。梁昭仪忍不住又插嘴:“官家,录儿一向乖巧懂事,连个蚁也不敢杀,怎会出口伤人…… ”皇帝不耐蹙眉,梁昭仪不甘退回身去,皇帝才漫声道: “漫儿,你说。” 上官漫深深垂首:“儿巨不敢说。” 皇后闻言微蹙:“胡闹,你父皇在这里做主,你有什么不敢说。” 上官漫恭谨回道:“回母后,此话二十弟敢说,儿巨却不敢说。” 梁昭仪哼道:“你既知皇子比帝姬尊贵,就早该认罪,官家也好从轻发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言一出,皇后与谢贵妃脸色皆是一沉。 上官漫却转脸朝二十皇子微笑:“二十弟你可听到了,我说不成,你说却是可以,告诉父皇,你说了耀阳姐姐什么?” 她语气温软如轻风拂面,听到耳里极是舒畅,二十皇子见她容颜美丽,笑颜只若昙花初绽,竟觉殿内霎时灼亮,梁昭仪抢着捂他双唇已然来不及。二十皇子一呆,呐呐道:“野孩子。” 语毕,满座脸色俱变。 皇帝半晌未动,呵呵冷笑数声,猝然拂落暖阁笔研,破碎之声撞到心头,众人惶惶跪了一地。 “好,极好,朕的好儿子好妃子!看来朕让录儿在你身边待得太久了。” 梁昭仪死死抓住二十皇子稚嫩双肩,生怕被人夺了去:“官家,不是的,他不是说的这个,是……”她在人群寻找,一眼望见上官漫:“是十二殿下下套子套我们录儿呢,官家……” 皇帝重重拍案:“与漫儿何干,你不在他耳根子底下乱嚼,他能说出这种话来,有母如此,玷污了皇家血脉。”他竟懒得看她一眼:”来人,将梁昭仪打入冷宫,二十皇子继到柔妃膝下。” 内侍得令强拉了二十皇子,梁昭仪蓦然尖叫:“皇上……录儿……”扑身便要去抱二十皇子,又有内侍涌过来,只将她双手钳在背后,,梁昭仪竭力挣扎,早已披头散发,五指伸向二十皇子方向喊得撕心裂肺:“录儿……” 眼前梁昭仪被内侍层层押下去,二十皇子慌乱去追:“母亲!母亲!” 皇帝烦躁别头:“带二十皇子去柔妃的关睢宫。” 众人噤若寒蝉告退,对皇帝反应心头震惊,何皇后与谢贵妃皆未想到,他竟为此将梁昭仪打入冷宫。皇近对耀阳的态度已然明了,上官漫心里微笑,她终没有辜负耀阳的期盼。 耀阳也似猜出来,纵然有伤在身,笑嘻嘻极是雀跃,穿过长长宫道,她一路步履轻盈,将上官漫落的极远,回首遥遥对她招手:“姐姐,快点。” 她却不会耀阳那般小鹿一样跳跃行走,步步摇曳,仿佛已成习惯,耀阳嘴唇嗔怪:“姐姐好慢。”径自转身疾行,宫阙重楼里,汉白玉栏杆掩映,那身影浙浙望不见了。 上官漫也不急着追赶,独自提裙拾极而上,风里暗香如缕,广袖迎风,吹起发髻颤颤,红墙朱檐碧阑干里宫装丽人步步生莲花,霓裳艳影,环佩叮当,一人倚栏含笑:“你们中原人都说,胸前如雪脸如莲耳坠金环穿瑟瑟,原是这般。” 艳词污秽之语入耳,她深深蹙眉,加快了步子,那人只在身后追她:咦,小娘子你怎不理我。”她哪里及得上男子脚程,那人几步跨到她身侧,竟来捉她袖摆,她勃然大怒,偏脸只见他衣摆处坠满细钻凤羽,华丽如星,刺的双目一痛,心里一跳,竟是他,那人却拘了她一缕乌发放到鼻底,深深一吸:“真香—” |liuyey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八) 此人衣着华贵,行径却与登徒子有何区别,她恼羞成怒,拂袖撤身,乌发在他掌中散落,他反而欣喜,垂涎打量她:“性子泼辣,正合我的胃口。” 她冷脸便走,却在目光扫过他脸庞刹那微微一怔。 此人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鬓如刀裁,眉若远山,正重要的,蓝眸,他也竟是蓝眸。 那人却上前来拦住她去路,一双风流桃花眼望着她似是饿狼寻到美味新鲜的物,贪婪,似是下一刻便会扑上来,他语气调笑:“都道昭阳公生天下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他在她耳畔呵气如兰,嗓音酥酥拂到雪白耳垂:“我那弟弟有什么好,不如跟了我去,日后我他继位为王,你就是我的王后。”他指尖缓缓扰上她的肩头,轻轻摩挲,隔着衣裳,分明是感触他眸中欲望,她一动不动,任他指尖蛇一般缠上来,心中唯该厌恶,哪里有被赫连瑜碰触的半分悸动,既是有几分相像,也不是他。 愤恼、不甘一起涌上来,难道唯有他。 冷冷拂开他的手,抬眸眼波流转,她笑:“可惜,你不是他。” 那人竟是一怔。 身后蓦然转来一个低沉嗓音:“二殿下,属下送您回驿馆。”她记得这声音,想来是他的人,怪不得这人这样像他,原是古夏国的二皇子赫连庆,那赫连庆无暇顾及她,只怒道:“你一个下贱奴才有资格送我,叫他来。”上官漫脱身离开。 只闻青瑞声音平平,不含半分情绪:“殿下请。” “本殿若不回呢,他一个贱人生的野种也敢来管我。” “二殿下既不与属下回去,属下也知会二殿下了,二殿下调戏帝姬,两国若生战事,即便大王任罪下来,也怪不到我们殿下头上,就怕到时大王也难以庇护二殿下。”青瑞面无表情揖手:“属下告辞。”转身就是。 赫连庆忙叫住他:“你……你等等。” 青瑞回身,眸中波澜不惊:“殿下何事?” 赫连庆咳一声,眼神左右闪烁,漫不经心道:“本殿饿了,你带路。” “是。” 转眼只见宫阙白玉栏杆,一人蓝衣负手而立,隔着石栏玉阶眸光犀利深邃射来。 赫连庆忍不住冷嗤一声。 驿馆里红锦铺地、轻罗帐子、雕花镀金熏炉,紫檀桌案上放着红血石砚,加以松烟、麝香、藤黄、犀角、冰片、珍珠得成的烟墨上好宣纸上栩栩绘出女子像,杏眼桃腮、美艳芳华,赫然是上官漫的眉目,却见酥胸袒露,媚眼如丝,做出羞人姿态……赫连庆画的兴起,蓦然斜刺探过一手来,将那美人从笔下夺出。 赫连庆怒极,抬脸斥道:“好大的胆子,那个下贱奴才胆敢……” 亮白宣纸被揉成一团,扔进侍从端来的火盆里,火焰耸起,瞬间灰飞烟灭。罪魁祸首赫连瑜面色阴沉负手立在案旁。 赫连庆反倒笑了:“怎么,不高兴了。难得难得,以前怎么抢你的东西都是一张木脸,如今翅膀硬了,也敢给我脸子看了。”他猛然揪起赫连瑜衣襟,近道:“你给我听好了,昭阳那小美人我看上了。你就是让也得让,不想让也得让。” 赫连瑜微微一扬眉,手腕用力,赫连庆痛叫一声,忙松开,后退几步看自己手腕,赫然黑紫。正欲破口大骂,赫连瑜曼条斯里理着领口,淡道:“你若想要昭阳,我送你就是。” 赫连庆未想来的这样轻易,与方才烧掉宣纸的态度大相径庭,他只以为其中别有心思,遂弯起一个很猥亵笑意:“你别忘了,古夏国子可娶父妻,你若在里面使什么猫腻,我让那贱人……” 只觉冷风袭来,赫连瑜负手立在亮白冷光里,逆光里唯见蓝衅转深,他声音森寒一如兽:“只怕你等不到那时候。” 门口突涌来两队护卫,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兵刃,寒刀秋虹,照见室内刀光剑影,赫连庆顿时慌了:“赫连瑜、你敢!” 赫连瑜漠然拂袖出室:“这是见面礼,二哥好好享受罢。” 不及一刻,室内鬼哭狼嚎叫声震耳。 夜深时分,乾坤殿里人来,允上官漫携耀阳探望吴充媛。 幽深天牢里阴森潮湿,腐朽味道刺鼻,两人着黑色斗篷由内侍陪伴入内,步伐无声,却惊起天牢里如海哀呼,通道两侧铁栏后探出一双双遍布狞伤痕的手,枯槁似是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耀阳突然胆怯,抓住上官漫袖子小声开口:“姐……姐姐.你先去。” 眼看近在眼前,愈是近乡情怯,上官漫也不问,只嘱咐了内侍好好照看。 门上铁锁铿啷作响,由内侍引至尽头牢房,内侍无声施礼,远远躲到别处,天牢里并不见光,外壁上一盏油灯,微光照见铁栏里一身素白囚服的瘦弱身影静静蜷在墙角阴潮石壁前,双眸木然凝望对面石壁,神魂仿佛已在千里之外。 她轻轻唤道:“充媛。” 那身影动也不动,她又道:“充媛,你看看我,我是临观,今日带耀儿前来探望你。” 听到“耀儿”吴充媛身子悚然一动,抬起脸来,双眸空洞望向她所在方向,沙哑道:“耀儿,我的耀儿!” 上官漫惊诧注视她双眸,那眸子黯淡无光,心里一丝丝沉下来,竟是哭瞎了么。低低道:“是,你仔细听听我的声音,姝璃宫顾充媛之女临观,我并不诓你,她就在外面……” “不,不要让她进来。”吴充媛惊悚摇头,眼角渗出大颗泪来:“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上官漫蹲下身去柔声劝慰:“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么?”四下里无人,她压低了声音道:“他对我渐渐宠爱,我会择时机说你的事,为了耀阳你也要坚持。” 吴充媛闻言缓缓摇头:“你现在势单力薄,你斗不过她的。” 吴充媛侧耳左右,疾步欺近,五指穿过冷硬铁栏杆,将一物尽快塞到她手中,苍白指节枯枝般箍住她春葱一般的手,上官漫片刻失神,几曾何时,她吴充媛不也是肌肤如玉,却闻吴充媛急切嘱咐:“将这个交给他。” 掌中物血色淋漓,腥味扑鼻,她咬破指头,撕下裙围以血代墨,上官漫心里蓦然一疼:“充媛,你这是……”要以死明志么? 她急急撇脸:“不成。” 吴充媛一张脸煞白如纸:“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待我的耀儿,殿下,你一定要帮我。”她缓缓滑下身去,匍匐在地重重磕头:“你一定要帮我!” 嫔向帝姬跪拜,纲常已乱,她慌忙闪身,声音已哽:“充媛——” 上官漫由内侍引着无声移步出来。耀阳小心翼翼迎上去:“姐姐,母亲她……她……”她竟不敢看她,只是嘱咐左右,“用黑幔遮住牢门,让殿下在外面与充媛说话就好。” 内侍称是。 耀阳惊疑:“遮住,为什么要遮住。” 她轻轻按住她肩头:“去吧。” 一刻,她木然立在等了一刻,铁栏杆依旧有些嶙峋手探出来,那栏杆仿佛隔着生与死,不甘等持死亡来临,她亦静静等持,无能为力的等待一个生命陨逝。 耀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被内侍扶着踉跄步出,忽闻狱内一声闷响,内侍尖细嗓音慌乱响在阴暗牢狱里:“吴充媛殁——”尾音长长如风,只灌得双颊发冷。 耀阳闻言,双眼一翻,晕过去。她上前抢一步托住她纤弱的身子,她这样小,还仍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要遭遇亲人离别的痛楚,怜惜将斗篷为她遮好,她心里几丝庆幸,幸好,顾充媛还在,她也还在。 许久,上官漫才交给侍奉在侧的内侍:“送殿下回去。” 内侍早抬了肩舆来,她低声嘱咐:“小心些。’ 内侍忙笑:“殿下放心。” 寒夜深沉,压得人心里抑郁难言,长裙逶迤划过宫阶,她疾步入殿,一进殿就扑跪到地上,双手碰着血书越过头顶,深深垂首,她不能让她白白死去。 眼眶渐湿,她哽咽唤道:“父皇……” 皇帝本来在灯下阅览奏章,见她这个样子不禁微笑:“怎么了……”目光凝到她周中叠成方胜的血书,笑意渐敛,曹德禀声捧上来。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 莫以鱼肉贱,痉捐葱与爱。 莫以麻#贱,弃捐菅与蒯。 出亦夏苦愁,入亦复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 从君独致乐,延年寿千秋。 句句真情,字字由血泪铸成。 皇帝微微失神:“朕第一次见她,她在人群里在对着朕纯真的笑,当真灵动可爱,便如耀儿一般……未想到她也这样倔强。 佳人香消玉损,也只换来他一句“倔强”,也罢,不管什么,只要记得就好,记着就会在他心里发芽,只要有人勤恳浇灌,总会长成参天大树。 她在灯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皇帝瞧着她面有动容:‘.你与耀儿一向交心,替朕劝劝她。” 上官漫面有凄色:“儿巨不只为耀儿,也为父皇,父皇不能哭,儿巨就替父皇。”皇帝闻言眸光微动,灯光照着他的脸,目光卸去几分深邃清锐,却是恍惚。她扬起脸来,含着泪水的眸子美如秋波:“儿巨窃以为,父皇人中之龙,无人能及,若是儿巨,嫁给了父皇,怎还会看旁的男子一眼。” 皇帝闻言不禁笑了,嗓音匆是低沉:“哪有这样夸白己父亲的。”弯身亲自扶她起来,她抬起眼来偷觑他神色,他微蹙眉头,他若有所思,她知道吴充媛这一死,那刚出生就夭折的小皇子,已在皇帝心中形成一个结,真相已不重要,只要皇帝起了疑心,这便是何皇后无法解开的结,直至,成为威胁她的利剑。 她便要用那把剑,直直插进何皇后心脏。 自那日,皇帝对她愈加亲厚。 往年春贡独独送往凤栖宫,今年却一式三份各派往凤栖宫、柔妃的关睢宫宫,顾充媛的姝璃宫。再由凤栖宫各宫发派。 再过一日,正是上官漫生辰,相比往年冷清,这次却是热闹非常,姝璃殿门庭若市,各妃嫔帝姬皆送了礼来,礼物之多,殿里放不开,只得另腾出一间耳房专告门放置。耀阳因吴充媛之死一直郁郁寡欢,便想由着这因头搏她一笑,皇帝让戏班登台献唱,姝璃宫狭窄,特下了旨移往梨园,一切均有顾充媛与柔妃操持。 宫人在宫中练就尖锐眼色,此次避开皇后,便是交权与柔妃顾充媛,一时笼络献媚,何等热闹。 顾充媛一时也忙起来,况是为自家女儿,自是上心,脸上笑容见多,罗姑每每见到,也是高兴异常,独戏班一事,上官漫称宫外戏词新鲜,欣然向往,皇帝竟也允了,立即张榜,称由临观帝姬亲自筛选,也有宫人荐举,某某戏班在城内鼎鼎有名。这日,便宣了班头进宫。 殿里拉下万料水晶坠成的九华珠帘,帘内影幢的曼妙身影,班头摒息进殿,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叩首,他身畔的小厮却是从容。 班头呈上曲目,由内侍交至帘内侍奉的殊儿,再由殊儿呈上。 上官漫漫不经心翻着名目,珠帘下坠铜铃,风吹,泠泠作响,颇是清脆,帘动流光似水,晃着那小厮眉目。恰那小厮也招起眼来,美目狭长,似有光华潋滟,薄唇微弯,美艳一如初见。 上官漫不禁微笑,随意将册子推给殊儿,道:“这些个曲目我例是未听过,可否一一说来。 班头正要回话,她似改变了主意,道:“罢了,我倦了,你膳后寻个人来与我讲解罢。”班主一时反应不及,想不起谁来,上官漫浅浅蹙眉:“寻个人也要半天。”扫一眼他身侧:“便是他吧。” 班头只蒙了,待内侍猛喝一声:“还不谢恩!”他才连连磕头:“是,是。” |liuyey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九) 花树掩映,望见门窗内博古架琳琅,厅中央摆了二尺高的白釉瓷翁,绘着几尾争食锦鲤,翁内水波涟涟莲花夭夭。 殊儿在门处禀奏:“殿下,那小厮来了。” 上官漫立在翁畔微笑:“带进来吧。” 门一声开合,有人踏着清亮光线步入,以礼叩拜:“返影叩见殿下。” 殊儿领命退下,室内并无外人,上官漫道:“起吧,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返影起身,抬眸瞧她,一双眸子狭长流彩,并无局促。 上官漫压低声音:“见到洪飞了么,他怎样?” 返影道:“扔了大把银两进去,仍未见到人,小人怀疑上面有人压制此事。”他顿了顿,食指一点眼睛:“可能是那位。” 上官漫轻轻叹气,蓝眸,赫连瑜……么? “你先下去吧,有什么动静随时禀告。” 返影垂首:“是。” 却听门外耀阳清脆声音:“姐姐呢?”殊儿慌道:“殿下,临观殿下在里面谈事情呢,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耀阳微恼“能有什么事情谈,挑个曲子嘛……”门吱呀打开,耀阳翠衫黄裙跑进厅来,攥了上官漫衣袖:“姐姐,听说你在挑曲子,让我也来成不成。” 连日来鲜见她开怀,上官漫不好驳她,扫一眼返影:“见过耀阳帝姬。”返影优雅跪拜:“小人见过耀阳殿下。” 耀阳也不看她,只问上官漫:“姐姐,你方才点了什么曲子。” “唔,这《琵琶记》瞧着不错。” “这是讲什么的?” “……” 返影忙道:“回殿下,此去在民间多流行,指名士蔡伯喈进京应孝,招婚牛相府三年不归,父母死于灾荒,妻赵五娘卖发葬亲,身背琵琶,上亲寻夫……” “最后怎样,可是找着了?” 返影一顿,才道:“是,皆大欢喜。” 耀阳忍不住拍掌,唏嘘:“那就好,那就好。”她面上眉开眼笑,眸光却是落寞,因着是在自家宫宇,穿着随意了些,翠如嫩芽的窄襦,衬着她略消瘦的脸颊,上官漫笑道:“难得你高兴,再瞧瞧还有什么时候曲子是你什么喜欢的。” 耀阳将脸靠在发也纤瘦的肩头,粉嫩唇瓣嘟起:“姐姐……”她似要说什么,微微垂眸,半晌却抬起眼来,不经意落到跪着的返影身上,只见他垂着眸,眼形狭长微微长挑,光晕掠过挺直鼻翼,只在侧脸留下单薄的暗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宫外平民男子,想不到也会这样好看,怔了怔,上前一步,小声道:“你……你抬起脸来。” 上官漫与返影皆是一愣,返影看一眼上官漫才缓缓抬眸,望见耀阳欺过来的一张脸,当真美如皎月,粉团可爱,一双大眼睛透出孩子望见糖果的好奇喜欢。 返影飞怔怔瞧着那双纯真眸子,僵硬弯唇:“殿下。” 耀阳只觉他那笑刹那照亮室内,璀璨不可直视。她胸口怦怦直跳,只差要跳出来,眸子一瞬不瞬瞧着他,喃喃:“你真好看。” 上官漫“嗤”一声笑出来:“好了耀儿,让他下去吧。” 耀阳恋恋不舍,转头央求:“再让他给咱们说说罢。” 上官漫扫一眼返影,笑:“他若耽误了,班头要罚他的,让他去吧。”返影忙请辞:“小人告退。”耀阳见他逃一般出了花厅,不甘道:“去和他的班头说一声不就是了。” 她只当她小孩子心性,拉了她道:“还有更有趣的,我带你去瞧瞧。” 夜深了,上官漫灯下揽卷,耀阳裹着锦毯挪进殿内,小声唤道:“姐姐,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吧。”她纤细身子被锦毯裹的严实,露出一张巴掌小脸,眸子清澈如泉,楚楚可怜。 自吴充媛死后,皇帝下令扩建姝璃宫,独自为耀阳劈出一间主殿来,她每每以怕黑为由,跑到她这里来,上官漫不禁笑了,掀开锦衾一角,道:“过来吧。” 耀阳喜滋滋蹬掉袜屡上床,扔了锦毯钻进锦衾中,灯下昏黄,照见上官漫手中书卷,室室麻麻的小字,她几丝艳羡:“姐姐识得字多,教我几首诗吧。” 她笑问:“你要学什么诗?” 耀阳顿时满面飞红:“我只听过几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眼波流动,脉含情,轻声慨叹:“姐姐,真是美。” 上官漫一讶,这妮子是对谁动情了么,念头未转完,耀阳拉着她袖摆央求:“姐姐,便是这样的。”她执卷披衣倚在床畔花壁上,正见夜色沉寂,打在窗纸上,氤氲发着蓝,她微微一笑:“那这个你定喜欢,原是一位出征在外的男子对伊人的思念之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顿了顿,深睫微垂,眼睑下如蝶淡影,她将书卷轻轻靠着下巴:“一时情动虽美,哪里及得上一生相守。” 她也曾这样奢望,可他终弃了她。 火花“啪”的一声,燃的呲呲作响,她猛然回神,道:“你还想听什么。”回眸却见耀阳抓着她衣袖已酣然入梦,灯光映着她姣美脸庞,照见唇边一缕香甜。 她微微一叹,到底还是个孩子。 第二日当真是热闹,梨园里戏班依依呀呀唱了一天,各宫里皆送了寿桃寿面,皇帝设宴,亲自嘱咐御膳房煮了银丝涛面,上官漫与耀阳并肩坐在最受人瞩目的位置,昭阳也只被安排在下首,便如雏凤展翅,昭示新生,似也在宣告,那曾被称作无名帝姬的临观,而今,贵不可及。柔妃与顾充媛笑意妍妍,何皇后端坐凤座,唇边噙笑,眼中并不见笑意。 宴至一半,众人皆酣,昭阳在席间四顾,想是寻找赫连瑜,兰夕在人群匆匆而至,在她耳边低语片刻,昭阳俏脸一翻,百无聊赖与一旁帝姬说话。 却闻何皇后语气温厚,原是谈及昭阳与赫连瑜婚事:“本中与官家商定,下月十五是黄道吉日。便将婚事办了,因子清是古夏皇子,两国联姻,不能失了礼数,子清在我朝数年,也算是半个儿子,这场面自是要壮观非常方便显尊贵……” 何皇后余威犹在,赫连瑜尚地对圣上身前红人,强强联姻,众妃嫔内心交战,连连附和。 上官漫轻轻撇头,在席上一扫,却不见华阳。 皇子驸马席上倒是热闹的,出去太子一语不发,众人觥筹交错,何等酣畅淋漓。打眼一瞧,七皇子似不在席上,上官漫微微蹙眉,转眸只见谢贵妃微微含笑,与身旁妃嫔聊的正好。 听闻谢贵妃曾几度欲请皇帝赐婚,华阳以死相逼,才使谢贵妃打消了念头,可为何华阳不想出阁,莫非心中有人,只待时机么……殊儿悄声行至身侧,在她耳下悄禀:“殿下,有人求见。” 她微微蹙眉:“没有要紧事打发了就是。”殊儿低道:“奴婢问了,他什么也不说,只叫奴婢交给殿下这个。”她顾盼左右,双掼塞至上官漫袖中,无声退下了。 四下里并无人注意她,灯影里展开字条一瞧,几个字清晰跃入眼帘: 花林一见。 夜空中烟花乍起,在女眷惊呼中美轮美奂绽放,映红了半边天际。纸面上光影明灭,落款一个“清”字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胸口猛然跳得厉害,似有藤蔓蜿蜒至颈上,难以呼吸。她面无表情端坐椅上,木然望着杯中花露,耀阳在一旁小声央求:“姐姐,我想去那戏班后面去瞧瞧。” 她失神应了声,耀阳雀跃,待她回神,已不见耀阳身影。 蓦然握指,字条只被捏成一团,五指绞在一起,只捏出涔涔细汗来,戏台上似唱起那曲《琵琶记》,一身行头的小生唱蔡伯喈身在富贵,思念糟糠之妻,声泪俱下,惹得女眷嘘唏慨叹,她轻吸口气,终站起身来。 殊儿疾步跟上来:“殿要要去哪里,奴婢这就去引灯。” 她微微抿唇:“你不必跟着。” 花林寂静无声,远远只是闻梨园人声喧闹,烟花遥遥自空中绽放,零星照见一隅,杏树花开,簇簇琳琅开在夜色里,花香馥郁,似能醉人。 她脑中纷乱,皆是往日影像,那日,她苦等一晚,等来却是暗道被毁,她终要在这宫中挣扎,倘若……倘若那日她不来此地,说不定早已逃出城外,与顾充媛逍遥,若他能等她,待一年,不半年,她悄声前来寻他……她微微摇头,无声笑了。 真是傻,她傻过一次,原还是记不住么。 满树头杏花斜斜伸过眉心,几片花瓣凋零,拂过白皙眉心,携着夜露唯觉得凉,她摊掌接住,缓缓捏碎。 这次约她,难不成是为了洪飞的事? 还是,他囚了洪飞,最终目的,仍是那条暗道? 不远处簌簌一声,她猛然驻足,唯见花树下一人背对她负手而立,杏花粉团如雪,映着他身长玉立,远处烟花绽放,袍上繁复花纹亦在光晕中明灭。 见到他刹那,她竟是在想,今日等生辰,并未收到他的贺礼,原她一直这样在意,只觉自己甚是可笑,语气顿时化作冷凝冰凌,漠然开口: “大人深夜约我至此,所为何事?” |liuyey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十) 沉寂。 唯听风吹花树,在耳畔簌簌而响,上官漫心中陡疑,走近了些,忽觉眼前一晃,极浓的香粉袭来,举袖掩面,已被呛得直咳,心中已觉不好,果听有人轻笑:“看来你对我那弟弟用情很深,这样简单的手段都能将你骗来。” 风吹广绣,间隙里望见花树下那人的面容,亦是一双蓝眸。却似受了伤,左臂用白娟缠了挂在脖颈,脸上亦有些淤青。 她微抿了春:“方才是什么?” 赫连庆扬右臂旋转,直蹙眉头:“为了将你骗来,我还穿了这样丑的衣裳。”他轻轻笑道:“可见我也是用了些心思的。”他指尖挑起杏花柔嫩花蕊,挑花目斜斜瞧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地处你可满意。” 她已猜到是什么龌龊东西,此处无人,殊儿又未跟来……赫连庆抚掌直笑:“正好你也未带人来。”他伸手过来牵她,情急之下她一拨挡在他脸前的花枝,赫连庆“哇”的捂脸,她提裙便跑。 她裙裾逶迤,疾步极是不便,夜色里脚下深浅不一,跟跟跄跄,赫连庆在身后追的不紧不慢,直笑:“这样才有意思。” 怒气直抵上膛,他竟敢!暗中摸索,那机关一直带在身上,却是出其不意,想来还是有几分胜算,猛转身,她美目圆睁,冷冷瞧他:“你找死。” 赫连庆被她举动惊得驻足。 指尖一扣,袖中利器蓄势待发。 “十二妹!” 猝然闯进一个声音,两人皆是一愣,赫连庆见有人来,只往树后一躲,上官漫缓缓松了口气,指尖一点点收回去,有人自花林里行来,惊喜道:“终找着你了。” 果是太子。 她才当真放下心来,余惊犹在的唤了声:“三哥。” 太子笑容在夜色都觉灼亮,他笑道:“今天是你生辰,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上前便去拉她,想是太子手心太热,她身子兀的便是一颤,忙甩开来,笑道:“什么东西。” 太子顿了片刻,缓缓收回手来,笑道:“要在屋里看才好。”她答得心不在焉:“那便回姝璃宫吧。” 因宫人们都去了梨园,姝璃宫不过几个内侍,屏退众人,室内也未燃灯,黑寂里零星的月光,上官漫转身欲找火石,却觉身后有光亮幽幽如洪泄出。 蓦然回眸,太子手边一个小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蓝光如海,映着俊朗太子俊朗如画的眉目,他弯着凤眼笑道:“喜欢么?” “嗯。”她弯身去瞧,只见那珠子似如一汪海水,澄澈无暇,在她面上也染了一抹蓝色,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如湖,太子忙垂眼,也凑过来,笑着轻声道:“不枉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离得这样近,他的气息隐约拂到耳边,似是沐浴是热气涌到脸上的闷热,她顿了顿,突道:“三哥,我有些热。” 太子刹那一怔,她已垂首去解腰间绞带,厚重华衣勾勒她颈上粉白弧线,隐约可见领口小巧锁骨,太子喉间陡然一滚,忙按住她的指,颤声道:“十……十二妹,你你做什么?” 她缓缓抬起脸来,昏暗光线里只见她双面酡红,眸中春光潋滟,她气息如兰,拂在颈上,垂眼望见她红唇开合,只软声道:“我有些热。” 太子顿如遭雷击,立在那里动也不动,脑中嗡嗡作响,似只望到那唇,那眼,他尚存几丝理智,哑着嗓子问:“十二妹,你怎么了?” 她喊一声:“热”身子软软考到他怀中,软玉沁香入怀,他身子猛然一震,胸口急促起伏,双手颤抖滞在半空,轻声唤:“十二妹……漫儿……”窗外无声,只闻怀中人浅浅嘤咛,心脏膨胀急速跳动,一声声带着回音在耳畔跳动,她就在这里,在他怀中,梦中出现千万次的情景,每每醒来,罪恶蜿蜒心头,如毒蛇丝丝盘旋,又如野兽在胸口狂吼,这样痛,仿佛下一刻就会疯掉,可如今她就在他怀中,如若面前是杯毒酒,他也甘愿一饮而尽。终轻轻环住她的腰,扣紧,他望着虚无远处,夜色里声音温柔如水:“漫儿,我曾与你讲过,在别处,兄妹可以成婚,我们,也可以的,等我登上皇位,我只要你一人……我定不会负你。” 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再这样辛苦,信我。 风灌进室内,吹起幔帐狂舞,他将她横抱在怀,大步走向内室。 宴会上嬉笑筵宴,衣香鬓影,纸醉金迷,似都与此处无关,赫连瑜负手而立,明灭光晕照见他身形,他漠然斜睨。 “老大,老大……” 杜明上似从天而降,一屁股蹲坐到地上,直呼:“累死我了,腿都断啦!” 赫连瑜依风负手而立,微微侧脸,蹙眉:“怎这么晚?” 杜明边喘气边抱怨:“老大,几百年前失传的琴谱,皇帝老儿派人找都未寻到,我可是掘地三尺才找到的,您老还嫌慢。” 赫连瑜漫不经心接过他递来的锦盒,打开一瞧不禁微笑:“就是这个。”杜明坐在地上仰头疑惑问道:“不过老大,你当真要拿这个做寿礼么?” 青瑞觉他无礼,蹙眉斥道:“老三。” 赫连瑜似是心情不错,只将那放着琴谱的锦盒携了,微微弯唇:“无妨,下去歇息吧。” 杜明知觉见到浓云拨日,一时喜极而泣,捏着青瑞袖子抹泪:“二哥,老大竟对我笑了。这几天一直阴云密布,把我小心肝都吓碎啦。”青瑞不耐夺出来。 远远骂骂咧咧行来一人,夜色里修长身形,身旁并无侍,渐渐近了依稀可辨蓝底缂丝的常服,杜明只以为看错了,讶道:“那是谁?”那人见到几人,似也一愣,转身欲望别处走。 赫连瑜已瞧出是赫连庆蹙眉:“你怎在这里?”赫连庆回身冷笑:“我怎不能来,你们皇帝请我来,怎么,以为将我打成这个样子,我就不能进宫了么?”赫连瑜无暇顾及他,漠然道:“杜明,送送二殿下。” 杜明嘿嘿一笑,直捏拳头,赫连庆僵道:“不必。” 他冷笑欲走,脑中突光亮一闪,蓦然回眸锐利盯着他:“你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 晦暗光晕下亦是蓝底缂丝的常服,猛然一见,足能以假乱真,他心中腾起不安,喝道:“说!” 赫连庆冷嗤一声,本不予理会,忽转眸,回脸恶意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是想独自享受美人,穿了与你一样的衣裳,也在香里动了手脚。”他喷喷惋惜:“可惜为他人作嫁衣裳,被他们的太子捡了便宜去。”他捏着下巴直笑:“不知道那太子若是看到自己妹妹的媚态,不知会不会把持不住来个兄妹乱仑呢……” 猛就被赫连瑜拽的双脚离地,他一张俊脸逼上来,暗蓝的眸子似要喷出火来,全身都散发森寒气息,怒极咬齿:“赫连庆,她若出事,我不会放过你!”狠狠一甩,赫连庆一个趔趄跌到地上,抬眼只见赫连瑜大步流星而去,望着赫连瑜背影不禁哈哈大笑:“哈哈……赫连瑜,你也竟会生气,哈哈……” 月华如衣,夜明珠幽幽,照见幔帐半掩的蹁跹身影,他的唇滑过她的脸,她的唇,她气息在侧,轻轻喘息,他的指划过她白皙肌肤,她深睫战栗,只因着他。 这样亲近相拥,但愿就此一刻停留。 太子深情凝视,手抚上她酡红脸颊,俯身拂落肩头衣物,喉间低低一声:“十二妹……” 门轰然一声,太子仓皇抬眸,夜色里罗刹一样的身影,未看清是谁,那人大步上前就将他从床上拽起来,一拳砸颊上,霎时鼻口鲜血直流,腥味充斥口腔,太子也懵了,木偶一般狠狠跌到地上,艰难抬起脸来。 床上上官漫衣衫散乱,散乱,酥胸半掩,怎样一副活色生香,赫连瑜全身都在颤抖,愤怒的似头狮子,回手就抽出青瑞腰上软剑,亮白寒光闪过犀利弧线,直指太子发白眉心,青瑞见状不好,过去死死箍住他的手,低声道:“殿下!” 赫连瑜手腕岿然不动,似是随时都扑上来咬住猎物脖颈的野兽,声音如惊雷隆隆滚过,咬牙切齿:“我可曾警告过你!” 太子眼前金星直冒,跌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仿佛埋藏在心底最丑陋伤疤瞬间被揭开来,这样可耻肮脏,他看一眼床榻方向,缓缓抬起手背拭去唇角鲜血,踉踉跄跄爬起身来夺门而出。 那样狼狈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夜色里。 若是再晚一些,再晚一点,他竟不敢想,赫连庆也好,上官渊也好,敢动他的女人,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若不是青瑞拦着,那一刻,他当真立即就杀了他。 青瑞忙又叫道:“殿下!” 赫连瑜慢慢松手,冷冷将软剑掷到地上,回身几步行至床畔,青瑞拾了剑垂首退到暗影里。 幔帐里碎影斑驳,她眉心浅蹙,纷乱青丝掩映粉颊,沉寂如睡莲,他坐至床畔沉沉看她,修长指尖缓缓抚过她脸颊,袖中拢着薄荷清香,轻软拂过肌肤,她颊上竟浮起奇异红色,红唇微张,媚颜如毒,额上香寒涔涔,薄透罗衫紧贴肌肤,勾勒曼妙起伏身形。 他目光渐炽。 |ilmf1987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一) 天际烟火又起,璀璨绽放在夜空里,离得这样远,那火花呼啸冲天的声音听得真切,又觉离得这样近,那火花照亮半边天,地面门楣都映着流光烟火,照见殿内人影,忽明忽暗。 殿内并未然灯,唯一颗夜明珠交相辉映,散出如海光芒。 青瑞无声立在殿内,终转身走出殿外,却闻身后低低一叹,他回身去看,明灭光晕里赫连瑜神色深沉,道:“拿来。”那香不过粗劣药物,习武之人将清脑宁神的药物带在身边。青瑞忙将一只玛瑙烟鼻壶捧上去,赫连瑜只手接过,放置她鼻底……不过须臾,她蹙起眉头,嘤咛一声,终幽幽转醒。 又一朵烟火窜上空寂,乍然开放。 鼻底熟悉的薄荷香,她只以为在梦里,缓缓睁开眼来,那人轮廓隐在夜色,她尚带着几丝未醒的慵懒,一瞬不瞬瞧着他,他手背靠到她颊上,这样暖,低道:“好些了?” 似是有风灌进来,想是出了汗,身上突一阵湿冷,猛一个激灵才觉衣不遮体,陡然想起花林吸了香粉,遇到太子,后面的事情记不清了,睁开眼来,他却在这里,心中陡怒,扬起便掴上去。 “卑鄙。” 极清脆的一声,打得他微微偏脸,殿外明灭的烟火照见他颊上清晰的五指红痕。 恰一人疯一般跑进来,听闻这一声脆响愣在原地,一旁的青瑞也怔了,蹙眉欲要上前,赫连瑜抬手制止。 他竟未躲。 上官漫轻轻撇过脸去,心下微慌,敛好衣襟匆匆下榻,一眼方才看清进殿的那人,金冠朱衣,却是去而复返的太子。喜道:“三哥!”便疾步奔过去。 赫然扫见他唇角淤青,在白皙如玉的脸上只觉狰狞,尚有血渍渗出,她一惊,讶然低呼:“三哥,你的脸怎么了?”兀的一顿,似有所悟,回首冷冷瞧向赫连瑜。 她这样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凛冽的似是一把剑,直直插进他心里,曾经的柔情似水如烟云即散,她当真恨极了他。 青瑞急道:“殿下,若不是我们主子……”赫连瑜扫眉过来,犀利如电,他无奈噤声。 太子面色也极是尴尬,道:“我没事。”扫一眼赫连瑜:“你没事吧?”她心里兀的一暖,瞧他大半张脸都青了,想来被打的极狠极重,仍想着她如何,她气道:“这个样子怎会没事。”瞧着他的脸,柔声问道:“可疼的紧?”抬指欲触到他伤处,却被人一手攥住。 太子忙去抓上上官漫,斥道:“赫连瑜,你做什么!”只被青瑞拦住不能上前。 极疼,五指都似被捏碎了,她不用看已知是谁,欲挣,只被强行扳过身子面对他,她被迫抬起脸来,晦暗夜色里,望见他深沉不见底的深蓝眸子,幽深如渊,他怒气携着寒意,一起自他薄唇吐出:“你曾是我的人,现在是,以后更是,即便你忘了,我也不会允你碰旁的男人。” 她怒极而笑,旁的男人,带她如此亲厚的太子,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何时成了旁的男人,况他有什么资格笃定的说出这些话,扬脸嗤笑道:“大人与我临观一非夫妻,二非亲友,有何资格说这些话,也请大人记住,我乃皇朝帝姬,不是能随便属于什么人!”冷冷甩开他,亦不看他一眼,转身道:“此乃帝姬闺阁,大人难道等我唤禁卫军么?” “青瑞。”赫连瑜食指一扣,轻轻松动领口,唇角森然噙笑:“殿下说的是,现在我们并非夫妻。”他淡然扫一眼太子,太子竟不敢与之对视,忙撇开眼,赫连瑜才拂袖道:“告辞。” 上官漫也含着气,瞧也不瞧先后出殿的两人,竭力压了情绪道:“三哥,您先回避片刻,我梳洗出来便给你上药。” 太子只顾发愣:“好。” 镜中人乌发披肩,雪白颈上隐有红痕,只似不经意染上的胭脂,她不禁探指去碰,脑中却无一点踪影,终低低叹气,将反复朱钗一一累到发髻,不消片刻,镜中人华衣锦绣,高贵难以触及。 她盯着镜中那张脸,她亦在盯着她,忽扔了犀角梳子,扭身出殿。 珠儿却在那里,手侧躺着药箱,仔细给太子敷药,太子只似神游,木然由她摆弄,待上官漫出来才恍然回身。珠儿却如烫到一般立起身来:“殿下!” 上官漫只当没注意到她的局促,问:“你怎会来了?” 珠儿恭声答道:“中途不知出了什么事,圣上气色不好,带着一行人住梨园南边去了,柔妃娘娘和充媛怕圣上动气,遣奴婢来唤殿下。” 她微微蹙眉:“是么,前面带路。”珠儿忙道:“是。”上官漫欲走不忘嘱咐:“三哥你脸上有伤,就不要去了。” 太子怔了怔,只得答:“也好。” 跟着珠儿一路过去,原是梨园的一处废弃殿宇,叫做沐云阁,圣驾仪仗人影攒动,见着她来,忙让出一条路来,拾级而上,便听室内皇帝一声怒喝:“孽障!” 一女子哀鸣一声,似是哭晕过去,镂空雕花下窗纸上人影乱成一团,只接住那女子身形,却无人敢大声惊叫,转身进殿,唯见殿内聚了数人,大眼一扫,皇帝气势汹汹坐于主座之上,柔妃在一旁直劝,那堂下,却跪着衣衫不整的两人。顾充媛在妃嫔中回眸望见她,神色哀伤。上官漫上前握了她的手,低声问:“怎么回事?”顾充媛唯有摇头,这才瞧出那跪着的两人,不是耀阳和七皇子又有谁。 想来方才晕过去的那位,是谢贵飞无疑。 兄妹苟且,败败坏伦常,大逆不道。 她猛然想起暗道里听到的那些对话,一颗心亦沉沉不知到了何处。 七皇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发抖:“父皇,我与华阳妹妹闹着玩呢。” 皇帝怒极反笑:“不错,你们闹着玩都闹到床上去了。”他重重拍桌,额上青筋暴起:“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他大步便走,七皇子跪着去死死抱他的腿:“父皇,父皇,是儿臣一时糊涂!”皇帝闻言一脚将他踹开,转过脸来狠戾瞧着他,只惊得七皇子动也不敢动弹。谢贵妃被人扶到一旁歇息,醒来正听到此语,不顾仪态扑过来便打,七皇子慌忙抱头,只听她骂:“你听听,听听他说的什么话!华儿,好孩子,快给父皇认错。” 华阳披头散发抬起脸来,眸子缓缓滑过七皇子的脸,死死咬齿:“我没有错。” “你还敢说!”皇帝闻言暴怒,随手拿起一个物件就往她头上砸过去,她亦不躲,啪一声撞到她额上,顿时鲜血直流,谢贵妃踉跄上前跪抱着华阳,为她抹去流下来的浓稠血液,只抹的血泪模糊,她泣不成声:“华儿……华儿……”在场的人冷眼旁观幸灾乐祸,无人敢劝也不会有人去劝。 顾充媛欲要开口,只被上官漫紧紧攥住,她无声摇头。 华阳忍泪开口“父皇,儿臣无措,儿臣心系七哥,从来没有后悔过,儿臣不想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子,从此与她相伴一生,父皇,若是那样,儿臣一辈子都不会快活,儿臣不是昭阳姐姐,可与嫁给心仪的人,儿臣要自己做主,自此死也无憾了……”谢贵妃哭劝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做主的道理,况他是你的哥哥哇。”华阳反唇相讥:“什么哥哥,自小未见过几面,与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若不是因血脉在公众走动,谁又认得谁,世上哪有这样的兄妹!” 皇帝气的迭声一个“好”字:“朕要你看看,你自己做主的后果。”他转脸看向七皇子:“煦儿,今日之事朕不与你计较,只要你与华儿一刀两断,你母后给你物色好了人选,择日完婚,你可愿意?” 七皇子一怔,直在地上叩首,声泪俱下:“儿臣愿意。” 众人只怜悯看向华阳。 华阳呆了呆,一双眸子幽幽看向七皇子,终流下泪来:“七哥。” 七皇子只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谢贵妃忙劝:“华儿,快向你父皇认错。” 皇帝冷笑:“朕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将她关到黄运观里去,好好思过!” 华阳那面容透着惨白的绝望,被谢贵妃不然按在地上谢恩,地面冰凉,磕上去兀的一疼,她身子突的一颤,猛站起身来,众人一惊,数到目光诧异瞧着她,皇帝目光也不禁一深。谢贵妃近乎央求:“华儿!”华阳唇边一缕笑意,缓缓滑过众人:“父皇,母妃,儿臣无错。”终于落到七皇子身上,她深深看他一眼,眸中尽是心死的绝望,突疾步朝漆柱撞去,谢贵妃只来及尖叫:“快拦住她!” “砰”的一声,血溅幔帐,华阳身子如纸偶斜斜倒地,内侍颤颤探她气息,当场气绝。 顾充媛身子猛震,上官漫忙举袖遮住她双眼。这样壮烈场面,深宫女子哪里见过,年轻的妃嫔吓的脸色惨白,体制差一些的早已晕过去,室内惊叫一片,昭阳浑身颤抖,软软被宫女扶住,皇后也只脸色稍白,沉声吩咐内侍:“叫人来收拾了去。” 谢贵妃一声未吭晕厥在地,七皇子伏在地上身子抖如落叶,唯皇帝脸色煞白,呼吸突然转急,一直冷眼相关的皇后察觉不好,唤道:“官家!” 皇帝身形一晃,柔妃疾步过来扶他,他重重握住柔妃伸过来的双手,声音极是疲惫:“回宫。” 众人心事重重各自散去,自是猜测此次给皇帝送信者是谁,前一阵子都传太子储君位子不保,七皇子失势,得利者唯有他,众人面上不说,各种猜测已渐渐成形。 绝不是太子,是谁? 到底是谁? 人流中不见耀阳身影,华阳的例子只让上官漫弓杯蛇影,惊道“耀儿呢?” 珠儿忙道:“殿下别急,奴婢这就去寻。” 上官漫放心不下,让罗姑陪顾充媛先行回去,独自去找,唯见一人蜷做石阶之上,双手捧脸,瑟瑟发抖,那衣摆之上金银花饰霞裾绣山龙雉火,除却太子还能是谁,不禁道:“三哥,你在这里?” 太子置若罔闻,身子抖个不停,只顾捧脸不语。 上官漫无法,唤了声:“三哥。”弯身愈拍他肩头,忽一阵风来,吹得广袖飞扬,她突转过脸去,唯见一人树下负手而立,蓝底袍角飞决,其上金线绣成的纹样如碎星乱窜,她缓缓立直身子。 疾步上前,扬手便打:“你对三哥做了什么?” 素手在他脸侧堪堪停住,他箍住她的腕,眸中未见波澜,只是幽深:“你这样护着他。” 她竟不敢直视,抽回手来,脑中突就一闪,脱口道:“是你!”她扬起脸来,灼灼逼视:“以你在宫中的势力,觉察两人的事并不难。” 她脑中突就清明起来:“拿到玉玺时,我曾见过你,太子妃扳倒四哥如此顺利,定是有人在背后相助。先是四哥,后是七哥,接下来是谁?。” 她眸光顿如利剑:“三哥么?” 她竟会害怕,怕自己这样的猜测会是真的,那猜测延伸到尽头,只觉置身无边恐惧里,然她终不肯露出软弱来,一双眸子清冷,咄咄逼人望着他:“赫连瑜,你到底想到什么?” 他却是微笑:“你能记得,我很是高兴。” 她蓦然噤声。 他神情与以往不同,夜色太晦暗,将他轮廓都拢的柔和,他嗓音沉沉响在耳侧,竟似在笑:“漫儿,倘若一天我们兵戈相见,你可会为他而杀了我?” 她一颗心惶惶不安,却是色厉内荏:“你若伤他,我当真会杀了你。” 他淡淡一笑,在夜色里寂寂如莲:“我猜得到。” 两人再无对话,他不声不响的离去。 |ilmf1987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二) 耀阳原已独自回了姝璃宫,罗姑只怕上官漫生辰出现的血腥耿耿于怀,安慰道:“殿下,华阳殿下撞柱时子时已过,做不得数。” 上官漫只说无事,催促罗姑去睡了。 耀阳不知何事,觉出殿内气氛,便坐在床上用衾不语,突道:“这是什么?”塌下突见锦盒缠枝纹样隐约的一角,不知为何摔倒了地上,索性并未摔坏耀阳赤脚下床捡起来,却是一个锦盒,兴冲冲打开来瞧了,顿时失望:“我当时什么,原是本破书。”随手便扔到一旁。 上官漫正要吹灯入寝闻言不禁笑了:“昨日还缠着我学诗,这会见到书如避蛇蝎。”也未看就捡起来,耀阳嘟囔:“那书看看那么破,肯定没有意思。” 不经意扫见书封,果真是极破旧,想是年代久远,书页早已脆黄,耀阳方才那一摔,已有几页脱落下来,可那字迹清晰撞入视野,让她顿时激动的手足无措。 “这难道是……”那失传棋谱《九张机》么? 此书累世代棋手心血箸成,曾为此引出一段血腥纷争,自此再无下落,皇帝几次派人去寻都未寻到,竟不想出现在这里。 耀阳诧道:“想来是生辰贺礼,姐姐竟会这么喜欢,那人也极是厉害。” 她心不在焉的应一声,今晚除却他们三人,并无旁人来过,是谁所送,并不难猜出。 耀阳一直在耳畔叽叽喳喳,她声音清脆,本是好听如黄鹂,这日却是举得聒噪,极不容易等她睡了,自己已无睡意。 夜色里他的神情,似是一记重锤,打的心抽搐的疼。 她迫切想找个角落让自己平静,厚重的墙轰隆移开,自暗道被毁她终于又一次踏入这里。往事不堪回首,这暗道犹如她夭折的梦,不愿面对,只想把它搁在最底层的角落,最是孤寂无依的时候,它却又浮上来,折磨的血色淋漓,却是忘不掉,就像今日她又踏进这里。 果真塌落了,通往宫外的方向泥石凌乱对齐,残破油灯掺杂在泥土里,甬道里漆黑难辨,偶一点零星火光,也只来自她手上的莲花烛台。 她不忍再看,转身去别处,却见一道石门,四只石兽盘踞相对,中间却是一个轮盘,星罗棋布,像极了棋盘的布局。 她蹙眉,先前并未见过此门,难道暗道崩塌,改变了里面的格局么?竟引出她些许好奇,宁神一看,这图案却是在药仙老人所赠的那本书上见过的。 也因兴趣使然,她对那书内容早已耳熟能详,有因她极是聪颖,因折自小下棋,参悟机关并不算难事,甚至青出于蓝,闲暇时自绘些机关部署,自娱自乐,小小机关自然不在话下。 石门轰然一声打开,顺阶而下,转入一室,入目黑漆洒螺钿百宝嵌石榴纹插屏,屏后豁然开朗,左手边墙面紫檀月洞式门罩架子床赫然在目,填漆戗金龙戏珠纹竖柜,对面墙嵌钿云凤纹梳妆台,中央一尊博山炉,紫檀木衣架,博古架上瓷瓶如意琳琅,地铺红毡毯,走上去亦是无声,与梳妆台相对的那面墙放置一张矮榻,安置矮几棋子,几上悬挂一幅美人像。 画中女子粉衣素帛,回眸嫣然一笑,身后花树乱红如雨,一刻遗世倾城。 诗里云:“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原一点也不假。 上官漫心中慨叹,纵她见过后宫诸多美色,仍觉不及此女一分。即使昭阳,也觉黯然失色。 这室内装饰奢华,纤尘不染,乍然一瞧便是女子闺阁,梳妆台上一枚嵌宝石的象牙梳,触手冰凉,若不是那画因年代已久早久微微泛黄,博山炉冷清,她只以为误闯香闺。 细看那画中美人眉目,只觉眼熟,只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转身只见铜镜里光可鉴人,映着她如画眉目,她猛然顿悟,这人,像极了柔妃,不,是柔妃像极了她。 心中白浪拍岸,她震惊异常,只因不经意窥见一个秘密,锦帐上密米排列的卍字纹,唯一人可用,杌软塌之上铺就的明黄色,无不指向那至高无上的君主。 她轻声嗤笑,终了悟为何初见柔妃觉得眼熟,现在看来,镜中人那精致的眉眼,有几丝竟是与柔妃十分相像。 怪不得,皇帝对昭阳宠爱盛久不衰,对柔妃爱护有加,对她,并不是因为唤起对顾充媛的怜爱,而是,因着她的美丽,她的样貌,让皇帝想起了画中人。 原来如此。 她一时百感交集,种种情绪交错在一起,她在那无人的石室独自笑的花枝乱颤。 若是顾充媛知道,一定伤心,这许多年的情谊,原只因了一个女人,不是她,不是何皇后,亦不是柔妃,她们,也不过她的影子。 忽听轰然一声,似是石门开合,她忙吹灯躲到柜中。 只闻尖细苍老的声音:“圣上,您脚下小心。” 她身子倏地一紧。 透过缝隙,果是曹德扶着皇帝自插屏后转出来,皇帝一袭明黄卍中衣绸袍搀着曹德步履蹒跚,曹德一手持灯一边劝道:“圣上,小心龙体。” 想是平日里总是仰视这高高在上的君王,从未平视的目光看他,曹德点亮宫灯,骤然室内亮白如昼,照见皇帝斑白双鬓,侧身在那梳妆台前得杌凳上坐了,脊梁竟见佝偻。 皇帝声音疲惫:“无妨,朕在这里静一静。” 曹德无奈,为他披衣答是,无声退到插屏后。 室内只剩了皇帝一人,他目光幽深,盯着对面的美人像许久不语。 她蓦然想起一句话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样的皇帝,看的让她心里也一抹愁绪。 一个时辰过去,她在柜中手脚发麻,皇帝一言不发,只望着画像出神。灯火摇曳,他终低低的一句:“这是我的报应。我负了你,你便同老天一起来惩罚我。”几子吐完,他猛然一震急咳,咳得弓背捶胸,清俊脸上浮起病态的红色,若不是曹德奔进来,她只差夺柜而出去馋他。 曹德直劝:“圣上,咱们回去吧,这里冷,小心着了凉。”皇帝“唔”了一声,由曹德搀着缓缓转过插屏,石室轰然关闭,再也望不见了。 她无力瘫坐在柜中。 第二日皇帝并未上朝,三更便宣了太医,说圣躬违和,对宫人来说,这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太医们聚满了乾坤殿商量对策,何皇后亲自前去,却被曹德尊圣命挡了回来。数十妃嫔帝姬花团锦簇聚在殿外迟迟不愿散去,曹德无奈,再出来,也只宣了柔妃。 妃嫔刚去,皇子们又来请安,皇帝隔着帘子发了一阵脾气,捡着人就骂,皇子们灰头土脸各自回府,乾坤殿才消停了。 这些事,都是罗姑徐徐讲于她听的,罗姑边忙着针线活边絮叨:“早上探病那会,充媛未去,殿下也未去,可别落下什么话柄。” 她正在想事情,脸上几丝恍惚,转过脸来却是笑了:“自然要去的,只是人多的时候,父皇看着烦,既要去,也要捡个他舒坦的时候。” 昨晚那个情形,想来是受了凉,又因华阳的事气急攻心,断然好受不了,此时容易嗜睡,仿佛睡着心里才能好受,便与那夜她的情形一般,可睡了一日,亥时的时候最容易醒,幽幽睁眼,铜漏偶尔一声响,愈加觉得夜色死寂,心里似被叫做寂寞的兽吞噬了五脏六腑,惶惶便害怕起来,那漫无边际的寂静,似能杀人于无形。 那种绝望的痛楚,她致死都难以忘怀。 过到了亥时,她吩咐殊儿:“去取那件浅粉的锦纹翟衣来。” 殊儿闻言惊诧出声:“殿下,宫里人这会都不敢穿艳色,就怕落下话柄,怎殿下反倒背道而驰。” 她淡淡挑眉:“若是你生了病,看见周围人穿的似是准备后事一般,你怎么想。” “定是生气,简直像是盼着自己死!”殊儿倏地捂唇,上官漫淡笑:“况这衣裳也不是十分艳丽,含蓄而不张扬,却是正好。” 更一点,那画中人,着的也是粉衣。彼时年少情深,纵使他如今坐拥江山,曾经记忆纂刻脑海,佳人难再得,追忆往昔,他唯有伤感,又怎会去忘却。 既然她再不能出宫,在这寂寂深宫里,她们能依靠的,唯有皇帝的宠爱,若是太子能够登基,那自然更好,如若是旁人,她也只能求皇帝念着旧情给她们一条后路。 着殊儿去叫耀阳,她亦着了一件浅黄的翟衣,挽着绯色霞帐,稳重不失活泼。 两人并肩前行。 皇帝睡在冬暖阁里,殿前寂静无声,唯宫灯在风中摇曳不定,照的汉白玉阶无暇如雪,内侍进去通禀,隔一会曹德急匆匆出来,满脸堆笑:“圣上歇下了,殿下请回吧。” 她与耀阳垂首袅袅立在阶下,夜风袭来,吹起裙裾广袖,鬓发间珠翠累累摇曳,压迫颈上白皙弧线,她惆怅一笑,道:“父皇连昭阳姐姐也未见,自也不会见我们。”她眼圈微红,对着曹德轻轻一笑,道:“母亲做了些白粥,还请阿翁带给父皇。”说完垂首,她立在夜色里,广袖乱舞,只觉纤腰欲折。 曹德有些恍惚。 耀阳亦是眼圈已红,央道:“阿翁,父皇怎样了,我好生担心。”她孩子心性,母亲已不在人世,只余了皇帝,此次皇帝大病,她却是真的担心。 曹德不忍拒绝,只得道:“两位殿下随我来。”曹德引了两人欲走,急望向两人身后,一诧,道:“两位殿下稍等。”快步迎下去:“赫连大人,您怎这时候来了?” 上官漫身子微微一僵,只闻身后赫连瑜嗓音低沉:“我不放心,前来探望圣上。” 他与皇帝私下里对话向来随意,曹德听了,反倒觉着比皇子们那些冠冕堂皇的问候亲厚,低低一叹:“两位殿下也正要进去,大人一起随老奴来吧。” 赫连瑜颇是意外,闻言望过来,上官漫也正好回身,四目相对,又淡淡撇开来,倒是赫连瑜见她装扮,微微一怔。 上官漫客气疏离对他点头。 曹德领着三人进了暖阁,也只让三人隔着帘子向里一望,低道:“圣上睡的好,三位主子便放心吧。” 帘内也仅影幢望见玄色帷幄垂地,遮住皇帝半个身形,熏炉里白雾缭绕,挟着浓重药味扑鼻而来,柔妃照料了一日,已然累了,被扶到隔壁歇息,殿内喂皇帝一人,耀阳挤到前头,赫连瑜立在身后,三人聚到一处,便觉地方狭隘了,她微微抬头,正撞他胸前,发髻颤颤,她抬起眼来,和着殿内扑来的暖热气息,只觉得颊上发热,他淡然瞧她一眼,微撤身让出路来。 亮如白昼的殿中映着他冷峻神情,依旧如初见,上官漫火烧脸颊,突觉得自己可笑,调整了神色将食盒递上去,曹德默默转交内侍:“放到炉里捂着,圣上醒了,遍叫人端上来。”他刻意这样说,也叫上官漫心里受用。 却听殿内一声低咳:“谁在外面?” 曹德一惊:“圣上醒了!”锨帘便步入室内,上官漫尾随而入,只闻曹德低声问:“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嗓音带沙哑:“嘴里无味,却是饿了。” 曹德飞快看一眼上官漫:“临观殿下带了白粥来,圣上可要喝一碗?” 皇帝昏昏沉沉“唔”一声不再说话。 早有内侍用萬花錦瓷碗乘了,碗里白粥莹透,馥郁幽香,她一手接过:“我来吧。”只在床侧杌凳上坐下,倾身用瓷勺舀了递到皇帝唇边,他眉目皆是冷硬的轮廓,眼角细细的尾纹,述说岁月留下的痕迹,这是近,这样近的距离,让她生出几丝不真实的恍惚来,皇帝气息悠长,她轻唤了声:“父皇。” 皇帝“唔”一声,眼眸似有似无的睁开来,只见一女子粉衣螓首坐在身侧,绮丽如记忆里艳影,他突重重握住她的手腕,那样紧,这一握系的是如海神奇,他眼睛里似痴似幻,双唇张阖,低低从口里吐出来:“流瑾。” |ilmf1987手打,转载请注明|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二) 上官漫身子猛然一晃,被他重重握住,也不敢动,本能四顾,耀阳只惊怯怯立在一旁,曹德也所料不及,忙低唤:“圣上。”却见赫连瑜负手立在帘后,碎珠晃动,亮白光华掠过他深邃眉目,骤然照见他眸中如剑杀意,她猛吓出一身冷汗来,再一看,他已大步进殿,皇帝握着她的手腕死死不放,他缓缓覆到皇帝手背,凑在皇帝耳边低声叫道:“圣上。”嗓音又低又沉,沉稳温暖,只怕惊扰了他,她胸口仍突突跳个不停,却无声松了口气,原是看错了。 不禁也唤道:“父皇。” 皇帝喉间沉沉的一声,似是清醒了,望着上官漫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是你。”手却缓缓松开了。 她忙答:“是儿臣。” 曹德笑道:“圣上梦魇了,临观殿下喂您喝粥呢。” 皇帝神色虽是疲倦,目光依旧犀利,缓缓扫过几人,才道:“子清也来了。”赫连瑜也只低低一声:“是。” 突便觉夜里暖了起来,暖阁里灯光柔和,温暖熏香,拢在脸上只觉暖柔,让她想起每每除夕夜,她同母亲与姝璃殿的几位姑姑一起守夜,顾充媛与姑姑们拿着画的样子边绣边说着话,殿里极暖的光,映着窗外大雪纷飞,照见色彩斑斓的彩线,只觉流光溢彩。可惜为过多久,何皇后赐来鸩酒,姑姑们走的走死的死,也只剩了罗姑一人。 她垂首舀了粥喂到皇帝唇边,皇帝呷一口转脸便与赫连瑜说话,他坐在那里,玄色帷幄映着他衣襟上繁复的纹样,那脸上的神情也温和生动起来,笑容耀眼迷人,像极了一个承欢膝下的孝顺儿子。 这样情深,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好,她忽一阵失落,这样好的光景,又能持续多久。 几勺下去,皇帝维维摇头,曹德忙从她手中接过碗来,皇帝突道:“华儿的事,是朕的疏忽。” 骤然听她提及华阳,几人皆是一怔,一刹只觉有风自帘隙里窜进来,脊梁涔涔发着冷,耀阳忐忑不安的坐在上官漫身侧,谁也不敢说话,终赫连瑜沉声打破僵局:“圣上节哀。” 华阳虽然骄横,但是性子直爽,是不是说句话,便能让皇帝开怀许久,皇帝久久不语,面色动容:“朕迟迟不允昭阳的婚事,实在是舍不得,只想她在朕膝下留的久些,昭儿未嫁,其它帝姬的婚事便也搁下了,玩不想华儿刚刚及笄,就生出这等事来。”顿了顿,又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几人一时都缄默不语。 他侧头问曹德:“华儿的事,皇后是如何处理的。” 曹德忙道:“回皇上,皇后勒令宫人乱传,对外只称华阳殿下病逝,已经发丧。” 皇帝缓缓点头:“她做事,朕向来放心。” 上官漫心头一跳,纵使何皇后再不收宠,她掌管六宫,在皇帝无暇顾及的时候,她可以帮他料理事情,这样的羁绊,才更难剪断。昭阳得到的是皇帝的宠爱,而皇后,却是可以交予重任的信任。所以她未触及皇帝底线,皇帝皆可视而不见。 一丝丝凉意自心间漫上来,面上不禁几分恍惚。 皇帝突有一刹那的失身,笑道:“漫儿也及笄许久了吧。”他看一眼赫连瑜,道:“昭儿出嫁,接下来可就是你了。” 赫连瑜不经意蹙眉,微微牵唇瞧她,眼里并不见笑意,上官漫垂首只做娇羞,亦嗔亦恼:“儿臣不想嫁,儿臣要一直陪着父皇。” 耀阳只笑嘻嘻在一旁听着。 皇帝果真愉悦笑了,却叹道:“女儿大了,常呆在闺阁总是不好。”他转脸问赫连瑜:“那些个贡士你也见过,可有配得上我们漫儿的?” 万料不到皇帝会问他,赫连瑜面色怔忪,幽深谋子盯着她许久都未离开,上官漫心跳如鼓,只垂眼盯着帷幄下细细流苏,还是曹德唤了声:“大人。”赫连瑜才回过神来,略一瞟她,答得从容:“殿下金枝玉叶,哪是平凡人可配得。” 这才是他,何时都是风度翩翩,姿态从容,她心里却是陡然一股生气。 皇帝笑着摇头:“子清这话偏颇。”曹德见他精神渐好,笑着开口:“圣上,昭阳殿下与赫连大人的婚事怕是要推迟,那时恰也殿试过了,不如让临观殿下在三甲里选一位驸马,月阳殿下也到了年纪,倒时三喜临门,岂不是喜事。” 皇帝果然高兴:“朕准漫儿先选,选中哪个朕都由着你。” 她霎时红霞满面,垂首浅笑,双颊酡红,绯艳如桃花,嗔声唤了声:“父皇!”皇帝笑了:“瞧瞧,她竟也会害羞。”赫连瑜亦是微微一笑。 她嗔怪起身:“父皇这样取笑儿臣,儿臣可不睬您了。”只到了帘外,吩咐内侍带个暖炉过来。 终归要嫁,无论是谁,与她来说,都已无谓。 曹德趁机道:“柔妃娘娘照看圣上一天了,怕是过不来,不如让临观殿下侍奉在侧。”皇帝道:“也好。” 主仆对话响在耳畔,赫连瑜不由自主转脸瞧她,她立在朱色花壁前,低低嘱咐内侍,珠帘晃动,带着光影拂在她脸侧,勾勒着她含笑侧影,这样无限欢欣的神情,他脸上笑意终渐渐淡去,跌到不可测的怒意里。 暖阁内静得厉害,皇帝尚在与赫连瑜说话,夜色已经深了,子时已过,宫中人皆已入寝,耀阳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惹得曹德侧目,耀阳受了惊吓一把,忙捂唇,皇帝竟笑了:“耀儿困了吧,送帝姬回去。” 曹德忙唤了人来送耀阳回去,过了半晌,皇帝渐见倦色,赫连瑜起身告辞,上官漫依礼送他出了暖阁。 夜色深不见底,内侍前面引路,宫灯映着他颀长身形,他垂首顺阶而下,看不清面容,只听语气似是闲谈:“几日前曽听殿下忘记了些事情,如今是记起来了罢。” 上官漫陪在一侧,扫一眼前面的内侍,那晚他情绪异常,未来得及取笑她,今日要一并讨回来么,她的这一切,在他眼里,原不过是个笑话,幸好,她心中只记得说幸好,她从未在他面前许诺过,她没来得及为他缀璎结玉,是谁在吟,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那似誓言一般的美梦,终也让他生生扼杀,再也不会有了。 她微笑:“大人对此时倒很是上心,往事已矣,介怀于此有何意义。”她就此止步,依风含笑:“大人说是不是。” 他亦陡然驻足回眸,微扬脸照见他隐忍面容,他眯眸看着她,那样的神情,仿佛被她的话戳中要害,剐出鲜血淋漓来,她的心兀的一阵抽搐,下一刻他却意味深长笑了:“殿下不拘小节,着实让臣下激赏。”他扫一眼等候在侧的内侍,幽深眸子唯见深意:“那日臣说的话,绝不是戏言,殿下还是记着为好。” 那些昭阳替她找来的夫婿都遭到怎样的下场,她不知道却也猜得到,可他凭什么,这样笃定决定她的归属,她气的浑身战栗,他已转身下了台阶。 冷声道:“多谢大人相告,临观如若下嫁,定会相夫教子,与驸马相敬如宾,也望大人与姐姐如此。” 夜色里赫连瑜修长身形一顿,旋即前行,一起与内侍去了。 再睁眼,已是次日凌晨,天放亮的时候是最冷的时刻,虽是捧着手炉,仍是冻醒了,昨夜也未着榻,倚在案边合眼眯了会,曹德无声进殿,衣衫上尚带着春露气息,堆笑道:“这里由老奴照料着,殿下去眯会吧。” 她也未推脱,点头道:“那就有劳阿翁了。” 曹德忙道:“哪里敢,这是奴才的本分。”上官漫不再说话。 帷幄里传来翻身的簌簌声,偶尔一声低咳,曹德静静侯了会子,才听帐内传来皇帝睡意尚浓的声音:“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破晓了。” 皇帝唔一声,问:“漫儿还在外面么?” 曹德怔了一下:“老奴劝殿下去眯会子,圣上若要见她,奴才这就去宣。”皇帝才道:“罢了。”曹德掀了帐子,用赤金勾勾了,笑道:“皇子们在外面请安呢。” 皇帝道:“太子来了么?”曹德略略迟疑:“回皇上,老奴并未看见太子殿下。”忙又补充:“太子也病了,几日未出太子府呢。”皇帝冷哼一声:“他病得可真是时候。” 随即传早膳,皇帝未用几口便撂下了,曹德无奈,只得撤了。 皇帝转脸道:“你在朕跟前数十年,也是阅人无数,你觉得临观那丫头如何?”曹德依旧堆着笑:“恕老奴直言,临观殿下那性子,当真有几分像极了……”他未说完,只见皇帝摆手,略略不耐:“朕不问你这个。”曹德呵呵笑道:“正因为像,老奴才要说,若说她的资质,只怕超出太子许多,更不用说帝姬们。” 皇帝沉吟不语。曹德自胸中捧出一折叠好的宣纸:“老奴偶尔得之,还请圣上一观。” 皇帝笑道:“什么物件让你这样上心。”接过抖开,那笑意渐敛。 |ilmf1987手打,转载请注明|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三   上官漫刚进耳房里,便见曹德拧着眉头急的团田转,不禁问道:“阿翁,发生了何事?”   曹德愁眉苦脸指着桌上一个紫檀嵌寿山石藩人进宝盒,长眉一耷,只用袖子擦汗:“今日圣上让老奴将这个拿来打开,老奴只以为是个普通匣子,打了半晌都未打开。”上官漫抬眼一瞧,只见匣子四壁雕着紫檀嵌寿山石藩人进宝,顶面却是密密麻麻的方格组成,木格之上各刻有天干的十个符号,不禁笑道:“此匣用普通法子是打不开的。”   曹德道:“那老奴就找人劈开来,圣上要的是里面的东西,这匣子留着也无用。”上官漫忙道:“不可。”   “为何?”   上官漫道:“万万不可,这匣子里设了机关,若是强行打开,只怕里面的东西也玉石俱焚。”   曹德闻言直跺脚:“那可如何是好。”他猛瞧向上官漫,只似遇着了救星:“殿下,您既然能识得这个匣子,定是有法子解开,求殿下救老奴一命。”四下里无人,他作势就要跪下去,惊得上官漫忙去搀他:“阿翁,您这是要折杀了临观。”   曹德跪地不起:“殿下,求殿下帮老奴一把。”   上官漫只得道:“我便试试吧。“   九九八十一个方格,需纵横都是天干排序,各个归位,此匣方能打开。曹德让人燃了清脑宁神的香来,室内静寂无声,只觉淡香佛面,曹德拢袖立在一侧,便见上官漫时而蹙眉时而咬唇,忽而又一叹,偶又抿唇一笑,他扫一眼南墙安置的八扇花鸟锦绣屏风,微微一笑。   忽听上官漫低呼:“成了。”啪一声,她素手抑开盖子,弯眸笑的明亮照人,道:“阿翁。”   曹德竟怔了一下才笑的似是狐狸一般趋步过去,上官漫不敢看里面何物,袅袅撤开身来,逐 “我去到殿里看看父皇。”   曹德忙笑:“殿下且慢。”匣内一卷素白娟轴,双手捧上:“还请殿下一起呈给圣上吧。”上官漫诧道:“这......”抬眼唯见曹德对她暗暗点头,终双手接过,曹德几步行至屏风跟前,也不知触动什么机关,屏风无声滑开,里面别有洞天,直直望见玄色帷幄,她心里猛地一跳,原这耳房直通暖阁,皇帝倚在毡枕上看书,头也不抬透 “过来罢。”   她一颗心突突直跳,捧着卷轴跨入暖阁,双手举国双肩,只闻皇帝道:“打开。”她一怔,依言在一侧案上展开。   素净卷面墨线勾勒,如画显现眼前,皆是横平竖直,密密麻麻的标注,并不是什么画,她扫一眼,却猛就呆在那里。   其上分明是皇宫布局图,又不是很像,唯有妹璃宫的所处,一跳长长粗线直通画外,却被一笔朱砂生生截住。   她终于认清这是什么,忍不住捏了捏袖子,指上出了汗,捏着只是滑,双手拢在袖子里,只觉拢着一团热气,皇帝有意无意的瞧她:“可认出这是什么?”   曹德无声退出去。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字眼在腔中辗转,如雷霆万钧,皇帝猛将手里的书“啪”一声扔到案上,她身子跟着一震,皇帝一扬手,一道白萱飘曳而落,无声落到她脚边,她只敢垂眼一扫,那宣纸上内容她自是熟悉,因着平日里请先,偶尔画些个东西......   皇帝道:“既然你有这个本事,想来是已经发现暗道了。”   这一句何等惊骇,她几乎喘不过起来,亦不敢不答,方才被他一试又反驳不得,狠狠咬齿逐 “是。”   皇帝淡淡扫她一眼:“你出宫去了罢。”   立即便如有响雷阵阵滚过心头,历时冒出冷汗来,直直跪下去:“父皇!”   皇帝重重一拍:“你好大的胆子!”   她身子猛然一颤,指甲死死掐进肉里,也不知是否掐出血来,她直觉喉间血腥弥漫,帝姬预谋出宫,这是何等大罪,若有心人搬弄是非扣个谋逆的帽子,说不定一并将太子捎带着,她脑中瞬间闪过顾充媛罗姑太子的脸,那日大雪纷飞,那人侧脸如画,也渐渐模糊,她垂着眼,额上倘下汗来迂回眼睑下,她竞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她倒生出孤注一掷的孤勇来,事情既然已经败露,挽回已来不及,她牙一横,唯有叩首:“此事是儿臣一人之举,并不涉及旁人,请父皇开恩。”   皇帝闻言冷笑:“朕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这种时候竟还想着旁人。”   她咬齿不语。   皇帝语气略缓:“你出宫去可有人认出了你?”   她脑中蓦然闪过赫连瑜的脸,那几个字缭绕舌尖,徘徊脑海里,他的面容忽隐忽现,她斗着唇额头碰地,光可鉴人的乌金砖面,真是凉,她眼眶里逼出泪来,终颤声回道:“回父皇,并无旁的人。”   皇帝冷笑:“朕怎听闻有人知晓了此事。”   她额上生出细细密密的汗来,蜿蜒至颊边,碎发排下来,似有小虫在叮咬,一直不敢抬头,半晌才答:“儿臣不知。”   “太子不知?”   她心里猛然一惊,忙道:“太子殿下并不知晓。”   殿内唯听铜漏“叮”的一声,打在平静水面一片涟漪,皇帝终透 “起来吧。”   她半丝不敢放松,哑声道:“谢父皇。”双膝却已经发软,裙裾累累垂地,她极艰难起身。皇帝再不说话,目光落到那丝滑卷面上,透出难以捉摸的恍惚束 “你可知这是谁所做?”他语气莫名温和眷恋,让她语气也不觉一低:“儿臣不知。”   皇帝不禁笑了:“你自然是不知的。“他神色微微一凝,似是望着世间珍宝,他低笑道:“此图一出,精通机关的父皇惊叹,当真奇女子。”   上官漫谨慎询问:“做此图者是个女子么?”   皇帝转过脸来看她,笑容和煦:“未想到罢,朕当时也未想到。”他目光似在看着她,又不是,只越过她落到远处,上官漫垂首。   “可它到底毁在朕手里。”皇帝慨叹,卷面上那点殷红色,唯天下一人能用的颜色,有力的截断延伸宫外的甬道。她恍然大悟,一刹内心如沸,原来是他!   心里竟是满满的喜欢溢出来,竟不是他,禁不住微扬唇角,皇帝一个眼神射过来,她历时又渗下汗来,皇帝声音响在耳侧:“临观听命。”   她忙又跪下身去。   “你之前的一切过错,朕皆不追究。朕要你将功赎罪,绘出一张青出于蓝的地图来,你可愿意。”   她惊喜交加:“谢圣上开恩。”   皇帝侧头凝视,她双手摊平伏在地上,锦衣逶迤,衬出那样纤弱的肩头,终沉声道:“你可知道朕将什么交给了你。”   她自是知道关系重大,天朝相安无事此暗道便是摆设,如若一日政变,这天暗道便是救命的阳光大道,一个江山,一个王朝都系于此,这样惊天的秘密,他却交给她,她不能不怕,如若图成,皇帝过河拆桥......她深深叩首:“儿臣明白。”   皇帝似能看透她:“此事唯有你与朕两人知晓,你向来聪颖,只要忠于朕,朕会保证澜儿的安危。”   她惶惶开口:“儿臣不敢。”顿了顿,迟疑开口:“儿臣有一事相求。”   “说。”   “兵部一小小参事洪飞是儿臣故交,如今遭遇牢狱之苦,儿臣想......”   “吾,朕知道了。”   街上似是震耳欲聋的热闹,喷呐声、鼓吹声阵阵入耳,空灵着的遥远,却衬的囚室里愈发死寂无声。石墙砌就的囚室坚如铜墙,却依旧未设天窗,四周点了火把用以照明,阴风吹过,燎的火花四散,噼啪落到犯人早已破旧不堪的衣角上,立即燃起如星燃痕。   那人似是已晕厥过去,四肢被铁链牢牢箍在墙面上,垂头,披发遮面,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却见虎背熊腰,是个壮硕的汉子。   有人拎了一同凉水泼过去,汉子猛地打了一个机灵,终是醒了,眼前模糊的缓缓抬头,身上灼热的疼痛尚未苏醒一般,耳旁嗡嗡作响,似是飘在云端,软绵绵的落不到地上,透过脸前遮掩的湿漉长发,他朦脆只见不远处案子上一盏精致温暖的莲花灯,他极力睁眼,那抹温暖颜色越来越远,才见灯前案后端坐一俊美男子。   他食指轻叩桌面,一声,又一声,衬得牢内死寂。阴风袭过,灯光乱审,掠过深邃眉目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着了一件紫色官袍,只觉极致的华丽高贵。隔着眼中薄薄水汽和昏黄薄晕,男子周身拢了一层金光,似是夕阳西下、余晖尽洒,俊美的不似凡人。   有人尖声劝慰:“这人真是死心眼,你招了便不用受这些个苦楚了。”   汉子才记起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刑部与工部尚书,赫连瑜。   赫连瑜声音波澜不惊:“洪飞,我并不想为难你,你只要告之,去年冬天,她与你密谋出宫,这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洪飞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十四   赫连瑜沉静瞧着他。   他虽不说话,却似有乌云滚滚压在天际,压的让人窒息,洪飞终于忍不住开口:“小人未遇到殿下之前,一直敬重大人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但小人决心忠于殿下,便请大人不要问了,小人不想冒犯大人。”   杜明气结:“你这人......”   青瑞无声行至赫连瑜身后,在他耳下低低几句,双手捧上一块方形玉坠,玉色温润,隐有流光,赫然篆书临观。   皇帝宠爱的帝姬才会有上篆名号的玉佩,既彰显皇恩,亦是权利与身份的象征,他只将那玉捏在掌心,指尖缓缓滑过,泠泠作响。   青瑞迟疑:“主子......”   赫连瑜面无表情椎案而起:“放人。”   洪飞自刑部出来,已是夕阳西下,晚霞烧了半边天,一路染红了路边璀璨花树,返影立在花影里,含笑张开双臂,宽袖在他指间飞舞如蝶:“欢迎回来。”   都眼时间是治愈伤痛的最好伤药,华阳丧事过后不过一月,除却疯癫的谢贵妃,那笑意已重回宫人脸上,皇帝身子渐好,他膝下帝姬众多,想来渐渐淡忘一个女儿的香消玉损。   自华阳一事,帝后冰释前嫌,那脉脉温情,在凤栖宫转暖。   “父皇,父皇!”昭阳一袭红衣娇声进了暖阁,烧的明黄幔帐都泛着明朗的绯色,曹德唤了几声:“殿下”没拦住,只讪讪的笑,皇带正倚在明黄章纹的靠枕看奏章,闻言抬起头来,气笑道:“你这丫头,都是快出阁的人了,怎越发不稳重了。”   昭阳嗔笑着欲要还嘴,却见矮榻上并不只皇帝一人,不是妃嫔,亦不是皇子,一人浅粉翟衣,执卷静揽,端坐于如山书卷中,心中浮起如海妒意,极力才压下不满,只诧道:“她怎在这里?”   上官漫似才察觉她的到来,欲要起身施礼,皇帝忙道:“别起了,一动弹就乱了,又不是外人,你在那里坐着吧。”上官漫只得对耀阳歉意一笑,又低下头去专注手中书卷。   昭阳心中颇不是滋味,眼见皇帝亦专注手上奏章,似是忘了她这个人在,便有些意兴阑珊,皇帝似才想起来,转过头来问她:“站着做什么,还不坐。”   昭阳恼道:“父皇不开口,儿臣哪里敢做。”皇帝嗤笑出声,扬声道:“曹德,看看昭儿这拧劲,还不搬凳子来让殿下坐。”曹德也跟着笑:“是老奴疏忽了,老奴该打。”佯势要打脸,昭阳吃吃而笑:“阿翁就会哄人。”顺势坐下,方才的不愉无声而散,她些微有些得意,扫一眼依旧坐在榻上的上官漫,却见她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书,会然似未听见,不禁微微咬唇。   皇帝放下奏章转过身子与她说话:“说吧,兴冲冲跑来有什么事。”   昭阳又高兴起来,璨然一笑:“母后挑了几个易嫁娶的日子,让儿臣给父皇送了来。”只见袖中小心翼翼逃出几枝红签,其上时日聚齐,曹德捧了过去,皇帝笑道:“急成这样!”昭阳瞬间又红霞满飞,羞嗔道:“还不是为了几个妹妹。”她瞟一眼上官漫:“殿试已过,父皇定下状元,可不就要妹妹们挑驸马了么。”   皇帝不置可否哼一声,抬指拨了拨,道:“就捡最近的日子,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上官漫突抬起头来,她发上发髻累累,绾着一只鸟兽花步摇,缀着碎珠的流苏颤颤,簌的一声响。皇帝转头看她:“怎么了?”   她脸上几丝恍惚,旋即又笑了,道:“儿臣已分出伯仲来,请父皇定夺。”   皇帝讶异的扬眉:“这么快。”只见她娉娉起身,将那纸卷在榻上一一摆开来,画圈的摞在一处,圈点的又放到一处,皇帝起身去看,她垂手立在下首,声音柔顺:“此文立意新颖,咄咄引出观点,所提引人深思,儿臣窃以为此文能得头甲.......”   昭阳听了半晌也不知他们说什么,无趣在那立了许久,只见皇帝听得专注,时而点头赞许,忽而气闷,也未施礼,气冲冲就佛袖而去。   过了几日,皇帝宣布登科进士的名次,设下琼林宴,三甲接骑高头大马,身披红袍自宫门外而过,两侧百姓齐聚,皆是笑靥,帝姬们便聚在宫门楼上,红格伞在风中铮铮作响,已经及笄的帝姬浓华艳彩,门下而过的三人少年儿郎,芳华正茂,想也闻得皇帝御赐婚的消息,皆往门楼上巴望,帝姬们不由面红,纷纷引扇遮面,嬉笑闹成一团,但也闻得消息,皇带允了上官漫先挑,却见她一身粉色翟衣立在那里,风吹得衣决翻飞,衬着她面色白皙如瓷,目光却凝着广阔无垠的远处,乌沉沉的眸子,让人猜不懂想的什么。月阳仗着胆子问:“姐姐......”她未语面先红,“你......你觉得谁好?”   上官漫才回过神来,漫然往城下一扫,榜眼,探花皆是顾盼神飞一团喜气,唯那状元郎目不斜视的骑马而过,并未望见面容,她懒懒问着:“你觉得谁好?”   月阳顿时娇面晕红:“我瞧着那榜眼......”说了一半便垂下脸去。她忙着问:“那姐姐......”   她心不在焉道:“那状元郎文章写得不错。”月阳听她并不是选那榜眼,轻吁口气,喜道:“姐姐是瞧上状元郎了么?”   她因着喜欢,声音大了些,惹得帝姬们皆拢了过来,其他帝姬皆有讨好之意,纷纷夸赞:“姐姐好眼光。”恰有人上了城楼朝这里行来,蓝底绊丝的袍角随风舞动,点点碎星随势跳跃,映着他深邃眉目,月阳红脸呀了一声,叫道:“是赫连大人。”   万不想在这里遇着他,帝姬们皆匆匆后退,一个胆大的扑哧笑了:“都藏什么,过不了几日便要称赫连大人为姐夫了。”语气又怨又嗔,帝姬们却是轰然一笑,皆嘻嘻唤了他声:“八姐夫。”   上官漫听见她们闹,竟是怔了下,半晌才缓缓浮起一抹笑意来,微转脸瞧他,他立在那里并不看她,只朝帝姬们淡淡颔首,风吹得他衣摆都拢到身后,愈见身长玉立,有帝姬又笑:“临观姐姐挑了状元呢,月阳姐姐挑了榜眼,加上大人,我们一下子多了三个姐夫。”月阳红面轻斥那帝姬,只闻赫连瑜轻笑:“是么?”转脸瞧她,眼眸似海,沉得不见底,她轻轻别开眼来,赫连瑜转身漠然道:“此处风大,殿下们还是下去罢。”   不想消息传的飞快,下了城楼宫里都知道临观帝姬倾心状元郎,回到妹璃殿,罗姑喜滋滋的将打听来的如数告之:“那状元郎叫做范如清,家有一母,听说祖上也是官宦出身,只是后来败落了,邻里可都是夸他呢,说为人正派,也没有那些个寻花问柳的事......”   罗姑从偏殿一路跟到顾充媛的正殿,顾充媛闻言笑了:“我听着也好,又是个状元,想来也是个有上进心了,以后不愁没有出息。”上官漫全然心不在焉,看顾充媛拿着绣绷子穿针引线,那诱锦是殷殷的红色,在日光下一照,刺得眼睛都疼。   院子里来了人,只闻殊儿叫了声:“曹公公。“便知是曹德,忙迎出去,曹德一脸喜色领着两个女官前来,春末的天气已渐见热意,他额上细汗涔涔,想来是一路小跑,也顾不得擦,笑道:“殿下,快与奴才走。”   见这样急,她讶道:“发生了何事。”曹德也不便多说,招呼女官:“快将衣裳给殿下换上,圣上等着呢。”   待她换上,却是一袭湖水色的男氏长袍,衬得一张脸别样的风流别致,顾充媛与一干人皆呆了,还未问清楚,曹德便将上官漫架走了。   到了才知是让她去琼林宴,宴上官员皆着常服,因此她这一身并不算失礼,曹德在一旁直笑:“圣上下令百官着常服,老奴还说怎就有了这样的旨意,原来是为了殿下。”   宴上颇是热闹,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天气暗朗,顺风和畅,园林里到处是馥郁花香,百官花下把酒言欢,皇帝也甚是高兴,叫了三甲跟前问话,那范如青眉目清秀,反应敏捷,皇帝哈哈大笑,转脸道:“子清,此人不逊你当年呐。”   赫连瑜在一旁含笑答道:“圣上说的是,后生可畏 “不经意瞧见曹德领着一人朝这里来,湖水色绸衫行走如水,衬着明眸皓齿,只觉一切在身后淡去,唯剩了她,百官也察觉如画少年,纷纷看来,上官漫已跟随曹德到了跟前,他眸色顿了顿,缓缓转回脸来。   正巧皇帝问话,那范如青答得机敏,她立在皇帝身侧凝神听着也是微微一笑。   皇帝含着笑意瞧她,却是对范如青说的:“范卿颇得朕心。“他顿了顿,众人皆知接下来便是要赐婚,谁知他未开口,范如青利索跪下去:“臣斗胆请圣上赐婚。”   这人甚是识趣,众人无声一笑,皇帝也笑了:“讲。”   答案昭然若揭,只等他说出来,上官漫心中幽幽的一声,为今只余了麻木,抬眸去瞟赫连瑜,他脸上只是漠然。   范如青终道:“臣,求昭阳公主。”   话音落地,满园俱静,皇帝愣了愣,神色已然不悦,百官目光乱审,直直射到赫连瑜面上,赫连瑜却微微弯唇,渗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俺虽然没捉,但是有人记得这小范是谁不?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五   皇帝漫声透 “谁?”   范如青以额触地,鬓角缓缓流下汗来,蜿蜒流至领口,他咬牙欲抬头,忽听曹德笑道:“老奴听着是临观殿下。”   范如青错愕抬眼,曹德弯着眼笑看他,精光乍露,转脸笑对赫连瑜道:“大人也听见了吧。”   赫连瑜淡漠不语,百官却纷纷附和:“是临观殿下......”   皇帝方才笑了:“是临观么?”   范如清身子一颤,伏在地上久久未动,终叩首,哑声开口:“臣,求临观帝姬。”   皇帝哈哈大笑:“准。”   妹璃殿里喜气洋洋,顾充媛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色,罗姑也不知在哪里寻了酒来,上官漫几日前将宫内宫女皆遣了,只余了几个内侍时候房外,因此只余了殊儿侍奉,四人围着桌子坐了,罗姑笑透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见她们高兴,上官漫也扬唇一笑。   却问一个内侍在殿外禀告:“殿下,听宫里人说,太子殿下去乾坤殿去了,求皇上罢免婚事。”几人皆是一惊,顾充媛讶道:“这太子是做什么?”罗姑直气:“这不是给殿下添乱么。“忙问:“圣上允了么?”   内侍道:“圣上闭门不见,太子殿下在丹犀跪着呢。”   上官漫欲要起身,罗姑忙按住她:“殿下,自出了华阳殿下和七皇子的事,帝姬们为了避嫌,连皇子们也不敢见了,殿下若去,传出些风言风语来,不止耽误了殿下,只怕对太子殿下也不利。”   上官漫又缓缓坐回去。   听闻最后是太子妃来劝,也不知说了什么,太子方才回去。   三位帝姬出嫁那日,如今百姓说来还仍津津乐道,晨起妆成,三位帝姬拜别祖宗方才至金銮殿谢恩,生母早早等在那里,月阳母女哭的梨花带雨,上官漫也只眼眶微湿,到是顾充媛忍不住泪如雨下,被罗姑在一旁劝着,昭阳母女在一旁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昭阳红脸频频点头,赞礼官唱颂,宣诵吉辞,帝姬叩首道别。   驸马家中备好九九礼物,鞍马、甲胄等,诣午门恭纳,燕飨如初定礼,这三位驸马,两位是及第的新官,能凑齐九礼已是不错,加上皇帝赏赐才不致窘迫,唯赫连瑜财力雄厚,一路张灯结彩,万丈红锦铺路延伸府邸,又有舞狮开路,引得百姓皆往这里来,有人问及,何必如此铺张,倒显另两位局促了,赫连瑜也只一句:“我赫连瑜的婚礼,岂能简单了事。”昭阳听闻,自是喜不自禁。   仪仗具列,灯炬前引,那红幔翠盖自宫门一路行来,如云锦蔚蒸、霞铺万里,长号鸣乐,引来百鸟齐鸣,浩浩荡荡绕过京城,行至中途,忽便一阵混乱,轿身晃得厉害,只闻轿外尖叫声声,也不知发生何事,许久乐声才重又响起,分路去各自府邸。   待到驸马府门前,花轿过了炭火盆,轿外挤挤嚷嚷吵得耳畔嗡嗡作响,艳阳日头照下,锦红轿门上映着驸马修长身形,望见有力的拉弓轮廓,颇是雍容俊美,只闻嗖嗖三声,由驸马朝轿门射下三支红箭,众人轰然叫声好,上官漫心中诧异,这范如青一介书生,原也有这等风采。   停轿后卸轿门,由一名五六岁盛妆期汝扶她出轿,跨过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喜娘皆是宫内年老的嬷嬷,皇后体恤昭阳,特选了辛嬷嬷,妹璃宫只有一位罗姑,本应由她,因着上官漫不放心,便将她留在了宫内,只带了殊儿来,之后还是罗姑托付了一位,这喜娘才算齐了。   由喜娘引到堂内,繁缛的拜堂仪式毕,由两个小保捧龙凤花烛导行,驸马执彩球绸带引帝姬进入洞房。踏过十只铺地红锦,走过一只,喜娘等又递传于前接铺于道,意谓“传宗接代”,众人簇拥进了洞房,按男左女右坐床沿,由命妇用秤杆微叩一下帝姬头部,称“称心如意”,驸马稍坐即出,这才去前堂敬酒。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深夜。   红烛似火,漾着洞房里一片潋滟喜色,满目皆是公主出嫁用的红色,极贵气的颜色,宫意着民间女子不可逾越的身份权力,那样多,似是置身于一片无尽的红海里,看的人只透不过气来,镂空绊丝的铜鼎里熏着苏合香,香气丝缕入鼻,欲觉衣领勒的喉咙发干,似是随时都要烧起来,隔着盖头望过去,只见桌上朦胧的烛火明灭闪烁,倒是像极了一簇在风中摇曳的雏菊。房里却是静极,隐约听得客房里吵闹的喧哗声,想来是客人拉着新郎官敬酒,其间推托,又是一阵笑声,那声音传到耳里,却似是隔着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坐的久了,才发觉四肢麻木的已经无法动弹,脊梁也似是打了蜡,僵直的厉害,一天的繁文缛节,她终是累了,尖细的十指隐隐的发麻,双膝也似是没了知觉,她心里厌烦,只想将那方巾一并扯下来。   她想起出嫁的早上,微薄的月色照到顾充媛青绿色的绸衫上,她将她扶到镜前梳头,一梳梳到头,白头到老,白腻的象牙梳竟不及顾充媛的手来的白致,那光反射到镜中,她的脸模糊一田,只听她不停的笑着嘱咐:“都是要出嫁的人了,万不可再任性,听闻驸马家中有一老母,切不可依仗帝姬的身份,与老妇人和气相处才是,如若驸马疼你,那是最好不过。”她忽又一叹:“我儿能有今日,为娘在宫里不算白熬......”   终还是未动。   房门开得悄无声息,屋内的喜娘也被无声的打发了出去,她犹自沉思,不想喜帕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被挑起来,一旁烛光潋滟,泱泱的落到她白皙的颊上,却似没有染上半份喜色,只如夜色里的皎皎明月,美的无半分温度。   强光落尽眼底,刺得眼下白芒一片,她不觉偏头。   那人挑了喜怕并不说话,只行至桌旁,斟下合秀酒,细流泄下,打在杯壁,亦是清脆有声。   她才缓缓睁开眼来,便见一个修长的红色身影立在桌畔斟酒,灯火阑珊中,顿觉眼前一亮,屋内烛火闪烁,映着那朱阁耀耀,只见那人肌肤如玉,发色似墨,红色的喜服如一片霞色漾在那人微翘的唇角。   她顿时惊骇僵在那里,双目圆睁也只吐出几个宇:“赫连瑜,你!”   却见赫连瑜似笑非笑的转过头,如琉璃般剔透纯净的蓝眸落到她身上。半晌,他略略挑眉:“怎么,很是意外?”   她只狠狠盯着他:“送我回去。”   他脸上唯有平静:“天色已深了,范府里只怕也已就寝,殿下若是执意要走,我让人送你过去。”   他转头欲唤人来。   若是那方木已成舟,她一人坚持岂不徒增笑柄,她气的转头:“不必了。”   他面上只有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眸寒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今日之事,分明是他暗中动了手脚,可他抛却何皇后一族的势力不要,却将她换到这里来,为什么?   如若对他无利的事,他向来不会做。   若说她现在手里唯一的筹码,便是皇帝让她绘的那张图,难道......不,她摇头,当时殿内唯有她与皇帝两人,他不可能知道,那么?她忍不住蹙眉。   “想明白了么?”   声音蓦然响在耳畔,惊得她身子一颤,这才发现室内烛火已被他熄灭大半,唯剩一对红烛静静燃着,烛光转柔,映着在他身上的喜服,只觉似是姹紫嫣红,无边的春色,他身上熟悉的薄荷香浮动在红锦帐里,似是脸自己脸颊也染红了,她忍不住就有些热,他递过酒杯来,柔光里看见他修长白皙的指:“喝一杯?”   她只觉自己进退两难,见是他,心里隐隐觉着喜欢,可这样任由他摆布,她着实不甘,事事如棋,她知道,心里的那几分喜欢,已经注定是败局。   她接过杯去,一饮而尽,那酒意似是并未顺着喉咙下进肚里,似是停在了脸上,双颊滚烫,一路热到耳根,他突低低唤了声:“漫儿。”她扬起脸来,双眸潋滟盯着他,他已捏着她的下巴吻下来,她指间本还捏着剔透瓷杯,便“咕噜”一声滚落地上。   他吻得仔细,似是在品茗,耐心细致的饮着,她只觉酒意涌上来,身子软绵无力,借着醉意,伸手搂住他脖颈,层叠厚重的喜服下褪下腕去,露出一双皓白玉臂,蛇一般将他缠在自己臂弯里,玉肤沁香,幽幽拢在鼻底,他身子终是一紧,扬手卸去她发上凤冠,“啪”一声贯到地上。   珠玉噼啪在地上四散开来,红色锦帐在身后落下,视野里皆是那隐在暗中的簇簇火红,烧的身上都是滚烫,她雪白身躯如流水静静躺在欲火一般火红的锦褥里,黑发如莲缠绕,掩住浑圆挺翘的酥乳,他的吻自颈下啃咬,终落在她胸前,她颤抖着身子,纤指插进他乌黑浓发里,他灼热掌心拂过她裸露修长的双腿,交错急促的气息里他终于挺身闯进来,细细从呻吟蓦地自她喉间溢出,他俯下身来将她断断续续的呻吟湮没在吻里。锦帐里闻见他身上的薄荷香,这样炙热,蔓延在纠缠的躯体间,万籁无声,耳畔似又响起珠玉乱溅的嘈杂声,一次又一次狠狠冲撞地面。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十六   他的唇有意无意掠过她瓷一般的面颊,她闭着眼,只将身子陷进锦褥里,一夜疲惫,她连睁眸的力气都似被抽尽了,只觉他气息炙热佛在耳上,用齿轻轻一咬:“走了。”   被咬处酥酥麻麻,她禁不住蹙眉,不描而黛的细眉挤在一处,带着几分孩子气,赫连瑜不由弯唇,转身抽出一把弯刀,在指腹上一划,殷红血液在白皙指尖汩汩渗出,低落到洁白丝滑的守宫锦上,用帕子将指上血迹擦净了,弯身在她颊上一吻:“等我回来用膳。”   她只睫毛微颤,含糊应了一声,他才扬着唇角翻身出帐。   卯时刚过,辛嬷嬷率众婢来到正室门前,侍候在外室的小丫鬟开了门,便见门边透雕螭纹如意云头衣架已无驸马衣物,便知驸马已经离开,遂进了室门,立在内室门侧,清着嗓子逐 “尊请公主洗嗽,进宫谢恩。”   按照礼数,公主应答一声,然后开门迎女官进去,室内却是死寂无声,辛嬷嬷微微蹙眉,扫一眼随行的兰夕。   兰夕隔着内室唤了声:“殿下。“室内依旧寂静无声,兰夕抿唇便笑:“嬷嬷,新人羞怯,劳您体谅。”   辛嬷嬷对待规矩向来苛刻,帝姬贪床不起,实在让她难以容忍,兰夕见状,忙开了门独自进去。   将门掩上,便见内室满地的锦红毡毯一路铺到床前玉阶,踩到地上软绵无声,见床前锦帐尚垂着并未勾起,不由疑惑的凑近了,低声询问:“殿下,该起了。”   帐内人“唔”了一声,似是刚刚苏醒,声音虚弱如丝,说一个字都觉费力,半晌,终从里面探出一素手来,微掀锦帐,那手极美,肌肤白皙若玉,连着皓白腕上却见极明显连绵吻痕,一直延伸帐内......   兰夕瞬间面红,忙又重复:“殿下,该起了,嬷嬷在外面等着呢。”   话音刚落,却见锦帐被那手缓缓掀开来,帐子红艳漾着春色,衬着帐内人乌发如瀑,一张面容娇美如玉,眸子黑白分明的直直望着她。   粉唇微启:“你怎在这里?”   兰夕惊得双手捂唇:“临......”再看她,衣衫凌乱,酥胸半掩,雪白肌肤上浅红齿咬痕迹,霎时颊上一热,惊得直说不出话来。   辛嬷嬷在外听见动静,率众疾步踏入室内,望见上官漫模样皆是一愣,身后女官面上阵红阵白,终颤声道:“这......这......”   她双眸缓缓扫过众人,拥被而卧,长发撒至肩下,墨黑如缎,衬着她白瓷一般的脸,茜红的丝袍宽大,榻上雪白的锦缎上幽然开放的殷红血迹,如花怒放,凌乱淫靡,辛嬷嬷尚冷静些,率先叩首:“殿下大喜。”   众女才回神,忙跟着下拜:“殿下大喜。”   兰夕惶惶进宫去,才知乾坤殿里已被昭阳闹的鸡犬不宁。   乾坤殿里空气似都凝滞,昭阳扑在何皇后怀内哭的泣不成声,皇帝阴沉着脸听她徐徐许完:“昨晚儿臣累了一天,突觉得困,也不知怎就睡着了,醒来天已大亮,才觉出不对来,室内简陋,怎可能是子清的居所,儿臣这才发现身畔的人是......是.......”她委屈大哭:“父皇,您为儿臣做主哇。”   何皇后听闻只气的面色发白:“怎会出这种糊涂事,是在谁那里出了差错,若查出来,本宫绝不饶他!”眼见皇帝面上也是阴云密布,曹德忙劝:“圣上,别气坏了身子,昨日三位帝姬同行,尤其赫连大人与范驸马离得近,中间难免出差错。”   便听内侍在外小心通禀:“圣上,赫连大人与范驸马到了。”   皇帝一声怒喝:“让他们在外面跪着!”   日头渐高,打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丹犀上明晃晃的影子,春末已见酷热,一会内衫便渗出汗来,紧紧贴在肌肤上,范如清额上热汗直倘,自额头蜿蜒流到下巴,盘旋片刻,滴的落到锦袍上,真痒,他却半分不敢动弹,偷眼去瞧与他跪在一处的赫连瑜,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一处,轮廓深隽,脊梁挺直,没有半分他的狼狈模样。   一双明黄云纹靴出现眼底,皇帝的声音重重压在心头:“怎么回事?”   范如清看一眼赫连瑜,他似并不打算开口,才道:“圣上,微臣,并不识得临观殿下。”皇帝冷笑:“不识得?不识得也敢到朕跟前来求婚。”范如清惶惶叩首:“圣上明鉴,微臣只与昭阳殿下有一面之缘,况殿下当时带着风帽,未能窥见芳颜,只闻昭阳殿下微服出访,才敢判断那便是昭阳殿下,因此臣难以分辨临观殿下与昭阳殿下。”皇帝听得不耐,转身霍然指向赫连瑜,额上青筋暴起:“他不识得,你也不识得么?”   赫连瑜低道:“回圣上,微臣醉了。”   “你!”皇帝指着他手指直颤,气的哑口无言。   早有人去传了上官漫,穿着绯红翟衣的身影姗姗近前,刚进乾坤殿,昭阳猛就扑上来,举手就打:“贱人,你还敢来!”她觉察忙闪身,犹不及她手快,啪的一声打到面上。   颊上火辣辣的一片,她也不去抚,只冷冷盯着昭阳,昭阳气急又要打,女官们皆呆了,忙去拉住昭阳,她发髻皆散,边挣扎边骂:“贱人!你敢同我抢,我咒你不得好死。”   “够了!”   皇帝不知何时负手进殿,闻言怒道:“你哪里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嘴上积点口德!”昭阳只被女官们扶着气喘吁吁,听闻皇帝斥她,红着眼飞奔出殿。何皇后忙招呼宫婢:“快去看看殿下。”   室内唯剩了三人,殿外亮白日光照进殿里,锃亮的乌金砖刺亮如镜,一时光怪陆离,皇帝只坐在宝座之上默然不语,何皇后终于开口:“官家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淡淡睨她:“难道梓潼有更好的法子?”   都道一女不嫁二夫,民间如此,皇家估计着体面,便更加注重这些俗礼,即便是错了,也断然没有再换过来的道理,何皇后唇角微微一沉,却也无奈,只得道:“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   整个何氏一族的希望,一夜间化作泡影,何皇后心中起伏,面上竭力平静,望着上官漫暗自咬齿,便宜了这丫头!   联姻未成,那书生又无权势依仗,终还是要想别的法子,何皇后暮然握拳。   皇帝却敛了神色:“说起来,这场闹剧你们皆有理由,你又是为何?”   何皇后抬起凤目泠泠看她。   她迟疑:“儿臣......”   皇帝见她迟疑,一语中的:“还是,你也倾慕子清?”倒说得何皇后面容一肃。   字句只如雷霆击在心头,霎时一个激灵,她仓皇跪下身去:“儿臣不敢。”   皇帝眼里并不见笑意:“子清年少有为,有芳华少女倾心再正常不过。”   她叩首忙答:“父皇明鉴,儿臣一直守着本分,万不敢觑觑昭阳姐姐的意中人。”闻言,何皇后如何不气,冷哼一声转过头。   皇帝见何皇后如此,只得道:“罢了,你也回去吧。”临了却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开口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心中蓦然钝痛,悄然握紧袖口,指节只捏的麻木,他这样警告她,怕她将那秘密泄露给枕畔人,他手里捏着顾充媛,她也不得不从,说到底,她也不过手上尚未丢弃的一枚棋子。她将情绪极力压在平静面容下,叩首道:“儿臣明白。”   皇帝也只得让曹德去传话:“两人皆回去好好安抚。”   日头正盛,因着赫连瑜常常在刑部用膳,府里并未备下主子的午膳,当仆役前来禀报,管家望见赫连瑜的私轿稳稳停在门口,轿门挑起,赫连瑜已弯身出来,管家便有些慌了,迎上前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逐 “大人,怎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   赫连瑜已大步穿过垂花门,闻言转过头来,门楣暗影投在他面上,只闻声音低沉:“怎么,殿下未吩咐?”   “殿下?”管家支吾一声,方才想起府里俨然多了一位女主人,可这半日都未见那位殿下的影子,也不敢乱说,忙道:“奴才这就去准备。”恰碰见一个身穿宫装的婢女自回廊而下,似是远远望见了,身子一顿,这才前来施礼。   “殊儿见过大人。”   殊儿原本是在范府,因昨夜出了岔子,皇帝有对差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昭阳又将自己关在凤栖宫里闭门不见,何皇后将兰夕辛嬷嬷等掉了回去,殊儿无法,只得到赫连府里来找上官漫。   他极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认出是上官漫身边的婢女,赫连瑜淡声道:“你们殿下呢?”   殊儿以往都是远远的见着,极修长的身形,却也并未这般近,连头也不敢抬:“殿下她......并不在府里。”   听许久再未听那人开口,不由忐忑,终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却见极其俊美的侧脸,因迎光立着,欲觉眉目深邃如画,只一瞥惊为天人。她不由呆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的停在他身上,但见他鬓边的发并未绾严,偶有一缕散落下来,垂到绊丝蓝底的领口边,总觉碍眼,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拂了去。   正自发怔,便见管家向她使眼色,她忙道:“殿下去了充媛那里,出宫后并未回府......”声音已不自觉小了下去。   管家迟疑:“大人,奴才这就去准备午膳。”   他已冷冷转身:“不必了。”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七   街上极是热闹。   洪飞走在前面,返影跟随身后,耀阳第一次出宫,自是看什么也新奇,摊上一对鸾玉,质地粗糙,她却是喜欢,忍不住拉拉返影的袖子:“你给我买那个吧。”   因着上官漫在,返影尚能挤出笑意,扔了银子过去,小贩满面笑脸递给她,耀阳倏地塞一个到返影手里,回身飞奔到上官漫身边,颊上浅淡的红嫣,小声道开口:“姐姐,他给我买了这个。”举起手里的半块鸾玉洋洋自得。   两人皆着了男装,耀阳神采飞扬,上官漫只担心让人认出来,看一眼返影,他正颇是尴尬的将玉揣进袖子里。   一个矮小人影在眼前飞速一闪,猛将耀阳撞了个趔趄,洪飞不便扶她,低道:“殿下!”上官漫也道:“没事么?”耀阳忙道没事,却闻一个孩子哇哇哭声。   他声音颇大,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才见是方才撞了耀阳的那孩子,皮肤黝黑,穿着赭色棉麻短衣,坐在地上蹬脚,上官漫弯腰来扶他:“没事么?”洪飞只在一边着急,耀阳道:“我还未哭呢,你倒哭起来了。”   谁知那孩子闻言狠狠瞪她一眼,猛一推上官漫,随即边哭边喊:“欺负小孩子啦......”弯腰抱住小腿直在地上打滚,返影见状只手便去捏那孩子的耳朵:“你这小子,别在这里装,快给我滚!”孩子嗷嗷大叫:“看见了吧,杀人啦,救命!救命!”路人皆停了步伐围上来,在四人身后指指点点。   “怎么有这种人,撞了孩子还横行霸道。”   “就是,看那孩子疼的。”   ”真是丧心病抚......”   “快放了那孩子,赔钱让他看病去。”   “对,赔钱!”   那孩子猛就抱住了返影的腿:“我的腿哇,疼死了。”返影仓促只去扒他的脏手,上官漫对洪飞蹙眉:“咱们不便暴露身份,给他些钱让他走吧。”话刚落音,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五个汉子,见状横眉竖目:“我家小弟的腿折了,还不快赔钱让他去大夫,否则我们将你送官!”   耀阳到底年轻气盛,遇上这样的事也颇新鲜,昂着头气道:“你送呀,是他撞得我,我看看他们能把我们怎样。”汉子笑道:“你们把我小弟的腿伤了,又不陪银子,到时候各打你们几十大板......”   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句:“官爷来了。”果见人群里远远行来一对蓝衫子的衙差,汉子嘿嘿直笑,压低了声音:“看你们敢赖,乖乖交钱,交了钱我们便不追究。”   耀阳还要说,这边返影扒开那孩子过来一把捂住,洪飞突道:“殿下。”上官漫与返影互看一眼,点头,随即拔腿就跑。   几个汉子才反应过来,急喝一声:“快追!”   仓促之下四散开来,洪飞在一旁边跑边喊:“殿下,咱们把他们引到胡同里再收拾。”她跑的香汗淋淋,只顾点头,两人前前后后穿进巷子,三两个汉子也跟了上来,洪飞将上官漫往里一让就要拉开架势。   忽听身后一人嗤笑道:“官大人就是官大人,连打个架也要拉架子。”两人皆怔,转脸却见一人一身黑衣翘着二郎腿侪在墙上,口中含着一根青草瞥眼看过来。   却是林平。   他缓缓站起身来,捏的拳头咯咯直响,对着三个汉子一扬脸:“喂,你们谁先来?”   三人傻了眼,打头一见林平,吓得“噗通”就跪到了地上:“林大爷,小的不知道这是寒爷的人。我们这就滚,这就滚。”见林平不言语,一溜烟作鸟兽散。   “跟我来。“他瞥一眼上官漫,口里的青草随着他说话在风中直颤:“寒爷要见你。”   尚未进院,便闻一段琴音。   安定舒缓的调子,浮动在午后空气里,只觉别样幽静。   转过回廊,果见尖尖朱亭里一人静静抚琴。   白衣胜雪。   林平恭敬道:“寒爷,顾公子到了。“   顾公子,真是很久远的称谓,上官漫不由微笑:“寒爷。”林平默默退下去,看着洪飞伫立不动,狠狠瞪他一眼,洪飞无奈,只得远离了几步等着。   寒爷抬起脸来看她,亭里清润的日光映的他俊朗面容,眸中几丝明灭,旋即绽开一个和煦笑容:“漫弟,好久不见。”   这样算起来,当真是好久了,自上次......她蓦然想起来上次两人在何种情景下分开,他醉酒失德,企图对她用强,面色便有些尴尬。寒爷一瞬不瞬盯着她,嗓音沉缓:“上次......实在是抱歉。”   她忙笑:“寒爷不必放在心上,寒爷醉了,只怕将小弟当成了女子,小弟也已忘了。”   她唤他寒爷,寒爷微一声叹息,将手边一个锦盒轻轻椎至她面前:“为了表示歉意,为兄答应漫弟一个要求。”他顿了顿,面容渐肃,只以为是誓言:“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会帮你办到。”   上官漫一怔,那盒子古朴,纹样亦是繁复,她却是见过,上次他待她到萱姑娘那里,打开来里面是个玉锻......她忙椎回去:“这般贵重之物,小弟万不敢受。“   寒爷双手放在锦盒上纹丝不动,眸子幽深:“漫弟若是不收,便是不肯原谅我。况这是信物,只要漫弟拿出这个,为兄义无反顾。“   她看着他,竟难以拒绝口微愣间寒爷已含笑打开锦盒:“我给你戴上。”玉镯碧波如泓,衬着肌肤皓白如雪,她指尖猛然一缩,他却执意捉住她的手,顺着纤细手腕掳了下去。玉镯触到肌肤,只觉通体清凉,颇是舒畅。   寒爷端洋笑道:“唔,看看,颇是衬你。“他面上笑意如月华光辉,映的四处皆亮,让她拒绝的字眼忍不住又收回去。   因有寒爷的人暗中相助,那几个汉子并未伤着耀阳,返影陪她玩的累了才送她回宫。寒爷一直留上官漫在府里用膳,待亲自送她出来,已是星辰满斗,两旁青砖白墙,垂柳依风在晦暗夜色里脉脉可见。   男仆在前面提灯引路,那光在石板地面洒下放射的线来,随风晃动。   “等我回来用膳。”   她依稀记得晨起时他这样说,可她现在离他这样近,同一个屋檐下,但难以保证自己的心平静如水,皇帝虎视眈眈,如若让他看出端倪,势必也牵连了他,未保各自性命,不让皇帝起疑,不如自己避的远远的。   忽听风过,枝叶躁动,从两边传来纷沓脚步声,困团将四人围在一处,林平与洪飞皆按刀警惕四顾,寒爷一派平静,只朝夜色里拱手:“大人前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失敬。“   周围火把骤起,映的夜色亮如白昼,一人自夜色踏进光影里,赫然蓝底萍丝的长袍,火焰明灭,他深邃轮廓亦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他淡淡扫她一眼:“还要我请你回去么?”   上官漫只对寒爷笑道:“寒爷请留步吧。“转身欲走,寒爷一手握住她,哑声道:“你的身份,我一直等你告诉我,到现在你还不肯说么?”   她心里竟是慌张,赫连瑜手段了得,她何必牵连了寒爷,只得低道:“对不住。“抽出手来,看一眼洪飞:“我们走。“   两人皆是一路无话。   府内主屋原是赫连瑜的住所,因着位置最好,便用作新房,房只点了一支蜡烛,极暗淡的火苗,似是风一吹就要灭了,上官漫不见殊儿,便到耳房里寻她,刚一推门,却见殊儿手上灰烬乱飞,似在燃着什么东西,听见动静,忙扔了,受了惊吓似地看着她。   她微笑道:“原来你回来了。“   殊儿忙道:“是。“   上官漫也不追究,道:“早些歇息吧。”闪身顺便将房门阖上。殊儿顿时一屁股蹲坐到地上,手边被烧得焦黄的残余花笺,其上墨迹点点,如星罗棋布,她看了许久,终将它烧了个干净。   新房里那锦簇的红仍未扯下,依旧花一般开的如火如荼,她沐浴更衣进到房里,只见赫连瑜枕臂躺在榻上,长腿一叠,转过头来抬眸看着她。   这样安静的表面下,只觉岩浆浓浓滚落,带着烧焦的炽烈,刺啦有声。她倒是平静别过头去擦干浓黑的湿发,雕花壁衬着婉约侧影,轻罗纱袍下肌肤隐现,别样的风致楚楚。   他终大步走过去,猛将压到她花壁上,轻盈丝袍碎裂有声,她脸色在朱红的花壁下衬得极白,暗影里唯见他转深的蓝眸,字句生寒:“漫儿就是这样相夫教子的?”   她微一挣扎,他便将她箍的死死的,这样大的力道,仿佛是怒极,她铁了心,仰起脸来:“大人忘了,那夫原来不是你。”   他的指骤然收紧,只将她箍的喘不过气来,颈上的绯红缓慢浮到她面上,她呛得直咳,湿发漉漉缠到他指尖,他额前隐隐泛着青筋,眸子里泛着骇人的狰狞:“上官漫,你是存心!”   她咳得落下泪来,似是露压海棠,颤颤坠落在颊边,他狠狠就吻下来,肆意粗暴,是将要将她生吞活剥,她又推又攘,他力气大,只将她压倒在地上,地面铺着毡毯,磕下去无声,可真是疼,她狠狠抓他,他已经突地闯进来。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十八   床第间他极是粗鲁,起初她尚还抗拒挣扎,后来没了力气只能无声忍痛,实在受不住了,轻轻的一咬唇,任一排细碎的牙齿陷进唇里,他多次索要,又毫不怜惜,终于痛极,忍不住一阵呜咽,面上籁簌落下泪来,他才发觉她玉研般的脸上涔涔的满是水渍,终是心里一软,室内尚燃着红烛,映的皆是喜色,他穿着雪白的绸衣便下了榻,盏里茶水早已凉了,转头欲叫人,才见她小兽一般蜷在榻上,一动不动,衣裳褪了大半,乌发散落,望见她纤细背上雪白的肌肤,端着茶盏走近了,她只浅蹙着眉,阖着眼气若游丝。   他捏着她的下巴,声音略软:“喝些水。”   她阖着眼扬手便往他身上打,他虽赤着胸膛,可她打在身上依旧是软绵无力,脸上只滚落下泪来,仿佛恨极,他终低低一叹,放下茶盏,将她从榻上捞起来箍在怀里,她挣了两挣,才听他道:“是我不好。”   她泪水开闸一般泄出来,他就那样一直抱着她。   一连几日,赫连瑜再也没有踏进新房一步,从刑部回来便在府中另一处院子歇下了,用膳也是各自分开来,虽是夫妻,竟好几日未朝面,府中奴仆私下里议论纷纷,说是上官漫不得赫连瑜喜爱,本应是昭阳,因出了差错,才不得不娶了来,也不知怎就被赫连瑜听见了,命人将那些个嚼舌头的打了个皮开肉绽,那些闲言碎语才渐渐消停。   只是府内接人待物愈发小心翼翼,赫连瑜脸上不见笑脸,成日里绷着个脸,就连青瑞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杜明被这低沉氛围压的哇哇大叫:“我就说,两个人耗什么耗,只要一个低低头,大家都好受。”   青瑞撇他一眼,难得开口:“你懂什么,主子这是撂她一撂。”   杜明“嗳”一声,嚷嚷道:“你未听过,女人是用来哄得么,撂着有什么用。”青瑞正要说话,忽见阶上随风浮动蓝底袍角。   赫连瑜负手而立,冷冷扫过两人:“都太清闲了是不是?”   杜明忙闭嘴,讪讪仰天挠头:“啊哈,今天日头不错。”   自从三位帝姬下嫁,太子便如醍醐灌顶,霍然明朗起来,在吏部事事躬亲,处理事情也颇得下属拥戴,因他管理吏部,众多官员都多少与他有些交集,他待人宽厚,那些尚还观望的官员便开始蠢蠢欲动,朝中老臣也各倒像太子一边。   毕竟皇帝几次大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七皇子一党元气大伤,他尚书一职并未罢免,却在那不冷不热的撂着,太子突然转变,让许多人望见希望,另有九皇子也开始频频出入宫闱,近来颇得皇帝赏识。   诸多朝臣唯他马首是瞻,目光便齐齐朝他看过来,扶持太子,还是相助九皇子或是救七皇子于低谷,终究要归属一方。   赫连瑜不急不缓,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九日后便是回门礼,灿若明华的九珠花钗冠、青罗锦缎织成的翟衣,上下衣裳,配上大带、苹带、佩、绶,华衣耀目,他亦是一身蟒袍锦服,两人之间隔了足有两尺进宫,路遇月阳和榜眼亲密无间在一处,月阳指着两人直笑:“这哪里夫妻,分明一对仇人。”上官漫淡淡扫她,吓得月阳忙噤声。   宫里怕也听到消息,她一路走过,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入宫后女眷各去了自家母亲的宫殿,却见圣驾仪仗,原是皇帝昨夜宿在了妹璃宫,顾充媛晋升充容,柔顺坐在皇帝身边,正牵着蜜饯往皇帝碗里送,皇帝直蹙眉:“喏喏,又夹这些甜东西。”虽是这样说,仍是就着顾充容的玉箸吃下去,顾充容颊上微红,笑意却是夜色月华,静静倘了一脸。   她看着她心里万般滋味,有些东西,皇帝能给她的,她终究给不了。   或许撺掇她出宫,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她与赫连瑜不和的消息,皇帝只怕也听到了,并不在顾充容面前提起,只不动声色望她一眼:“过几日朕出去散散心,你也跟着吧。”   她知道皇帝是信了,至今才不再疑她,顺从低头:“是。”   昭阳一直呆在凤栖宫里,范如清多次来请,昭阳只闭门不见,这几日也不知听到了什么,竟跟着范如清乖乖回了府,却是依旧分房而面,范如清也不敢忤逆他,只得由着,几个驸马凑到一处,自是笑他无用,范如清官场跌宕,情场失意,可谓苦不堪言。   是日,旌旗猎猎,仪仗浩浩荡荡出了皇宫,向郊外行去,两岸人山人海皆呼万岁,声音震耳欲聋,銮车里皇帝倚着靠枕看书,上官漫白娟铺案,执笔绘图。   真是静极。   皇帝偶尔问她几句话,她恭声回答,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队伍行过闹市,周围皆是青山绿水,越发清幽,便又是一阵沉默。   忽就闻銮车外蠢蠢躁动,禁军高喝一声“护驾”刚落,銮车猛晃,一支利箭直直灌进车内,正中皇帝耳侧,箭尾颤颤,尚携着凛冽寒意。   皇帝靠在车壁上半晌未动弹,上官漫惊叫一声:“父皇!”早已扑过去检查他伤势,銮车外早已乱作一团,马匹惊乱高嘶,人声刀剑碰撞声搅在一处,嘈杂只觉太阳穴嗡嗡作响,皇帝气息短促,哑声开口:“朕没事。”   有人跃上銮车来,驾车就往外冲,车驾颠簸,车门乱晃,交错视野里望见那车夫一身黑衣,并不是禁军,只怕是要驾车劫持再行灭口,上官漫心中一急,扣下机关,利剑嗖的一声直直射出,那人颇是敏捷,闻声鹤唳,一剑砍断铁锁,箭头收势不住,直直刺向疾跑的马匹,只闻马匹凄厉嘶吼,下一刻銮车脱轨,剧烈震动,两人随车齐齐跌下去,黑衣人提剑就朝皇帝刺过来:“昏君!”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顾充容那日笑意便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直晃,她自己未察觉,身子已将皇帝推到一旁:“父皇小心!”   剑锋被她档的一偏,正中臂上,血汩汩便渗出来,皇帝呼吸急促,艰难转过脸来,眼角皱纹清晰如褶,衬得眼睛沉沉如夜,不可置信瞪着她。   一个禁军趁那黑衣人不备,在身后便是一刀,此刻那黑衣人肩上也受了伤,回身便砍,躲在一处的曹德忙颤颤巍巍过来扶了皇帝,安置好了,才想起来上官漫还在刀光剑影里,派过去的内侍刚到近前,唤了声:“殿下。”她一口还未松开,便见他背后重重一剑,身子直直便跌下去,黑衣人头顶日光,越发觉得淡薄没有温度,她双手四处摸索,也不见能抵刀剑的兵器,抓了泥土扬手便撒过去,衬着黑衣人抬腕去档的功夫,起身便跑,她裙裾逶迤,未走几步便被那人抓在手里,不由自主的被拖回去,她惊悚回眸,望见黑衣人一双黑亮的眼睛,望见她似是一怔,随即侧掌在她颈后重重一砍,她应声倒地。   皇帝遇刺,临观帝姬舍身护驾被劫,这个消息何等震惊,皇帝苏醒之余,只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也给朕将帝姬找回来。”   兵部遵旨调了城外驻守的小拨军队搜寻,刑部因要查出刺客的幕后主使,皆派了人来,全城戒严,一时人心惶惶。   城外,烛火随风飘摇,只见伶竹,道之一身黑衣跃进屋内,只将窗前一人负手而立,闻声转眸看过来。   林平臂上负了伤,肩上扛了一个黑布袋子,隔着望去似是个女子,寒爷微微蹙眉,林平唇边些许的笑意:“寒爷,您看我劫了谁来。”   往榻上一放,口袋松散开来,烛火微光光芒映在她面上,熟悉的面容赫然在目,只是粉脂半施,身着华服,美艳不可方物。   她昏迷未醒,却眉心浅簇,向来置身梦魇。   寒爷忍不住怔了怔。   道之看他神色,吩咐林平:“放到别的屋子里去。”上前一步低道:“属下有话要说。”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手脚皆被绑住,凝神四下里无声。   寒爷无声走近,便见她被黑幔蒙住眉眼,静静坐在榻上,身上绯红锦衣璀璨流光,衬着她玉面红唇。她似听到动静,微微偏脸,警如小兽:“谁?”   原她就是临观,民间都言,临观帝姬冷艳无双,下嫁赫连瑜。   怪不得。   他狠狠捏拳。   寒爷静静看着她,她就在这里,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是帝姬,亡她国度的帝姬,又是这样遥远,道之曾进言:“历史上不乏两朝联姻,殿下既不愿杀她,不如纳了她。”   纳了她,真是称心的字眼。   自此没有临观帝姬,唯有他寒玉笙的妻子,寒氏.......不,殷国王孙殷玉,笙之妻殷氏。   他俯下身来,隔着黑幔吻上她眉心,她身子顿时僵直,偏头躲避,却觉那人的吻温柔如羽,气息清新熟悉,猛地一禀,她动也不动,任他的唇滑过挺直小巧的鼻,移至粉嫩唇瓣,她冷冷开口:“你是谁?”   他身子倏地一僵。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九 听他并不说话,她侧头循循善诱:“你劫了我来,除去与朝廷结怨,暴露自己,再无利处……” 忽听传来敲门声,一人低低隔着窗子道:“东边来了大队人马,我们需得快速撤出去。”上官漫微微扬颈,灯光里望见修长的颈线,她虽不表露,却定是紧张的,寒爷突起了逗弄之心,哑着嗓子道:“将她带上。” 果见上官漫唇角微微一抿。 道之正自迟疑,寒爷已将她扛到肩上,她看上去并不惊慌,只道:“带着我便是带着个累赘,壮士何苦做这种百害而无利的事。” 寒爷哑声笑了:“殿下长得好看,在下劫回去做压寨夫人,在在下看来,却是大大的有利。”听他言语轻佻,想起方才的吻,直觉此人不是说笑,上官漫倏地抿唇。 寒爷笑的畅快。 上官漫听得蹙眉,此人后有追兵,尚能气定神闲的大笑,想来不是个简单人物,心里却是暗暗发急,如若进了虎穴,只怕再难出来。 早有人备了马车,寒爷将她抱进车里,自己也上了车来,车板震动,已然启行,她手脚皆被绑住,暗自挣着绳子,同他说话转移视线:“听壮士口音,想来还很是年轻。” 寒爷含笑望她一眼:“唔,正是娶妻的时候。” 上官漫被他一句话塞得哑口无言,接下来也说不下去,只听他由笑:“殿下不要费力气了,拿绳子你是解不开的,就算你解开,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也逃不出去。”她身子倏地僵住,有些气急败坏,寒爷顿了顿,颇是好脾气的道:“在下给殿下一计,你若假装顺从,待我放松警惕在逃出去,说不定能成功。” 上官漫气结,隔了半晌却笑了:“壮士真是好主意,那就劳烦壮士将绳索给我解开。” 寒爷被她反将一军,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笑声,好似在哪里听过。 上官漫凝神苦思,却觉马车戛然停住,有人在车外道:“主子,该哦足了。”她心里微喜,这是要放了她么? 寒爷却突静下来,眸中捉摸不透的恍惚,只哑声嗯了一声,纷乱如莲的发丝下衬着精致面容,因被黑幔遮住眼睛,反衬的鼻子挺翘小巧,唇瓣不画而红,当真惹人怜爱,他忍不住抬手去抚,她却似是察觉,忍不住侧了脸,那手便在一指处堪堪停住。 他心里不甘,突过去扯她腰间绶带,她惊得猛烈挣扎,可哪里及的他力大,终被她扯下肩头的衣裳,雪白香肩在夜里细腻似玉,隐有流光,他眸子兀的一深,道之在外催促:“主子!” 他低下头来,湿热气息酥酥拂到乳间,她身子猛地僵硬,气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冷冷别过头去,他也不知是心气还是心凉,恶意在她酥乳尚上狠狠咬下齿痕,她气得咬齿,身子都在战栗,他僵了一僵,才缓缓将她衣裳拉回去,翻身出了车厢。 只闻马蹄声震得地面颤动,杂沓响在耳边,渐渐远去,车厢里兀的便静下来。 她艰难坐起身来,残留的发簪斜斜挂在发间,用力一晃,啪掉落下来,握在手心里用簪头去摩,只涔涔出了一身热汗,正自着急,车帘猛被一掀,似有人进来,看见她,喜的惊呼出来:“殿下!” 是珠儿。 眼前豁然开朗,珠儿替她解下眼前黑幔,边解她手脚上的绳索边道:“殿下别急,兵部和刑部皆派了人来,奴婢心里着急,就央求大人带了奴婢。”她正说着,一人弯腰掀了帘子,他身后是浓浓的夜色,燃着的火把照的四处皆亮,车外复有嘈杂起来,握着兵刃的扈从他身后匆匆而过,衬得他双眸别样深邃。 她余惊犹在,乍然见着他,竟是热泪盈眶,只静静看着他。 赫连瑜眸中似有情绪涌动,弯腰上来,扫一眼珠儿:“下去。” 珠儿蓦然而热,仓促道:“是。”急急下了车。 也不等珠儿掩好帘幕,他猛就吻下来。 那吻狂乱炙热,似是能将她融化了,那样的神情,由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心中乍柔,颤着唇回应,只觉车外嘈杂皆远去了,他有力臂弯箍住她腰际,衣襟摩擦,簌簌作响,也只余了他。 他的吻滑过修长颈线,肩上衣襟轻易滑落,那吻便一路燃下去,落到胸前,他身子兀顿,她才想起来,胸前被咬的痕迹,犹似在隐隐作痛,咬唇冷冷撇过脸去。 雪白肌肤上齿痕犹如月牙,弯弯的似是笑着挑衅的眼睛,他眸光变了变,只将她衣襟掩好了,竟未追究,打横将她抱在怀中:“先回家。” 他说“回家”,人间十余载,犹如浮萍,她蓦然发现,“家”这个字眼,原来这样温暖。 临观帝姬获救呃消息早已传到宫里,黄帝亲自出宫相迎,赏下黄金绸缎,由拟旨册封为临观公主,顾充媛也母凭女贵,连越三级,晋为昭媛。 朝中只有昭阳一个帝姬封为公主,如今上官漫听封,公主不再是唯此一人,由因上官漫下嫁显赫,范如青相差甚远,一时以临观为尊。 黄帝特命赫连瑜捉拿叛军头领,捕之格杀勿论。 天气转暖,边境战事却也日渐炽烈,古夏国大王自二皇子赫连庆回国就增派了边境军队,天朝与古夏军队纠纷不断,近日来愈演愈烈,古夏国不顾赫连瑜在天朝为质由增派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朝堂之上各分两派,一派主战,以太子为首,一派主和,以何家为首,唯赫连瑜身份尴尬,有人上了奏呈,奏请准赫连瑜暂避议事,黄帝看后默然不语。 赫连瑜索性称病,在家休养,整日闭门不出。 宫里除却此了些人参补品尚有些布匹,却是赐给上官漫的。 珠儿进了室内添香,才见上官漫倚在罗汉床上,手里捏着书卷,并不看,只抵在下颚上,灯火摇曳,映着她的脸,似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珠儿迟疑道:“殿下,奴婢听说黄帝怀疑驸马大人是细作,才允他在家歇息,若是有人这样怀疑我,我早就伤心死了,大人看着却像是无事人一样。”她闻言才回过神来,淡淡看她一眼,转过脸来道:“任谁被这样猜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珠儿不解看她,似等着她说下去,她却低下头,只望着一侧开的正好的海棠出神。珠儿略有些尴尬,半晌才道:“驸马大人不能出去,也不间您进宫去,当真就这样两隔着么?” 上官漫不禁笑了:“你今日问题颇多。”珠儿兀的闭唇,她却望向画栋悬着的扭丝金笼里一只黄鹂鸟,廊下八棱坠穗灯,照的那黄鹂鸟羽毛鲜艳如织,只闻她道:“将那笼子打开。” 珠儿虽是诧异,依旧过去挑开搭着的搭扣,笼门刚打开,黄鹂如箭飞出,长鸣一声冲向天际,刚至半空,也不知哪里射来利箭,嗖嗖数声,那黄鹂乱箭穿心自半空直直坠下来,扑腾几下翅膀,再也未动弹。 珠儿吓得脸色苍白。 上官漫看着她:“现在明白了,咱们不出去。” 珠儿双唇犹颤:“他们难道连殿下也……” 上官漫扔了书卷,徐徐下榻:“虽不至此,但非常时候还是安静一点的好。”边说着,只挽了缕金挑线披帛提裙欲踏出门去,珠儿忙跟上:“奴婢给您去提灯。” “不必!” 见珠儿诧异看她,上官漫睑下轻微疑红,闪烁道;“我只到院子里转转。” 珠儿倒不好再跟着,只得应是。 抄手游廊里挂了一路八角檀灯,远远望去便似一条蜿蜒的火龙,灯光却是晦暗,游廊曲折,讲究峰回路转之势,加上周围植物繁茂,漫步其间似是曲径通幽。杜明眼尖,见她一人,嘻嘻笑了声:“这不是公主大嫂么?” 上官漫脚步一顿,问道:“你们大人在么?” “在,在,怎么不在。”杜明挤着小眼直笑:“我们老大等你许久了。”话刚落地只觉后脑嗖嗖冷意射来,忙闭了嘴,赫连瑜从门内转出来,灯下玉树临风的身形,定定望在她面上,笑容颠倒众生:“唔,过来了。” 她轻轻垂首:“嗯。” 杜明挤眉弄眼,捂着脸只喊酸,拉着胖子闪到树后不见了。 他牵了她的手进入书房,两侧烛火摇曳,裙裾随身子浮动,影到地上蝶穿百花一般的影幢淡影,他的手这样暖,这样有力,仿佛握着一生一世,她突就紧张起来,似是洞房是等待新郎到来的羞怯心情,只觉要说些什么,轻声道:“帝王往往多疑,过了这一阵子……” 他却转过脸来,灯光里见着如玉面容,蓝眸璀璨如宝石,她忽便怔在哪里,他抬指轻按薄唇做一个噤声动作,只将一见黑色斗篷套在她身上,她不明所以,任由其摆布,只闻他在耳畔低低一声轻笑:“今晚不谈杂事,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嗯,那个,啥,某人加班的日子由到了~~~以后可能有点不定时,先打个预防针。 |秋之儛。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二十 杜明领着胖子到了府门口,果有禁军前来拦他,杜明顺势大吵大嚷,吵得禁军颇是头疼,赫连瑜带着上官漫趁机在角门溜了出去。 天高地广,任马驰骋,星辰自身后飞逝远去,风声擦过耳边,只闻彼此呼吸在侧,风声里夹杂着他温和的声音:“冷不冷。” 两人策马离了都城,夜幕里只见浓密树林在天际映成一团暗黑的剪影,两侧稀疏的农舍,偶传来细碎的犬吠声,便在这样宁静的夜幕里她偎在他怀中,双手穿过斗篷环在他腰上,脸贴在他胸口,隔着衣襟闻见咚咚的稳健心跳声,衣襟上细密的锦纹硌在脸上又凉又烫,她阖着眼,只觉似是在梦里,喃喃呓语:“不冷。”他已将斗篷裹在她身上,低道:“到下一个镇子咱们雇一辆马车,你只管在里面歇息。” 她只觉得心里不可抑制的溢出甜蜜来,轻轻摇头:“这样就好。” 她只是低笑。 马背上极是颠簸,她却依旧睡着了,在他怀中,这样安稳安全。走了一夜天边已渐渐泛起鱼肚白,进了一个村子,农舍里渐气炊烟,清晨浓郁的翠色里袅袅炊烟散入风中,隐有香甜的米香,渐渐有男丁扛着锄头去田里,妇孺牵着孩童送出门来,朝阳自东方升起,沐浴在这样红艳艳的阳光里,那笑容安静祥和。 他勒马停在街边,一侧墙恒里开的灿若云霞的石榴树,遮不住闹意探出墙头,映着朝阳红的似火,她便在这样美丽的清晨,睡在他怀中极是安静,唇边香甜笑意,似是一缕酣梦,他看着她,只以为这一瞬,便是地老天荒。 她终于醒了,睡眼惺忪抬起眼来,正对上他深沉的眸子,清晨里他乌鬓玉面,在清辉里熠熠生光,弯着唇角笑道:“醒了。” 她嗯一声,因睡了许久,白皙面上清晰地锦纹痕迹,他喉中溢出闷声的笑意来,她忙摸脸,觉出来狠狠瞪他,恐就是那一瞪的娇憨风致,他垂首吻下来。 她心中亦是柔情万千,扬脸迎上去,颊上滚烫燃了一路,视野里一簇风中摇曳的石榴花,鲜艳似锦,也似染红了脸颊。 却听周围清脆的孩童笑声,她猛然一惊,推开他果见马下立了两个男孩子,眼睛笑如星辰望着两人,她霎时面热,颇是埋怨的瞧他,两个孩童扬脸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唔……我们?”他挑眉:“我们在制造后裔。”她嗤一声笑出来,扭头啐他:“小心教坏小孩子。” 两人亮晶晶的眼睛看看上官漫,又看看赫连瑜,似懂非懂:“我们以后也会这样么?” 他笑道:“那是自然。”她在他怀中笑的花枝乱颤,伸过手来在他腰上狠狠一拧。 简单用了早膳,两人到镇上换下衣裳,因着此处阿昌族居多,穿着汉人服饰太过引人注意,也因着贪玩,便入乡随俗换了阿昌族的衣饰。 看他穿惯了官家常服,一身黑色对襟窄裳,缠着白色包头,倒显出几分青年男子的开朗磊落来,她亦带着花冠,穿黑色筒裙,黑色包头上插着累累玉兰花,在日光下回眸一笑,人比花娇。 入夜两人借住农家歇息,一对中年夫妇,膝下一个女儿,是个极热情的女子。 夜里气息极是清新,比之都城的繁华,此处更加宁静纯朴,两人本是立在山丘上,往远处眺望却见一路人气势汹汹朝这里来,火把上火焰乱跳,簇簇如星,上官漫奇道:“那是什么,莫不是土匪么?” 赫连瑜只是微笑:“听说此族有奇特的俗礼。”话音刚落,人势如墙涌过来,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两人本在一处,只觉有人拉着她便跑,她也懵了,只以为是赫连瑜,跑的气喘吁吁,只闻前面清脆的一声:“到了。” 她才猛然发觉拉着她的手又软又小,全然不是男子的手,前面那人回国连来,一双眸子亮亮嵌在略有点黝黑的皮肤上,头冠上数朵石榴花,映的她脸颊也发着红,却是借住农家的女儿阿妹。 上官漫余惊犹在:“方才那是什么?” 阿妹只咯咯直笑,拉着她悄悄进了一家院子,小声道:“随我来。”她因家中常到镇里,所以汉语说得尚好,可语音里仍带着几分生硬,可自她嘴里说出来,竟觉十分可爱。 屋里却聚了十几个同她一般年龄的阿昌女子,见了阿妹,叽叽喳喳说着,双眸灼亮神情极是雀跃,她听不懂只茫然看着,阿妹转过脸来问她:“你相公呢?” 她才反应过来她是问赫连瑜,脸上蓦然一红,浅笑道:“方才走散了。”她到不担心,这里这样小,她总能找到他。阿妹却神秘对她一笑,道:“应该很快就到了。”转脸对中间那女子说了几句话,与她解释:“她叫阿喜。”那叫做阿喜得姑娘盈盈笑看她,上官漫才发现阿喜耳坠大耳环,腕上一对花手镯,颈上挂上银项圈,在胸前的纽扣上和腰间系挂上一条条长长的银链全身银光熠熠,与阿妹不一样的装扮。也不知阿妹对她说了什么,阿喜拉了她的手进到内室,再出来,便是和她一样的装扮。 院外突传来杂沓脚步声,阿妹身子灵活,转过身去一口吹灭燃着的油灯,室内顿时黑寂,只见月光自窗外泄进来,一地银光。 半晌眼睛才适应突来的黑暗,再回身,阿妹挽了她的臂弯,姑娘们打开一口红漆箱子,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被塞了进去,才进室内还有一口一样的箱子,想是那阿喜姑娘在里面。 箱盖砰的合上,阿妹一跃身坐上去,却见正对门的方向开着一个镂空小孔,上官漫扬起脸来,孔中只望见阿妹纤细的小腿连着裤管晃来晃去。 门砰的被撞开来,只见门口用了无数只脚,一个小伙冲口就唱,她随听不懂,却闻言语急切,几个姑娘也唱着答,她们嗓音清脆,婉转似是黄鹂,这样听着耳里,一唱一和,颇是好听。 又一人上前,声音温醇,如风吹过耳边:“请指教。” 阿妹笑起来:“你来找什么?” 赫连瑜道:“在下来找被姑娘抢来的内子。” 阿妹一本正经道:“凭什么你来找便还你,你需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姑娘请说。” “我问你,她哪里比我好,难道我不漂亮么?” 上官漫这才了悟,那姑娘华装重饰,阿妹与那两个姑娘又是这般光景,想来是伴娘的角色,想来需新郎哄伴娘开心了,方才放人,她倚在箱子里倒生出好起来,想要看看赫连瑜发窘的样子,不由自主凝神听着,只闻赫连瑜道:“我们汉语有个句子叫做‘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姑娘虽好,却是在下想要的。” 他嗓音磁性好听,在夜色里回荡只觉似有回声。 上官漫闻言只缓缓转过头去,身子挡住露进光线的小孔,只觉里面漆黑不见五指,她却觉得幸好躲在这里,黑暗里红晕腾腾爬上脸颊,发上累着开的正好的石榴花,隐有浓香,花瓣垂下来打在脸上,凉凉偎着滚烫的颊。 阿妹闻言只喃喃重复:“虽则如云 真是好听……”一个姑娘说了一连串,阿妹猛一禀神,笑道:“我可不能这么容易就让你骗了去。你既然喜欢她,那你喜欢她哪里?” 却是兀一阵沉默,静的只闻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这样激烈,只怕外面的人也听到了,赫连瑜再没有说话,阿妹竟急了:“你说话呀,你喜欢她哪里。” 她无意识捏着手指。 赫连瑜笑道:“我都喜欢。” 上官漫一颗心尚还怦怦直跳,闻言嗤笑出声来,这样生涩似个毛头小伙,全然不是传闻中赫连瑜的样子,可她心里竟满满的喜欢。 阿妹也嘻嘻笑起来:“我这里算是过关了,还有一关,你需过来才能将新娘子交给你。”昌族姑娘们捧来两个陶碗,一个交给赫连瑜,一个交给方才对歌的那个小伙,也不知是什么,闻之恶臭扑面,众人无不捏了鼻子。 阿妹道:“喝了它。”阿昌族姑娘们齐声催促:“喝!”众口清脆,竟是震耳欲聋。 想来极是不好喝,那小伙便喝边嚷,赫连瑜看了半晌却皱着眉一饮而尽,惹来众人纷纷惊呼,阿妹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并不说话,只笑吟吟瞧着她。 阿妹面上一红,忙打开箱子,上官漫抬起脸来,正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眼眸深沉,脉脉有情,这样的神情,仿佛爱极了她,阿妹在一旁道:“需要新郎背着才是。”赫连瑜蹲下身子,她攀了他脖颈,他身上依旧清淡的薄荷香,这样靠下来,只觉宽阔安稳。 那边新郎已经背了阿喜,阿妹只朝两人扮鬼脸催促:“快快。” 上官漫不明所以,刚一出门,却听阿喜“哇”一声哭出来,新郎加快了脚步。阿喜泪水涟涟,被新郎背在身上,回首直唤:“阿娘。”立即便有许多中年男人自院子里冲出来,拿着家伙便追,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新郎一起的年轻小伙冲上去去当,新郎背着阿喜拔腿便跑。 竟也有人来追他们,上官漫惊了一下,赫连瑜竟也被追的狼狈逃窜,急急出了院子,她伏在他背上笑的泪都溢了出来。 |秋之儛。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二十一   阿昌族抢了新娘来是要马上拜堂的,之前并不知是他,心里也只是漠然,这会红烛高燃,四下里皆是热情朴实的笑脸,在这样被祝福的拜礼之中,两人眼中看到的是何等的浓情,拜礼之后尚有篝火晚会,彼时火光照得亮如白昼,映着人们洋溢的笑脸,到处都是歌声,只坐在那里,便觉已经醉了。 被两个姑娘扶上了厢房,二楼木板铺地清一色的手织刺绣,借住人家的女主人笑着进来,灯光下映着她黑如暗夜的整洁牙齿,阿昌族以齿黑为美,这女主人便是一位风韵犹存的美人,她正要起身相应,女主人直笑:“快坐下,快坐下。”她握住上官漫的双手,与顾充媛不同,她手心粗糙如枯枝,早已印上岁月痕迹,摩挲只觉肌肤刺疼,上官漫却觉温暖异常,女主人在一旁盘膝坐了,笑道:“在这里不用担心,不会有人追来,但一定要回去与家里商量清楚。”她神情极是慈爱认真,说着汉语尚有些身影,上官漫听了许久才听明白,一刹了悟,阿昌族抢婚成俗,并不觉奇怪,若是汉人,只怕是大逆不道,赫连瑜一双蓝眸,一眼便知是异类,这女主人想岔了,只以为两人私奔而来,她抿着唇直笑,谢过女主人,夜已经深下来。 房外终传来嘻嘻笑声,几个小伙拥着赫连瑜进来,生硬说了一句:“我们把新郎送来了。”望着她只是笑,赫连瑜也笑:“还不走?”小伙子们哄笑一声,急急退出房去。 她局促坐在那里,突觉房里燥热不已,他似是有些醉了,立在门口看着她,眸光里慵懒的笑意,道:“我去沐浴。” 她蓦然面上一红:“嗯。” 这一等便是许久。 这个村子并不富足,灯油也只过节时会染上,转脸才见油已燃尽打扮,火苗顺着芯子刺啦作响,她终站起身来,张了张唇,又兀自抿唇。 称他大人太过生疏,若称他小字又觉太过亲昵,到不知唤他什么,索性不开口,出了门去,楼房外有一排空出来的空地,用竹管引水而下,只闻水流如注,月色如银撒了一地,迷蒙只似在梦里,赫连瑜便站在那如柱水流里,月色随着水流,静静淌了他一身。 才见他赤着上身,只传了单薄亵裤,水流自他健壮胸前蜿蜒流下来,所到之处水光潋滟,她急急撇国脸去,低下头来面颊已热。 见是她,赫连瑜一拉主伐,水流才淅淅沥沥停了,那水滴仍滴滴答答自他身上滑落下来,只在脚下积了一隅,他道:“怎出来了?” 她瞥眼看向别处道:“看你许久未好,便出来看看。” 他点头道:“夜深了,各自歇息吧。” 他说“各自”……她一怔,忘了顾忌猛的回脸看他,眸子里水光盈盈,似有碎星闪烁。他心里一动,却蹙了眉,说的很是委婉:“唔,那碗东西味道极大。” 她愣了一下,突便明了,捂唇便笑,发上簪的石榴花开得正好,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他颇是无奈看着她,道:“今晚便分开睡吧。”她已回过身来仰脸吻上去,他身子蓦然一滞,只闻她低喃:“我不在乎。” 他低声唤了声:“漫儿……”扶住她的脸吻下来,拥了她进房,转身用手一扯,门“砰”一声关的严丝合缝。 第二日新郎们却早早起了去到田里,新娘为自家公婆侍奉造反,赫连瑜天还未亮就被热情的阿昌族小伙拉了去,她便随着阿妹进到厨里准备早饭。 只闻房外一阵喧闹,她自石瓦房里探出头来,赫连瑜正踏着朝霞而来,余辉碎金子一般跳跃在他俊朗面容上,一路似是镀了金,阿妹笑嘻嘻的凑上去:“阿哥来啦,阿姐给你做了好吃的。” 赫连瑜颇是意外的挑眉,看过来,眼里唯有戏谑。 她瞪他一眼,含着笑端了放到院中石桌上,一大海碗里热气腾腾,拂在面上一团雾气,香味便一在清晨弥漫开来,阿妹忙将赫连瑜按到石凳上,两双杏目瞪着他拿起竹箸不紧不慢吃下。 上官漫殷勤盯着他:“怎样?” 他坐在石凳上雷打不动,答得漫不经心:“唔,比那黑东西好吃些。”她闻言一啐,她私下里问了女主人,那黑乎乎的东西叫做苏子粑粑,用新鲜猪肉烧熟后剁细斩茸然后用酸醋拌匀,再加上碎花生米、猪肝、猪脑、粉肠、芝麻、大蒜、辣椒、芫荽、豆粉、酸水等,搅成糊状。原是过节才吃的,又因用来试探新郎诚心,分量稍稍调整,闻着臭吃着辛辣,却是对身体有益处的。竟不想他对此事狠狠于怀,这样执拗,倒像个孩子,忍笑在他肩上娇嗔一推。 那纤纤玉指上却见烫红的痕迹,他皱眉一把攥进手里:“怎么回事?” 她迟疑未答,只听阿妹道:“阿姐为了给阿哥做饭,把手烫了呢。”说完一双眼睛好奇的看他神色。 他并不言语,只低头缓缓在指上一吻……上官漫忙抽回手来,面红轻斥:“阿妹在一旁呢。” 阿妹已捂着眼兔子一般跑开来:“我没看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两人只是微笑。 夜色寂寞,她沐浴进房,便见赫连瑜一身白袍负手立在窗边,他身后是星辰满布的苍穹,衬着他略显深沉的轮廓,外族的衣裳他到底穿不惯,还是央农家女主人裁了白布做了这么一件……见她出神,他转过脸来看她,眸中带着些许怜惜。 她只顾着擦干梳发,乌发衬着白瓷一眼的面容,可见笑容恬静,正是高兴的时候,只听她含笑道:“唔……帮我将木梳拿来……五郎……” 他显然怔了一怔,半晌笑了,果将木梳捏在掌心,并不递给她,伸出一手箍住她后脑,修长手指掬起一缕,黑如锦缎,掌心中隐有流光闪过,湿发上尚携着水珠,滴答淌在他指尖,他低着头梳的温柔,终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她听他许久无声,微侧了头:“听说你在家中排行第五……”听闻古夏国大王对他并不喜爱,质子一事看得出来,当前不顾他的安危发动战乱显然不见他的安危放在心上,与家中兄长定也不亲厚,按他的排行来叫虽是亲密,她不知如此称呼是否妥当,声音略有迟疑,他探过手来,将她的头扳回去。 只闻他在身后低笑:“我很喜欢。” 她才松了口气,旋即也笑了。 一切自然而然,他垂首吻她的发,她转过脸来娇嗔瞪他,他反倒笑了,拖着她的脸吻上她的唇,他的手越发不老实,探进里衣来,她气笑着拿手去挡,气息却乱了,吻密密麻麻落下来,衣落簌簌,只觉他指间皆是温柔,拂过她片片战栗的肌肤,似是下一刻便要融化了。 一夜累极,醒来天还未亮,她拢着薄毡抬起脸来,便见赫连瑜披衣倚在窗前,眯目看向远处,似在沉思。 她半倚起身来,惺忪道:“有心事?” 他才转回头来,半张脸隐在暗影里:“醒了?” 她直觉不寻常,又问道:“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朝中?并不是什么大事,太子推荐了洪飞领兵去了边境,几次大捷,黄帝龙颜大悦,称赞太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相比之下,黄帝一次也未提让他上朝的事,想来是晾上一晾了,可重点不是着俄……他沉默,半晌才语气低沉开口:“漫儿,府里来信,顾昭媛病重……” 她怔在那里,刹那只觉天翻地覆,惊雷滚滚。 当即便告别了农家三人,换上普通衣裳连夜兼程,第二日晚上才到了尚书府,青瑞三人早已在轿门处迎着二人,他一手将缰绳扔给胖子,箍住满脸焦色的上官漫问道:“怎么回事?” 青瑞声音低沉:“说是起初只是偶然风寒,并未当一回事,渐渐却觉出不对来。” 她听不下去:“母亲身体一向很好,不会因风寒迟迟不医,此中必有猫腻。” 他重重握住她颤抖的肩,语气沉稳,听的她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去准备轿子,殿下要进宫。” 杜明惊道:“现在?”如今赫连府外重病监视,上官漫能否不被拦下,谁也没有把握。 却闻有人急急朝这里跑来,手里宫灯随走势乱晃,见了她气喘吁吁开口:“殿下,太子殿下派了轿子来接殿下进宫。” 赫连瑜微微蹙眉,终究没有开口。 果是珠儿,听闻是太子的人前来,她心里一暖,旋即笑了:“来的正好!”顾昭媛重病在身,她却与赫连瑜偷偷跑出去玩乐,蓦然一股负罪感,想到太子在一旁照料,只余了感激,上官漫闻言提裙就走:“带我去。”走了几步,她蓦然回首,只见他一袭白衣立在树下。 眉目平静,轮廓深隽,却看不清他眸中情绪。 他的声音低低响在夜色里:“如今的形势,我不能进宫,替我代为问候。” 她轻轻点头,来不及细想,忙随珠儿出府。 |秋之儛。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二十二   大启朝夏末将至,秋意微醺,古夏国已是寒天冬日,大雪纷飞,白色苍茫里疾步行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披着一袭黑色大擎,身量极高,深目高鼻,一双蓝眸似是暗夜里的鹰,只是她未到那雪地里孤零零的院落前,便冲过一对白衣女子,唰的亮出利剑,映到男人眉心一团刺亮的白光。 身畔有人在喝:“还不让开!” 女子们怒目瞪视,不让分毫。 男人冷笑一声:“区区小辈也能挡的了寡人。”身后顿有盔甲卫兵冲上来,女子们见状迎上去,只与他们斗在一处。 嘈杂的刀剑碰撞震得屋檐上白雪大块大块的砸下来。 男人直直走向室内。 扑面一阵暖香而来,又美人素衣螓首坐在窗前,那样影影幢幢的轮廓,看一眼只觉心脏急速鼓动,砰砰跳个不停,真是美,美的让人窒息。 他却扬起巴掌,狠狠就打过去。 那女子也不吃惊,几乎是无声被他掌力扇到地上,地面铺就厚厚的羊毛毡毯,她细白的指甲掐进毯子里,唇角流出的血液静静淌了一片。 她淡淡扬起脸来,绝美的面容唯余了淡然。 他恨极了她这样的神情,掀起她的裙摆就闯进去,她疼的面色发白,身子痉挛到一处,仍旧一声不吭,他狠狠撕着她身上的衣裳,裂帛声刺耳响起,仿佛这样才畅快,直到片不遮身,羊毛毯上她的胴体白璧无瑕,他呼吸急促,在她身上粗鲁驰骋,下身流出血来,开在羊毛毯上硕大而殷红的花朵,定是极疼的,可她依旧一声不吭,面上却浮起奇异的嫣红来,望着他,忍耐的,颤抖的,似是困在铁笼里野兽的挣扎于撕扯 他红着眼哈哈大笑:“恨我吧,流瑾,我把你儿子送到虎口里,你恨我吧。”说到最后,他声音里几丝颓然:“哪怕你恨我。” 她突笑了,凌乱发丝遮掩着她白皙的脸,唇边绽开奇异而魅惑的笑容,却是字字寒冷:“恨你?你还不配。” 那样的笑容,总是冷若冰霜也美的让人心为之颤动,他看的有些呆,旋即似是疯了一般一次次撞击,她死死咬住唇,滴滴腥稠的血液自唇上滴下来,面色一次比一次白上几分,外面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闻风雪呼啸盘旋在房外,隐隐夹杂着一个中年女子焦急的嘶喊声:“大王,您饶了王妃吧,她身子才好些……” “殿下,王妃送了书信来。” 上官漫的身影转过长廊不见,轿夫长长的一声“起”似海响在耳边,青瑞捧上书信,赫连瑜才回神,抽出,抖开,只看了一眼,蓦然捏在手里,脸色瞬间阴云密布,惊得三人噤若寒蝉。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捏着信纸的拳颤抖的厉害,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就连平日多言的杜明都缩进暗影里。他面色却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正因平淡,才更觉可怕,只闻他道:“那些人是吃干饭的吗,一个人都拦不住。” 青瑞只敢称“是。” 赫连瑜淡淡扫他一眼:“她信上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他目光蓦然有些深,沉沉透过夜色里层层重叠的廊院:“快了,她很快就可以脱离那个人。” 青瑞道:“上官昊似要动手了,他一心给儿子一个干净的江山,我们还是要借用何家的势力,河蚌相争,我们方便作壁上观。” 杜明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是老大,您老娶了临观,何家还会上咱们的套么?”他用词很是小心,只怕惹怒了他,灯下却见他负手立在阶下,轮廓深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却见长廊处行来一行人,如今府外被人监视,可进不可出,况没有吩咐,此时也不会随意放人进来,青瑞深深蹙眉,却见管家苦着脸提着灯走在前面,他身后一人头戴金冠,绛红常服,凤眼朗目,目光扫过来,凛然似剑。 正是太子。 赫连瑜也不行礼,只淡淡看他。 青瑞一扫管家,管家早就溜了开来,杜明暗拍脑门:“一来就撞到刀口上,这人不是找死吗?” 太子突笑了,摸了摸脸笑道:“赫连瑜,姝璃宫里那一拳,孤可记得清清楚楚。”他生得本就一副温纯模样,笑起来更加显得爽朗宽厚,可语气全然不与表情相符,似是夹在风雨里的冰雹,一股脑门打下来,砸在脸上,便带着些寒气。 赫连瑜略略挑眉。 太子对他的态度满不在乎,自顾自道:“孤也知道,你连孤也敢打,全然未将这储君之尊放在眼里。”他忽而一笑,凤目灼灼看他:“赫连瑜,我看得到你的野心,若是十二妹看清了你的狼子野心,骄傲于她,她还会与你这要夺她自家江山的人在一起么。” 赫连瑜眸中终有了几分涌动,淡声道:“她并不在乎天家帝姬的身份。” 太子笑道:“纵然她厌恶,可她姓上官,赫连瑜,这一点你永远改变不了。”见他漠然不语,太子哈哈大笑:“赫连瑜,我来这里便是和你说,我不会给你机会,江山与十二妹只会是我的。” 赫连瑜蓦然沉下来,暗夜里他蓝眸幽暗,宛若兽光,望之犹若寒刃剐面,他声音亦是森寒:“你不配。” 太子只觉刹那手脚都不听使唤,那强势气息压的他说不出话来,可他已然不是以前的他,极力挣出一口气,勉强笑了:“可我不会让她伤心。” 赫连瑜冷笑,言辞如利剑直戳他软肋: “她若知道你的龌龊心思,还会一如既往的待你么?” 太子忍不住抽了口冷气,脸色渐渐苍白,他抖着唇瞪着赫连瑜,他亦平静回看他,只觉两人间暗云涌动,激起漩涡滚滚。 太子终扯了扯唇角:“那便比比吧,看看谁有机会让她憎恶。”丢下这句话,转身白着脸去了。 赫连瑜瞧着他绛红色的影子穿过长廊,转到月洞门便不见了,忽而扯起一抹笑意,传遍掠过凌厉的冷光,在月色下只觉森然如兽。 杜明和胖子忍不住同时打了一个哆嗦。 未进院子边听“吱”的一声,一道白影闪过,怀里已经扑进如雪一团,少女身上环佩响起,一人踏下玉阶,弯起眉眼喜滋滋道:“姐姐,你回来啦。” 白貂抬起一双蓝眸来撒娇瞧着她,忍不住低头抬脚挠了挠,雪白足上小巧的一个金环,随着动作汵汵作响。 想起以前种种,她忍不住微一抿唇,金环上清晰撰写两个字:“胡子。”抬手抚了抚白貂的头,交给耀阳,问道:“母亲怎样了?” 耀阳见她对待白貂如此亲昵的样子,那白貂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呆滞模样,有些发愣,听到她问,忙答道:“姐姐放心吧,御医说已经好转了。” 她“嗯”一声,疾步进了正殿,殿中央铜炉溢出白烟缕缕,缭绕掠过赤金钩子勾起青纱烟帐,帐子里影幢的一个纤细人影,她兀的驻足一颗心才急速跳起来,竟不敢往前走。 帐子内一声轻咳,似是觉察有人进来,问道:“谁,罗姑么?” 听她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虚弱,上官漫站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便觉腕上一热,抬眼只见罗姑,几日不见,只觉她沧桑许多,罗姑轻道:“殿下进去吧,昭媛等你许久啦。” 她默默依言随她进去。 榻上顾昭媛粉黛未施,只懒散拢起发丝披在身后,脸色蜡黄,恹恹无力,见着她,眼眸里才一亮,便要起身:“漫儿来了。” 上官漫忙按住她,嗔道:“女儿这不是来了么,才几日不见,便想孩儿想成这样。” 顾昭媛叹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想想,真不该将你那么早嫁出去。”耀阳一不知何时进来,撅唇不依不饶:“顾娘娘偏心,临观姐姐嫁出去了,不是还有我么,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么?” 她向来这样称呼顾昭媛,亲昵又不尴尬,软软一声,只觉好听,模样由娇俏,做出个撒娇样子来,谁也忍不住喜欢,罗姑只在她水嫩的腮上一掐:“哎哟,这个耀阳殿下,小嘴蜜一样甜。” 耀阳笑道:“顾娘娘一定要好起来,耀儿还想让您给我梳头呐,嫁个驸马姐夫那样的好郎君。”她双颊嫣红,一双眸子神采飞扬,顾昭媛面上渐渐神采,笑道:“好,为娘答应你。” 罗姑一个指头戳到她白皙脑门上:“姑娘家家的,不知羞。” 耀阳朝她一个鬼脸,端了汤碗殷勤道;“我来喂顾娘娘喝汤。” 顾昭媛勉强喝了几口,再也咽部下去,捂着唇清咳,耀阳有些无措,上官漫忙接到手里,罗姑将耀阳拉出去,屋里只剩了母女二人。 她将汤勺递到唇前,顾昭媛缓缓摇头,她只得回身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顾昭媛突伸过手来按住她的手腕,五指纤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睛望着她,红唇微微发着抖: “漫儿,暂时留在宫里陪着娘吧。” |秋之儛。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二十三 她眸光恳求,似是要失去她一样,让上官漫心里蓦然一动,在记忆里,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不禁安抚微笑:“我在这里陪着母亲就是。” 顾昭媛才缓缓笑了,似是松了口气,缓缓靠回去,因着在病重,肤色带着没有光泽的暗黄,这样的神情,越发让上官漫难过,轻道:“你好好养病,我哪里也不去。” 顾昭媛垂下眼去,似叹似怅:“好孩子这世上唯一值得我留恋的只有你了。”说着这样摸不着边际的话,她微微的一笑:“我想睡会,你连夜赶过来也累了,偏殿一直给你留着,你也歇息吧。” 上官漫见她果是一脸倦色,点了下头,看她阖上眼方才悄声出去,刚行至门口,突听顾昭媛又问:“这阵子,你也别回驸马那里去了吧。” 她有些诧异,赫连瑜这些日子在朝中失势,皇帝一直未有复用的半点迹象,以顾昭媛的性子,决计不会说出这样薄情的话来,除非到了攸关性命的地界……顾昭媛这样说,一定是因为太爱护她,转身微笑道:“既然已成夫妻,就该有难同当,母亲放心吧,他虽被困在府里,却还未到牵连孩儿的地步。” 顾昭媛却又是一叹,阖上眼径自睡去了。 离开正殿,她叫罗姑拿来御医的药方,一一核对了,并未有不妥之处,正在纳闷,忽听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十二妹呢?” 她推窗看去,太子朱袍金冠,只将披风交给罗姑,罗姑笑容十分捻熟,道:“在屋里吧。”太子微微一抿唇,院子里暖黄的宫灯,映着他面色如玉,许久不见,只觉他比平日稳重了许多,不禁笑道:“三哥。” 太子身子一震,抬起眼来直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什么涌动,很快又压抑住,笑容温暖:“十二妹回来了。”他大步过来,上官漫起身便去开门。 睡下的耀阳床上一个翻身,喃喃嘟囔:“太子哥哥又来了么。”虽是兄妹,可这样不见总是不好,上官漫道:“快些起来,小心三哥说你没有女儿家样子。” 耀阳攥住锦衾不放:“自从顾娘娘生病,他一天踏进姝璃殿数次,一直顾着样子,不是累死人么。”也不理她,自己睡去了。 原是他一直在加以照料,怪不得罗姑的神情如此亲昵。她心里一叹,她又欠了他许多。 太子并不进房,只在外面坐了,罗姑端了茶点与他说话,俨然是一家人的模样,这样亲昵,倒然她有些不习惯,仿佛不过离开的几日,自己已成了外人。 “十二妹,有件事,我需向你道歉。” 罗姑留下两人说话,自己躲开来,夜色里太子眸子黑亮,定定落在地面上,灼热的发烫,她有些不适的蹙眉,他才别开脸来,笑道:“关于孟飞,是我找了他,他说未经你的允许不敢擅自决定,是我劝他,叫他到战场上历练,将来也好帮你……” 她心里却是震惊,这样的话,竟是从她的三哥,那个曾经抱住她双腿哭泣的太子口中说出来,仿佛与赫连瑜私自出行几日,再回来世事皆非,全然不是她所熟悉的。 太子见她发怔,不禁叫道:“十二妹,你可是生气了,毕竟我擅自用了你的人。” 她忙回神笑道:“我怎会生气,孟飞身后没有势力,让他带兵最不会让父皇起疑,日后立了军功,也对咱们有好处,三哥做的极对。” 太子才笑了:“你不生气就好。” 她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拜别了太子,查阅了一夜的医药典籍,也未发现顾昭媛的病有星点下毒的蛛丝马迹,不知不觉伏案睡去,再醒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珠儿在外面通禀:“殿下,曹阿翁在外面等着殿下呢。” 她微惊,简单洗漱着装,耀阳仍在梦中,她轻轻开了门,正欲关死,却见一团白影嗖的从门内窜出来,定睛一看,是那白貂闪着蓝眸看她。 她禁不住便笑了,曹德早已看见她,笑道:“殿下回来了,请与老奴走一趟吧。” 她这才抬起头来,曹德弯着长眼笑眯眯的看着她,她轻轻点头:“请阿翁前面带路。” 一路分化拂柳,却并不是去乾坤宫的路,随他行至一座行宫中,门外扈从侍立,自己一看,皆是皇帝的禁军,她陡然生疑:“阿翁,不是父皇召见么?” 曹德身子一顿,回过身来,两个禁军已立在她身后,她目光渐冷。曹德忙笑:“殿下听老奴说。” 她这才按压了怒气,声音已冷:“阿翁请说。” “殿下曾答应过圣上的事,圣上让老奴督促殿下。”他四顾左右,低声道:“圣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事可不得抓紧了,殿下好生闭关,昭媛那里自有人好生照看,让殿下没有后顾之忧。” 她隐隐觉得不妥:“我需向母亲嘱咐一下。” “这件事由圣上亲自开口,殿下不用担心。”他语气和善,目光却是坚定,毋庸置疑,绝没有回旋余地。 她心里一点点冷下去,曹德边道:“里面殿下需要的典籍都在里面,殿下不必担心。”一面使个眼色,两个嬷嬷面无表情的鱼贯而出,齐齐施礼却并不说话,曹德笑道:“请殿下焚香沐浴。” 她只得拾阶而上,脑中飞速运转,却听曹德“咦”了一声,道:“把这小东西赶回去。”禁军提刀便上,她回身才见那白貂也跟了来,因它身形灵活,禁军几次捉它不住,极是狼狈,不禁讽道:“不过是个玩物,阿翁连这个也不想让我带么?” 曹德面有疑虑,半晌才咬牙笑了:“既是殿下喜欢,那边让它跟着吧。” 身后殿门轰然合上,再不见外面一丝光线,亦与世隔绝,殿内无窗,只用宫灯照的亮如白昼,直直通向宫门重重的深处。 浴池里玉阶琼露,闻之沁香,四下里轻纱曼舞,一切都是好的,两个嬷嬷动作利落恰到好处,既侍奉得当,又不冒犯了她,她任由摆布,水雾拢在面上,湿热蒙上层层水珠,她才开口:“二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吧,我竟从未见过。” 主子问话,宫人需回答“是”否则便是施礼,她话一开口,却并未听到回答,蹙眉回过脸去,两人低眉敛目,倒似没有听见。 一个嬷嬷提起宽大呃素衣白袍静静侍立,另一个人无声前来扶她,她并不伸手,径自赤身自水中站起身来,肌肤莹白如玉,在水光中潋滟生辉,两人果然垂目,她赤足上了玉阶,脚上却是一滑,她惊的一声低呼,谁想身边的嬷嬷手疾眼快的不似常人,几乎一瞬间拖住她手肘,那掌心粗糙有力,硌在她柔软肌肤上,隐隐觉出指跟的老茧。 竟是有功夫在身的。 方才身上珠钗皆被卸去。那用来自保的匣子自也在其中,凭她一己之力,如何从这精致牢笼出去,不,她不能逃,她也逃不得,如今能想的,便是如何在这里堂堂正正出去,如果暗道地图一成,她的生死便在皇帝一念之间,女儿与江山之间,孰轻孰重,不用猜便已经知道结果。 她会因这地图而死,也会因这地图而生。 扶她的那嬷嬷正目光平淡瞧她,她回眸嫣然一笑:“谢嬷嬷。” 那嬷嬷一怔,似是听明白了,与另一人眼神交流,便过来将那宽袍披在她身上,她心中震惊,这两人原是又聋又哑,需看着她时才能明白她说什么,想来也是不识字的,即便她问了,她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禁苦笑,她的父皇,实在是用心良苦。 两人领她至一间密室,却是另一番光景,四壁皆徒,唯见一堆堆成闪的书籍,靠墙的东侧一张硬木矮桌,其上文房四宝皆在,除却用来盘坐的蒲团,再无其他。 这样的环境,她却是满意的,设置机关最忌吵闹,如今身在密室,侍奉的两人又又聋又哑,自不会前来吵她,且室内并无繁华装饰,虽是清苦,却容易让她凝神苦思。 白貂却极是乖觉,自己全成了一团,动也不动,只有到了用膳的时辰,门上打开一个四方的口子来,一人一兽的饭食便会准时送来,白貂吱的一声兴奋跑过去,再无声响。 壁上灯光照的室内皆亮,投在地上寂寥的影子,寂寞的仿佛世上只剩了她一人。 她站起身来随意抽出一本书来,皆是外面难得的典籍,不想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她因自学了这些东西,对机关秘术一向敏感,用指腹摩挲了一阵,果是一个嵌在书里的机关,忍不住便笑,这书的主人定是个机关高手,连一本书也不放过,一按,一张纸笺飘然而落。 上面却是极秀丽的小楷 井底点灯深烛伊, 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其下简短的四个小字:相思成灰。 她心里难言的惆怅,握住纸笺就势往冰冷壁上一靠,歪头唯见堆积成山的书籍……两人连夜回府,私下里也未来得及说一句话,顾昭媛又在病中,他亦不能出府,不知可与她一般,在这一片寂静里,会想起她。 忽又觉得不对,费了这样大的功夫,只为藏半首词,显然不合逻辑,将那笺子在宫灯火焰上一烤,秀丽的小字果然渐渐显现。 “他布置的很周全,我很喜欢,他也说,这样清苦,他会心疼,我心里却是高兴。” “他说,我会常来看你,我佯怒告诉他,不许来,你来了我可就画不下去了。”笺子最下方却是恨恨的一句:“他竟真没有来。” 上官漫不禁笑了,那女子娇嗔的笑意在脑中栩栩如生,陷于爱恋中的女子,都是这般口是心非的可爱。 可这女子,是谁? |秋之儛。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二十五章 是许久不见的昭阳。 在姝璃宫里看见她,实在是一大罕事。 太子明显的蹙起眉:“你来这里做什么?”昭阳眼风一扫上官漫,在她身畔的赫连玳瑁身上一顿,忽有转回来,笑吟吟道:“赫连大人新纳的侧室是我的表妹,这也是亲上加亲,依着礼数我也该来看望一下十二妹。” 她看不得她舒服,非要在这种时候往她心上插一刀。 上官漫笑道:“有劳姐姐费心了。”纤细葱指却在赫连瑜掌心狠狠一掐,抬起脸来笑容温柔:“我也有些累了,先行回府吧。”赫连瑜眉头略动,看着她,笑的一脸享受:“也好。” 太子面色铁青,道:“十二妹,昭媛身子未好,你这么早回去,不妥吧。”上官漫已经拉着赫连瑜出了院子,赫连瑜眉眼带着笑意任由拖拽。 昭阳脸色也并不好,两人瞪视一眼,各自离开。 纠缠,喘息,大红的锦帐尚未撤去,一散落下来,遮住里面的翻云覆雨,她心里带着恼,指甲狠狠掐进他北后的坚实的肌肉里,他背部起伏不平的疤痕,摸在指尖,粗糙的剌手,她心里一软,各种情绪斗转心头,压抑开口:“你怎不问……”他却低头吻下来。 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说。 窗外日头正好,明晃晃照进屋内,她赤着脚坐到前梳发,黑缎一般披在纤细肩头,衬着瓷一般的面容,她双颊嫣红眼里带笑,怎样也遮掩不住,镜中的自己原是是这样甜蜜,他只着了中衣下榻,他从身后侧过脸来吻着她的脸侧,密密的有些痒,忍不住躲闪着笑,只闻耳畔他隐约的笑,似是突想起什么,他“唔”一声,回身道:“来人。” 一对翠衣女子无声进来,深目高鼻,一双棕色眼眸嵌在比常人要白些的肌肤里,对着赫连瑜抱拳:“殿下。” 竟是一对双胞姐妹。 赫连瑜隐含笑意:“来见过夫人。” 古夏国皇子之正妻,均称夫人,他让下人这样称呼她,却是循着古夏的礼,她不是帝姬招婿,却当真是“嫁”了。禁不住微微一笑。 两人对上悹漫施礼:“天瑬(天瑜)拜见夫人” 她对二人微微颔首,赫连瑜低声道:“她们会武,能护你周全,最近不太平,要时刻提防。”未等她回答,顺势捏着她拍板的下巴吻起来,她当着人前面色骤红,他却颇是享受她面红无措的样子,低低一声笑。 天瑬姐妹面无表情侯在一侧。 两人用完膳,赫连瑜去了刑部,因之前两国征战,赫连瑜在府中禁足,之前的刺客一事搁置下来,自他复职,一切恢复常态,期间陆续捉住许多叛党,严刑拷打下来,得到的线索少之又少,赫连瑜猜测,这不是一般的反叛阻止,恐是一些旧臣暗地组织的复国阴谋,说到旧臣,上官漫想起一个人。 换了一件宫缎素雪裙装出门,天瑬姐妹紧跟身后,殊儿见上悹漫出门并不带她,不禁对一对姐妹多少有些敌意,上官漫没有表示,殊儿只得箴口。 刚下台阶便见对面丫鬟掺来一人,玉阶旁花团锦簇,微风中暗香浮动,那女子一件菊纹上裳陪着百褶如意月裙,身形在风中柔弱如菊,裙裾翩飞。 她倒是聪明,不学昭阳的艳丽,用这样清丽如荷的姿态去吸引一个男子的目光。 “婉曦见过临观殿下。” 何婉曦裣袵为礼,柔柔弱弱拜下去,她簪边一朵开的正好的玉兰花,颤颤映着她小巧的眉目,这般楚楚,若是男子,只怕会忍不住上前去扶她。 上官漫淡淡应一声,算是作答,她急着出府,并不想与她周旋,便领着二姐妹擦肩而过。 被人这般无视,何婉曦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愤愤,忍不住嘀咕一声,何婉曦扫她一雪,却追上来:“殿下……” 那样柔弱生怜的声音,任女子听了也忍不住心动。 她这才回过头来看向两人,朱钗垂下的流珠在眉心流华四转,清丽冷艳的眉目威仪顿生:“还有什么事?” 何婉曦神色不由一顿,停下脚步轻道:“婉曦初到府内,四处皆是陌生之人,除却夫君,唯殿下亲矣,婉曦斗胆,不知可称殿下一声姐姐……” “放肆!” 殊儿突出声厉喝:“小姐身份再尊贵,也不及殿下金枝玉叶,你有什么资格敢与我们殿下姐妹相称。” 何婉曦闻言,竟是眼圈微红,眼见要洒下泪来,急怯怯开口:“是婉曦逾越,婉曦这就告退。”垂首一副惊慌模样,似是受了惊的小鹿,身侧的丫鬟看不下去,狠狠瞪了殊儿一眼。 倒是显得殊儿像极了恶人,殊儿只僵着脸看她。 上官漫突笑了:“若不让你叫,只怕旁人会说我仗势压人。”她也不看她:“你愿意叫便叫吧。” 何婉曦面露喜色:“谢姐姐。”再抬脸,上官漫已令着二人转过月洞门,灰砖朱瓦砌就的槟榔眼里只见一闪而逝的雪缎身影。 “主子,小五好想主子。” 刚进府门,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影扑过来,小三规规矩矩的站在小五身后,许久不见,两人已经窜高了半头。她笑捏小五苹果似的小脸,周伯笑道:“公……不,小姐可算回来了,两人天天念叨着小姐呢。” 她左手牵了小三小五的手,问道:“返影呢。” “洪将军也来了,正在和返公子谈事呢……”周伯正说着,洪飞健步如飞踏出来,快到近前,猛又止步,低声叫了声:“殿下。” 返影锦袍逶迤缓步跟在后面,执着羽扇微笑。 上官漫笑道:“屋里说话。” 茶香弥漫,厅内静寂,周伯上了茶缓缓将厅门上。 上官漫挑眉:“父皇将你编入禁军?” 洪飞道:“是,诏令已下,三品的禁军统领,属下一时不知如何自处,特来求教殿下。” 皇帝明知洪飞是她的人,仍要将他编入宫中,如此,可是要给她实权了么,她不由微笑:“这是好事,正好我有事交代与你。” “殿下请说。” “替我寻个人。”上官漫沉吟:“一位名冠天下的美人,不可能这么容易就销声匿迹,寻不到半点痕迹,除非有人刻意隐瞒下来。” 洪飞诧道:“殿下要属下寻得人是个女子么?” 她低头呷口茶,漫不经心应一声,她直觉查到这女子的身份非常重要,既然她与皇帝关系非同寻常,皇帝登基之后自然要封她为后的,可宫里竟无半点她的传闻,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呢? “小姐。”周伯的声音在外响起。 “什么事?” “寒公子求见。” 上官漫微微一惊,旋即道:“有请。”返影撑着下巴笑道:“我们先行退下了。”起身徐徐向外走,见洪飞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斜斜睨他:“你若在这里呆着舒坦,呆着也无妨。”洪飞闻言瞪他一眼,气哼哼风一般大步出去,门口正碰上一身白衣的寒爷,洪飞冷着脸与他擦身而过,返影笑道:“这人就这性子,寒爷别见怪。” 寒爷笑道:“哪里。”返影瞟了室内上官漫一眼,关门出去了。 上官漫站起身来,宫缎素雪裙,发髻如雾,衬着玉肌雪肤。 寒爷怔了怔,微微苦笑:“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了。”他扫一眼她妇人才梳的发髻,唇角不自觉的沉了沉,眸中亦无了喜色。 上官漫笑道:“妾身虽是女子,还望寒爷能平等相待,以往欺瞒实属有苦衷,寒爷不要怪罪才是。”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寒爷请坐。” 寒爷淡道:“不了,此次前来,我是来辞行的。” 她动作微滞,猛地瞧他:“辞行?” 想是她眸中明显的震惊,让她面上线条微微一软,径自在一侧椅上坐下,靠到椅背上转头笑道:“嗯,辞行。” 她垂下眼:“是要去哪里?” 她半个身子倚在椅背上瞧她,漆黑的眸子似有暗流涌动:“我去哪里漫弟会关心么?”上官诧异笑了:“怎么会不关心,我们……” “我们?”寒爷截住她话头,眸子里忽明忽灭,似有痛楚一样的情绪一闪而过,瞧得她不敢直视,她嗓音暗哑:“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一直?” 她张口难言,缓缓低下头去。 就是那一低头吧,寒爷心中五味杂陈,转过头看向别处,厅里关着门,仍有曝光从镂空的窗纸里秀过来,一缕一缕投到锃亮青砖地上,可清晰看到光束里德粉法,他突想起来第一次见她,夜里的光摇曳转柔,室内静寂无声,她一袭白衣随林平进来,眉清目秀的样子,当真引得人心一动。 后来才知她竟是女子。 寒爷突笑起来:“我不是什么成人之美君子,见不得别人一面将我逼绝境,一面还在与我爱慕的女人谈情说爱。” 上官漫闻言不由蹙眉,寒爷未等她一口,在袖中捏出一个纤细竹筒来掷到桌上:“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这个人,你应当了解。” 她狐疑打开,抽出里面的绸条,不禁怔住了。 上面一个女子小像,正是在暗道里挂着的那位,虽然有些差别,轮廓还是辨的出来的,下书苏流瑾,她蓦然想起,皇帝并重,突重重握住她的腕,雷霆滚过心头,沙哑一声:“流瑾……” 一颗心突突突乱跳,低头看下去。 “平民之女,因机关秘术被赏识,封瑾郡主,嫁与萧王爷,王府败落,送与古夏和亲。” 寥寥数字,便是一个女子的一生。 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兀自喃喃:“她竟嫁了别人……” 寒爷道:“当年的萧王爷手握兵权。”无需他再说下去,皇帝想要拉拢此人,自古美人送英雄,何况是一位才貌双全的美人,又或许,是她自己甘愿嫁过去的呢。 “那,她如何又辗转去了古夏国?” “古夏国王不知在哪里见了她的小像,一时惊为天人,彼时八皇子刚刚登记,江山不稳,古夏以三年换取苏流瑾。皇帝正愁没有借口卸掉萧王爷的军权……” “可她到底已是有夫之妇。” “这有什么,古夏国可子承父妻,何况一个已婚的女子,况他们以抢夺别人的妻子为荣……” 猛地别头,她不愿再听下去。 寒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再美丽的女子一旦卷进权利漩涡,终究会成为牺牲品,漫弟,你……” 她截断人的话:“她还活着么?” 寒爷苦笑:“谁知道呢,古夏国王多疑暴戾,恨她心里一直有别人,传闻处境凄惨。” 兀便一阵静默。 只闻窗外传来小三小五清脆的孩童笑声。 良久寒爷才起身笑道:“我先告辞了。” 上官漫茫然回神,走在前面为他开了门,日光猛然射进来,打在面上,竟有些耀眼,她突然回眸:“是你么,那日。” 寒爷身子一顿,日光照在她俊朗的面上,灼目如耀日,他微笑:“什么?” 她镜不想再问下去,转回头淡道:“没什么,一路保重。” 寒爷只是笑看着她,她侧身让开来,日光投在她身上亮白的一团,看不清是何神情,她仿佛是笑的:“寒爷,请。” 她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暗淡下去,淡淡道:“告辞。”顿了顿,他终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但是那日承诺依旧有效,你若有事求我,便到六合胡同的米铺找胡掌柜。” 她轻轻点头。 寒爷一叹,哈哈大笑:“告辞。” 走了几步他终忍不住回首,她依旧立在那里,乌髻雪衣,在檐下静静看着他,日光斜斜打在她白晳面上,深睫似是蝴蝶翘起的侧翼,这景象似是一幅画,刹那篆刻说头,永生难忘。他想起那夜里她那双眸子,倔强高傲,一汪寒月般瞧着他,被林平一脚踢下去,她颤颤巍巍起身,荏弱似是风中摇曳的一朵淡菊,可她的眼神,偏偏那般高贵不可侵犯。起初只觉这个女人有趣,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女人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心里呢? | 翰家小妞 手打,转载请注明|http://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二十六章 中午赫连宇特意赶了回来,上官漫吩咐吩咐厨房做了木兰酥饼,她喜欢在空旷的地方用膳,因此叫男仆在主屋向阳的地方用方砖砌出一片空地来,上铺铺板,修葺高低合适的栏杆,秋季到了,风里夹着一点凉,她便命人寻了白色的羊毛毡毯铺在上面,赤足陷进毯里,软綿无声。 酥饼摆在紫檀灵芝纹的矮几上,配着几样菜色,醇香扑鼻,琳琅好看。 赫连瑜进到屋里,上官漫凭栏回眸朝他微笑:“觉得怎样。” “唔”他颇认真的考究一番,眯目望去,府内飞檐勾角,红瓦遮翠,一览无余,笑道:“不错。” 上官漫为他乘汤,小女儿家的抱怨:“可惜少了一片绿竹。” 他弯唇:“绿竹不是就在这里?” 人都说,君子如竹,她回过味来,将乘好的汤碗塞给他,碎笑道:“王婆卖瓜,不知羞。”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他湛蓝的眸子正含着笑意瞧着她,她抿唇别过头去,清风撩起颊边的发丝,挠着颊上的浅浅绯色。 第二日醒来,她望见连绵不断的凤凰竹,那欣欣向荣的绿色霸道占了满眼,塞的眼里禁不住落下泪来。 赫连瑜回府内用午膳的已成了习惯,每每看到府门前那鼎官轿,管家忍不住啧啧:“有了家室就是不一样,这府里也越发有人烟味了。” 用过午膳,难得赫连瑜空闲在家,饶有兴致厮杀一盘,两人互不相让,这一僵持便是整个下午,葱翠绿竹有风拂过,簌簌如海浪涌来,偶听一声落子响,两人均是白衣宽袍,风吹起衣角浮动,掠过俊朗美丽的容颜,偶脉脉对视,相视而笑,眼里只剩了彼此,远远望去,惹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殊儿远远望着,突怅然一叹。 进一步是陷阱,退一步元气大伤,当真难以落子,她蹙眉苦思,赫连瑜好笑催她:“我索性去看一会书。” 她闻言瞪他过去,捏着白子斜斜一咬唇,嫩红的唇上浅浅的一点齿痕,泛着花蕊初放的嫩红,他忍不住看过去,便有些心旌神驰。 “该五郎你了。” 她抬起眼来璀然一笑,刹那如月华绽放,映的四下里皆亮,他怔了怔,漫不经心的问:“哪里?”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指:“这里。” 暗褐色的棋盘经纬分明,映着她的白皙的指,只觉透明莹润,触之温软沁香,他忍不住探手往掌心里一攥,上官漫未防他如此,面热抽出来:“专心些,该你了。” 他定定神挟了一子落下,这一局布局精巧,颇费了他一番心思,她自不能游刃有余的应对,一对深睫如蝶翅颤动,又浅浅的咬唇。 只觉得那齿似是咬在他心上,酥酥痒闫的,似有百爪挠心,赫连瑜忍不住开口:“不然喝杯茶再继续。” 她轻轻瞥他一眼,顾盼万分风情:“不成,我偏要想出来。”兀自又捏着尖可削葱的下马沉吟。 赫连瑜无奈勾着唇,轻轻扯了扯领口。 却听一声柔软甜美的女子声线隔着随风乱舞的轻幔传过来:“姐姐在么?” 殊儿声音迟疑:“殿下她……” 那声音主人已快步进来,素手掀了轻幔语气轻快:“姐姐,婉曦描了个样子,可颜色就是配不出来,请姐姐指教。” 话未落音,声音戛然而止,薄如蝉翼的幔帐衬着何婉曦清丽柔美的脸,越发衬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她呆了呆,受了惊一般缩回身子,若隐若现的立在幔帐下,小声唤道:“夫君。”一抹嫣红缓缓渗进白皙肌肤里,当真楚楚动人。 上官漫捏着棋子不语,淡淡穿过幔帐,看向守在外面的殊儿,因为上官漫不喜人多,只让殊儿一人随侍在侧,出现这种事,责任自是在她,殊儿脸色一白,急急跪了下去。 何婉曦忙道:“是婉曦不好,婉曦不知夫君在这里,请姐姐不要责罚殊儿姑娘。” 一直不语的赫连瑜猛地伸指了下棋盘,“砰”的脆响,惊得何婉曦的身子微颤,他嗓音含笑:“若再想不出来,我当真要去看书了。” 上官漫终又想起来,也不再管她,只管盯着棋盘苦思。 何婉曦立在屋内,隔着帐子隐约看见赫连瑜的侧影,上官漫浅浅蹙眉,他便那样看着她,那样的神情,溺宠温柔,何婉曦站在那里,一块帕子绞出深深的褶子来,赫连瑜突然微微蹙眉,声音里几丝不耐:“还不退下?” 何婉曦眼里泪水乱滚,涨红了脸低道:“婉曦告退。” 刚到门口,却被人截住了,火一样的绯色琵琶对襟裳,外罩绯红纱袍,隐约拢着弹花暗纹月华裙,美艳似能将整个屋子照亮了,何婉曦惊诧的小声叫道:“昭阳殿下!” 昭阳斜她一眼,蹙眉冷斥:“没用。”何婉曦面色更红,下一刻似要落下泪来,看得人心里一软,昭阳烦躁道:“行了,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这样说,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殊儿早已跪地施礼:“奴婢拜见昭阳殿下。”她声音清脆,四下里听得一清二楚,上官漫已与赫连瑜一前一后进到主屋。 昭阳这样横冲直撞,让上官漫颇是不悦:“姐姐好兴致,那阵香风竟将姐姐吹到这里来了。” 昭阳冷笑道:“我来看看自家妹子。”她瞟一眼赫连瑜:“同是妹子,大人似乎厚此薄彼呐。”碰上他的冷漠眼神,心里狠狠一疼,忙转眼道:“十二妹,我这表妹在家里也是千金小姐,委屈到这里做侧室,你总不能委屈了她。” 上官漫一扫何婉曦,漫声道:“原来我是让你委屈了。” 何婉曦急急道:“殿下对婉曦很好。” 昭阳剽了上官漫一眼,抬着下巴道:“你到底是姐姐,有些地方还得请你多加担待,婉曦自小与我亲近,在家里也是娇惯着,罢了,今日我这个姐姐的便做东请你一请,她有对不住的地方,你也莫与她计较。” 昭阳向来自持高傲,竟能放下姿态来说这样一番话,上官漫料想她不过要闹一番,若是所了,以后只怕更加难缠,索性顺着她,淡道:“能让八姐做东,实在是我这做妹妹的福气,我吩咐厨房做些好菜,咱们便到花厅里去吧。” 她不知哪来的恼意,转头的功夫狠狠瞪了赫边玳瑁一眼,转头便走,昭阳竟睨眼笑看他:“大人不来么。” 何婉曦面色倏地红了:“咱们都是女子,夫君在怕不妥吧。” 想是那一声“夫君”刺得昭阳银齿暗咬,昭阳兴声尖气笑道:“妹妹这就错了,让不让你委屈,关键可是在大人。”她目光挑衅:“大人,你来不来。” 上官漫轻轻抬眼看他:“你去不去?” 赫连瑜似笑非笑回睨她:“听起来倒是颇有意思。”上官漫扭头,淡声吩咐:“殊儿,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 昭阳特意带了好酒来,何家资财丰厚,一坛自不是难事,此酒喝着甜綿醉人,后劲颇大,花厅里月洞式的镂空花窗,圈着窗外开的正好的木芙蓉,簇簇压在枝头,有风吹来,凌乱如雨飞了满室,室内馥郁花香,掺杂着淡淡酒香,轻易便觉醉了。 何婉曦最不胜酒力,一杯下去已经满面酡红,双眸美若秋水,潋滟的一汪,却拽着上官漫与她对饮,上官漫尚能喝一点,扛不住何婉曦软磨硬泡,待回神,已有几分醉意了。昭阳不停给赫连瑜斟酒,双目一瞬不瞬瞧着他,似泣似诉。 何婉曦伏在上官漫胸口低低抽泣,喃喃也不知说什么,搅得她颇是烦躁,她唤来殊儿:“送小姐回去。”殊儿忙道“是”欲来搀她,何婉曦却死死攥住她的衣袖,她若有所思看一眼昭阳,低声对赫连瑜道:“我送她回去。” 他早已不耐,点头道:“也好。”推杯欲起身,昭阳不依不饶扯着他的袖子:“十二妹要走,你也要走么?你当真狠心,扔下我一个人。” 这句何等幽怨,上官漫似笑非笑:“丢下八姐可是我们的不对了,你便陪着八姐吧。”赫连瑜惩罚性的看她,眸子落在她面上,炙热的似能燃起来,她突地面红,转过头去扶了何婉曦起身,迈出门槛一瞬,却见昭阳又斟了酒,她垂下头来,只见浓密发间栩栩如生的赤金簪花颤颤,遮住纤细的葱指在杯中飞快的一点,赫连瑜面无表情的接过来,一饮而尽……上悹漫狐疑蹙眉,何婉曦却“哇”的一声,似要吐出来,她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景,只怕她吐到自己身上,忙推攘她出门,殊儿急的在一旁跺脚:“这个人,还是大家闰秀呢,喝起酒来怎会是这个样子,殿下别急,奴婢这就掰开她。” 三个人在长廊拉拉扯扯像个什么样子,若是被旁人看见威严何在,上官漫只得道:“罢了,我送她回去就是。” 长廊迂回曲折,两侧怪石嶙峋,浓郁枝叶已有了秋意,几片黄叶夹杂其中,便生出几分萧瑟来,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衣裳铮铮作响,她本一身燥热,被那冷风一吹,只似有冷水自头上灌下,生生打了一个激灵。 殊儿也忍不住耸耸肩,低声抱怨:“这风真冷。” 何婉曦整个身子都倾在她肩头,她半个身子隐隐的发麻,突然就想起出门前昭阳那个动作来,开口道:“今日昭阳是不是有些怪。” 殊儿忍不住道:“她自从嫁了人,哪里正常了,听说天天和那范状元吵,吵完回到宫里,自己又跑回去,自从这何家小姐嫁进来,她又往这里跑,都嫁了人,竟这样不矜持……”兀的回神,吓的一张脸都白了:“奴婢该死。” 她却倏地驻足,轻道:“不好。”将何婉曦推到殊儿那里就提裙往回跑。 | 翰家小妞 手打,转载请注明|http://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二十七章 花厅内寂静无声,唯听枝叶簌簌,昭阳双颊酡红醉卧案旁,酒坛倒了一地,满目狼藉,上官漫精力扫了一眼,四下里却不见赫连瑜的身影,她走进去,风灌进室内,吹得裙裾鼓动,直觉身后有人靠过来,她猛地回头,只觉眼前素色幔帐乱舞,臂上被人一拽,下一刻背部紧紧贴到花壁上,熟悉的薄利香夹杂着酒香,她一颗心尚咚咚直跳,他的手箍住她的肩头,掌心滚烫。 抬起眼来才见他眸子已成深蓝,幽深如夜空,灼灼落到她面上,气息含着酒香拂到耳侧,他呼吸粗重,上官漫见他神情,不禁蹙眉:“她果然真在酒里放了东西。” “唔。”他隐约含笑:“叫种做缠绵的春药,盾地粗糙,来的却是猛急。” 她刹那面红,忽又透出苍白了,气道:“她竟这样……”不知羞耻,说到一半便咬齿,她自小虽在冷宫,礼教却是极严,万万想不到昭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给男子喂下春药,其目的昭然若揭,况她已嫁做人妇,堂堂一个公证,竟做出这样下贱的事情来,她一时悲愤难辨,一股脑门便发泄到他身上:“你竟也喝下去,万一……”他暧昧不明的低笑一声:“没有万一。”她才知他是故意,一时又气又笑,他低头便吻下来,那唇滚烫炙热,灼的她双颊似也燃起来,身子轻颤,忍不住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只觉他颇粗鲁扯开腰上绶带,环佩叮的一声坠落地上,他的吻烙铁一般落到胸前,她将滚烫的脸埋到他的颈窝,只闻耳畔尽是彼此浓重呼吸声,再也听不到旁的了。 第二日皇帝乾坤宫召见,暖阁里白烟屡屡,夹杂着浓重的药味,皇帝阖目爷脸躺在摇椅上,手里尚攥着一本奏章,想是睡的熟了,指节一松,眼看便要落下来,她悄声上前接在手里,将奏章放到书案上。许久未见,竟觉他老了许多,清瘦面上细细碎碎褶皱,词汇了岁月痕迹,发只用玉簪箍住,才见他双鬓已然花白。 皇帝喉间咕的一声,猛然便醒了,她忙伏下身去:“父皇。”皇帝惺忪睁开眼,声音尚带着睡醒的混沌:“漫来儿了。” 她低低道:“是。” 皇帝垂下眼来瞧她,她一身绯红的锦装翟衣,这样伏在地上,衣裳层叠逶迤一地,只觉艳光四射,便一时有些恍惚,上官漫许久未听他开口,跪在地上,膝盖聊聊发疼,忍不住身子一颤,皇帝才回过神来:“起来吧。”招了招手:“赐坐。” 便有内侍搬了锦凳来,她矮身坐下,低眉敛目等他开口,皇帝看她一眼才道:“朕命他们两月内完工,是你绘的图,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便代替朕下去监着吧。” 她倏地一惊,未想他并不过问那机关之事,急急跪下去:“儿臣领命。” 皇帝缓缓阖上眼:“朕倦了,退下吧。” 她狐疑一声“是”无声退下去,只闻暖阁内传来隐隐咳嗽声,曹德急急拿了鼻烟壶,皇帝低头嗅了,失了力气般靠近椅背里,声音疲惫:“朕给她一张免死牌,怎么用,就要看她自己了。” 由专人擎灯领她进了密道,里面闷热幽暗,唯那内侍手里的灯光,脚下一滑,身侧有人将她扶住,低低的一声:“殿下。” 那声音听着熟悉,她猛的看去,才见洪飞一身戎装立在一侧,因着生的高壮,甬道里窄矮,他只得弯着腰,显得局促别扭,她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里。” 洪飞道:“属下奉旨前来。” 暗道的事,自然是知情者越少越好,说不定今日参与的这些人某一日均会无声无息的死去,密道里征来均是没有家室的百姓,茕茕一人,为了赏钱被蒙面带到这里,也是不准出去的,只怕暗道建好之时,便是这些人丧命之期,连她身为帝姬都生死未卜,洪飞竟也被派了来。 她黑黑点头,不再说话。 赫连瑜中午回来,并不见上官漫,只见天瑬二人侍立门口,不禁问:“夫人呢?”两人皆是胡人,汉语说的并不利索,索性用胡语来说:“夫人自皇宫出来并未让奴婢跟着,只让奴婢二人先行回来。” 他闻言漫不经心的点头,管家过来:“大人,午膳已经备好。”他没了心思,道:“撤了吧。” 青瑞道:“这是开始行动了么?”唯见赫连瑜深深蹙眉,负手踏出门去,杜明在身后摇头晃脑:“下一步,对老大来说,不好走哇。” 未想这一仪便是一下午,甬道里已然不见了原来的模样,未防有知情者混进来,她将路线改了许多,由洪飞陪着漫无目的的走,只听一人惊疑:“这是什么?” 派下来的扈从皆知事情严重,发现物品丝毫不敢懈怠,恰巧上官漫在这里,便捧上来,上官漫一见不过是本手扎,扈从不敢打开,只颤颤巍巍捧过头顶,因为没有亲近的宫女侍奉,洪飞便接过来,翻开,竟无一字。毕竟都不想发生什么事端,见那纸上无字,皆都舒了口气。 洪飞本也是神情严肃,这会表情才缓和了些,开着玩笑:“难道是无字天书么?” 听得上官漫心里一动。 扈从已低声命令:“散了。” 这才来到僻静的一处,叫洪飞拿了举着灯来烤,不到片刻,果见一行行清丽小字浮上来,她如获至宝。 这字迹她识得。 “成婚那日,我是心甘心愿,嫁给萧郎,皆为了他手上的兵权,我依稀记得嫁前那晚,八哥穿着一身白衣立在树下,丫鬟奶娘为我梳发,他便在那里看着我。那眼中的神情看得我的心都碎了。 我应该对他笑,因为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他散去丫鬟们,只剩了我们两人,离我在几步处站定,我盯着铜境里的身影,亦不敢回过头去,只怕泪流满面。 我不会负你。 他这样说,我眼中泪水顷刻而出。” “两年过去了,他终于登上那个位子,还记得那天呼声震天,我独自在院子里听着鸣钟贺乐,心里喜欢异常,未想萧郎这样快就回来了,一把将我抱起,只在院子里飞旋,苏瑾,他大笑:我们生个孩子吧。” “可是那晚,他约我去暗道相会,姝璃宫曾是我住过的地方,那下面并没有设下机关,方便他安全前往,我自暗道进去,与他相见并不是难事,可我已为人妻……我终于还是去了,他只狠狠将我抱在怀里,吻落下来,这样猝不及防……” “我选了一条不归路,每每撒下谎言进宫,心中都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我告诉他,身体乏累,不便同房,他便搬到书房里去睡,他总是这样依着我,哪怕再无礼,他也依着我。” “八哥拍他出行的日子越发多了,我也几乎就住在了那里,可八哥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月圆之夜,他遵循祖制,留宿凤栖宫,我独自在床畔守了一夜,这里是闭塞的石室,寂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只闻见自己的呼吸声,漫漫长夜,苦守空房,我终觉得倦了。” “那一夜后,我竟病了,因八哥无法前来,我独自回了王府,管家给萧郎捎信,他竟连夜赶了回来,他风尘仆仆扑到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低低的唤我,苏瑾,他喜欢这样叫我,也便在那一刻,我突发现,这个男人,才是我一生可以依靠的。” “我与八哥刻意拉开了距离,我也不再进宫去,八哥逼问我,我只说太累,他竟大怒,我们不欢而散。可我未想到他竟这样狠心……” “萧郎回朝一直沉默,我才知那赫连启竟来向八哥要我,我已为人妻,又有了身孕,如何和亲,我气得浑身发抖,哄萧郎先睡了,偷偷跑进宫去找八哥理论,他竟逼我选,不去和亲便要留在宫中,我气得举掌便是一个耳光,他也懵了,气急败坏叫嚣:你再也别想见到他!我害怕了,我连夜赶回去,却见王府一场大火燃的半边天都红彤彤一片,我的萧郎,府里几百条人命……” 翻到最后,也只扭扭歪歪的几句,似是心情极其剧烈写下的: “上官昊,我恨不得饮其血,啃其骨,可怜我腹中的孩儿尚未成形便撒手人寰,这血债必须要血来偿,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诅咒你,诅咒 你子拳妻离,生女女被辱弃,不得状况终,亲子骨肉相残,血亲论乱,孤独终老!” 最后一句,笔痕力透纸背,在纸上滑下一道深痕,仿佛一双血红的眼睛带着憎恨凄厉蓦地剽过来,利剑一般直刺胸口,几欲窒息,她刹那惊出一身冷汗来,手扎啪的落地。 洪飞忙抢上前来:“殿下……” 骨肉相残!血亲论乱!皆被她说中。 她只觉全身都被抽尽了力气,缓缓依到石壁上急促喘息,脑中魔音盘旋,半晌才白着脸道:“我没事。” 洪飞担忧的看着她。 | 翰家小妞 手打,转载请注明|http://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二十八章 似乎是在祖庙,太子一身华服慢慢拾阶而上、至到坐上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足下,群臣高呼,他脸前九瑬冕珠络晃动,遥遥在人群里向她望来,俊朗的脸上弯起微笑,如沐春风。她正沉浸在那几分欣喜里,周围突暗下来,一股子阴风从周围吹过来,似能刺骨一般,眼前突出现一张张血污的脸,隔着铁栏杆凄厉嘶叫:“我诅咒你生女女被辱弃,不得善终,亲自骨肉相残,血亲论乱!”她本能拔腿旅游跑,却见过处浓雾里隐约的人影,身形修长,蓝底缂丝的衣摆随风飘决,她心中一阵狂喜,喜道:“五郎”转眼望见他幽蓝的眸子,也便微怔寻一刹,胸口兀的剧痛,她缓缓低下头去,银质雕花匕首柄插进胸前,曾经那双温暖修长的手此刻正漠然握住它…… 她一身冷汗,惊蛰而起,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温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低:“做恶梦了?”有宽厚的手掌握住肩头,将她揽进怀中,他身上丝质顺滑的雪白中衣,薄荷香屡屡沁鼻,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声强劲有力,让她错乱的心跳终于安稳下来,却是夜色正好,窗外皎月斜挂,透过绡纱凉薄的落到花枝蔓缠的锦衾上,额上细细的渗出一层冷汗,久了,便化成冰冷的凉意。 她突伸出双臂抱紧了他,他身上温热将那寒意渐渐驱散,赫连瑜见她眉头微蹙,苍白的面容在月色楚楚可怜,不禁拥紧了她,低头在她额上一吻,道:“别怕,我在这里。” 她心里顿时一柔,是的,他在这里,腔中一口气中终吐出来,沉沉睡去 幸好,只是个梦而已。 第二日一早便去了皇宫,那机关图慎密难懂,片刻难以抽身,午膳也只草草用了,因着日程紧张,谁也不敢懈怠,一日疲累,待赫连瑜回府,她已倚在榻上和衣睡着了。赫连瑜不忍叫醒她,将她抱至床上,自己也才睡下。 一连半月都是如此。连去姝璃宫的功夫都抽不出来,真正经家门而不入,也只曾远远望过去一眼,恰碰上罗姑,罗姑只说顾昭媛身子略虚,精神尚好,让她不要担心,她只来得及嘱咐,一定要看好宫内饮食,以防皇后意图不轨。 凤栖宫一点动静也无,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却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这日终得了闲空回府来,恰时日头更好,拂在脸上暖阳舒适,一屋子日光沁香,因见着负责浣习衣物的丫鬟正将赫连瑜才换下的中衣放进娄里,那是雪色的绸缎裁成,拘在手里似有流光,质地柔滑,穿着颇是舒服,他常喜欢穿的一件,不禁道:“把它给我吧。” 那丫鬟不妨她在屋里,惊得脸色煞白,刚要行礼,她已笑着伸过手来,瓷一般的面上笑容温暖,似能将人融化了,丫鬟怯怯双手捧上,她接在手里,指尖漫不经心的捋着,轻道:“退下吧。” “是。” 她含着笑将中衣铺到榻上,抚平上面的细褶,叠的极用心,日光照进室内,地砖上几块亮白的光晕,折射到鲛纱帐上,陆离如翩然飞舞的白蝶,合着衣上淡淡的薄荷香,静静漂浮在午后的空气里。 略嫌凌乱的脚步轻微由远及近的响起,她头也不抬,果听殊儿有些惊慌:“殿下,您回来了。” 殊儿一眼扫到上官漫手中的中衣,声线略略绷紧:“殿下,那是大人昨日才换下来的,不交到浣洗房去洗么?” 这些日子一直将殊儿留在府内,渐渐也接手了府里的一些事情,上官漫与赫连瑜贴身衣物皆是由她负责,因此有一说,上官漫正叠的兴起,笑道:“这件不必了。” 殊儿面上隐有焦色,上官漫看她一眼:“衣裳在我这里,你还担心大人责怪你不成。”殊儿忙低下头去:“奴婢不敢。”隔了一会,殊儿才道:“未想到殿下会回来,奴婢这就去通知管家去刑部。” 上官漫应一声,指尖漫不经心拂过中衣领口,此衣主人颇好干净,用过的衣物也是一尘不染,便如白纸一般,忍不住想在上面涂染一番,信手翻开衣领来,不禁微微一楞。 那雪白的衣领上,聊聊的一抹胭脂色,似是雪色里透出的梅花瓣,若隐若现,甚是撩人,她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起来……身为女子,这东西她怎么会不识得,这是女子用来点唇的胭脂,像本是留在颈上,因贴着中衣,便拓了上去。 却听殊儿道:“奴婢告退。” 她犹望着那吻痕发怔,片刻回过神来,突叫住她,半晌才缓缓道:“不必了。” 宫里很快便有人来寻她,她未来得及喝口茶,又匆匆去了宫里。 半日下来,洪飞一直蹙眉不语,手下的扈从也觉出来了,上官漫自从府内回来,一直心不在焉,便小心屏息,碰到杂事能解决了就不去禀告。洪飞也忍不住提议:“在这里太闷,属下陪殿下上去走走吧。” 她闻言微笑:“哪里有那么娇弱。”终是烦躁,想了想:“也好。” 御花园里永远四季如春,夏季的花朵枯萎谢去,秋季的花树又被移了过来,开在枝头簇簇的一团,身临其中,仿佛仍置身在那生机勃勃得春意里,可总也瞒不住,花开花谢,远处的枝叶已然变得红黄开在生命的尽头,红的灼人眼。 她忽而一叹:“这世上,哪里有永远呢。” 洪飞不明所以,低声叫道:“殿下。”远处一座尖尖小亭,亭中无人,唯见石桌孤立,不禁道:“不如去亭中歇息片刻。” 走近了,才见那石桌之上放着一张五弦琴,细细的琴弦在日光下银亮如线,她忍不住指尖一拨“铮”的一声。 琴声纯净,并无一丝杂音,竟是把难得的好琴。 想不起上一次弹这个是什么时候了,唔,是在姝璃宫的偏殿里,她焚香弹琴,他把酒言欢,或是更近些,因看着他与昭阳同行,心里颇不是滋味……这样想着,琴声已经响起来。 有人踏着琴声疾步朝这里跑来,四周草丛簌簌有声,洪飞按住刀柄上前,琴声戛然而止,才见一身穿着红色官服的男子神色匆匆出现在视野里。 似是压抑着内心狂喜,低声叫道:“殿下!” 洪飞眉头一紧,闪开身,上官漫端坐琴前的身影才显露出来。 那官员望见她,骤然瞪大了眼,满眼不可置信:“方才……弹琴的是……临观殿下么?” 生的倒是眉清目秀,二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却是眼熟,洪飞在一旁低声道:“殿下,他是登科状元,范如清驸马。” 她记起来了,她本应要嫁的--却在圣驾前要求娶昭阳的那个人,似是范如清,那丝熟悉瞬间化作眼角漠然,客气一颔道,起身便走。洪飞对他一拱手,也忙跟上去。 “等等……”范如青急急开口,不确定开口:“方才弹那首曲子的,真是临观殿下么?” 洪飞闻言皱眉:“驸马大人!” 范如青双目发直,似是坠在山头的冰雪,摇摇欲崩,那样的眼神,仿佛濒临绝望:“殿下……” 她被那样眼神震住,道:“是。”瞥眼欲行,余光里却见范如青顿时脸色灰白,嘴唇发颤,整个身子似也是抖得,双膝一软,单膝跪到地上,他垂着脸,面目隐进暗影里,十指紧紧握拳,咬齿兀自喃喃:“怎么会……” 虽不清楚怎么回事,这样狼狈的样子,上官漫不愿看见,对洪飞淡道:“走吧。” “临观殿下……” 范如青在身后突然开口:“赫连大人与荷家联手,范某不敢胡说,赫连大人既然已向何家示好,何家也已送去侧室,大人欣然接受,这此中的打算殿下不可能不知,昭阳殿下频繁来往赫连府中,她的心里,昭然若揭,竞她是帝姬,两人结合才是各取所需,即便赫连大人得到他想要的,想要守护殿下,何家成势,再也没有殿下立足之地,请殿下小心。” 她身子兀的一顿,风吹起袖角,满袖盈风,只在风中鼓动作响,什么时候,风已经变得这样萧瑟了,不禁侧头微笑:“大人不愧是头甲呢。”看一眼洪飞,叹道:“走吧。” 回府时夜色已深,轻便小轿穿过巷子,行走无声,如鬼魅一般,她心中有事,只倚着轿壁出神,风从轿帘翩然而入,拂到肌肤上,秋季夜色,已然有些冷了,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下了。 轿夫猛然一喝:“是谁,还不让开。” 夜色寂静无声,只闻风吹枝叶,聊聊的发出响声来,她挑帘看去,似有几人挡在轿前,夜色沉寂,影幢只见轮廓。 夜色里有人低笑:“可惜呐,我们要拿走一样东西才可以让开。” 轿夫喝道:“大胆,开什么玩笑,这里哪里你们要拿的东西,快滚。” “怎么没有,我们要的就是上官漫--你的命!” 似是带着回声一般,杀决如钢针刺面而来,历时寒意亲身,只觉四肢五骸都无法动弹。 | 翰家小妞 手打,转载请注明|http://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二十九章 “扑”“扑”“扑”几声,轿夫倒地。 巷子里死寂,只闻风自帘外呼啸而过,她掀了轿帘,弯身踏出轿子,四个黑衣人持剑过来,见她自轿中出来,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那一弯身的风华,只觉夜色均被逼退,竟是一楞。 她美目一一扫过,淡声开口:“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互看一眼,并不理会她的问话:“上。” 挥剑便刺,却见两道极亮的白光闪过,疾若流星,带着唳声呼啸而来,“嗤”的一声直直穿透两人背心,两人瞪目嘴齿,未来得及说一句,被那寒光撞到几丈之外。 身后有两人飞一般冲上来护在上官漫身前,翠衣白裙,正是天鎏姐妹,低声问:“您没事吧。” 她点头:“我没事,留个活口。” 黑衣人并不是二姐妹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已占下风,她未想到两个女子竟有这样的身手,兀自惊叹,忽又笑了,他身边的人,哪个能是等闲之辈,在这里游神,天瑬已攥住一人逼问:“谁,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哈哈大笑,一咬牙,天瑬手疾眼快,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啪”一声下颚脱臼,天瑬冷笑:“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若说了,我们还能绕你一命。” 天瑜笑道:“看他也说不出什么了,不如带回去。”转头看向上官漫,上官漫点头道:“也好。” 黑衣人闻言惊惧直摇头,天瑬哪里管他,一把掀起黑衣人的衣襟,提起便走。倒是让上官漫惊了一下,竟有这样大的力气。 突有一支箭自黑暗中射来,正中黑衣人胸口,鲜血顿溅,黑衣人一声未吭便没了声息,气的天瑬将尸身扔到地上,欲追只被天瑜拦住:“保护夫人要紧。”天瑬气道:“竟让人钻了空子。”天瑜只怕上官漫见着尸体受惊,在一旁道;“请夫人稍等片刻,殿下稍后就到。”话刚落地,便听一声极尖细的笑声:“已经到了。” 夜幕里便见一轿数人的影子,四人抬轿,有三人跟随一侧,那轿子行至跟前,红盖蓝身,乃是官轿,天瑬二人忙单膝跪下去:“奴婢该死。” 轿帘自里面被挑起来,赫连瑜一手挑帘倾向看向上官漫,夜色光线隐晦,只见他半张脸都隐在夜色里,月光下轮廓分明,眼里带着笑意挑眉:“还楞在那里做什么?” 上官漫这才回神,朝轿子走过去,他亦伸出手来,夜色里那掌心白皙修长,极是好看,她怔怔将手伸过去,他腕上用力,将她一把揽进轿中。 轿帘放下来,将两人身影掩在轿内,她只觉得疲累,顺势倚在他肩头,他亦不说话,只揽紧了她,若有所思。 青瑞声音响在轿外:“起来吧,你们救了夫人,功过相抵,殿下自不会罚你们。” “谢殿下。” 轻叫门扉,隔了半晌才有思仆探出头来,见是一个格外俊秀的白衣少年,不由一呆;“请问,您找谁。” 上官漫笑道:“请代为通禀,在下有事求见太子殿下。” 男仆见她生得颇是好看,不好对她使脸色,只道:“还请公子去正门吧。”欲要关门,却闻门里笑声传出来,声音爽朗,也极是熟悉,男仆忙慌张跪下去:“太子殿下。” 太子漫不经心应一声,抬头正撞见立在门外的上官漫,见她一身男装,半晌才认出来,旋即欣喜笑了:“十二……不……你来找我?” 上官漫含笑道:“嗯,有些事……”忍不住打量他,他换下绛红常服,着一身青色锦袍,凤目玉面,平添几分平常男子的风流。 太子笑道:“进来说。”身后有人迟疑开口:“殿下,各位大人都等着呢。”太子不耐皱眉:“改日吧。”转过脸来笑望她:“她难得来。” 上官漫怕他有事在身,才穿了男装前来,闻言忙道:“不,三哥若是方便带着我一起也无妨。” 太子蹙起好看的剑眉:“那种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余光里只见上官漫不悦抿唇,娇嫩的唇瓣抿成细细的一条,些微娇嗔的神情,让人心里蓦地一动,想也未想,哈哈笑起来:“罢了罢了,带你去就是。”倒是身后的人迟疑,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四下里立即噤声。太子过来揽住她的肩头:“走吧。” 一路皆是乘车,待到马车停下,太子新政搀她下来,抬头望见那高挂的牌匾,上官漫才知太子为何说不是她能去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自楼内涌出,投怀送抱,太发娇嗔,一个竟往她怀中倚过来,她些微往局促的后退一步,那女子咯咯直笑:“哟,还害羞呐。”太子一手挡开她,淡道:“前面带路。” 那女子便知他不是来寻乐的,扭腰笑道:“公子请吧。” 跟随那女子左右穿梭,甬道里笑声不绝,靡靡之音响彻耳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尽头才觉得清净了些,那女子将几人领到房间便一闪不见,房中果有人等他们,清一色锦衣便装,上官漫大致一扫,想来是朝中大臣,见太子进来,皆行跪礼:“殿下。” 有人关了门守在外面,太子淡道:“都起吧。” 如此掩人耳目聚在这里,定是有要事商量,她是外人,不便参与,欲要躲开,太子突道:“十二妹,你在这里便可。” 听闻太子称她“十二妹”猜出她便是临观,急急欲要参拜,上官漫淡淡转过脸去,众人见如她此,倒不好行礼,一人低声提醒:“殿下,她到底是赫连瑜的妻子,让她在这里,不好吧。” 只闻“妻子”两字,太子蓦然沉下脸来,轻斥道:“胡说什么,十二妹是自己人。”听他这样说,众人不好再纠缠,这才开始谈正事。 虽然太子让她呆在这里,到底还是避嫌的好,众人在中庭谈事,她便便远远倚在窗前,托着下巴想心事。 可那细碎之语还是时不时钻进耳中。 “臣手下的人查到柔妃与赫连瑜入宫之前有些联系,虽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查到两人在数前之前就认识。” 一人笑道:“说不定两人之前便已有染。” 余光里上官漫身子微微的一滞,太子不动声色望她一眼,道:“继续说。” “不管他们二人是何关系,只要趁两人见面时抓住他们,两人私自见面违反宫规,欲要玷污帝妃亦是死罪,不管怎样判,赫连瑜绝对逃脱不了。” “接下来便是如何能让两人联系,让赫连瑜进宫去见柔妃。” …… 众人商谈完毕,已经接近傍晚,推窗望过去,天地相接的地方汇成一条起伏不平的长线,仿佛余辉便是从那里迸进来,染红了天际。 太子笑道:“现在可以说了,找我何事?” 她托着下巴眺望窗外,久了,手腕有些隐隐发麻,也不拿开,便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三哥故意让我听到这些,是为了试我么?” 太子脸上的笑意缓了缓,他本倚在桌案旁边,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闻言只盯着杯沿出神,那瓷杯薄透如纸,对着光看去,是下一刻便能捏碎了,半晌,他将酒杯丢到桌上,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十二妹,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我最亲近的人。” 那证据诚挚而带着些微忧伤,让她忍不住一楞,余辉照进室内,落到她脸上,她转过头来笑道:“三哥能这样说,我自然高兴,可是即使不是皇嫂,三哥你早晚会遇到比我这个妹妹更亲近的人。” “不是的。”太子狠狠一捶桌案,震得酒杯狼藉乱滚,他情绪极是激动,胸口起伏,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撞到上官漫吃惊的目光,他面上一黯,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上官漫看着他,突想起上午的情景来,赫连瑜早早便去了刑部,她梳妆欲要进宫,便听闻有人求见,来了却是洪飞。 “殿下要属下查的人……是赫连大人的母亲。” 只这一句,清晨本是极好的阳光,拂在脸上温暖舒适,那一刻只觉冬日突至,风暴袭来,四肢百骸都沁着寒意,手中木榍梳“啪”的落地。 她辩不请自己是何心情,或许是恐惧还是旁的什么的…… 既然母亲怀着仇恨,作为儿子的他,定是循着母亲的意志而来,加上他背上的伤,想来在那里也过得悲惨,受母亲的影响,他定也是怀着恨意,就算不是恨,也仇视着,那日在乾坤宫暖阁里,她见到的一闪而过的杀意,原来并不是错觉,知道自己的母亲被那样遗弃伤害,这样骄傲的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王朝呢。 四哥七哥先后失势,唯一剩下的太子定也早早成了他的猎物。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太子突然开口:“十二妹这么聪明,难看看不出么,他的野心?” 她轻轻叹气:“我怎么会不清楚,本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古夏国去,是我错了,他十几岁便来到这里,势力盘根错枝承受着年岁积累,他怎会轻易放弃,况他不是甘心居于人下的人,他那样的人,总有一天要俯视众生,斜睨天下。” 就算没有仇恨,也是他必然要走的路。 太子静默片刻,笑了:“我突然想起一个愚蠢的问题,如若有一天我和赫连瑜同时面临生命危险,那么你会救谁呢?”太子这句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呢?以前有没有用过,想不起来了…… | 翰家小妞 手打,转载请注明|http://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三十章 她不禁微笑:“真是个没有新意的问题呢。” 如若有一天我和赫连瑜同时面临生命危险,那么你会救谁呢? 她不禁微笑:“真是个没有新意的问题呢。” 她再没有说话。 回道府内已经入夜,府门红灯高挂,扈从侍立,一阶阶拾级而上,望见牌匾上清晰的三个字:赫连府。 管家急匆匆迎出来:“殿下,您到哪里去了,大人着人找了您一天呢。”她淡道:“大人呢?”   管家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笑道:“方才等在门前呢,这回倒到书房里去了。”她漫声应一声,徐徐穿过长廊,廊下燃着八角棱灯,暖光柔柔落到她雪白的衣上,在夜色荏弱似雏菊,书房亦点着灯,淡淡自窗下洒下来,她欲推门进去,却听一声音娇喝到:“谁?”   她微微一愣,这才见一个双髻丫鬟垂首侍立在窗下,因被暗影遮住,方才并未注意到有人在这里,借着光扫她一眼,双眸灵动,瞧着有些眼熟,那丫鬟这才认出她来,急急施礼:“奴婢碧珠叩见殿下!”   她不禁蹙眉,碧珠忙道:“奴婢是二夫人的侍婢。”   二夫人……她不禁弯起唇来,推门的手收回来,淡道:“你们小姐在里面么?”   碧珠颇有些得意的扬了下下巴:“是……殿下要奴婢通禀么?”   通禀?   她无声笑了,什么时候她要见他也需让人通禀了,微微挑眉:“唔,那就劳烦你通禀了。”碧珠竟信以为真,在她的观念里,身为人妻,自是谁得宠谁才有势,如今自家小姐留在书房便是得势了,果摆出样子来,忽听有人冷喝:“好大的胆子,就凭你也配为殿下通禀!”   语气严厉冷漠,惊得碧珠身子兀的一颤,望过去,不知何时青瑞寒着脸到了近前,也不看她,对上官漫拱手见礼:“殿下。”   她淡淡点头,不再说话,推门而入。   眼前转亮,入目只见赫连瑜在灯下持卷倚在椅上,他半个身子都沐在灯光里,映着他分明的侧脸轮廓,他一身蓝底的常服,黑发披在肩头,泛着黑珍珠的光泽。   欲要走过去,却听一旁怯怯一声:“婉曦叩见殿下。”倒是不叫姐姐了。   转头却见何婉曦双手举一盏莲花灯跪于地上,楚楚生姿的身形摇摇欲坠,她怔了怔:“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何婉曦小心翼翼抬起脸来,地砖平滑冷硬,跪上去片刻难以忍受,她脸色隐隐发白,咬了咬唇垂下脸:“何婉曦怕灯光太暗,为夫君持灯。”这样说着,泪花只在眼里乱转,双膝不稳,灯光在她手中颤颤巍巍。   她不过为引起赫连瑜注意,擅自进了书房,他抬起脸来的刹那,分明看到深邃眸子里淡淡的温柔,眸光落在她面上,那抹温柔瞬间分崩离析,仿佛一下隔了千山万三水的遥远,垂下眼帘漠然一声:“出去。”她不甘心,柔声道:“夫君小心伤了眼,婉曦为夫君持灯吧。”径自燃了莲花灯欲靠过来,赫连瑜蓦然一眼扫过来,只觉那目光让人遍体生寒,手脚都不听使唤,她双膝一软,直直便跪在地上,官宦大户里的持灯丫鬟均是跪地将灯举国双肩,端的四平八稳,话已说出,又不好立即站起来,只好将计就计,未想他看得入神,竟似忘了她,一直未叫她起来。   何婉曦双膝打颤,只差哭出来,求救望着上官漫。   她四下里打量一番:“唔,屋里确实暗了些,”旋即转过脸来对她赞许笑道:“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   赫连瑜闻言终抬起脸来,身子靠近在椅背上,挑眉戏虐望她。   上官漫笑容纯净如少年:“你倒似不高兴?”   何婉曦艰难牵了牵唇角,强笑道:“这是婉曦应做的。”   上官漫扫一眼她不稳的身形,只怕一会便跪不住了,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哪里受过这种罪,漫道:“大人看书也累了,你先行退下吧。”   何婉曦如蒙大赦,僵着身子将那莲花灯放下,苦着脸泫然欲泣:“婉曦告退。”   房门吱的合上,只问碧珠惊讶的声音响在门外:“小姐,你脸色怎这么白?”何婉曦也不知说了什么,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室内兀便静下来,纱灯罩里偶“噼啪”作响,乱影晃倒案上皆是辩驳,亦有影子落到他掌中的书卷上,他目光似落到书上,修长的指漫无目的摩擦扉页,那书自她进来却自始至终未翻过一页。   上官漫端了那莲花灯倚到案旁,登时映的四下皆亮,他挑起眉来,并不看她,只闻她柔声道:“夫君小心伤了眼。”   他哼一声,蓦然伸掌过来捉她,她忙一扭身躲开,定定神取消他:“娶了人家来又置之不理,只怕再过些日子,这府便要怨气冲天了。”   赫连瑜讲那书扔到案上,她一身男装立在灯下,更显得唇红齿白,妩媚风流,当真娇俏的紧,不禁弯唇微笑:“是么,怨气我未觉得,倒是闻到了酸味,不知谁家洒了醋。”   她随即绷了脸:“是谁这样大的胆子,赶在赫连府里撒醋,需拉出去杖责二十。”余光里只见他倾身便来捉她,惊得连连后退,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下便被他狠狠箍进臂弯里,动弹不得,忙笑着求饶:“我不敢了,绕了我罢。”他低下头来狼一般的咬她的耳垂,忽又一舔,引的她身子顿颤,他仍不放过她,又咬又吻,她终受不得痒,躲闪着笑的眼泪都流出来,突听他低道:“漫儿,我赫连瑜今生有你足矣。”   他气息湿热拂到耳上,仍是痒的难受,她却忽的顿在那里,他仍紧紧抱住她,肌肤偎贴,可清晰听到彼此心跳声,良久,她低下头轻声道:“你这样说,我可是记在心里了,若哪日你出尔反尔,我定会恨不得杀了你。”   因她仍是男子装扮,乌发皆用玉簪挽住,露出白皙的颈来,他闷笑着吻上去,果然沁香嫩滑,声音亦是闷闷的:“如此甚好,我求之不得。”修长的指已经解开她腰间革带,她急急去捂:“这是书房……”   他轻笑:“书房才好。”   赫连瑜越发繁忙,她也忙,得空才去姝璃宫,将宫内食物一一检测了,食物端到桌上,由内侍试吃了才赶给顾昭媛服用,她事必躬亲,奈何精力有限,幸得罗姑是宫里老人,处事警醒,她才敢放心交给她。 这些日子却总睡不安稳,赫连瑜全身是血出现在梦里,她痛得喘不过气来,他却在笑着,似是平日里的神情,沉静的注视她,他道:“你宁愿死的是我。”她泪流满面,大喊:“不是的!”   梦醒,冷汗涔涔爬满了全身,赫连瑜一向睡得浅,每每被她吵起来,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她睡下,她抱得紧,似是在害怕,次日赫连瑜晨起,她伸出一双皓婉一般缠到他颈上,乌发衬着瓷一般的脸,眸中迷蒙慵懒的盯着他,他终又躺回去,心甘情愿被她诱惑,去刑部的时辰越发晚了,杜明常常倚着府门摇头直叹:“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祸水啊祸水。” 上官漫却渐渐消瘦下来。 秋意渐深,院中枝叶已然变黄,落叶铺地,四下里皆是澄澄的黄色,今日并未进宫,只坐在院子里石凳上出身,突觉腕上一凉,她本能缩手,下一刻一张老脸放大出现在眼前,白眉白须白发,眼睛藏在眉毛里,几乎找不到,她镇静笑道:“原来是先生。” 清风仙人沮丧的一屁股做到地上:“不好玩不好玩,你这女娃娃怎么一点都不可爱。”   她愣道:“那怎样才算可爱?”   清风仙人兴高采烈道:“自然是这样。”双手握拳做西子捧心装,瞪目咧嘴的大嚷:“哇,吓死我了!”他一个半百老人,做这样娇俏的动作,又极是夸张,上官漫忍笑忍得两腮隐隐作痛,清风仙人却倏地按住她手腕,她怔了怔,问道:“难道先生是专门给我看病的不成?” 清风仙人一肚子牢骚:“可怜我老头子远在千里之外就被叫回来,连夜兼程连口水都未喝,那坏小子还拿他那死鱼来吓唬我,你不知道自从上次我给了你忘情露,他把我掉在树上三天三夜,呜呜……下面还有恶心的鱼窜上来,差点把我鼻子咬掉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变成嚎啕大哭,一人踏着落叶踏上石阶,不耐开口:“哭够了没有?”   清风仙人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哭声嘎然而止,摸摸鼻子笑嘻嘻道:“够了够了。”转过脸问她:“你这娃娃年纪轻轻,有什么可思虑的,完事要想的开些。”   她怔了怔,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想不开的。”   清风仙人眼角还挂着泪痕,嘿嘿笑起来,白胡子都黏到了一起:“不要瞒我老头子啦,是不是这娃娃欺负你,让你敢怒不敢言,你尽管放心,我给你做主。”上官漫神情闪烁,微笑不语。   赫连瑜闻言不禁深深粗眉。 |纪卿 艳。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三十一章   “方子不用开啦,心病还要心药医,你这娃娃,要活在当下。”他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对着赫连瑜讨好的笑:“听说你府里又有了好酒…………”一副垂涎模样。   赫连瑜淡声吩咐:“带先生去。”青瑞在身后道:“是。”   清风仙人笑嘻嘻:“不枉我赶回来一。”咂咂嘴,大摇大摆随着青瑞去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直至看着他,锐利的眼神似是织成网,让她难以逃脱:“有心事?”   她捉住他的袖角突唤了声:“子清……”   不是五郎,而是子清,赫连瑜轻应一声,似是鼓励她说下去。   她如鲠在喉,如果她开口,问他可否请他放过太子,但官场如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样任性的请求她说不出口。错开他的目光,倾身靠近他怀里,轻道:“只是有些闷。”   赫连瑜揽着她笑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出去散心。”眸子却渐渐沉下来,凝住虚无的远处,只是不语。   再过些日子,全国会盟,宫内会举行别开生面的宴会,也正事打击这个王朝的关键时刻。   “打人若想成大事,太子留不得。”   三朝元老。语重心长的说出这一句,老人家耳清眼历,显然看出他有些微犹豫,他做事向来果断毫不留情,而今却为清风仙人的“忧虑过重”而迟疑,官场十几年,百官皆畏他冷酷迅速的手段,如今终于尝到为了一个女人患得患失的滋味。   他交叉十指扣到膝上,闭目养神,书房里白烟吞吐,漫过轮廓深邃的眉眼,焚的是宁神的香,他犹觉得身体里一阵狂躁。   青瑞讲锦缎外袍披在他膝上,他眉心微动,并不睁眼。青瑞终忍不住开口:“属下斗胆进言,殿下,就算为了王妃,您也该狠下心来,毕竟夫人还在身边,王妃却在水深火热里。”   “即使夫人会怨,也不是时间的问题。”   女人么,哄哄就好了。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青瑞都突然连牙俐齿起来。   各国来访的皇子,向来是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日期将近,已有几个小国的使臣陆续住到驿站,听闻西冷国太子也已出发,明日便到。   西冷是西方的小国,本并不值得关注,只是近几年突飞猛进发展起来,国泰民安,常有百姓奔到西冷,西冷重商,许多腰缠万贯的大儒商皆聚集在那里,因此财力颇丰,天朝与古夏一战损失不小,此次邀西冷太子前来大有深意。   罗姑笑低头编着绣线直笑:“在那些个皇子里,只有这个西冷太子生的最好,听说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呐。”   几人挤在炕上说些家常,顾昭媛近日常见疲色,天气渐冷,殿里早早起了地龙,和着暖气窗子上薄薄结了一层雾,犹是如此,她仍披了袍子依在最里面,罗姑身旁搁着竹编的簸箩,说着飞快忘了耀阳一眼,耀阳正拿着小锤啪啪敲着核桃,清脆的一声响,耀阳声音雀跃:“开了!”用细细的指头挑出酥白的核桃仁,含在嘴里,边嚼边道:“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喜欢男人的人。”她唇角微微一抿,看了看上官漫,薄晕满面:“再说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上官漫也笑道:“听说在西冷两个男子可以成婚,这位西冷太子男女通吃,东宫妻妾成群,耀儿还是不要沾上的好。”   罗姑嗤的一声出来:“尚未及笄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心仪。”忽又啧啧数声:“两个男人,像什么话。”耀阳哼了一声,撅着嘴不睬她,笑嘻嘻凑过来:“姐姐今天带我出宫去吧。”   她兀自低头喝着茶,茶中雾气袅袅浮起,熏得颊上微微泛着红晕,她笑着不语,耀阳拽着她的袖子央求:“好姐姐,带我出去吧,我都快闷死啦,最好让我在你府上住一阵子。”   罗姑噗哧笑出来:“刚才和个大人似的,这会子又不晓事,你去了,不是扰了人家夫妇俩。”   顾昭媛才懒懒抬起眼来,目光和煦:“听说月阳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昭阳似也有了信儿,你们虽伉俪情深,两个人到底冷清些。”罗姑也道:“况还有个侧室虎视眈眈,男人嘴上说的好听,做起来是另一码事,还是有个孩子安心些。”   想是那茶水太热,烫的颊上红了一片,撇开她自己不提,昭阳……她心中颇诧:“她竟也有消息了么?”   罗姑道:“可不是,东边亲自送了煲汤过去,唯恐天下不知,说起来也奇怪,范驸马倒不像有多么高兴。”   她脑中蓦然闪过那日范如清几近崩溃的神情,虽猜不出何故,心里总觉有古怪,耀阳一门心思惦记着出宫去,一个念头没转过来,便被她吵得忘记了。   密道再过几日便能竣工,日子过得飞快,两个月便这样过去了,洪飞一身软甲,英气凛凛,自在战场上回来,他全身散发出一股威势来,上官漫突道:“你觉得我身边的宫女殊儿怎样?”洪飞愣了一下,只隐约记起一个窈窕的影子,面目都是模糊的,眼见上官漫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瞬领会,霎时面上浮起疑红,低道:“殿下,属下现在不想考虑婚事。”   她被他窘迫的样子逗笑了道:“我不过问问,你竟这般紧张。”   洪飞尴尬低下头去,半晌才道:“属下派人去了太子府,并没有大大动静。”   两人前后行在宫阶之上,风吹得衣角翩飞,她拂了拂脸前的碎发,淡道:“若要下手,总要找个好时机,几日后举行国宴,若动手脚,那时候最适合是,你只管盯着,讲三哥的计划扼杀在摇篮才好,若是被……驸马察觉,我不敢保证他会看在我的脸面上放过他。”   洪飞低道:“是。”顿了顿,他又道:“属下斗胆,即便殿下阻了这一次,还能阻一辈子么,两人之争是迟早的事。”他还要说下去,却见上官漫淡淡的走在前头,青色缠枝的锦纹斗篷披在肩头纤细,他终不忍再说下去。   迎面却行来一主一仆的两人,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翻飞如蝶,露出绯红如火的烟云蝴蝶群,她一手扶着嬷嬷,一手托腰,漂亮的下巴高高扬起,轻蔑睨着她。   上官漫私下里和昭阳也没有话说,施礼各自走开,也便在擦肩而过的一刹,她启唇笑道:“不想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么?”   那声音轻若熏风,滚在耳里却如惊雷。   上官漫猛地回眸,只来得及看到她脸上炫耀而幸灾乐祸的笑意,昭阳抬起白皙的指来拢发,声音刻意拔高:“走的有一阵子了,可别累坏了我的孩子,歇会子吧。”那嬷嬷殷情应是。   院子里种的凤凰竹葱翠成林,落下大片林荫,上官漫凭了侍从一身素缟咋那林荫初坐下,听风穿过竹林,那竹叶簌簌作响。察觉有人,她回过头去,却见赫连瑜一身白色襽袍立在竹林里,发黑如墨,白衣胜雪。   鲜少见他穿白衣。这会子见了只觉得有些陌生,却还是不自觉站起身来,白衣上碧绿的竹叶顺势滑下,落到裙边,她唇边不自觉含了笑。   他从容的缓步走过来,随意将她白皙的手握在掌心,微微皱眉:“怎这么凉?”这才看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发髻未梳,直直的垂在肩后,脸色本就比常人白些,被那碧绿的竹林一映,颊上似染上淡薄的翠色,只觉那肌肤吹弹可破,剔透的近乎透明。他的掌心宽厚温暖,安全的让人舍不得离开,她微微抽了抽手,却是纹丝不动,他似并未看见,回头道:“把我的大氅拿来。“很快便有手下将一件红黄菱纹锦大氅捧过来,他单手接了,抖开,为她披上,斗篷宽长,一直垂到地上。他自然地低头为她系上系带,修长的指停在她颈前,偶尔碰触酥酥麻麻只觉凉的似玉,他的气息萦绕脸侧,不知为何又觉得热,她轻道:“我呆的闷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他一怔,旋即笑了:“你要去哪里?”   她轻轻勾住他的臂弯:“我想再去一次阿妹那里。”   “那好,过些阵子我们就去。”   她闻言立即双臂挽住他的胳膊,笑意盈盈道:“明日就去吧,我去向父皇说。”   他神色微滞,她已顾盼神飞的依上来,她肌肤柔软,带着甜暖的淡香,这样明媚的笑容,近日已不常见,那日的事他不予计较,并不代表他不记得,换了男装一起去了玉琼楼,都城内数一数二的青楼,今日又展现这样的笑容。   他淡淡揽了她肩头,漫不经心开口:“过些日子吧。”   她笑容渐渐敛下去,扭头只看向旁处,这一场纷争,她当真无法挽救,他与太子,无论是谁,都难以割舍,她一向自语聪颖,事情尚未发生,她一眼便能看到结局,可她宁愿痴傻任性,她强笑道:“自我嫁过来,一次都未见父母亲,你倒何时带我去看望他们?”   他在官场十几年,早已听出她话中有话,仍是耐着性子笑道:“近些日子,你怕是见不到。”握了她的肩头道:“外面冷,咱们到屋里去。”她知道若今日错过这样的谈话,以后便不会有了,捏住他的袖角轻道:“回去不好么,那里才是你的天地,到时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   他们一直小心翼翼避开的话题,她终于血淋淋揭开来,赫连瑜面色终是一沉。 |纪卿 艳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三十二   竹林里空气清冷,他神情亦是染了冷色:“漫儿,你鲜少这样任性。”   她轻道:“我任性一次不可以么?“   赫连瑜定定的瞧着她,她眸子里浮着迷蒙雾气,似是夜色里寂静的湖,透着几丝忧伤,这样的楚楚神情,让他忍不住拥入怀中,可他知道,这样的美丽是她锐利的武器,猝不及防的深深扎进心里,深处那丝理智不允他如此,古夏苦受折磨的母亲也不允他如此,他十二岁来到这里,要利用错综复杂的厉害关系,为了让皇帝彻底信任,步步为营,踏着血路走到现在,他的母亲受尽侮辱苟且偷生,皇帝却子孙满堂享尽天伦之乐,他漠然别过头去,眸中那抹蓝光突就阴暗了下去,深邃似渊底,隐隐透着寒意,她以为他动了怒,近乎乞求的注视着他,她竭力低声下气:“上一辈人犯下的错误,下一辈来偿还,冤冤相报何时了,你非要他的江山血流成河么?”   他眯了眯眼:“你都已知道了。”   她面色白了白,终垂下眼来:“是。”犹不死心握住他宽厚的掌心,低道:“我陪你回去,你做什么我都依着你,更不用说得到古夏。”   他就那样看她良久,竹林碧绿仍如春日,在她身上也染了翠色,她一身素衣立在那里,似是一捏便碎生命,这样荏弱。有竹叶随风飘落她发上,极是碍眼,他忍不住抬起手来为她拂去,手伸到半空,终转身道:“古夏早晚会是我囊中之物,却不是现在。”   “五郎”她哽咽唤他,在他身后泪水滚滚而落:“你欲杀我兄长,抢我江山,隔着亡国之恨,那么我们呢,你可想过?”   他身子微微一滞,他的儿女情不过红尘一粒尘埃,即使她是心头的一块肉,也早该挖去,虽然会痛,痛得撕心裂肺,可他对自己想来狠心,曾多次犹豫不舍,如今终到了抉择的时候。   “你累了,回去歇息吧。”   终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他的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留恋,她知道,他终不会回来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此去萧郎是路人。   大颗泪水不可抑制的自眼角滚落下来,她狠狠揪住自己胸口,阖上眼,任泪水落了满脸。   一连数日,赫连瑜都是歇在刑部,管家起初猜测是因政务繁忙,后来才看出不对来,那日青瑞突回来收拾了衣物用品,虽是瞒着府里,可管家还是觉察了,照此看来,只怕是要在外面常住,主屋里的上官漫也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他心里七上八下,始终落不到地上。   主屋里空旷宽阔,看的心里发冷,上官漫囊着袍子懒侪在美人靠上,转头唤人:“殊儿。”   不过一会,殊儿开门垂立:“殿下。”   她笑道:“我有些闷,你陪我说会话吧。“   殊儿有些局促,轻道:“要不,奴婢去给您把棋盘搬来。”   她瞬间有些懒懒的:“罢了,你退下吧。”   殊儿垂首欲退,上官漫突又想起来,道:“慢着。”倒让殊儿一惊:“殿下还有何吩咐。”   上官漫抬起眼来,一双眼睛定定瞧着她,黑白分明欲觉犀利,殊儿忍不住缩了缩肩,轻道:“殿下。”   上官漫转过脸去笑了:“怪不得以前问你,你不愿嫁,你对他......”话未说完,殊儿直直就跪了下去:“殿下,奴婢对殿下一片丹心,此生不离殿下左右,殿下不要将奴婢嫁出去。”   她漫声道:“依我现在的能力,让你嫁做官员正室还是可以的,你当真不嫁么?”   殊儿伏在地上哽咽道:“奴婢愿一生陪在殿下身边。”   她叹口气,轻轻理着锦袍下露出的细细裙褶:“你若对他有心,我说服他立你为侧室也不是不可以的。”   殊儿倏地抬起脸来,眼神惶恐,面白如纸:“奴婢不敢。”   “不敢?”她阖上眼:“那中衣上的唇印难道是旁人所为么?”   殊儿一刹便呆在那里,颤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声音低似呢喃:“我们的贴身衣物都由你管理,印那种东西自然轻而易举,印上去又后怕,慌乱擦去,那胭脂劣质,留下了印子,便有了事在颈上拓下来的错觉,若想找证物,只需将你的胭脂盒拿来......”她缓缓睁开眼来:“不是么?”   殊儿身子晃了晃,旋即伏在地上砰砰磕头:“殿下,奴婢会守本分,再不敢有非分之想,求殿下不要赶奴婢出去。殿下......”她声泪俱下:“奴婢无父无母,若被赶出去,便没有活路了,看在奴婢服侍您这么久的份上,求您了殿下......”   她磕的激烈,额下毡毯上渐渐凹出一块来,上官漫便那样看着,心里升起丝恍惚来,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对她说:“虽然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可他的承诺,我还是信的。“她突就有些累,淡透 “起来吧,给我准备一套男装,我要出府去。”   殊儿惊喜抬头:“殿下不罚奴婢么?”   她百无聊赖的想,是什么时候呢,她一直用人不疑,特别是殊儿,便忽略了她的古怪,蓦地想起那日她在烧着什么东西,莫非是她叫她传递的那张花笺么......追究与否,都不重要了。   殊儿还在小心翼翼的觑她脸色,她板了脸:“还不去?”殊儿忙答:“是”   依她这样的心情,去了宫里被看出来,又要追根问底,说出来徒惹顾昭媛担心,索性去返影那里。   见着她,小三小五颇是开心,围在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周波见她郁郁寡欢,猜她有心事,忙将两个孩子拉走,独留了返影在那里。   “殿下似是不开心。”   返影近日迷上了药理,一门心思扎进医书里,他坐在山一般的书堆里头也不抬,便那样问。这样的问话,本颇是无礼,在他做起来却极是自然,仿佛熟稔的老朋友一般,上官漫当着他也很是自在,只懒懒靠在椅上,低低“恩”了一声。   返影突从书堆里站起身来,棉质宽松的袍子直直坠下,衬着他劲瘦的轮廓,他目光逡巡,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修长的指在林立的书脊滑过,“唔”一声,眸子里有神采飞扬,细长的食指勾出来,打开。   上官漫忍不住道:“再下去,你怕是要变成书痴了。”   返影抛一个媚眼过来,当真风情万种:“殿下谬赞了。”   她不由微笑,恰周氏过来询问可在府里用膳,她蓦地想起赫连府里冷冷清清的菜肴,花样繁多,可唯她一人,入夜独自歇下,每每噩梦惊醒,偌大的床榻上只闻她一人呼吸声,枕上尚有他的气息,心里便一阵悸痛。   见她久久不语,返影笑着替她做了决定:“殿下在这里住下了,周嫂您去准备吧。”   周氏笑着连连答应去了,方才逾越的举动,惹得上官漫才淡淡看他,返影从容自若,笑道:孙三小五想你想得紧,殿下有阵子没来了,何不慰藉一下他们的相思之苦。”他顿了顿,唇角在俊美的面上划开一道弧线,轻轻笑了:“还有我的。”   那嫣然一笑,刹那倾城。   她轻轻别头。   这厮......偶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她近日一直睡的不好,到了三更方才有了些睡意,半梦半醒的时候,只觉依上来,体温囊着薄薄的绸质中衣偎上来,带着温温暖意,她忍不住动了动,却有人在她耳边低低的唤:“殿下。”   声音轻柔好听,似是春风拂面,她以为入了梦,却觉有微凉指腹停到颊上,一寸寸的划过肌肤,落到唇边,那人低低的笑:“殿下再不说话,我就忍不住吻上去了。”   她一阵迷蒙,略略清醒了些,缓缓睁眼,却见视野里放大的一张俊脸,眉眼含笑,带着些许妩媚,想是夜色太浓,他的眼眸黑亮如宝石,半晌才认出是返影,他的笑容魅惑,吐气如兰:“返影来服侍殿下。”   才见他只穿了薄薄一层中衣,胸口半开半敞,露出精瘦的胸前春光来,乌发柔顺披下肩头,更显得他下巴尖可削葱,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长睫颤动,眸中渐渐浮起慵懒的迷雾.......上官漫脑中有短暂的空白,下一刻才惊得花容失色,抖着唇说了声:“你一一”也不知是惊得还是气的,反手就拎起瓷枕砸了过去,返影也未想她能有这样大的反应,被那瓷枕结结实实砸了个正着,“扑通”一声掉下床去。   想是动静太大,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   是洪飞的声音,想是半夜回府,怕扰了他便未来问候。室内并未点灯,床下也看不清是何情景,上官漫坐在床上杏目圆睁,死死瞪着地面黑乎乎的人影,怕也是惊糊涂了,竟未应一声。   洪飞听见屋里许久没有声息,低道:“冒犯了。”用力破门而入,举灯进来,室内顿时一亮,这才见返影抱着瓷枕四仰八叉跌躺在地上,春光大泄,形象全无。   终忍不住笑出声来。   洪飞眼见室内情形怒不可竭的攥住他衣襟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一张脸气的紫红:“你竟敢对殿下不敬!”   他轻轻瞟了上官漫一眼,漫逐 “笑了不是。”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三十三   灯光照在他干净的脸上,狭长的眼瞥着她,那笑容亦是纯净。   洪飞不由怔在哪里。   返影这才懒懒开口:“你要拽到什么时候。”洪飞这才忙松了手,只见他只顾低头弹衣,边撩发便打呵欠:“困死了。”他斜眼看她,笑道:“好梦。”也不待她答,呵欠连连的走出门去,留了众人皆愣在那里。   上官漫忍不住笑起来:“我也因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洪飞这才看到她乌发垂肩,只着了薄透的丝质中衣拥被而卧,光线晦暗,却仍能看到衣下透出的莹白肌肤,腾地一下热气涌到脸上,慌张道:“属下告退。”几乎落荒而逃的窜出门去,还是跟随而来的周氏体贴,再后面关了门。   上官漫一下将自己摔到床榻上,身体陷进软厚的锦褥里,阖目入睡,托他们的福,心里似乎轻松了些。   时至夜半,刑部尚亮着灯,室内亮如白昼,映着案上成山公文,府里来的人徐徐说了许多话,由青瑞转达,赫连瑜本是看的认真,闻言指节微微一僵,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声:“未回去么?”   青瑞道:“是,说是换了男装出府去了,也未让天鎏二人跟着,属下是不是派人......”   “不必。”他淡淡开口:“由她去吧。”   青瑞还要再说,却见他冷下脸来,仿佛周身都拢了一团寒气,只好退出身来,杜明悄声笑透 “你放心就是,自从上子老大警告了何家,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夫人不会有事。”   青瑞低叹一声:“真是孽缘。”   所谓国宴,自是将天朝最拿手的展示在各国皇子面前,大国泱泱,声势浩大,亦是无声的威慑,因此几个月前全国各地能人聚集,由宫人选出,皆在梨园里排演,到了那日,空中烟火百花齐放,偌大梨园人山人海,歌舞新乐,叫人应接不暇,在场之人忍不住发出惊叹来。   各位皇子早已到场,因皇帝身体不好,便迟了些,上官漫随姚喜到了乾坤宫暖隔里,刚踏上宫阶便闻一阵笑声,她转过插屏进去,便见皇帝坐在椅上,柔妃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侍立一侧,在皇帝下首坐着的......竟是九皇子。   皇帝见是她,温和笑着道:“漫儿来了,快过来。”   她旋施礼又与柔妃九皇子见了礼,方才开口:“父皇还不起程么,让诸国皇子等久了怕是不好。”   皇帝笑起来:“这丫头,父皇偷一会懒也不成。”这样说着,仍吩咐曹德准备圣撵,柔妃见状捂唇笑道:“十二殿下来得正好,官家谁的话都不听,只有十二殿下的话最是管用。”   上官漫一脸娇嗔:“父皇,您又在说儿臣什么坏话了。”她眸光流转,顾盼神飞,仿佛春风拂过,百花齐绽,叫人怜爱,皇帝起身,柔妃忙过去扶他,皇帝任由柔妃为他整理衣冠,一面笑睨她:“朕哪里敢。”   九皇子只笑吟吟在一旁看着。   三人陪同皇帝出来,因上官漫离得最近,皇帝随意问道:“子清早已到了吧?”   上官漫微微一怔,这几日都歇在别院里,自是不知道他到是未到,不过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不会不出席,便轻道:“想是到了。”皇帝自然将她脸上迟疑看在眼里,目光复杂看向旁出,再未说话。   柔妃本应是要跟着同去的,似是近来身子弱,因此皇帝允她在殿里歇息,上官漫因是嫁出去的帝姬,这种场合应与驸马一起出席,她只不知如何面对他,颇是抵触,连肩舆也未坐,索性踱步前去。   她不喜有人打扰,因此选了僻静的小径,已近深秋,树上落叶寥寥无几,因皇帝不喜看萧瑟落叶,宫里小径均被扫的纤尘不染,夜色里枝干林立,其中小亭假石看的颇是清楚,忽闻有人声低语,她不禁驻足,听那声音似是林中传来,顿了顿,终忍不住悄声过去,宫廷玉阶,花香袭人,月色迷人,女子一袭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伏在锦赏玉冠的男子怀中,看不清面容,有月色映在男子脸上,照见俊美的脸庞,正是方才的九皇子。   上官漫心中猛地一跳,不想撞见九皇子私情,若是被发觉了只怕尴尬,转身欲走,只闻那女子娇声道:“你去的晚了不要紧么?”   声音听着极是熟悉,她脑中有人影闪过,猝然回过头去,见那女子扬脸微笑,银色月光勾勒精致侧脸,正是柔妃!   九皇子捧住柔妃的脸低头吻下来,隐约在笑:“有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   柔妃还要再说,突神情一顿,旋即嗔着椎他:“快去吧。”   九皇子眼中满是不舍,经不住她推攘,只得三步一回头的下了石阶,终消失在林立树林里。   柔妃身子一转,才淡笑逐 “出来吧。”   既然被发现,也没有必要继续隐藏下去,她转过藏身的树丛,立在阶下淡淡瞧着柔妃。柔妃亦在瞧她,云鬓雾髻衬着瓷一般的白皙眉目,翟衣宫裳,在夜色里摇曳如兰,柔妃突笑了:“真是好看呢,怪不他那样喜欢你。”   上官漫静静瞧着她,半晌启唇:“你究意......打着什么主意?”   柔妃漫不经心的捉住斗篷上流苏,用指尖绕着圈,脸上笑容淡淡的:“你不是看见了,官家身体实在不好,我在宫中无权无势,总要为以后打算。”   她看着她,心里竟是出奇平静:“赫连瑜不够你依附么,还要去惹九哥。”   柔妃讶异看她,眼中闪过狡黠:“哎呀,你都知道了。“   上官漫冷冷别过头去:“他到底让你进宫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让我把皇宫变得热闹些。”她笑的满不在乎。   热闹?上官漫心中陡然燃起怒气,宫里乌烟瘴气,何止是热闹,她微微咬齿:“我不会让你我行我素下去。“   柔妃笑弯了双眸,盈盈如月:“好哇,你去告诉皇上,说我是赫连瑜的人,分别与九皇子太子有染,皇上龙颜大怒,我与他凌迟处死,这宫里便清净了,朝中也清净了。”   她竟拿赫连瑜来威胁她。   上官漫不禁忍不住捏了拳,目光似淬了水的玉冷冷盯着她,柔妃眸光盈盈在她面上一绕,终笑出道:“怎么,舍不得?”她的柔美笑容隐在夜色里,似是罂粟花一般的妖异:“那就安静点!”再不看她,窈窕而去。   待她到了梨园,国宴已经开始,皇帝举杯共饮,上下皆是“万岁”呼声,由内侍领她到了两人专坐的雅阁,有灯光照到掩映的层层帘幕之上,隐约可见帘内颀长身影,四下里并未设灯,唯有内侍提着的宫灯,微弱光晕随风晃动,在汉白玉砌就的宫阶之上投下凌乱碎影,帘幕内投射的影子愈加清晰,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似是在梦里一样。   却见一个玲珑影子靠上前去,因着有光找来,那帘幕上极大地侧身轮廓,她忍不住捏起绶带坠下的玉佩,些许的一点凉,似是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那声音夹着几丝娇俏,甜软的似是含在嘴里的乳糖。   莹白剔透的茶盏中漾起圈圈涟漪,也将茶中倒影打散了。   赫连瑜并未开口,青瑞已经上前:“昭阳殿下,卑职送殿下回去。”昭阳猛地涨红了脸,狠狠瞪了青瑞一眼:“滚开。”   青瑞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昭阳看向赫连瑜,他神情仍是漠然,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靠近都这样冷漠的对她,仿佛她当真肮脏下贱的让他都懒得看一眼。捏着茶杯竭斯底里的尖叫:“你恼我也好,讨厌我也好,那夜虽是我下了药,可你终还是抱了我,那晚你对我......”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低咬唇:“你对我不是很温柔的么?”   青瑞听得难堪,终缓缓撤回身子。   昭阳垂首轻轻握住他捏着酒杯的手:“更何况我已有了你的骨肉。“   无动于衷的赫连瑜眼波里中有了几丝涟漪,昭阳喜得抬起头来,撞见的却是他蓝眸中彻骨的寒意,逆光里他薄唇低启:“骨肉?”   昭阳诧然一怔,隐约却见他笑了,夜色里森寒如兽:“你配么?”   上官漫倏地驻足。   简单的几个宇,带着回声一般响在脑中,霎时雷声滚滚,脑中突闪过片段,碗中浓稠的液体,刺凉难咽滑过喉咙,他低下头来,在她耳畔低语:“乖,喝下去.......”   心脏倏地抽如凹不已,几乎难以喘息,她怎忘了,对他来言,她与昭阳不过仇人的女儿,怎会容她们为他诞下后代呢。   昭阳腹中的那孩子,只怕不会安全出生了吧,她上官漫又有......什么例外。   昭阳被他乍然显露的神情惊得白了脸,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怎能......赫连瑜却已转过脸去,场中烟火突起,直直冲向高空,映着他忽明忽暗的轮廓。青瑞这才截住难以动弹的昭阳,平声开口:“卑职送殿下回去。”   内侍尖声通享:“临观殿下到一一”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三十四   赫连瑜捏着酒杯的指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呷了一口,青瑞已为上官漫拉开扶手椅,梨园中央劲舞正起,穿着华丽的宽袍男子折腰甩袖,丰劲有力,伴着女子柔软腰肢旋转,刚柔并济,相得益彰,惹得众人叫好声震耳欲聋。   她似是看的专注,唇角噙着笑,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中央。两人皆未悦话,四下里热闹非常,笑声丝竹声官员们大声喧哗声交错在一处,更衬得雅阁里死寂无声,呆的久了,似是都喘不过气来。   雅阁之间有甬道相通,方便官员寒暄,因此时常有红衣紫袍端酒前来,阁里喧闹一阵,待走了,忽又寂静下来。   忽有内侍通禀:“西冷太子到一一”便闻爽朗笑声,两人一前一后踏进雅阁,霎时只觉阁中一亮,打前的年轻男子着红底金银丝五爪腾龙朝服,行走间点光浮动,流光溢彩,头戴金冠,冠上斜插华丽孔雀羽,衬得面如白玉,他眸子灼亮便朝赫连瑜大步走过束 “赫连大人,久仰久仰。”   因是外国贵匮,上官漫早已避到一处,远远朝他裣衽为礼,那一欠身的风致,风姿楚楚动人,西冷太子回礼,过罢蓦然瞪圆了目,似是看的呆了,赫连瑜也早已站起身来笑道:“子清未当远迎,还要劳殿下前来,实在是失齐气”   西冷太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笑道:“赫连大人好福气,能得如此佳妻。”举杯笑道:“为临观殿下美貌敬大人一杯。”   赫连瑜目光绕到西冷太子身后一人身上,转回目光,唇角含笑:“请。”   身后那人一身白衣,亦对赫连瑜举杯:“赫连大人,许久不见。”   赫连瑜眯了眼:“寒爷远游,竟也不同老友知会一声,实在是让人伤怀。”   寒爷哈哈大笑:“小人家寒位卑,实在是怕唐突了大人,寒某在这里自饮一杯请罪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赫连瑜亦喝了,只与西冷太子商谈,寒爷含笑陪在一侧,只觉有人看他,笑吟吟转过身来,果是上官漫,对她飞速眨了下眼。   上官漫忍不住便笑,一颗心仍因方才那一瞬咚咚直跳,见赫连瑜与西冷太子相谈正欢,径自捏了酒盏,寒爷便持杯踱了过来,上官漫轻轻抿唇,压低声音揶揄:“莫非寒爷就是传闻中的‘龙阳君’么?”   寒爷脸上阵红阵绿,只觉额角隐隐抽损,抚额道:“你......”见她笑意狡黠,只似得了糖果的孩子,心头蓦地一动,方才端着酒杯笑了:“那就让名士敬殿下一杯。”   上官漫笑道:“荣幸之至。”欲要端杯,却被他修长手指按住,抬眼只见他磊落温暖的笑容:“女子还是不要喝酒的好,以茶代酒如何?”   她心里便是一暖,也不驳他,坦然接受他的体贴,点头含笑:“也好。”   两人相视笑着捧盏对饮,正见赫连瑜目光漫不经心的一瞥,深邃含着凌厉威慑,看得让人心头发寒,寒爷面上依旧笑吟吟的,突凑上来,惊得上官漫身子一僵,他浅唇离她耳畔也只两指,便闻幽幽兰香,心马意辕的低笑道:“你若在这里过的不舒坦,不如跟着我走。”   上官漫撤身扬眉,双眸含着笑看他:“去哪里,为西冷太子充实东宫,与寒爷姐妹相称?”   寒爷紧紧捏着杯子,怕忍不住伸手去捏她吹弹可破的白皙脸庞,极不容易才忍下冲动,不甘心的隐隐咬齿:“你这嘴,真是不饶人。”   未来得及多说一句,又有一群官员涌进雅阁来,见着西冷太子,只将他与赫连瑜围得水泄不通,西冷太子喊寒爷救驾,寒爷无奈,匆匆嘱咐:“我在这里只待三天,若是想走,便去驿站找我。”   如今局势虽然不稳,可也未到劝她逃离的时候,寒爷一向灵敏,难道嗅到了什么不成?   赫连瑜被那些官员推搡着出了雅阁,下面场地上歌舞依旧,却觉阁里越发冷清了。帘幕浮动,隐约似是洪飞的身影,她探出身去,果见高高在上的席坐之上不见太子身影,匆匆出了雅阁,洪飞立在阶下迎上来,他声音极低:“殿下,太子殿下带着人往关睢宫去了。”   她闻言淡淡弯了唇角,怅道:“三哥这么讨厌他啊,要亲眼看着他失势。”低头提裙顺台阶而下:“我先到关睢宫引开柔妃,你一定要将太子拦在关睢宫外,明白么。”   “属下明白。”   太子既然带了人定是绕宫中小路,她直接乘了肩舆前去,定会走在太子他们前面,此事本就是围绕柔妃设的圈套,若是主角不在,这场阴谋还怎么能继续下去呢。   当初为彰显皇帝对柔妃的宠爱,新建了一座宫殿,便是这关睢宫,自此柔妃几千万宠爱于一身,似乎自古宠妃能得到的都已得到,她时常忍不住去猜测这个父皇的心思,或许他并不是因为柔妃而宠爱,他只是缺少一个宠爱的人而已,而柔妃恰好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殿前侍立的宫女惊讶的急急叩拜:“临观殿下。”   上官漫疾步便往殿里走去:“你们娘娘在么?“那宫女拦又拦不得,只能在后面追上来:“回殿下,娘娘在里面,可是......”   上官漫已经穿过纱幔踏进殿里,一眼便望见柔妃仅着了贴衣裙衫靠在美人榻上,见是她,托着下巴笑了:“是临观殿下啊,真是稀客。”   她疾步上前,一手握住柔妃的手腕:“跟我走。”殿内宫婢见她如此,皆是慌了,欲要上前,她冷冷扫过去,眸如深潭,喝道:“都退下!”   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柔妃“嗤”笑出声来:“这么凶做什么,你看将她们吓得。”   要快些,虽不知赫连瑜是否当真回来,可若是太子带人前来,闯进关睢宫,瓜田李下,任谁也解释不清楚。上官漫五指忍不住紧了紧。   柔妃笑道:“别费力气了,我今晚不会出这宫殿半步。”她狡黠的歪着头:“你若是男子,倒还有可能,可惜......”柔妃身子倏地一顿,抵在颈前的利箭锃亮锋利,在上官漫脸上折射一泓秋水般的寒芒,她眸中皆是碎冰:“跟我走。”   寒刃害破嫩白的肌肤,殷红血球汩汩渗出来,柔妃唇色渐白,眼神终也认真起来 “你竟真敢!”   上官漫冷冷瞧她:“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那样威慑的目光,让她想起翱翔天际的凤目,轻轻一睨,不寒而栗,柔妃有刹那的怔忪,只得勉强笑道:“我随你走就是。”   上官漫推着她从后殿出去,宫婢皆躲到了旁处,殿内寂静,两人无声走过,颈前寒刃逼得柔妃不得不高高抬起头来,后院便有放杂物的耳房,上官漫推开门来,将她推进去,柔妃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上。   上官漫平生道:“稍后会有人放你出来。”便要关门,柔妃突笑了:“你当真以为,以你的力量,能救得了上官渊么?”   动作暮地停住,上官漫极力压抑腔中怒气,缓缓抬起眼来:“三哥曾经那么宠爱你,你当真这么狠心么?”   “宠爱?”柔妃清丽的面容夹着几丝痛楚怨恨:“他的宠爱和你父皇的又有什么差别,不过都是把我当做一个影子,况他心里若是真有我,怎会设计一个陷阱将我推进去。”她暮然瞪大了眼:“你倒是说,这便是心里有我?”   上官漫无言以对,真是悲哀,她与柔妃,不过皆是男人间争斗的棋子罢了。便在这出神的一刹,猛然惊觉背后有人,惊诧回身,有力而冰凉的两指准确无误的掐住她的咽喉,她动弹不得,只听手的主人笑道:“殿下还是老实点,若奴婢一不小心滑了手,驸马大人可要心疼了呢。”   声音听着年轻,想来是个功大在身的宫婢。   柔妃已站起身来,轻轻弹衣:“好戏已经开始了呢,殿下不如在一旁看着。”   柔妃披了件丝袍徐徐进殿,那丫鬟将上官漫四肢绑了,堵住唇齿让她难以说话,带到隔间,隔着雕花壁,殿内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柔妃刚刚侪到美人榻上,一身穿蓝底绊丝的常服的男子疾步进殿,正是赫连瑜今日穿的那件,那人低着头,只看不清神情,却直直经过殿中往后殿去了,上官漫脑中念头闪电闪过,暮地挣扎起身,三哥,不要追进来,这是陷阱!   柔妃突然盯着殿门口轻轻一笑,杂沓脚步声响起,一行人急匆匆冲进来,打首的绛袍金冠,正是当朝太子。   上官漫只觉有什么在心中“砰”的碎裂,重重趺落下去,她激烈挣扎,哪怕太子能在皇帝来之前撤走也好,那宫女手劲极大,将她按得半分动弹不得。   太子见殿内只有柔妃一人,蹙眉道:“搜!”   “你好大的胆子!”   殿门外暮地响起皇帝冷喝声,伴随脚步声,皇帝明黄龙袍踏进殿里,脸色铁青的狠狠盯着太子:“你带了人跑到关睢宫是想做什么,想造反么?”   柔妃疾步扑到皇帝怀中:“官家,臣妾在榻上小憩,不想太子殿下带着人冲进来,欲要对臣妾动粗。”她捂面恸哭:“臣妾再无颜面面见圣上,臣妾愿以死明志。”推开皇帝便直直往漆柱撞去。   亲眼目睹华阳撞柱的皇帝只觉眼前一晃,似有腥味无边际涌上来,狠狠在他心中一击,他骇然大呼:“截住柔妃。”   内侍忙去拦她,也只阻了半个势头,“砰”的一声柔妃软软倒地,皇帝欲要上前,身子猛然一晃,似要跌下去,惊得曹德忙上前扶他,皇帝只得扶住曹德胳膊喊:“快宣御医。”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三十五   柔妃被抬到隔间诊治,须臾内侍急急通禀:“好在娘娘柔弱,力气不大,只磕破额角。”内侍再未说下去,只在曹德跟前低语几声,曹德面上泛起喜色,却瞧见皇帝脸色,忍了忍,并未通传。   皇帝眼中怒火直烧,指着太子字宇从牙缝里挤出束 “你眼里哪里还有朕!”   太子急急辩解:“请父皇明察,儿臣亲眼看见赫连瑜进了关睢殿,只要着人搜查.......他一眼看到皇帝身后的赫连瑜,一身蓝底萍丝的常服,因立在人群里,面上大半阴影遮掩,看不清神情,太子只觉似是看到暗夜里遇上的狼,双眸幽幽散发寒光来。   那一瞬他才惊觉,自己钻进了人家设计的圈套里。   皇帝果真勃然大怒:“子清一直跟在朕身边,你还有什么理由,通通给朕讲出来,私闯后宫殿宇,你可知道是什么罪!”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暴起青筋,想是气到极点,大口大口喘气,吓得曹德一个劲的劝:“圣上息怒哇。”   想来任他说什么皇帝也不会听进去,太子紧紧抿着唇,抬起头来冷冷盯着皇帝。   众人大惊,吓得皆敛声屏息,皇帝也骤然睁圆了目盯着太子,气的脸色都白了:“好好,朕的好儿子,你不是不想要这储君的位子么,朕成全你。”   一句话只如鼓槌敲打在众人心中,有惊有喜,却一干跪下身去,娥冠锦衣伏了一地:“请圣上三思。”   皇帝几乎咬着牙说出最后几个字来:“朕意已决。”他说完脸色已近蜡白,身子摇摇欲坠,几欲背过气去,众人见他如此,也忘了皇帝未叫众人起来,疾呼:“圣上”纷纷围上去,曹德努力还顾得上别的:“御医,快宣御医!”   众人趁乱出了关睢殿,唯剩了太子立在殿中,身后宫女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绳索也被解开,她慌忙解下束搏。绕过花壁几乎扑抢过去,十指扣近他胳膊上的锦衣里,呼吸急促的催促:“三哥,快去,诏书未下,一切还都来得及。”   太子眼中唯有迷茫仿佛和着血泪,没有焦点的落到她身上,看得她心里隐隐发疼,上官漫一跺脚:“快去呀!”太子身子一震,眼里才有些神采,上官漫还欲催他,却见一行禁军冲进殿里,金戈碰撞,铿锵有声,个个瞪目把剑,看见她在这里才抱拳道:“殿下请让开,属下等奉命带太子殿下去刑部接受审查。”   刑部?   上官漫不由抓的紧了,若是将太子带进刑部,那和直接宣判死刑有又何区别,她捏紧了五指,捏的骨节发白,太子一声不响,任由她的指甲隔着衣裳掐进肉里,上官漫脸上似悲似泣似怒,若是她再强些,若是她再狠心些,事情终归不会到这个境地,她双肩抖得厉害,任泪水在面上肆意落下,终归是不廿,哽咽唤了声:“三哥。”   便这一声,叫的太子委屈顿生,方才那失望到了极点的情绪终爆发出来,眼眸顿红,上官漫突垂下头去,重重一咬唇:“我去求父皇。”   未来得及叫住她,她已疾步消失在夜色里。   乾坤宫御医跪了一地,模糊只见影幢的影子,上官漫疾步踏上台阶便被拦了下来,内侍苦劝:“殿下,圣上这会谁也不见。”   上官漫也不说话,提裙便跪下去,唬的内侍忙躲开来,内侍正在无措的时候,才见曹德急冲冲从暖隔里跑出来,见她跪在那里,几欲掉下泪来:“殿下回去吧,千万不要提太子的事,方才连吐了两口血,御医们正在赶着救呢。”   她只似受了当头一棒,呆愣僵在那里,曹德低低叹了一声:“太子的是都交给了刑部,圣上此时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说到最后,在宫中经历半百年岁的曹德也不禁潸然泪下,再也不说,蹒跚进了暖阁。   她眼里浮起泪水,咬破了嘴唇,腥甜的气息诵进口腔,似是导火的引子,“砰”的燃起燎原大火,腔中排山倒海,似是巨浪一波一波打过堤岸,五脏六腑都泛着浓重的血腥气,那血气直直冲向太阳穴,似能瞬间涨破,她终恨极的尖声叫出一个名字:“赫连瑜一一”大颗泪水便滚滚落下。   夜幕里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哭着喊她:“临观姐姐。”上官漫茫然转过脸去,却见昭阳哭得泪人似是跑过来,只离了几步,脚下一软,噗通跌到地上,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姐姐,顾娘娘她......”你快去看她最后一面吧。”   这消息来得太快,让她都未来得及反应,目光如鹰一般紧紧盯着耀阳的神情,终开口:“你在胡说什么。”   耀阳只是哭。   上官满爬起来向妹璃宫跑去。   刚进殿内,便见殿里人影里伏了一地,她的心顿如被击沉的船,一点点淹没在恐惧的海里,她似个毫无温度的魂魄跌撞进殿,妹璃宫所有的内侍宫女皆聚到了这里,见了她无声抽泣,她跟跄跌到床边,罗姑正守在一旁,背过脸去抹泪,轻叫了声:“殿下......”   顾昭媛气若游丝躺在榻上,双眼微阖,仿佛一朵开的正好的花朵一夜之间急速枯槁下去,已见死态。她只觉心力憔悴,绝望到极点,哽声问道:“怎么会这样,几日前明明还好好的。”   顾昭媛颤颤巍巍伸过手来,她忙双手握上去,只觉已是瘦骨嶙峋,她都不敢用力,任由她握着,害怕的身体都颤抖起来,顾昭媛已说不出话来,只见发干的唇瓣开合,她依言倾耳过去,只闻她声音断断续续:“娘......累了......”   她霎时泪流满面:“母亲累了,歇息一会没关系,可是不能老歇着,躺久了对身子不好,孩儿还想让母亲给孩儿梳发呢.......”她明明是笑着,眼泪依旧顺着脸颊滑下来,顾昭媛唇角恍惚的一缕笑意,眼里却是看破一切的平静。看到那样的眼神,上官漫只觉心脏似是炸开来,骤然瞪大了眼,喃喃唤道:“母亲.......”   顾昭媛的手无力落下去。   屋内顿时响起惊恸的哭喊声。   有脚步声在外响起,伴着众人嘈杂的哭声,仿佛隔得老远,她垂着头将顾昭媛的手默默握在手心里,声音轻飘如烟:“母亲只是累了。”抬起一只手来将锦被拉道顾昭媛颈下,仿佛怕她冷,见着罗姑在一旁,转眸一个纯净笑容:“姑姑你先退下吧,我和母亲说会话。”   她眉心浅蹙,低低嘱咐:“唔,别忘了做些莲子羹,多放点糖,母亲最爱那个。”含着笑只将头靠在锦褥上,自言自语一样的呓语:“我叫姑姑做了莲子羹,一会母亲醒了响们一起吃,阳光也正好,我们可以吧茶几搬到炕上,又暖和又舒坦。”   夜已三更,哪里来的阳光正好。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皆呆愣的看着上官漫,罗姑身子难以抑制的战栗起来,声音又尖又怪,全然不像她自己的声音:“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她恍若未闻,只将顾昭媛的手搁在胸口,一只手轻轻拍着锦被,口中喃喃,罗姑已瞧出不对来,忙道:“快,将殿下扶到偏殿去。”   众人忙去拉她,她警觉抬起眼来冷冷盯着众人,众人被他目光所慑,竟不敢近前,罗姑忙上去哄她:“殿下,昭媛想自己睡一会,你到偏殿里等着吧。”   她扬起脸来,神情孩子一般的天真纯净:“真的么?”趁着她一仰头,众人忙拉住她,她顿时无错挣扎起来,似是入魔了一样,众人只道不好,强行拉她起来,她小兽一般乱抓乱咬,竟是抓破了几人的手臂,罗姑急的直倘汗,一眼见到门口的来人,竟是赫连瑜,因整个身子都隐在夜色里,方才并未认出,还未来得及张口,他大步越过众人到了近前,一手将上官漫箍在怀中,她似是不认识他般,低头便咬,血迹历时在她齿间渗出来,他眉头也未皱一下,抬手在她颈后一砍,她嘤咛一声,软软瘫倒在他怀中。   他头也不回的将她横抱回府。   主屋里寂静无声。   上官漫合着眼躺在床榻上,脸上尚有未干的泪水凝在腮边,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影,呼吸匀称,安静的似是睡着了。   殊儿放下帐子,好叫大夫诊脉。   赫连瑜终回过头来看向旁处,只闻青瑞道:“殿下,到处也找不到老头子。“赫连瑜漫不经心的一哼:“这么急匆匆的离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说话的时候,大夫已匆匆赶过来,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恭喜大人,殿下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赫连瑜似是愣了一下,目光犀利朝大夫扫过来 “你再说一遍。”   大夫呆了,似是从未见过这般反应的父亲,心里只是忐忑:“殿下......有喜了。”   只见赫连瑜眸中狂喜惊涛拍岸一般似要冲出来,激的人心里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也只那一瞬,他面色已经平静,只余了唇角淡淡笑意,扫了大失一眼:“赏。”   向主屋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面色沉冷,唬的大夫身子一抖,赫连瑜隐隐咬齿:“把他给我捉回来。”   这“他”指的是谁,青瑞听得明白,垂首应是,大夫本还有些话说,瞧见赫连瑜那神情竟不敢直面相告,只得对青瑞道:“殿下身寒体虚,受孕不易,如今大悲大喜怕是对身子不利,不如先行隐瞒下来,未免滑胎,一定要小心侍奉。”   青瑞点头,着管家去了黄金白银赠与,这才送他回去。   皇帝听闻噩耗,躺在榻上一声不语,第二日下了诏书,追封顾昭媛为仁菩皇后,灵枢在灵堂里放置了三天三夜,上官漫与赫连宇披麻戴孝一同守灵,起初她还是哭着,木然的脸上滚下大颗泪水来,时日久了,眼泪都似干涸了,旁人前来哭灵,她也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前前后后,都是赫连瑜一人操持。   太子带兵擅闯宫闱一事,刑部查明“原委”,事无巨细,一一呈上去,树倒瑚狲散,墙倒众人推,朝中大元翻出旧事,皆上了弹颁的折子,隔日乾坤宫下了诏书,废黜上官渊储君之位,收监南名园,南明园是专门关押皇子的牢房,重兵防守,没有圣谕不得探看,听闻圣旨到达太子府,太子妃执意跟去,太子最终没有允,只让德子带了些随身物件,一主一仆进了南明园,这一脚踏进去,便是余生。   朝中发生这样的事,各国皇子不好再作停留,提前散去,加强边疆防卫,蠢蠢欲动。朝中大臣争吵不停,皆是因了储君之位,乾坤宫积下的奏折堆积如山,大半都是关于此事。   一连几天气候阴郁,阴云乌沉沉压在天际,难见天日。   本来逝去的妃嫔应派人收拾,替出宫殿,因耀阳还在那里,并未有旨意下来,因此妹璃宫原封不动,罗姑便留在那里照顾耀阳。   可是主人已经不在,留在那里,徒觉物是人非罢了。   一段日子,上官漫竟不敢进宫,“妹璃宫“三个字眼似是带着利刃,每听到一次都觉有刀狠狠扎在心上,一时在身旁侍奉的人连话都不敢再说,往来无声,只怕扰了她。   到底还是有人不会放过她,一日立在窗下,太子妃领着婢女冷脸便冲了进来。   她也瘦了许多,白皙光滑的肌肤不在,脸上是病态一般泛着蜡黄,却依旧华衣重髻,威仪不减,太子被关南明圆,她日子定也不好过,如今只剩了用盛装来支撑尊严罢了。   上官漫一身白衣立在那里,壁上黑绸重孝,黑白分明,颇是突兀。   太子妃眸光只在她臂上一绕,停在她面容上,却见消瘦白皙的颊上一双大眼无神,木然的望着她。   太子妃怒气丛烧:“你可知道我来做什么?“   上官漫漠然的想,母亲不在了,她身边最重要的人已经失去,她做什么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看她与己无关的神情,只恨得眼里渗出泪来:“你这个叛徒,若不是你告密,太子殿下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太子妃怒目而视,似恨不得在她脸上挖出两个窟窿来,上官漫眼里却无半点波澜,仿佛任何事都已经无法打动她,太子妃泪水大颗大颗顺着两腮滑下来,“他从来没有怀疑你,到了最后,他都信着你,可你竟这样对她!”   太子妃举掌就打下来,厉声道:“你怎么狠心!”   只闻“啪”的一声,极清脆的响声响彻室内,上官漫身子无力,轻烟一般随着惯性直直跌下,眼看便要碰到地上,只觉一个蓝影一闪而过,上官漫已被接在怀中。   她白皙的脸上清晰的五指红痕,无力靠在赫连瑜怀中,看见他,也只漠然的阖上眼。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三十六   他将她横抱到榻上,她阖着眼蜷成一团,如墨发丝凌乱如蓬,贴在她白皙脸上,他抬指轻轻为她狒去,目光温柔痴缠看着她,弯着唇微笑。   那样的目光,只似注视着最珍贵的珍宝,几曾何时,她也期望过,太子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后来才知道,原是她自己一人做梦,对她来说,不过奢望,再后来似也想开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可今天,这样的目光却出现在赫连瑜这种冷酷人物的脸上。   太子妃面带尴尬的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是好,赫连瑜终抬起脸来,那双眸子深邃冰冷,似一刹有利刃扫过,遍体鳞伤,太子妃竟被他看的全身不停战栗,半晌才听他淡道:“还不走?”   太子妃一瞬只觉如蒙大赦,竟忘了吝暇转身便走,却突听他在身后漫声开口:“请你记住,我的女人,不是你随意可以动的。”   太子妃刹那面如白纸,只觉脊梁寒风袭过,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双手抖得都握不住,她一刻也不敢停留,逃一般匆匆出了殿去。   室内归于寂静,因着窗外阴云遮日,室内光线隐晦,帐内柔光落到她脸上,那指印渐渐模糊成一团酡色,他忍不住蹙起眉来,低道:“是我来的晚了”顿了顿,他又道:“我不会让你白白挨了打。”却见她浅浅蹙起眉来,白皙的眉心细细的几道折痕,似是白瓷上明显的瑕疵,让人心里一疼,他忍不住抬起指来去抚,她突轻轻一撇脸,只让他的指僵在空中。   他微微翘起的唇角缓缓沉下来,她翻身背过身去,只将冰冷的后背留给他。赫连瑜终究一叹:“你好好歇息。”为她拉上锦翕,在床边坐了会子,见她动也不动,终无奈离开。   刚出了屋子,他寒声叫人:“怎让人进来了,赫连府里没人了是不是?”他对青瑞鲜少用这样冷厉的语气,想来也是恼到极处,青瑞低声道:“是属下的错,属下以为太子妃来能让夫人有所改变,所以就让人放了进来。”   青瑞这样恭谨的神态,他自然发不出火来,听他这样说忽就心中一动,道:“去宫里将耀阳帝姬接出来。”   青瑞愣了愣,随即道:“是。”   青瑞办事想来稳妥迅捷,早上上官漫早早就醒了,她近日常常有些睡意,躺下了却是睡不着,即便睡着了又做着噩梦醒来,儡尔能梦到顾昭媛,她原是没有走,不过是一场梦,她知道了极是高兴,挽着顾昭媛的胳膊亲昵偎上去,连她衣襟上绣的纹样都能清晰觉出来,越发觉得原是做了场噩梦,终究还是醒了,睁开眼只见无边无际的夜色,那梦中的喜悦和残酷现实冲撞在一起,只让她喘不过起来。   她越发懒怠,即便醒了也依旧懒在床上,早膳端上来又纹丝不动的撤下去,地面铺了厚厚的毡毯,走路软绵无声,不知何时室内方棱有角的摆设皆被换成了圆的,条案上摆放的瓷瓶也皆被撤下去,悬上贴在壁上的大家丹青,待到午膳端上来,她觉得饿,却依旧吃不下去,用玉箸挑了挑,终放下去,殊儿便劝:“殿下,您多少吃些,这些东西可是大人专门派人从......”话未说完,只被她目光扫来,殊儿一个寒颤不敢说下去。   耀阳便这时候到了,恐是气候渐冷,她用苏绣月华锦纹斗篷将自己囊得严严实实,一张小脸极白衬得两眼乌黑,那神情却极是惶惶,仿佛迷了路的小鹿,怯怯叫了声:“姐姐。”   上官漫身子僵了僵,蓦然回过脸来,沉静看着她,终唤了声:“耀儿。”   这几日她总是懒得说话,殊儿听她终于开口,忙笑道:“两位殿下说说话,奴婢先行退下。”   耀阳大步就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袖子,下一刻落下泪束 “姐姐,耀儿好怕,他们都说顾娘娘是皇后下的毒才......接下来便是我们,姑姑天天验毒,可我们还是不敢吃,耀儿好怕,如今耀儿出来了,宫里就只剩下姑姑了,姐姐,你救救姑姑......”   上官漫怔怔的伸出手去,耀阳脸上的泪水倘到指尖上,潮湿而温热,似是早上新鲜的露水,耀阳眸中泪水打转,吓得脸色苍白,这样柔弱,若是她也不在了,这孩子该怎么活下去。   原来,她还是有事要做的。   护着耀阳、罗姑,救出太子,还有酬她突道:“你说方才皇后怎么了?”   耀阳抹泪道:“宫里都这么传,说是皇后下的毒。”她似是灵光一闪:“对了。”她低头抖开斗篷,广袖里被塞得鼓鼓的,小心翼翼抽出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来递给她:“这是顾娘娘给你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知道似地,给我们一人做了一件褂子。”   她手里果真棒着一件锦褂,素色做底,用金线绣出流彩暗云纹,在光下熠熠生辉,她定绣的极是认真,针脚细密整齐,没有一根错乱,那纹样亦是繁复,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她喜欢在窗下诱东西,哪怕是一个帕子,也是极认真的神情,可她鲜少绣这种东西,因为生疏,想是不知被针扎了多少次。   上官漫这样想着,眼角已然湿了,眼眶却是干涩,怎样也流不下泪来。也只是轻声问:“她还说了什么?”   耀阳脸上残泪未干,一脸稚气的伏在她膝上:“她还说让我找个对我一心一意的夫君呢。”   一心......一意?   耀阳突又想起来 “对了,顾娘娘去过我们住的偏殿,有一次我进去的时候看见她脸色难看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画轴,我问她怎么了,她慌张的就走了。”   她敏感的捕捉到“画轴”一词,莫不是........苏流瑾的画像她明明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她找的了么。   原来她都知道了,多少年来,一切宠辱,她不过一个影子。   她未想到她竟这样决绝,只以为她一向柔弱,原来她一直都不曾知道她,在那柔弱美丽的外表下,她原是这般倔强骄傲,她是宁死也不要做旁人的影子。   上官漫忍不住全身都在发起抖来,吓得耀阳怯怯握住她的指:“姐姐,你怎么了?”   她绝望的闭眼。   什么都躲不过,终还是因为他们母子。   晚膳的时候赫连瑜过来的时候,耀阳正陪着上官漫用膳,果碟里盛了满满的酸梅,菜肴动得不多,那酸梅倒是吃的快,耀阳便笑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她正捏了一个往嘴里放,闻言不禁怔了,笑道:“是么,我竟没有注意。”耀阳却突站起身来藏到她身后,才见是赫连瑜进了屋,上官漫脸上本残留的笑意也渐渐淡下去,赫连瑜见她冷了脸,依旧笑着道:“都吃了些什么?”   扫过几案,都是些清汤小菜,她平日里吃多少,太过油重的东西对身子不利,因此厨房里特意做的,赫连瑜笑道:“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吧。”抬眼见耀阳局促的站在上官漫身后,便道:“殿下也一起吧。”   耀阳才谨慎坐回去。   上官漫却突然站起身来,耀阳扬起脸来问:“姐姐,你不吃啦?”她轻轻一点头,也不看赫连瑜,径自进了内室。   赫连瑜站起身来就快步跟上去。他一手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花壁上嵌着八棱羊角灯,照见她暮然回首的眸子,乌黑的瞳终只余了冰冷的憎恨,似是兵刃一般无声扎进心里,他极力压低情绪,低低道:“我已经饶了他的性命,你到底还想怎样?”   她挣了挣手腕,只被他箍的死死地,她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她,灯光倒影在她眼里,跳动着似是一簇簇的怒火,映着她白皙的脸颊,他不禁有些恍惚,忍不住就扶住她的脸吻下来,碰到她柔软唇瓣的一刹,只觉大火瞬间便燃了起来,她极力抗拒,又打又踢,只被他箍的动弹不得,他终将她抱到帐里,那吻又密又急,迫的她难以呼吸,身子却是滚烫,只瑟瑟发着抖,似是溺在水里一般的绝望。他将整个朝堂都搅得乌烟瘴气,太子银铛入狱,国将不国,连母亲的死,皆因了他,这个人,却是她的夫。倘若她十四岁那年不曾见过她,她可能已是旁人的妻,他诬陷她兄长,夺她国家,便可决绝的恨他,总不会像今日这样痛苦。   她终体会顾昭媛临终那句“我累了”绝望无力到了极点,真是累了。她再不愿想下去,已有大颗泪水滚落下来,只以为再不会哭,原来她还有泪。   肩头衣裳已被拉下来,他的吻一路落到胸前,这样狂热急切,仿佛是要撕裂了她,她模糊激起顾昭媛平静无波的笑意:“我累了。”   皆因了他的母亲,皆因了她的父皇。   她眼里暮然涌起湿意,扬手一个耳光就打过去。   那声音极响,赫连瑜便也怔在哪里,内室里只点了一盏,有灰暗光线照落在他面上,眸中惊愕一闪而逝,只望见深邃沉重的目光,她心里顿时被撞了一般,不敢再看,只怕自己软弱动摇,合上眼背过身去:“请出去,我要睡了。”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三十七章   见两人进了内室,耀阳很识趣的退出来,天色仍是黄昏,园子里一片金色,向南走确实一片凤尾竹,一眼望去似是无边无际的碧海,风吹竹叶,如波涛涌动,摘了竹叶在手中把完,却听有人小声道:“小姐,大人不让咱们靠近这里。”   另一个人声音温柔:“有什么关系,现在上官漫被软禁着,等大人登基,我们何家就是开国功臣,不要说一片竹林,就是要半个江山也不过分,这林子迟早是我的,我先观摩有什么关系。”   声音渐近,竹林里渐渐望得到一个身穿月白锦裳碧色月华裙的女子,想是官宦家的小姐,身畔跟着一个双髻丫鬟,朝这里走过来。   耀阳手中还捏着竹叶,见是个文静的小姐,弯眼笑道:“你们是这府里的客人么?”   何婉曦未想有人,不禁吃了一惊,定晴瞧她装扮,身着淡黄翟衣,披着苏绣月华锦纹斗篷,乃是帝姬才有的装扮,出于对皇族的敬惧,那丫鬟急急便是提裙下拜,何婉曦也微一屈膝,立即想起来,止住那丫鬟,扬起下巴笑道:“不必跪拜了。”   耀阳虽本就想在她们施礼前阻住,未想那女子竟说出这种话来,蔑视皇族乃是死罪,她虽不会治她们的罪,可到底有些恼,即便单纯如她,也不想帝姬的尊严践踏,她蹙起眉头道:“你们是谁?”   何婉曦道:“想来殿下就是耀阳帝姬吧。”   耀阳不是很喜欢她,这样的质问语气也颇是失礼,勉为其难的嗯一声,索性便不再理她,何婉曦身边的丫鬟“噗哧”笑出声来:“小姐,这耀阳帝姬真是温顺呢,咱们这样挑衅她都不见恼,若是昭阳殿下,只怕早就吵着要杖责了。”   耀阳闻言蹙眉,越发觉得自己讨厌这一主一仆,扭头便走,何婉曦见她如此无视她,喝到:“站住。”   耀阳不耐烦回过头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何婉曦俏脸一拉:“要逞威风也不过这一时半会,等夫君灭了上官家,我看你还能神气的起来。”对耀阳二样,这些话便如天崩地裂,她惊得白了脸:“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来。”何婉曦微笑:“有什么不敢,现在谁不知道,太子被囚,皇上病重,九皇子也被控制,天朝能继位的皇子所剩无几,整个朝中皆唯夫君马首是瞻,如今整个江山都握在夫君手里,只等名正言顺的机会,你们上官一族也威风不了几天了。”   耀阳白了脸:“你……你家夫君是谁。”看她服饰打扮,并不像已为人妇的样子。何婉曦被她看的恼了,怒道:“我夫君自然是这府邸的主人赫连瑜。”说到赫连瑜,耀阳的神色竟缓了一缓,娇俏的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姐夫才不是你的夫君,临观姐姐才是她的正妻,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侧室吧。”   何婉曦气的申请都扭曲起来:“他不会善待你们上官家的,就算是上官漫她也休想善终,你没有听过亡国皇子帝姬的下场么,皇子一律皆杀,帝姬不是被充作官妓便是被将领玩弄,你一样逃不过这样的下场,你们这些高高再上的帝姬们,到时也会跪在我们何家的脚下磕头施礼。”   听她说的和真的一样,耀阳突就害怕起来,偶尔会从宫女那里听来外面的传闻,说是获罪女眷一旦充作官妓,任打任骂,被人凌辱玩弄,苦不堪言,连起码的自尊都消失殆尽,她一直以为赫连瑜不过外表冷酷些,看起来对上官漫也是极好,未想他竟这样可怕,不免为上官漫担忧,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才不信你说的。”转身就往竹林深处跑去。   何婉曦轻轻笑道:“跑吧,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耀阳跑了许久,一直穿梭到竹林尽头,终是跑不动了,她香汗淋淋,找了个石凳坐下大口喘气,突觉有人在看她,不禁抬起脸来,只见一个身材高胖的男子立在一旁,傻愣愣朝这里看过来,深目高鼻,颇是狰狞的模样,耀阳惊得用手捂唇,只露出一双乌黑如点漆的眸子,素手掩映,只觉姿容卓然。   耀阳见他一双棕眸目不转睛的瞧着她,顿时花容失色,累也忘了,拔腿就跑。   杜明见胖子扭着头动也不动,极不情愿的出了竹林:“你这小子看什么呢。”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子身影渐行渐远,苏绣月华锦纹斗篷随风舞动,这个装扮他正好识得,不禁笑了:“瞧上了不成?”胖子只顾呆呆点头。   “那便去像大哥讨吧,他不会两个女人都舍不得给你的。”   杜明知道胖子不会说,便在第二日替他像赫连瑜提了,赫连瑜闻言笑了:“未想他竟开窍了。”杜明哈哈直笑:“胖子这小子以前都不知女人为何物,可见一物降一物,耀阳殿下可是那小子的克星。”   赫连瑜轻笑:“亲上加亲,也好。”   “那大哥是答应了。”   “难得他提出这种事情。”   “那我马上将这喜讯告诉他去。”   赫连瑜弯唇而笑:“府里热闹一下也好,耀阳帝姬尚未及鬓,先下聘礼吧。”他目光凝过窗外阴郁的天色,一连几天都放晴,看得人心里极不舒服,眯眼问道:“都收拾好了么?”   青瑞答道:“已经突破大王追兵的重围,正在赶来的路上,王妃明日就能抵达。”   赫连瑜脸上才露出几丝笑意来,凝着远处不语,杜明叹道:“这一天,终于到了。”   已然冬至,风自四面吹来,便如刀割,四下里苍茫,皆是浅淡不一的灰色,有干枯树影影影幢幢,似是暗黑的浓线,高低不一立在这广阔天际,远处传来杂沓马蹄声,震得尘土飞扬,箭一般穿过丛林,惊起一片乌压压的鸟儿,直直冲向高空。   那一行人,皆是骑马的白衣女子,衣衫随风鼓动,猎猎有声,只似飞一般护在中间马车前后,有女子恭声道:“王妃,还有三个驿站,便是都城了。”   车上青色帷幄探出一极好看的手来,白皙纤长,映着那帷幄只觉得皓白生香,车内隐隐的秀美轮廓,天色虽暗,仍难掩光华,只闻悦耳温柔的轻笑自车内传来:“终于回来了呢。”   赫连瑜到了主屋,上官漫正睡在榻上,因见着帐内影幢的侧影,便可以放轻了脚步,室内铺就软厚的毡毯,行过无声,穿过厅堂,便见她伏在榻上,光线透过雕花柱上金钩挽起的轻罗帐幔,只在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似是睡的沉,眉头却是微微蹙着。   他走进了,只在床边坐下,忍不住便台指替她拂上去,她似是打了个寒颤,竟惊醒了,他的之间尚停在她脸侧,她亦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的瞧着他,不过一瞬,她又轻轻阖上眼。赫连瑜道:“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见她闭目不语,似是睡着了,说媒这等事他并不擅长,迟疑如何开口,半晌才道:“胖子是我的属下,虽是笨拙了一些,心地倒是善良,他力大无比,自然不会让珍爱的人受伤。耀阳帝姬尚未及笄,对她确实早了些,不如现行定下婚约。”   上官漫霍的坐起身来,她并不看他,只盯着旁处:“耀儿的事自然要她自己做主,你若强行给他们订婚,我不会答应。”她一脸冷凝,极是认真的神色,似是在护着幼小的雏鸡,想到若是两人子女遇险,她定也是这样的神情,赫连瑜不禁莞尔,低笑道:“胖子性子极好,定能包容她,你放心就是。”   上官漫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室内“啪”的一声,似是什么掉落下来,上官漫要起身,他只按住她,快步除了内室,才见壁上画幅凋落下来,房门半开,随风微晃。上官漫在室内焦急询问:“是谁,是耀儿么?”   赫连瑜道:“没有人,是风吹开了房门。”青瑞本是立在门外,见他申请,颔首去了。待赫连瑜踏进内室,她仍坐等在榻上,赫连瑜见状不由笑了:“如何是好,我可已经应了人家了。”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一言千金,言而无信,下属们如何在拥戴他,她听着就觉为难,可也不能拿耀阳的命运去换,她扭过身去:“你应了有什么用,又不是你嫁他。”她只着了一件宽松睡袍,纤瘦双肩便显出来,如今腰身未显,她每日吃的也不多,看着越发纤瘦,他终忍不住从后面拦住她,她挣了挣,自然是挣不开。   他低低唤了声:“漫儿。”她脊梁一僵,只看向别处,却听他在身后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待你如初。”   她闻言凄楚一笑:“亡了国的帝姬便如丧家之犬,还有什么骄傲可言。” |纪卿 艳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三十八   青瑞在外享告:“殿下。”   赫连瑜对她道:“等我一会。”起身大步走到窗下,问逐 “什么事?”青瑞道:“方才耀阳殿下惊慌失措跑出去,属下一路跟着,一直到了府门口,属下猜她这是进宫,便将她拦到了住处,她进了屋子许久都没有出来,属下看她神情不对,是不是要撞门进去。”   赫连瑜正在沉吟,上官漫已经披衣出来,面色惊惶的开口:“把门撞开。”赫连瑜蹙眉:“你怎么出来了。”便要拦她,她急匆匆向外走,青瑞垂手立在门口,她知道赫连瑜不开口她是走不出这屋子的,勉强解释:“耀儿是个直肠子,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又常嚷嚷着有了心上人,加上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方才你那番话,只怕是吓着她了。”   赫连瑜转身了拿了斗篷披在她肩头:“我陪你过去看看。”   耀阳房门紧闭,任谁叫里面也无半点动静,青瑞一脚便将门踹开来,外室里空无一人,风灌进室内,吹得柱上幔帐乱舞,上官漫只觉似有阴云压在心头,惶惶不安转进了内室,只闻幔帐鼓动,地上乱影晃动,杌凳歪到一旁,隐约似是人影,她骇然睁大了眼,抬起头来只见耀阳白绫悬身,灰暗的白影折射到她脸上,似是镀了一层寒光。   青瑞抽出腰间软间,“嗖”的一声,白绫断裂,耀阳身子直直坠下,赫连瑜已将她接到怀里,轻轻放置地面软毯之上,以指试她鼻息,上官漫见赫连瑜本凝重的神情缓了缓,心里也是一松,问道:“怎样?”赫连瑜道:“不妨事。”他拇指用力按住耀阳人中,不消一刻,耀阳嘤咛一声,幽幽转醒,上官漫惊喜叫道:“耀儿。”下一刻又急又气:“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耀阳见到她,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双手环住她的要,死也不撒,上官漫见状便也揽住她肩头,张了张唇,终没有责备她。   赫连瑜瞥她一眼逐 “幸好错了位置,一时憋了气,殿下自当珍重,寻死不是那么好玩的。”   耀阳闻言身子猛然一缩,只拱着头往上官漫怀里钻,身子瑟瑟发抖,似是怕的厉害,赫连瑜见状道:“你劝劝她。”带着青瑞大步出去了。房门磕的阖上,耀阳才敢哭出声来,泪水涟涟湿了满襟,上官漫气道:“你怎么这样轻率,只不过听到了点风声就寻死,你若是不愿意,他能将你绑了不成。”   耀阳抽泣道:“可是我听说.......父皇下了诏书,皇嫂娘家一家以叛乱之罪诛了九族,四哥也被刺死家中.......”她泣不成声,噎的喘不过气来,一张脸却已是惨白:“父皇尚在病中,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她吓得全身都止不住颤抖,牙齿磕磕直响:“姐姐,他们都说上官家被诅咒了,说不定姐夫就是让咒应验的那个人。”   她脸色冷下来:“你这是听谁说的。”   耀阳见她脸色难看,惴惴缩了缩,轻道,“之前母亲尚在的时候,一个老宫女告诉我的。”她胳膊倏地一紧:“姐姐,我们逃走吧。”   不知为何,上官漫只觉自己心里也是躁动不安,惶然落不到实处。她一直陪着耀阳到了下午,耀阳筋疲力尽,又受了惊吓,沉沉睡在了她怀里,屋子里静极,只听不到半点声响,风声在窗外呼啸而过,似是万马奔腾,她突想起那次与太子一起去了马场,那时人真是齐,虽是暗地里刀光剑影,表面上尚是一团和气,她其实不喜欢那些个兄长们,骤然听到四皇子的死讯,也只记的一双黝黑冷冽的眸子,再无其他。她阖上眼,可是心里,竟还是觉得酸涩。   外面渐渐传来杂乱躁动,扰的耀阳一直辗转反侧,便唤来守着的女婢:“外面怎么回事?”   女婢笑道:“殿下想来还不知道吧,听说大人的母亲古夏王妃明日便到,管家叫了将屋子收拾出来。”她虽是称她殿下,眼里已全无对皇族的崇敬,仿佛不过是个寻常称谓,因着赫连瑜的原因,他们才对她这样恭敬,想来耀阳也察觉了,才这样害怕。   上官漫怔了怔,才道:“是么?”女婢见她只是出神,径自躬身退了下去,雕花铜漏“叮”的一声响,惊得上官漫竟是一个寒颤,她忙摇醒了耀阳,耀阳睡眼惺忪,稚儿一般揉着眼睛:“姐姐?”便见上官漫在衣拒里找出一件寻常衣裳来,款式不新,衣料也平常,似是寻常官家女子所穿的,上官漫扔给她:“换上。”   耀阳边套边问:“姐姐,怎么了?”   她的语气全然不像平常的样子,甚至是紧张的:“苏流瑾要回来了。”   耀阳自然不知道苏流瑾是谁,上官漫拿了些银两塞到耀阳的袖袋里,耀阳忙乱去接不经意指尖相碰,冰凉的让她打了一个寒颤,这样惊恐失措的上官漫,她不曾见过,耀阳虽怕赫连瑜当真会把自己嫁给那个胖子,却还是劝她:“姐姐,我没事的。”   上官漫轻轻看她一眼:“因着我,赫连瑜不会拿你怎样,可若苏流瑾回来,便不是随便将你嫁掉的结果了。”她目光极其严肃,吓得耀阳刷的白了脸:“那个什么瑾那么可怕么?”   她铺好信纸,捏袖执笔,额角却倘下汗来,轻道:“俗语道,最毒妇人心,更何况是几十年忍辱负重、怀着复仇之心回来的妇人呢。”   耀阳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知道事态紧急,万万耽误不得,见她在那里写信,便又找出一件衣裳来,将珠翠细软都寨进去,耀阳所住的屋子本就是客房,并没有多少值钱物件,因能拿的并不多,待她收拾了,上官漫已将信些好塞到信封里,慎重交给她:“一定要亲手交给返影,他看了自会知道怎么做。”   耀阳提着包袱愕然开口:“为什么要我交给他,姐姐不与我一起去么?”   光线里照见耀阳一张白皙小脸,眼眸如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上官漫心中顿时一热,只差落下泪来,终是忍住了,微笑着抬指点她鼻尖:“傻丫头,你自己去,我出不去的。”   “为什么?”耀阳瞪大了眼,眼泪顿时打转。上官漫淡淡笑道:“你一人出去,他自然不会主意,若是我们一起,便叫人起疑了。”她边说着边将一件皂色斗篷披在她肩上,道:“去吧,府里人正好忙着收拾,不会注意你。”   耀阳边哭边抹泪,犹是不放心:“姐姐,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上官漫心里亦是难受,耀阳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世事多变幻,若是无缘,恐怕再难见一面,她紧紧握了她的手,道:“去吧。”耀阳抹着泪转身,她不舍叫了一声:“耀儿。”   耀阳红着眼转过头来。   上官漫一身素衣立在那里,乌发披肩,衬着认真的神情,一字一句道:“我曾经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何家皇后一定会恶有恶报。”   耀阳顿时泪流满面,哽咽道:“我知道。”   上官漫只怕下一刻又唤住她,忙转过身去轻斥:“还不快走。”   耀阳声音仍带着鼻音:“姐姐,我走了。”   身后只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磕的一声合上,再无声响。   夜色渐渐深下来,估摸着耀阳差不多已到府邸,她才推门出来,正见赫连瑜负手立在夜色里,阴云竟已散去,月光洒下来,他身上皆是一片银色,上官漫身子猛地一僵,忙将门阖上,只闻赫连瑜问道:“睡了?”   上官漫轻轻应了一声,确定房门关严了才逐 “哭得累了,睡得沉,明日也不必着人叫她。”   赫连瑜闻言笑了:“我倒是希望她能将这里当成家。”说着瞥她一眼,她只神情淡漠,无奈道:“我送你回去。”便抬起手来欲牵她,她身子本能竟是一缩,他眼里略沉,旋即含笑道:“都是老夫老妻了,还害羞不成?”强自牵了她的手,他掌印极暖,握着她冰凉的指尖,只觉似能融化了,她被他拉在身后亦步亦趋,只闻他道:“明日母亲就到了,本来你也应与我一起接她,可是如今的情形......”苏流瑾恨意满腔,若是知道上官漫是仇家女儿,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他顿了顿,回脸安抚笑道:“等她情绪稳定些了,我再带你拜见。”   她垂着头,只见素色裙裾随步摇曳,无声掠过一块又一块灰色石砖,似是海水打到岸边,泛起的雪白海浪,她看的出神,似也未听见他说什么,便无意识的轻应了一声,赫连瑜倏地回头,只见月色里她正抬起头来凝望远处,白皙颊上有泪水静静躺了一脸,当真如梨花带雨,叫人万般怜惜。   他才惊觉,自己不经意揭了她的伤疤,“母亲”二字,对于亲人刚刚逝去的她实在太过沉重,上官漫见他看她,兀的别开脸来,那泪痕犹留在脸上,只在光下泛起珍珠光芒,他爱怜的去拭,她竟也未躲开,指腹触到肌肤上,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心里蓦然一动,他像是受了鼓舞,低头便要吻下来,她亦垂着头,乌发顺着颈子遮了半脸,她轻道:“我想去姝璃宫看一看。”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三十九   他舍不得拒绝她。   只在她唇上轻啄,道:“你去屋里换件厚衣裳来,我带你过去。”她乖巧的点头,去了主屋,换了件厚实的常服,因不用表身份,并未穿翟衣,妆夺台下的木抽里放着一只普通锦盒,打开来,便见碧波流转,刹那清凉,却是寒爷曾经所赠的玉镯,她想了想,拿起来放到了袖袋里。   两人一路乘了车进宫,并未让青瑞等人跟着,只找了个男仆驾车,送到宫门口,自然有肩舆等候,皇宫里依旧戒备森严,夜幕里富丽堂皇,却已全然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仿佛那场国宴,是这个王朝最后的辉煌,如璀璨的烟火,绽放短暂的美丽,终究消逝在众人眼前。   妹璃宫只留了罗姑一人,见上官漫同赫连瑜一同前来,着实吃了一惊,拿着斗篷便往她身上囊:“三更半夜的,夜风又凉,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便见她转开头去,神情恍惚盯着院子里,罗姑低低一叹:“我去沏茶来给殿下暖暖身子。”倒是瞧也不瞧赫连瑜一眼,上官漫突道:“姑姑,给大人准备点酒。”   罗姑突抬起头来看她,她眼波里平静如水,似是有什么要说,又似是没有,罗姑点了点头,径自去了。   向右转个弯,便是母亲曾住的殿宇,她连去看的勇气也没有,目不斜视的往偏殿里走,赫连瑜默默跟在她身后。   偏殿里摆设如新,想来罗姑天天擦拭,未落半点灰尘,她径自在外室圆桌旁的杌凳上坐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思绪乱窜,恍惚的盯着一处,罗姑端了茶盏和酒具来,见上官漫坐在杌凳上,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全然忘了是在何处,倒是赫连瑜立在窗下看着她。罗姑便对赫连瑜道:“大人。”他才回过神来,扫她手中捧着的酒具一眼,显然已经热好了,腾腾冒着热气,熏得四下里都是微薄的雾气,他便道:“放到桌上吧。”   罗姑便将茶水摆到桌上,茶也是热的,打开碗盖来,便有清香缕缕渗出来,上官漫却推开来,轻透 “我也想喝点酒。”她以前偶尔会喝点,醉意微瞧的时候最好入睡,罗姑也知道她的习惯,便拿了酒杯斟了,递给她,她正要接,却被赫连瑜一手抢过来,他立在逆光里,一时只看不清神情,只觉他捏着酒杯的手骨节都隐隐泛白,气息有些急促,半晌才沉沉开口:“你身子这样弱,还是不要喝了。”这样毋庸置疑的语气,叫人都不敢反驳,罗姑也不敢插嘴,独自退了下去。   上官漫懒散的撑着下巴,似在梦里一样呓语:“我心里不自在,喝点酒就好多了。”   他只将茶碗推到她跟前,似是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别任性,喝这个。”   她轻轻的看他一眼,白皙颊边浓黑的乌发,衬着水波秋月的眸子,似是月照花林皆似霰的美景,看得他有些失神,她却已转回头去,道:“那就你喝了吧,扔了可惜。”   不过是一杯酒,她若不冷脸相对,十坛也是愿意的,当即饮干了,他有些高兴,便在一旁坐下,自顾自斟了酒,她果真捧着茶盏轻轻饮啜,他一双眼睛只含着笑意望着她,不自觉喝了数杯,她终于忍不住:“你少喝些。”   他眼里笑意更深,却撑住桌面倾身过来,靠的近了,呼吸里皆是酒香,只闻他道:“漫儿,我真高兴。”   她心里却是难过,垂着头盯着自己纠缠的十指,他俯身似要吻下来,四下里皆是他身上的气息,半晌却没有见他动作,她扬起脸来,只见他抬着修长的指捏着额角深深蹙眉,眉眼里皆是困惑:“这酒有些不对劲。”余音未消,他身子猛然一顿,她忙站起身来接住他,他身子晃了晃,沉沉压了上来。   他气息悠长而沉稳,蹙眉合着眼,睡的极沉。   罗姑估摸着差不多了,进了偏殿,果见赫连瑜已经睡了过去,她连连拍着胸口:“方才殿下也要喝,可是把老奴吓坏了。”   上官漫闻言只收紧了胳膊,他正枕在她颈窝里,他身量实在高出她太多,都让她承受不住,罗姑与她一起将赫连瑜抬到榻上去,她身上出了汗,也不去擦,却看着他出神,因着古夏人皆是高鼻深目,母亲却是汉人,因此轮廓分明却远没有胡人的夸张,这样的结合,让他生的极是好看,她抬起指尖顺着他脸上轮廓滑过,似是回答罗姑刚才的问题,唇边一缕温柔柔和的笑,低低道“他不会让我喝的。”忍不住俯了俯身,猛想起罗姑在侧,颊上微微一红,道却听她又道:“劳烦姑姑在这里守着他,我去去就来。”   罗姑怔了一怔,外面皆是赫连瑜的眼线,罗姑还未来得及问她能到哪里去,她已经到书房打开暗格,轻轻一扭,只闻“咯”的一声,书架无声滑开来,罗姑不知这室内竟别有洞天,惊得目瞪口呆,她侧了侧脸道:“姑姑,您一定记住了,这里能直通宫外,若是不愿呆在这里,便出宫去吧,倒时自有人接应。”   罗姑呆呆点了点头,她低头便下了台阶,那书架无声滑到原地。   暗道的机关也早已改了,就是他早醒了,怕也要找一阵子,她还有的是时间。   洪飞接到信早已等在密道里,之前太子的事两人许久未见,一上前他便解释:“殿下,那时太子殿下.......”她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太子带着人手,人多势众,况他也顾及太子的身份,因此被牵制住并无难,她也从未想责怪他,洪飞在前面引路:“暗道虽能直通南明苑,但离太子殿下被关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只等到离那里最近的祠堂再想法子。”   上官漫点点头:“我们先去乾坤宫。”   洪飞虽是意外,但并没有多问。   乾坤宫暖阁的入口设在西墙,一处遮了银龙飞腾的画屏,听见殿内寂静无声,便自屏内转出来,曹德正端着药,骤然见着她,惊得双手一抖,汤勺碰到碗沿,“嗑”的一声,帘外顿有冷漠戒备的声音传来 “发生了何事?”   曹德到底是宫中老人,不过须臾已经镇定下来,沮丧道:“老奴不小心将药洒了,可否再盛些来。”帘外人低低嗤笑:“反正都是将死之人,喝药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今日没有了,等明日吧。”   虽然方才那句不是个托词,曹德仍气的双手都发起抖来,他也知道不能做声,默默朝上官漫跪地施礼,她忙将他搀扶起来。掀起明黄玄帐,便见龙榻之上,风烛残年皇帝似是频临腐朽的枯木,瘦骨嶙峋,意识不清,已然闻到死亡的气息。   不过几日,病情已然这样严重了么?   洪飞在帐外把守,这会子尚能低声说话,曹德抹泪道:“圣上身子一向健朗,虽是小病不断,受了些刺激,可也未到这种时候,他们每日都送药膳过来,可圣上就是不肯服用,其实老奴也疑心.......他正说着,上官漫已经上前,帐子里皆是刺鼻药味夹杂着老人身上腐朽味道,她脸上却是平静自若,只轻声唤道:“父皇。”   皇帝喉中含糊有声,松松耷拉的眼皮终是缓缓掀开来,暮地抓住她的手腕,枯枝一般的指掐进骨骼里,几乎是要折断,这样大的力气,仿佛拼力发出来,她知道他看到的是谁,那样艳丽明媚的女子,成了他一生的魔障,成就了他也毁了他,上官漫没有心思去猜测如今他是何等复杂的心情,因为臂上痛极,她不敢挣扎,只低低道:“父皇,是孩儿,漫儿。”   仿佛顿时失了力气,她臂上的手也缓缓松开来。   她捉裙静静跪下去,垂首道:“孩儿不孝,虽知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还请父皇定夺,请父皇写下遗照。”   曹德真真吃了一惊,顿时急出一身汗来,劝道:“殿下,不管圣上待你如何,他到底还是你的父皇,你怎能这样对他。”   皇帝躺在榻上,似是听到了,又似没有听到,只蓦然瞪大了眼,双手在枕下摩挲,他呼吸急促,只像是喘不过气来,上官漫见他举动,站起身来快步过去,指尖在锦枕下滑过,果然是暗格存在,摸出来,是枚掌心大的印章。刻有蟠龙,章面篆书的“受命于天,福寿永昌”。   乃是传位密玺。   皇帝撕心裂肺的咳起来,曹德实在不知上官漫立场,也不敢妄动,忙上前为他顺气,上官漫垂着头,始终曹德都未看清她神情,只闻她轻叫洪飞近前。   因殿内笔墨皆被搜了去,洪飞害破手指,撕了里面帷帐,让她以血代墨,缓缓写下:   “朕之九子上官瑾,人品贵重,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在秘玺上喝一口气,重重按上去。   皇帝好书法,宫内偶能见到圣躬笔记,她幼时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便苦临他的笔迹,几年下来,已经足可以假乱真,后来懂事了,她便想保持现状也未尝不是好事,便扔到了一旁,未想却用在这里   曹德骇然瞪大了眼,皇帝咳得脸色涨紫,他已分身乏术,焦急到狂颠之时,老脸上终落下泪来:“殿下,圣上绝不是这个意思,他一直同老奴说,太子殿下入狱不过是缓兵之计,这江山还是要交给太子殿下合适。”   上官漫淡道:“这已不是父皇能决定的事了。”   曹德闻言恨恨就冲过来,洪飞上前一把掐住他咽喉,高高举起来,他呲目只在空中乱蹬。榻上皇帝嘴唇张合,双手乱抓,极是痛哭绝望的模样,她终是跪了下去,轻道:“父皇对儿臣的恩宠,儿臣此生难忘,但请父皇安心,儿臣这样做,只为救三哥性命。”她扬起脸来,终有湿意在脸颊滑下来:“父皇,苏流瑾快要回来了。”   赫然听见这个名字,皇帝乱抓的手倏的垂了下去,只捂住脖颈大口喘气,洪飞见曹德不再挣扎才将他放下来,曹德腿一软便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上官漫再不忍看皇帝一眼,只背身吩咐:“父皇的病还要劳烦阿翁照料,传位诏书也请阿翁保管,秘玺我拿走了。“   曹德跟跄追上束 “慢着,殿下你难道不想救圣上出去么?”暖阁里稍有点动静便会引来外面的侍从,若无外人帮助,依他残烛之躯,根本不可能将皇帝殆尽密道。   上官漫突笑了:“阿翁糊涂了,您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他的心思么,他只怕宁愿死也不会再暗道里偷生,更可况.......”他说不定还想见她一面。   她再未说话,带着洪飞进了暗道翩然不见。   确如洪飞所说,进了南明园里太子所关之处尚有段距离,两人由祠堂到了地面,因南明苑是要地,此地防守格外严谨,每隔一刻必有巡兵,幸洪飞曾在禁军中,对他们的行动摸得一清二楚,虽费了些工夫,终也到了太子居住的院内。   主屋里房门打开,倾泻而出的灯光里杂乱的人影,有狂妄笑声响起来,只闻那人阴阳怪气的接着说:“太子殿下,你那奴才的小命可不保咯。”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狱卒拉跨立在中央,边拍大腿便笑:“来吧,钻过去,钻过去我就饶了那奴才。”随即传来德子衢心裂肺的哭喊声:“殿下,别哇,奴才不值得.......”   门口正好望见太子丁点的侧影,他捏着拳怒气冲冲跪在地上,白皙脸上青紫伤痕交错,红着眼怒斥:“你这狗奴才,孤已经跪下了,还不放了他!”   旁边一人狠狠就朝他脸上锤过去:“他妈的,还自称是孤,你已经不是太子了,摆什么威风。”太子一拳被打了个趔趄,他伏在那里许久才直起身子来。   那狱卒仰头哈哈大笑:“哎呀,被太子叩拜的滋味真是舒坦,可我又改了主意,你只要在我胯下钻过去,我才饶了他。“   洪飞见罢恨恨的啐了一口:“这帮畜生!”扫了上官漫一眼,月色里她极白的一张脸,越发衬得眸子冷凝如冰,袖中粉拳紧握,已然气的全身发抖。   洪飞想也未想就几步窜过去,室内见来了人顿时大乱,洪飞拳头已经举起来,不过几下,狱卒们便被打倒在地。   太子被这突来的现状惊得呆在原地,满室的灯光照着他高大的身影,只如山一般,太子许久才认出他来,双唇蠕动,艰难吐出:“洪飞?”   洪飞急急跪下束 “卑职叩见太子殿下。”   一声太子戳的他心里又疼又喜,颓然道:“已经不是了,不必行这样的大礼、”洪飞还要再说,夜色里一个婀娜人影朝这里急急行来,衣带当风,拾阶而上,太子忍不住站起身来,只见上官漫乌发遮映下白皙的脸庞。   太子忍不住便全身颤抖起来。   还记得那一天一脚踏进来,府里乱成一团,太子妃如疯妇一般扯住他衣袖,求他带她前来,这个追随他半生的女子,大难临头仍旧不离不弃,他心里不是不感动,可在云云人群里,他唯一相见的那人,始终都未曾出现。   亲母去世的事他听说了,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   “十二妹,你怎么来了这里?”   上官漫不知如何解释:“先离开这里。”太子蹙眉,朝室内看去,德子已被砍掉一只腿,身下鲜血如河,不由捏紧了拳,咬齿道:“若是走,一定将他带上。”   上官漫叫了声:“洪飞,先替他止血,你背着他出去。”   德子极力在地上挣扎,全身都是血迹,血泪模糊了脸只听他急切道:“临观殿下,您先带太子殿下走吧,他们若是来查,奴才便在这里拖住他们。   太子面上隐隐动容:“德子......”   德子急的瞪圆了眼:“殿下快走吧。”   洪飞立在门边朝外观望,突道:“两位殿下,再不走来不及了。”这些狱卒们怎样闹都不会有人来管束,可仍有探查的巡兵经过,若是被发现,一切就前功尽弃,上官漫道:“洪飞,你背着德子。”径自撕了袖里的罗娟,走过去给他包扎,德子受宠若惊,急急推却:“殿下,奴才怎么受得起。“上官漫道:“现在不是许究这个的时候。“德子不再说话,任由她替他包扎,洪飞也过来将他背在身后,上官漫才道:“走吧。”   仍是一路趁着换岗的离开,不想刚走了一刻,便有铺天盖地的叫嚷声响起:“废太子逃走了,快追!”   杂沓的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此处重兵把守,凭几人之力断是逃不掉的,可只要坚持到了祠堂......情急之下,上官漫喝道:“洪飞,你带着三哥和德子先走。”   听她这样说,洪飞怔然愣在原地,嗫嚅唤道:“殿下。“太子拉了她的腕拽的她趔趔趄趄,吼道:“你发什么疯,我不准。”   他捏的她真是疼,可她也顾不得了,那脚步越来越近,说不定连洪飞也连累了,直急出一身汗来,知道与太子硬碰不得,竭力平静声音道:“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毕竟,我还是那人的正妻。”   太子突地怔在原地,他眸子有些许光亮渐渐黯淡下去,仿佛即将消逝的星辰,她来不及多想,将他向后一推:“快走!”洪飞见状,一手拖好了德子,道一声:“得罪了。”一手抓住抬手手腕,以最快的速度向祠堂跑去。   听脚步声渐近,在隐约能看到人影的时候,她才跑向相反的方向。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十   前面突诵出大批灰衣军兵截住去路,上官漫忍不住后退几步,身后脚步声响起,追兵已至,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打首的是个身穿盔甲的高大男子,将冷硬头盔夹在臂弯里,亦是深目高鼻,一双棕眼鹰一般锐利盯着她:“只这一个人么?”旋即失笑,也看不出怒气:“没想到竟上了一个女人的当。”   上官漫忍不住绷紧了身子,若是眼前的人暴跳如雷,她还有法子应对,可此人将自己的怒气掩的不露痕迹,似是笑着,这种人才难对付,她忍不住想起赫连瑜来,太子妃不过打她一个耳光,他风轻云淡的一句,换来太子妃的灭门之灾,他已堪称可怕。   可眼前人生的并不像汉人,莫非这皇城军事部署早已被悄无声息换掉了么,她一直以为是禁军倒戈,因此就连洪飞也没有察觉,原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离他太近,本能的就忽略了他们的距离......他有这样深沉的心机。   “是帝姬么?”那男人肆意打量她,弯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冷冽,笑道:“既是帝姬便送到孟统领那里吧。”   上官漫本打算表露身份,听他这样说,心中陇疑,帝姬的身份和这孟统领有何关联,便默不作声,任人引着她去了。   上官漫一路被领着往东走,那处皆是皇城废殿,因年久失修,到处散发着一股腐朽陈旧味道,到了一个院落里,院门前军兵按刀侍立,被推摞着拾阶而上,便见院中央燃了筹火,染得正旺的火光烧的空气都已焦灼,四处蹲坐着许多持刀的军兵,见她被带进院子,爆发出哄然笑声。   到了飞檐勾角的主殿门前,身后有人猛地推了她一下:“进去。”门哐的在身后合上,随即传来锁门声响。   室内并未燃灯,她一时无法适应黑暗,跌跌撞撞进来,摸索着往前走了走,也不知踩了谁,只闻“啊”的一声尖叫,随即便是抽泣声,她惊得心脏咚咚直跳,却渐渐看清楚了。   只见室内黑压压蜷了数人,浓发裙裳,似都是女子,离自己最近的女子生得颇是纤弱,埋头缩着身子,动也不动,想来便是她,她才想起来询问:“你没事吧。”   想是听她声音温和歉然,那女子才抬起头来,尖尖的一张脸,嵌着一双如水眸子,看起来似是无害的小鹿,只是大半张脸被擦着的灰遮住,蓬头垢面,犹是这样,依然遮不住楚楚可怜的美态。   上官漫只管出神,未想那女子轻呼了一声:“临观姐姐?”她又问一声:“你是临观姐姐?”上官漫怔了怔:“思......我是临观,你是......”未说完就被拉住衣袖往下拽,她只好顺势矮蹲到地上,那女子笑起来:“我是月阳啊,我们还是一同出嫁的呢。”   唔,月阳。她终明白为何她看着这样眼熟,正在说话,月阳却用手在地砖上擦了擦,也不管上官漫是否同意就往她脸上抹开来,又将她发髻松下,端详着看了许久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姐姐怎也到了这里。”   上官漫被她抹的脸上竟是灰尘,肌肤涩涩的极不舒服,还未来得及回答,月阳眼中已浮起怜悯,旋即垂下眼去,轻道:“我以为那位大人能长情些,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月阳已有了身孕,这样算来,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已经出嫁的帝姬,何以被关在这里,上官漫一颗心咚咚直跳,几乎要跳出来,竭力压了声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月阳苦涩笑道:“不止我,除了昭阳,帝姬们都在这里.....不知谁下了死令,一纸休书可换取驸马的性命,夫君待我一直很好,未想到他也这样狠心......”说着已簌籁落下泪来。   原来她并不知这幕后操纵的是谁,上官漫只觉无边无际的愧意如海涌上来,月阳已有三月身孕,身形略显,她并不像旁人那样蜷坐在地上,为了避免挤压到胎儿,便跪到地上,双手交叉护在小腹上,上官漫眼里发涩,也跪下身去,将自己裙裾塞到她膝下。   月阳泪水更凶,捂着脸哭的双肩剧烈颤抖:“姐姐,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仿佛一觉醒来就到了地狱,父皇病重,接着不让进宫探视,夫君一纸休书将我扔到了这里......心她哭的不可抑制:“姐姐,我是不是做梦,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听她这样问,忍不住都低低抽泣起来。   上官漫忍不住扶住她发着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就在昨日。”   怪不得她什么也不知道,耀阳几日前就到了府里,今晚见了罗姑,她也不一定知道这样的事,他这样费尽心机瞒着她。   门外突响起躁动声,声音杂乱而掺杂着不怀好意的笑声,月阳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见上官漫蹙眉望向门外,忙将她后颈按下去,低低道:“姐姐你才来不知道,这里有个猛将军颇是好色,好几个姐妹都......她眼里皆是惊惧,只道:“总之不要抬头。”说着自己也忙垂下头去,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外面的将士而言,她们这些深宫里的帝姬便是胜仗后的美味犒劳品,对待犒劳品哪有什么人性可言,上官漫深深明白,也忙将自己藏起来。   门“吱”的一声打开来,一个高大人影投到殿内地砖上,只闻粗扩带着醉意的笑声:“本将来看看,今晚是谁......”   他每说一句,上官漫清晰可以感到月阳的身子便会颤抖一下,一双黑色皮靴在殿中逡巡,殿内鸦雀无声,只闻他踱步的脚步声一声声响在殿内,却觉他在殿内走了一圈,似颇是失望折回身来往门口走去,众帝姬心里都是一松,却未想他突然转回身子,在人群中一手捏住一个帝姬的下吧。   上官漫身子倏地一僵,那被选的帝姬就在身畔,莫非是......果见月阳双膝离地,被那孟统领捉住下巴的一刻,月阳已绝望哭起来。   孟统领审视月阳一眼,哈哈大笑:“运气不错。”说着就箍住月阳腰身往外带,月阳泣不成声:“不......求求你,我已为人妇,我......”   救是不救。   这些人虽是赫连瑜部下,可想来并不认识她,她若这样鲁莽冲出去......她忍不住抚了抚小腹,月阳哭喊声已经越来越远,那孟统领身后侍从关上门便要坡......她猛地爬起身来开了门。那侍从不及防上官漫这样冲出来,惊得手一抖,锁便掉到地上。   上官漫冷冷呵斥:“放开她!”   便这一声,惊得那侍从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院内本极是哄闹,这一下倏地寂静下来,篝火静静燃着,不是爆出火星,啪的一声脆响,军兵皆望向了她。   孟统领忍不住驻足回望她。   上官漫披着软毛织锦的斗篷立在夜色里,发髻已乱,碎发凌乱柿在修长白皙颈上,她微微扬着下巴看过来,虽有污尘遮面,仍是难掩高贵,一双眸子冷冽如冰,只那样望着便已觉慑人压迫感。   月阳早已模糊了双眼,轻叫了声:“姐姐。”   孟统领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今日运气极好。”院落里立即爆发兵卒大笑声:“统领今日欲御二女。”孟统领又笑起来:“辣性子的当然要过会子好好疼。”也不顾月阳挣扎,只箍了月阳快步进了偏殿。   兵卒们复又哈哈笑起来。   “等等。”上官漫疾步追上去,才回神的那侍从抬手拦在她身前,挤眉弄眼的直笑:“殿下急什么,统领一会就出来了。”说着目光只往她胸前打量。   她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斥道:“放肆!”   只引来兵卒大笑:“你已不是什么帝姬了,扮什么高贵,躺在男人身下还不是只会叫。”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   她在袖中捏了拳,指却已经抖得握不住,月阳有了身孕,不能经受房事,若不快些,那孩子只怕保不住,她竭力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冷冷一扫那侍从,狠道:“去告诉你们统领,他若还想活命就马上出来。”   侍从闻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偏偏不去,你能把我怎样。“   她冷冷一咬齿,探手深入袖中,按下机关:“找死!”利剑嗖的破风而去,直直穿入侍从胸膛,顿时鲜血四溅,也溅到她面上。   侍从似是难以置信,鲜血泉水般自口中冒出来,他瞪着她,终直直倒下去。   主殿内响起帝姬们尖锐的叫声,污浊的血腥气弥漫空中,院中空气似是已经凝滞,院中兵卒似是呆了一般看着她,她缓缓将脸上血迹擦去,露出白皙精致的面容,轻轻将利剑收回来,擦净了,放回袖中。   院中回神的兵卒皆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她刚踏出一步去,兵卒蠢蠢欲动,那侍从只躺在血泊里抽掊,她淡淡扫了一眼:“还不叫大夫来,若是再拖,他便真没有命了。“   若是杀了那侍从,只会牵起将士怒气,并不是明智之举,若是只伤了他,才可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兵卒们听他未死,忙去传了军医,因未见过她手上兵器,所以颇为顾及,不敢轻易出手,上官漫直直朝孟将军偏殿里走去。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十一   还未到门前,只闻一声近乎疯狂的凄厉叫声,皆着就是男子怒吼 “娘的,真是晦气!”她心里一沉,竟撞进门去,赫然看到月阳赤身裸体伏在床榻上,身下血迹斑斑,那孟将军赤着身子一掌捆下来,月阳身子断线风筝一般跌到上官漫脚下。   还是迟了。   上官漫只觉半个身子都麻的没了知觉,脱下斗篷蹲下身来盖在月阳身上,眼前斗篷上织锦纹样,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看的眼花缭乱,眼中渐渐模糊,大颗大颗的泪落下来,晕染在斗篷上。   月阳气若游丝,惨白着脸瑟瑟伏在地上。   身后终有人慕报:“统领,这女人刺伤了沈侍从。”   孟将军脸上突扯起一个嗜血的笑来。   寂静深沉的夜。   这一觉仿佛睡了千年,却被隐约传来水声吵醒了,似是谁湿了手巾在水里轻轻拧着,他缓缓睁开眼来,视野里只见晦暗光线里垂着的幔帐,外室里影幢的一个背影。殿内仍燃着地龙,全身一阵暖热,只觉头似要涨裂开来,赫连瑜按住额头坐起身来,叫了声:“漫儿?”   罗姑身子一紧,拧干了手巾垂首敛目:“大人您醒了。”   见是她,赫连瑜倏地蹙起眉来,锐利目光利刃一般打量着她,罗姑身子微的一缩,却并不做声,只将头垂的越发低,殿内死寂似能窒息,突传来敲门声,青瑞声音随即响起,带着几分迟疑:“殿下,您在里面么?”   赫连瑜扫了罗姑一眼,站起身来过去开门,青瑞一身黑衣立在夜色里,声音低沉犹疑:“殿下,南明园派人前来通传,废太子逃走了,属下已下令封锁城门。”有风自身后灌进室内,吹得衣角乱翻,青瑞听他许久未出生,仗着胆子抬起头来,却见赫连瑜蹙眉凝望旁处,因着夜色晦暗,瞧不出什么神情,只闻他淡淡道:“人呢,都走了么?”   青瑞复又低下头去:“只捉住一个女子......属下已派人去了孟统领那里去......”   赫连瑜蓦然色变,“怎会送到那里去?”弯指松了松领口:“我去一趟。”青瑞愕然:“殿下,王妃就要到了。”   赫连瑜急急下了台阶:“不是还有几个时辰么,先叫杜明他们去候着。”   青瑞跟在身后劝道:“属下已派了人去了孟统领那里,王妃若不见殿下迎接只怕会殃及池鱼,到时夫人的事更怕是更不好解释了。”   赫连瑜只冷着脸向东边赶:“她怎么可能会老实的呆在那里。“   篝火燃的空气都在铮铮作响,院中兵卒皆怒目盯着两人,孟统领突哈哈大笑起来,“这娘们好胆识。“话还未落地,一脚就朝她腹部踹过来。   她蓦然白了脸,情急之下侧了身子,冷硬的靴底正中肩头,学武之人何等的力气,只觉似是重物狠狠撞了过来,脑中刹那空白,直直便磕到门槛上“砰”的一声伏到地上,她痛的面白如纸,整个身子都似痉挛了,孟统领正欲上前补上一脚,通讯兵急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声,孟统领脸便刷的一白。   上官漫撑着胳膊欲要起身,却觉腹中倏地一痛,她骇然瞪大了眼,双手剧烈颤抖,死死抓紧了裙裾,果有粘调液体自腿间渗出来,她眼里暮然渗出大颗泪来,孩子一样的惊慌失措,直叫:“五郎,怎么办。“   孟统领见她这个样子便也慌了,院门口一阵骚动,下一刻便见赫连瑜大步流星闯进来,朝这里凌厉的一眼,孟统领顿时一身冷汗,勉强扯了个笑去行礼,他却似没有看见他,只盯着上官漫直直走过来,他的声音似是自齿间挤出来:“漫儿。”   上官漫伏在地上恍惚的一笑,一眼扫见她身下血迹,只觉刹那山崩地裂,似是失去了整个世界的恐惧,他双手狠狠握住她纤弱肩头,眼里似喷出火来,似是随时将她撕裂的猛兽,院中人皆惊骇的盯着他,他气得咬牙切齿:“你可曾考虑过你腹中的孩儿,上官漫,你这是在报复我么?”   她无力捂住腹部,脸色苍白的似是一团烟,秋水眼眸里残存的一缕笑,大颗的泪自眼角渗出来,滚烫落到他指上,她抬起手似要抚他浓黑鬓发,喃喃道:“我怎么舍得......”手停到半空便无力垂下去,终晕倒在他怀中。便是那一句,将他心头冷硬的兵刃瞬间融化的无影无踪,唯剩了无边的恐惧,他手臂紧了又紧,困兽一般的低吼:“还不去传御医!”   白衣胜雪。   有风吹过,整齐侍立马车两侧的白衣女子袖角飞舞如蝶,红锦毡毯滚过玉阶,直通赫连府正门口,前来迎接的众奴仆皆伏地跪侯毡毯两侧,四下里静极,只闻炮竹砰砰作响,震耳欲聋,似是檐角的砖瓦都被震得咯咯作响。   单膝跪在最前端的杜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车帘终被一白衣女子挑起来,腰身利落的跳下车来,放了马凳,才见一着蓝底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裙裳的女子扶着白衣女子的手下了车来,裙裾拽地无声滑过锦毯,女子髻上金镶玉步摇颤颤,掠过白哲眉心,映着绝美容颜。   杜明垂首高声颂:“杜明携众叩见王妃,王妃福寿同天。”   苏流瑾凤目在人群一扫,她声音极是温柔好听,饶是质问也觉如春风拂面:“清儿呢?”   杜明额上突突冒汗:“会王妃,殿下因有公务缠身,未能赶过来,殿下吩咐臣下不可在此等候,请王妃进主院休息片刻,殿下稍后便到。”   苏流瑾唇角微微一沉,旋即也只微笑:“那便先去歇息吧。”   杜明暗地里松了口气,忙垂首侧了身:“王妃请。”   翠冷红衰,隐约似是做了一个噩梦,惊得全身涔涔的渗出汗来,她惊悚伸臂:“孩子......”有人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那掌心温暖宽厚,声音亦是温柔响在耳边:“孩子没事,你好好静养。”   她一颗心终沉沉落下来,门口似有躁动,吵得脑仁隐隐作痛,赫连瑜欲要起身,她突地抓紧他的衣袖,阖着眼落下泪来,唇边微弱的一声:“月阳......”   他仍握着她的手,侧脸似在听属下低低禀报,她深睫颤动,传进耳里隐隐的几个字眼“王妃”“不悦”“请殿下前去”她抓的越发紧,深蓝绊丝的袖摆,衬着她异常白皙的指,只觉捏的骨节都泛着隐隐青色,他低叹了口气,并不答她,只道:“漫儿,我稍后过来。”   她执拗抓住不放,他终狠了心,一点点掰开她的指,她似用了全力,被他掰开来,指节僵硬了一般,他匆匆握了下她的指尖:“我叫了罗嬷嬷照料你,你好生静养。”急急去了。   下了台阶,转过九曲回廊,赫连瑜突想起来,“上官渊的事怎样了?”   青瑞道:“城门已闭,已派了各属搜查,过几日应该就有结果了。”   赫连瑜冷冷撇脸:“他竟还有跑的念头,若是抓到就地论斩,不必前来通禀。”   青瑞道:“是。”   清晨光线正好,日光穿透削薄空气落到桅角殿宇,只觉整个府邸都拢在云雾里,赫连瑜到了主院,苏流瑾换了一身白衣拿着精致小剪刀挑着梅枝,他立在梅树下唤了声:“母亲。”苏流瑾在簇簇花下回眸一顾,急急放下剪刀迎过去,笑容温柔:“清儿。”   白衣侍女煮了茶端上来,母子两人携手进屋,临着窗子饮茶,日光照着瓷盏,斑驳的亮影蝶翅般跳跃在梨花木的小几上,苏流瑾笑着轻叹:“这样的日子,不知盼了多久。”   赫连瑜唇角亦含着笑,并不言语。   苏流瑾轻道:“答应母亲的事,没有忘吧。”   赫连瑜眼前暮然闪过上官漫死死搽着他袖角的样子,大颗泪自她苍白颊上滚下来......苏流瑾疑惑道,“清儿。”他才点头:“是,帝姬们都已聚在废殿,等候母亲处置。”   苏流瑾若有所思抿了口茶,沉吟着如何开口:“何家的那个且先不说,听说你身边还留了一个.......”赫连瑜已沉下脸束 “这是谁在母亲身边乱嚼舌根子。”苏流瑾笑道:“我也不是反对,你若是喜欢,玩玩有何不可,可有一点,万不可当了真。”她瞧着自己儿子神色一点点淡然下去,只低头啜茶,屋子里静极,茶碗里的花瓣翻滚沁香,浅浅映着她仍如韶龄女子的容颜,她声音极轻,似是从远处传过未 “清儿,你六岁那年为了救我你射伤你父王,告诉我会让上官昊十倍偿还回来,你记得么。”   他声音极低:“儿臣记得。“   “十二岁那年,你父王差点将你烧死,是我苦苦哀求才将你救下来,如今背上的伤都未消去,你当时奄奄一息,却郑重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让古夏的所有人对你俯首称臣,你记得么。“   “儿臣记得。”   “那么,”苏流瑾道:“你才刚刚走了一步,就要被一个女人绊住么?”她唇角微微一咬:“况且还是上官昊的女儿。”   赫连瑜忍不住放下茶盏,蹙眉叫了声:“母亲。”   苏流瑾眼中情绪汹诵:“她若是将那孩子生下来,便是复辟,清儿,这是报复,你怎能置之不理!”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十二   赫连瑜站起身来,负手立在窗下,窗外淡薄清辉正照在他面上,越发显得他轮廓如石铁削就,他凝着窗外,薄唇里不容反驳的语气:“母亲,我只要她。”   自小到大,他一向懂事体贴,从未忤逆过她,苏流瑾只觉似是自己的宝贝物件被人夺去一般的心疼,她难以置信,蹙眉责备:“清儿!”   苏流瑾面上无波,眼里却是惊涛拍岸,他向来知道她,无论多么激动的情绪也不肯流露出来,露出失态的举动,这样的反应已是惊怒交加,他略软了语气:“母亲若是动了他们母子,儿子也再难在这世上活下去,请母亲谨记。”苏流瑾气的红唇微颤,直直盯着他,见他欲走,厉声开口:“是他们上官家欠了咱们。”   赫连瑜身子一顿,头也不回:“是儿子欠了她。”说罢大步而去。   苏流瑾身子发抖,只似失了力气跌到美人靠上,她伸出一只手来用力拧着胸口,额上身下汗来,微弱的叫了一声:“萱儿.......”   一白衣女子迅速入内,见她情景忙从格子里拿出白色瓷瓶来,倒在她掌心两粒,苏流瑾一口抿下,苍白面容才渐渐有了些许血色,睁开眼见了来人,虚弱笑了:“不是萱儿啊。”   白衣侍女浅笑道:“萱姑娘在宫里呢,王妃若是相见她,就该好好调理身子。”   苏流瑾闻言神情有些恍惚,院子里开的极好的梅花,在日光里堆堆如雪,有风吹来,落英缤纷,她突就笑了:“我也该去宫里一趟了。”   乾坤殿里苟延残喘的老人,仍有重兵层层把守,御医轮流照看,不过吊着一口气不肯合眼,御医们战战兢兢,频频摇头,忽听殿外传来击掌声,乃是退下的暗号,急急撂袍子退出去,殿内珠帘籁簌一响,似是有人进了殿,衣声窸窸窣窣,有铃声随步伐响动,极是清脆好听,殿里并没有旁人,龙公帷幄已用金钩柬起,皇帝迷迷蒙蒙听着,骇然睁大了眼,艰难转过脸来,有窈窕身姿转过插屏,记忆里艳光逼人的面容,他喉间混沌的轻呵声,仿佛用了全力发出声音来:“是你......”   苏流瑾望着他微笑:“八哥,是我。”   皇帝驾崩的消息响彻皇宫时,正值夕阳西下,冬日天际堆云绕雾,远远瞧去,竟成了极浓的银紫色,太阳沉得极快,不消片刻,只剩了染着余辉的薄云,再等一会,那薄云也渐渐消逝,夜幕降临,将残余的色彩吞噬殆尽。   上官漫裹着斗篷站在院子里,看那色彩一点点被夜色抹去,隐约有冰凉的泪水滑下来,顺着下巴落到衣领里,凉的身子猛打一个寒颤,她极是因惑的伸指去拭,涟涟湿凉的液体滞留在白哲指尖,片刻便被风吹干了。   罗姑在她身后低叹:“哭出来也好。”   她身子倏地一僵,淡淡撇脸:“他不值得我为他哭。”裹紧了斗篷径自经过罗姑向屋里走去:“回屋吧,起风了。”   天子遗诏常悬金銮殿正大光明牌匾下的锦盒中,威望极高几元重臣顺从祖制着人去取,其内竟是空空如也,不由大骇,帝仍有五皇子、七皇子、九皇子及尚是弱冠的几个幼小皇子在侧,七皇子卧病不起,五皇子早已不知所踪,九皇子沉迷享乐,几位重臣商讨组成内阁协理朝政,由驸马赫连瑜监国,不想千钧一发之际,皇帝近侍携遗诏出现大殿之上,宣读诏书传位九皇子上官瑾。   由三朝元老亲自确认,确是先帝字迹,秘玺亦为真,当晚便将仍醉在温柔乡的九皇子衣冠不整拉上金銮殿,披上黄袍高呼万岁。   苏流瑾听闻这些,只将手里的八宝扇狠狠掷到地上,赫连瑜刚回了府,换下堆锦绣银的朝服,只着了一袭湛蓝衫子,弯腰将那绢扇拾起来,捏着扇柄把玩,他神色极是冷淡,眉眼里却是盎然的兴味:“不过一个傀儡,母亲不值得这样生气。”   苏流瑾眉目缓缓扫他,他坦然磊落的对视,她才转过头去:“这个江山一日姓上官,我心里便一日不能踏实。”闻言他眸子里才渐渐浮起深沉的色泽,握住她的肩道:“都已过去了。”   苏流瑾轻轻一叹:“清儿,我忘不掉,这二十年忍辱偷生忍到现在,还时常梦见你父王会时不时闯进来。”她五指近乎痉挛的握住他宽厚的掌心:“一定早早将这事了了,是我一时疏忽,竟忘了还有曹德这奴才,只是我没有料到他竟早早写下遗诏,到处没有找到秘玺,我以为他没有来得及......”她身子微微发着抖,却仍是正襟危坐坐在那里,他掌心终是紧了一紧,道:“儿臣知道了,夜色已深,母亲早早歇息吧。”   苏流瑾本欲要说上官漫的事,可见他神色淡漠,显然白日还生着气,在宫里见着柔妃,她也劝:“王妃母子刚刚相见,何必为了旁人伤和气,狂况来日方长,男子少长久,多选几个漂亮女子进府就是。”   以往那个追随自己左右的小女孩,俨然已经长大了,因着小产身子未好,纤弱躺在榻上,问起如何小产,她也只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小心罢了。”   那里是不小心,苏流瑾心里明白,她二十几年的苦楚,一直只有柔妃最知道,腹中孩子留不得,她自己定是极清楚的,才在她到来之前,亲手将那孩子扼杀在腹中。   苏流瑾不禁有些恍惚,果真觉得累了,道:“你也去吧。”   赫连瑜踏着月光不由自主去了主屋,众侍不妨他来,无措的行下礼去,室内仍燃着灯,赫连瑜无声进去,上官漫正背身侧躺在榻上,青丝寂寂如莲散落,泛着珍珠色泽,他禁不住坐下来掬在掌中把玩,温言逼 “怎么睡这么早?”   见她依旧是默不作声,不由低笑道:“你若老是不理我,日后儿子问起来为何没有弟弟,我可不帮你。”她本想着继续沉默下去,又容不得他嘴上占了上风,带着几分赌气冷道:“用不着你帮。”   “唔。”他突倾身凑过来,呼吸湿热喷吐到透过鬓发喷涂到耳上:“我们当真不再造一个么?”靠的这样近,她心里只是慌,脸上终是一阵燥热,撇过脸去道:“谁要同你造。”说到“造”字脸上腾的一红,他在身后无赖的低笑:“喏,你这么不是承认了。”她只气的阖着眼,突道:“弟弟没有,哥哥怕是先有了。”   他身子兀的一滞:“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淡淡逐 “父皇驾崩,九哥继位,曾经的皇后娘娘便是当今的太后,我能有什么意思。”   她说的已经再明白不过,昭阳腹中的乃是太后外孙,何家势大,若是嫡长子,更为尊贵,她从来不曾提起昭阳,万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出来,他隐在暗影的眸子蓦然转深:“我以为你会信我。”   她阖着眼无声笑了:“我因信了你,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她当真是故意激怒他,他也如她所愿,起身佛袖而去。她犹觉的不够,吩咐罗姑:“关门。”   他前脚刚踏出门外,卧房里“砰”房门紧闭,灯光映射,窗上纤瘦的影子在那一顿,旋即侧身淡去,下一刻灯烛皆灭,黑寂如夜。   众侍宫内传言隐约如风拂过,众人皆知这赫连府已不同往日,在外屏息侍立,大气不敢喘一下,只怕城门失火,殃及了门外的池鱼,他只管沉着脸负手立在阶上,许久方才回了书房。恰时礼部尚书送来名录,新帝烂醉如泥,金銮殿上竟向赫连瑜双膝跪拜,口称圣上,内侍们慌忙将新帝扶走,几位重臣连连摇头,欲上奏尊赫连瑜为摄政王,代为处理政事,但凡有个眼色的,万事皆略过新帝,直禀赫连瑜,因此先皇驾崩,需举行国丧,新帝继位,隔日的册封大典以及太后太妃们的安排皆需赫连瑜亲自过目。   礼部尚书瞧他脸色不愈,越发恭谨有度,毕恭毕敬打开名册,他一双深眸略略扫过。何皇后趁皇帝病重之际,铲除异己,诸多妃嫔都已不在,除却柔妃,只剩了几个婕妤彩女,太后自然非她莫属,不想赫连瑜看到太后二字忽的沉了唇角,漫道:“何皇后与先皇伉俪情深,先皇独自驾鹤先去,黄泉路上岂不会寂寞,封何皇后为孝贤太后,陪先皇前去吧。”   何皇后处心竭虑为的不就是这太后宝座,不想被他轻飘飘一句,性命已经难保,礼部尚书额上已渗下汗来更不敢接话,道了声“是”急急告辞。   第二日新帝便一连下了诏书,封赫连瑜为摄政王,弘治以理政。晋何家皇后为孝贤太后,合棺殉葬,旨意一下,凤栖宫里早已乱作一团,何皇后手里捏着圣旨,刚起身便晕了过去。   昭阳听见信急急便去了赫连府,当值的扈从竟将人拦到了门外,昭阳天之骄女何时受过这样的慢待,冷着脸呵斥一番,扈从竟是无动于衷,气的面红耳赤在外等了两个时辰,才有男仆慢悠悠前来通传:“请殿下进去。”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十三   男仆引着她穿过院落之间的甬道月洞门,到了一个院落,进了垂花门,蜿蜒的抄手游廊,才又有侍女给她挑了锦毡帘子,室内素净冷酷的摆设,像极了主人的性子,昭阳立在当地,忍不住笑起来,侍女悄悄退了下去。   上官漫夜宿宫中的时候,赫连瑜便睡在这里,离主院不远,也极是清净,便是那日,何婉曦知会她上官漫并未回来,赫连瑜因着无事捉前回府,她匆匆会了何婉曦,也不过说了会子话,拜别了她,自己偷偷到了这里。   与他入帐目拥,枕着他的臂弯入睡,这样情景不知想了多少遍,仍然双颊燥热,鬼使神差的燃上催情的母丁香,只着了薄衫躺在榻上等他,过了片刻,他果然回来了,因不喜侍女在旁,室内并无旁人,正值傍晚,室内只见影幢的影子,想是见到榻上有人,他叫了声:“漫儿?”   她咬着唇掐破手指,他却走过来坐到榻边,捻着她的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怎么回来了?”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觉身上细细密密渗出汗来,胸口涨得无法喘息,身上便是一阵燥热,便知那香已经起作用了。   夜幕不知何时降了下来,室内漆黑看不清五指,他似是蹙了眉,起身要去掌灯,她突就从身后抱住他,他身子一滞,掌心触到她十指肌肤上,便是一阵战栗,他戏谑低笑:“你倒鲜少这样热情。”   这样温柔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亲昵的语气,她日夜都在的渴望,整个心脏顿时都似涨裂开来,急促喘息着紧紧抱住他,他掰开她的手将她扔到榻上,蠢蠢欲动的身子遇到这样的冲击,便是细细碎碎的呻珊,她独自在榻上扭曲着身子,等了许久,他才压下来......   只是次日等她醒来,他已不见了身影,痴缠一夜,第二日他是怎样的反应,她并未看到。   门扇咯的一响,昭阳明眸皓齿的回眸,来人却是杜明,一身黑缎短打扮,小眼弯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她。   昭阳蹙起好看的眉头质问:“他呢?”   杜明嘿嘿直笑:“殿下怕是见不到了,不才只有小人接待殿下。”   昭阳冷脸拂袖:“叫他来,我要问问他为何要让母后殉葬,他到底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竟这样待我......”说到最后,声音略低,杜明急急摆手,笑嘻嘻道:“小人前来就是要说这个亲生父亲。”   昭阳诧异抬头:“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是讹他么?”   杜明笑道:“殿下不要急。”拍掌叫人来,两个扈从押了一人进屋,破衫褴褛,披头散发,见着昭阳,两眼冒光的垂涎张口:“殿......殿下......”,昭阳厌恶的只看了他一眼,生的贼眉鼠目,杜明本已是极丑,被这人一比,竟生生将他比的好看了,昭阳见那人满脸污垢,恶心的忙避开来,瞪着杜明恼道:“你带这么个人来是什么意思。”   杜明依旧笑嘻嘻的:“殿下不知,此人原是府中的男仆,因犯淫戒关进了府中地牢。”   昭阳顿有不好预感,警惕抬起下巴僵直盯着杜明,杜明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殿下想知道......”   “不。”昭阳吓得连退数步,双手使劲捂住腹部,惶恐呓语:“这孩子明明姓赫连。”   杜明不耐踢了那男仆一脚:“说吧。”   男仆疼的嗷嗷几声,忙又恭声逛 小人本是府中掏粪的伙计,算不得入籍,那日无事,偶然进了此院,当时天色见了黑,只觉有人从屋子里出来,小人并不识得王爷,蹑手蹑脚进去,就看到就看到......”他一脸猥亵的看向昭阳。   昭阳尖声叫起私 “我不信!我不信!”   杜明又狠狠踢了那人一脚,那人竟也没觉出疼来,一脸神往:“屋子里太黑,小人也没看清楚,只摸着殿下腰腹之上似有一颗痣......”   “啊——,昭阳捂着脸凄厉叫出声来,她抓脸扯发,握拳用力捶打自己腹部,猛又看见那男仆丑恶的脸,竭斯底里的厉声叫了数声,疯疯癫癫就跑出去,她裙裾过去,皆是滴滴殷红血迹。   杜明皱着眉叫人道:“打扫干净了。”扈从为难押着那男仆:“大人,这人怎么处置。”那男仆也忙讨好的笑:“大人,小人已经认罪,请大人放过小人吧......”他声音小下去:“再怎么说,小人也算半个驸马......”   杜明闻言冷笑数声,捏着鼻子摆手:“扔到池子里去,我就见不得比我还丑的。”   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朝臣皆颂摄政王功德无量,天降大雪,预示风调雨顺。自从赫连瑜接了摄政王金印,朝臣皆怂恿赫连瑜搬至宫中,新帝也频频示好,赫连瑜却是无动于衷,只命人将赫连府大刀阔斧修葺一番,前方乃是见客的主院,后院分成日月独立的两大院,又以小院客房为辅,中间连接戏台花园,上官漫与苏流瑾日月相隔,一面也未见得。   倒是因为何皇后殉葬,昭阳帝姬不知所踪,何家闹躺了一番,赫连瑜不耐安抚,只将何婉曦也安排到另一月院小院落里,又赐了绫罗绸缎,何家方才消停下来,何婉曦借的机会,频频到日院示好,苏流瑾虽不至于撵她,却也只是表面客气。   何婉曦嘴甜娇美,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少不得指向上官漫,依着苏流瑾的性子,她定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只是上官漫已成她心头刺,有星星之火,刹那便能燎原,等何婉曦恭顺的告退,她望见院外银装素囊,淡声道:“咱们去藏月阁瞧瞧。”柔妃早已从宫中搬了出来,闻言为她披上雪白狐裘,自己也批了斗篷随她一前一后出门。   藏月阁院门上方大大的牌匾,乃是赫连瑜亲自题宇,在白亮轻薄的淡光里熠熠生辉,苏流瑾气笑不得。   藏月阁,她的儿子,将这月亮藏得可是光明正大。   天瑬天瑜护立两侧,见着她立即警觉阻拦:“请王妃止步。”   自然无需苏流瑾说话,柔妃眉头微蹙,便已见威仪:“还不让开!”   天瑬二人为难道:“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可踏入藏月阁一步。”柔妃蹙眉道:“这是什么话,王妃难道是这里面的任何人么?”   天瑬二人虽是无话可说,仍执拗不让。   苏流瑾终于开口:“让开。”   天瑬二人本也是白衣侍女中的二人,因赫连瑜从中抽选,才被拨来保护上官漫,苏流瑾一开口,她们再难阻拦,犹疑不决之时,却听院内传来淡漠的声音:“请王妃进来吧。”   苏流瑾拾阶而上进了院门,迎面是漆红琉璃瓦的主屋,两侧耳房,院门左右是曲折的抄手游廊,左手边竹林成阴,假山怪石嶙峋,上官漫便囊着斗篷坐在旁边的美人靠上,紫檀木圆几上放着秘色瓷茶盏,一侧立着打扮一丝不苟的嬷嬷。远处雪色如练,她们一主一仆却在这里素手添香。   苏流瑾似笑非笑:“你倒是好兴致。”   上官漫站起身来,极淡的微笑:“正好彻了好茶,母亲不如一起尝尝。”她见了柔妃,竟也是一笑。   听到“母亲”二字,苏流瑾笑意渐淡,见罗姑端了茶来,白釉玉璧足茶碗里纤细若须的银针白毫,也是极珍贵的物件,端起来抿了口。   苏流瑾语气温和的似是说着家常:“你的姐妹均充了官妓,你倒在这里无限悠闲。”   上官漫指尖一顿,声音虽轻,却是不卑不亢,“我在这里,自有在这里的道理。”   好一个道理,苏流瑾只是冷笑,已然已经见了她,苏流瑾再无耐心,淡道:“清儿既然为你求情,那孩子我准你生下来,最好是女孩,若是男孩,我觉不允许他继承大统。”她声音突然转厉:“你最好也给我规矩点。”却见上官漫也只站起来行晚辈礼,仿佛是无动于衷,心里被她这样软绵绵的态度激的没了脾气,心里却是颇为失望,自家儿子看中的,却是个不敢言语的主,话已送到,她并不打算再作停留,扶了柔妃徐徐向门外走,却闻上官漫突在身后笑道:“那便试试吧,看上官家的血脉,能不能继续坐上那个位子。”   苏流瑾倏地驻足,心里极快的一个念头,直觉这儿媳并不简单,对赫连瑜来说果真是个危险的存在,念头尚未转完,只闻院外传来天瑬二人清脆的叩拜声:“王爷。”   便见赫连瑜一身蓝底绣团龙的常服踏进院内,上官漫看也不看扶着罗姑进了屋子,他不以为忤,反倒立在阶上眼眸深沉的瞧着她:“母亲。”   苏流瑾只觉得气,扶着柔妃的手恨得咬牙:“咱们走。”   进到屋里,便觉暖气扑面,鬓发上冷气成珠,热气烘的双颊顿热,罗姑接了她扯下的斗篷,有孕四月余,身形已经显出来,窗扇里密不透风,只影幢见着赫连瑜朝这里看了一眼便随苏流瑾去了。   上官漫忽而叹了口气:“姑姑,真人真是美,若母亲还在,定是要自惭形愧,也怪不得父皇为她成狂。”这话听不出褒贬,仿佛只是站在局外的评价,罗姑找不到话来说,只叫了声:“殿下。”   岁月真如白驹过隙,除夕过去,春日忽至,懵懂过了月余,便到了待产的时日。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十四   朝中局势渐稳,唯何家倚恩跋扈,诸多官员苦不堪言,有胆大者向赫连瑜上奏章弹劾,赫连瑜但笑不语,一一驳回,上奏着频频失望摇头,便有人解语:“皆因时机未到。”   果不到月余,何家嫡长子因抢杀百姓被捕获,牵出何家诸多罪证,新帝下旨严办,偌大朝堂之上,竟无一人为其求情,何家这棵大树,终被连根拔起。事发当日,何婉曦跪在书房外连夜求情,赫连瑜也并未见她,青瑞送去一封休书,剥其官藉,罢为庶民,想到她也不过一个娇弱女子,只将主仆二人迁出赫连府,安置南郊别院,在自此再无关联。   这几日,赫连瑜却常关在房中查找典籍。   春末渐暖,空气里舒畅和煦,百花开了满园,到处可嗅到花香,管家早就找了最好的稳婆安排在客房,一直未通传,以为赫连瑜召见便是为着这事,日头正好,照的身上懒洋洋一片,随着产期愈近,赫连瑜脸上常见笑容,主子心情好,管家自然也身心轻松,书房里窗扇大开,远远便见赫连瑜穿着一件宽松白袍在室内来回踱步,见惯了他威慑华丽的官服,穿着长衫竟似哪家的风流公子,窗下开得正好的木兰花,吐蕊斜斜压在枝头,便与赫连瑜的身影一同被日光沐了一身。   管家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传来赫连瑜冷淡的声音:“进来。”   管家低着头进了书房,还未来得及行礼,只闻他道:“礼便免了。”赫连瑜到案前坐下,修长食指断断续续的敲着锃亮的梨木桌面,语气里几分漫不经心:“你都说说,如今的小孩子都叫些什么名字。”   管家不妨他问这个,一时愣住了,瞬间又回过味来,只觉好笑,但给他个胆子也不敢表现出来,越发毕恭毕敬:“回王爷,小的家乡有句俗语,男要贱养,女要富养,因此给男娃取名字,带个狗啊虎的,女娃时兴带玉带翠.......”边说边觑他脸色,见他时不时蹙下眉,忙笑道:“都是些粗俗人的名字,不过图个长命平安,哪里敢和世子郡主的命儿比。”   赫连瑜捏着下巴,饶有兴味瞥他一暇 “男要贱养,女要富养,这句倒是不错。”管家忙称是,他又道:“说下去。”   管家只好赔笑继续说:“俗话说儿像娘,女像爹,夫人这样好看,小世子定也是一表人才,若是位郡主,就更.......管家见着他弯着的唇角渐渐敛起来,似是在出神,只怕是自己不知哪里说错了,吓得说话没了底气,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他却转过脸来,勾唇突轻笑一声:“确实好看。”   管家只剩了拎着袖子边擦汗边赔笑的力气。   却见一个婢女提裙往这里疾跑,穿过几重花阴,未到书房就气喘吁吁的禀抿 “王爷。”管家认出是上官漫带出宫的宫女,殊儿。忙要招呼,赫连瑜已经蹙眉站起身私 “怎么了?”   殊儿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脸焦急:“殿下,殿下她.......”话未说完,赫连瑜竟没有耐心听下去,只将手中的书“啪”的扔到桌上,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管家才问:“慢慢说,怎么了,离着产期明明还有几日。”   殊儿连连喘了树口气:“殿下几日下台阶一个不小心葳了下,怕是要生了。”   管家一拍大腿:“幸好。”急急跑出去,到客房里去找稳婆。   管家这一闹腾,府里便也传开来,赫连瑜风尘仆仆刚进了院子,留在外面的稳婆也忘了忌讳,急急赔笑着跪下道,“王爷,您可不能进。”   主屋里寂静无声,只见端着热水的侍女匆匆来往,竹帘被掀起来复又放下,磕得门栏直响,便向磕在他心里一样,他沉声问:“罗嬷嬷呢?”   稳婆忙笑答:“可不是在里面陪着殿下么。”   窗扇里只见人影幢幢,瞧不见半丝情形,都说女子分娩乃是人生中难过的一关,大夫也曾嘱咐他她身虚体寒,加上孕后杂事不断,他只怕有个万一,终究不耐:“哪来这么多规矩。”大步便要拾阶而上,只闻身后低低的一斥:“清儿!”   才见苏流瑾着了一袭古烟纹碧霞罗衣由柔妃步步生莲花前来,她犹是笑着,到了近前才低道:“你看你现在哪里有个摄政王的样子。”抬眼只见赫连瑜眉心急急跳动,显然也听不下去,才耐着性子道:“哪里有男人进去的道理,进去也是添乱,让萱儿进去看看。”   赫连瑜竟是一怔,再看她眼里已是狂喜,低叫了声:“母亲。”   苏流瑾竟不敢看的别开眼,嘱咐柔妃:“萱儿,你去吧。”柔妃温婉的一笑:“是。”白衣侍女上前挑开帘子,柔妃脚步微顿,才低头踏进去。   屋里本是极宽敞的,因侍女徐徐穿梭,内室里稳婆低低催促:“殿下,用力。”伴随着上官漫细细的喘息,与杂乱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只觉得混乱不堪,柔妃沉静步入内侍,榻上上官漫汗水打湿了鬓发,打成缕纠缠在白净的颊上,蹙眉咬齿,细细的抽痛自唇间溢出来,纤细十指抓破了身下锦褥,罗姑拿着帕子给她拭汗,不消片刻,便被汗水浸透了。   柔妃轻一颔首,跟随进来的白衣侍女立即将床侧大呼小叫的稳婆揪住后撩提兜起来,那稳婆急了一身汗,猛然双脚离地,见着柔妃竟是话都说不利索:“这、这是.......”   白衣侍女将她往外轻轻一推:“你不必急,太妃和殿下有话说,你们先行退到外室去。”罗姑闻言立即沉脸,也顾不得礼数,站起身来直瞪着苏流锦:“娘娘这是做什么。”   这样直视她,尚还叫着旧时名号,极是无礼,柔妃唇角兀的一唇,并不说话,那白衣侍女扔开稳婆,极快的在罗姑颈后砍下,罗姑都未来得及吭一声,便晕倒在榻边。   上官漫死死咬着唇,双目却如冷月,带着寒意瞪向柔妃,痛楚与焦急交织,让她的双手急剧颤抖。   稳婆见罗姑倒下去,接连几个趔趄,哆嗦着苦脸道:“太妃,孩子胎位不正,若老身不在一旁......”白衣侍女厉声开口:“出去!”稳婆吓得猛一激灵,再不敢说,领着诸侍女退到外室去。   柔妃居高临下看着她:“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孩子胎位不正,很可能胎死腹中,你也可能失血致死。”她微微一笑:“你这样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大颗大颗的汗水自上官漫额上滚下来,一直蜿蜒髻边,只将糠枕都沁湿了一片,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咬碎银牙,只是瞪着她。   柔妃一个眼色,白衣侍女立即拿来纸笔铺到上官漫脸前,柔妃依旧是微笑着:“我也是替人办事,只要你书信一封,我立即叫稳婆过来替你接生,若是晚了,可是一尸两命。”   上官漫恨得牙齿都打起颤来:“你竟敢......”   柔妃看一眼白衣侍女,白衣侍女立即强行箍住上官漫肩膀,握了她的手,将笔沾了量强塞到她手中,上官漫痛的手几乎捏不住那笔,墨汁便颤颤撤到白萱上,晕了一片。   柔妃将那纸抽出来,换了新的上去,缓缓开口:“家仇国恨,亘古难越,自此一刀两断,永不复见。”   白衣女子倏地一按上官漫肩膀,痛的她几乎晕过去,柔妃笑道:“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可要连累了你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说到孩子,柔妃神情一暗,见上官漫眸中夹杂着冷意盯着她,旋即又笑了。   上官漫垂下眼来,唇角似被咬出血来,粘稠蜿蜒颈上,大颗的湿暖液体滚落到襟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终于模糊了双眼,咸涩的泪水渗进唇齿,苦的翻江例海。她狠狠闭上眼,疾笔写下.......   柔妃才叫了声:“稳婆。”   仿佛过了千年,室内才响亮传出稚儿“哇”的哭声,彼时日头正好,刹那突见红云满布,遮了大半天空,盘旋上空许久未散,在场的侍女见状纷纷道喜,祥云忽至,此子定是贵不可言,柔妃已抱了婴孩出来,笑盈盈开口:“恭喜王爷,是为小世子呢。”襁褓里婴儿肉肉的一团,五官尚未张开,却捏着他的指紧抓不放,赫连瑜竟是怔在那里,柔妃嗤的便笑了:“快去看看她吧。”赫连瑜点了点头,挑了帘子低头进去。   见他进来,室内众侍呼啦跪了一片,罗姑也脸色苍白的跪在最里处,赫连瑜大步穿过外厅进了内室,上官漫气息奄奄躺在榻上,乌发凝了汗水偎着她苍白脸颊,孱弱的让人心疼,他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说,只紧紧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低低的一声:“苦了你了”   上官漫眼里似有泪渗出来,盈盈攒在眼里,欲语还休,此时柔妃却抱了孩子进来,纤手似有若无轻轻拍打,看着两人微微的笑。   上官漫身子倏地一颤,颊上便滚下大颗泪来。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十五   他抬起另一手爱怜为她拭去,众人见状,忙退了下去,屋内寂静,唯余了两人,他嗓音低沉,极是诚挚:“我赫连瑜今生唯一宏远,执子之手,白首不相离。”   她眼中刹那有两行泪滚落下来,无力反掌捏住他的指,脸上簌簌落泪,怎样也止不住,犹记得用尽力气的那刻,柔妃缓缓倾身下来,声音轻轻响在耳边,似是梦里一样:“若是我,早就一走了事,就算你不想走,她是他的生母,即便睿智冷酷如他,也害舍不了血缘,你如何斗得过。”上官漫轻轻叹着气:“我只是无处可去罢了。”柔妃的脸遥远而模糊,她顿了顿,才迟迟开口:“王爷还是由你支出去。”   上官漫脸上泪水流的越发凶,似是刹那决堤的洪水,顷刻涌出来,他忍不住轻笑:“做了母亲的人,怎越发爱哭起来。”抬指去拭,她用尽了全力捉住他的指,将他掌心缓缓靠到脸前,极是温暖宽厚,让人觉得心安。   她终于虚弱开口:“我想吃糯米糕。”   他怔了怔,眼里是暧味不明的笑意:“我这就叫人去做。”   她轻轻摇头:“要溺水胡同张大爷那里的,要记者多放红枣,吃着甜。”他只当她是耍孩子脾气,无奈笑道:“我叫人去买。”   她反倒似是娇嗔的笑了,因着无力,那笑容极淡:“我要你去。”   “好好,我去。”他拿她无法,只低下头来再她唇上一啄,又恶意的咬了下:“乖乖等着,我去去就来。”翻身下床,唤青瑞:“去牵我的马来。”   她突叫了声:“五郎。”   他转过头来看她,低笑着挑眉:“怎么,舍不得?”那样慵懒惑人的眉眼,看得人心头怦怦直跳,眉梢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这样的笑容真是好看,只觉得万物皆失了颜色,她心中却是满腔的复杂,网一般纠结在一起,她苍白颊上浮起极淡的嫣红,深深看着他,许久才含着笑道:“快些回来。”   那地方极是难找,曲折穿个几个窄细的巷子,才在街头看到一个搭起的帐篷,帐篷下热气腾腾,雾气里影幢的人影,远远便能闻着糯米香,他也未来得及换衣裳,依旧一身白色长衫,又生的极是俊美风流,骏马嘶的停下来,惹得在旁吃饭的客人纷纷吸气。赫连瑜下了马,张大爷忙招呼:“客官要什么?这里有糯米糕,素陷混沌,小笼包子......”周围行人均侧目望来,赫连瑜神情从容自然:“就是糯米糕吧。”他顿了顿,又道:“多放红枣。”张大爷呵呵干笑,生的不食烟火的人物巴巴跑到这里来买俗人的吃食,想想只像是做梦,利落的拿起刀,忽又问:“客官要多少。“赫连瑜怔了怔,却听有马蹄声疾步朝这里行来,杜明远远看见他,叫了一声:“老大。”翻身下马,跑到近前,便将一封信交给他,赫连瑜问的漫不经心:“什么事。”杜明只支吾着不敢开口,他抖开信来,待读到信上内容,神情倏地一变,蓦然捏了拳,信纸刹那成团。   翻身上马,马蹄疾响,刚出了胡同,只斜刺刺撵出一辆马车来档在马前,帘幕浮动,倏地见着熟悉身影,他急急拉了缰绳,惊得骏马扬蹄长嘶,他眸光森寒如兽,半晌才从齿缝挤出两个宇未 “母亲。”   苏流瑾静静坐在车内:“你若是想去,就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柔也探出身来在一旁劝道:“如今她到了这个境地,与你便是血海深徒,你将她留在身边,她一辈子也不高兴,何不放了她。”   他端坐马上狠狠捏住缰绳,居高临下的漠然开口:“我说过,与她白首不相离。”折回马去,策马而去。   苏流瑾气的双手发抖,只说不出话来,倒是柔妃失声喊出声来:“快拦住王爷!”   马车疾疾远去,出了城门,顺路而去便是看不到尽头的荒芜之地,车失“吁”的停了车,燎起车帘来,便见气息微弱的上官漫无力靠到车壁上,车夫将罩到头上的斗篷卸去,露出一张清丽姣好的面容。   她看着她一言不发,自袖中抽出短剑直直便刺过去,上官漫早有防备,身子一偏,奈何孕后力气不足,刀刃避过要害,却噗一声刺进肩胛处,血色瞬间顺着刀刃渗出来,那女子毫不怜惜拔出匕首欲要再刺,暮地一道寒光闪过,杀意刺肤,她急急闪开,便见一个白衣女子牵马缓缓行来,方才闪过的寒光,却是她手中利剑。   那女子蹙眉娇斥:“天瑬!”她看了看车中血浸满身的上官漫,面色渐冷:“你要护她?”   天瑬道:“我只是来劝姐姐。”   女子冷笑:“你劝我何用,这个女人我是一定要杀的。”   天瑬笑道:“姐姐虽然来府中不久想来也已经看出,王爷是何等珍爱失人,若是有一日,王爷知道是你杀了夫人,你说他会怎样?”   那女子刷的白了脸,身子微微瑟缩,又咬了齿:“我是听命于王妃......”   “即便是王妃下令,王爷必会怪罪王妃,到时母子反目,这种责任你担得起么?”见那女子动摇,天瑬走到车厢旁看了一眼上官漫:“你也刺了她一剑,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也逃不了一死,姐姐何不任她自生自灭?”   那女子略略迟疑。   天瑬趁机将一个字条塞到她手中,又笑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见那女子没有反对,只将车帘为她拉下来,如今荒郊野外,车子又是在风口里,她刚刚产下解儿,最是受不得凉。天瑬似有些着急,劝着那女子急急离开。   车厢里晦暗的一点光亮,肩上流下的血顺着袖摆流到指上,她勉强拨开纸条,血迹瞬间染红纸面,但见上面两个字深隽的两个字:“等我。”   刹那泪如泉涌。   可她意识渐渐混沌,终究等来的是别人,那人一身白衣,弯起唇对她微笑。   “我来接你离开这里。”   城外荒芜苍茫一片,唯见车马茕茕停在荒野里,他疾步燎开车帘,车厢内早已空无一人,他在那里立了许久,方才翻身上马,一人一马孑立丘上,只闻风声似是一声声长长的呜咽,在耳边呼啸而过。   她说,一刀两断,永不复见。   忽来急雨,瓦沿里细流如柱,溅到长着青苔的青色石砖上,院子里本是开的极好的四季海棠,一阵雨过,簇簇更是鲜艳欲滴,有人穿过灰瓦白墙的巷子,花下轻叩柴扉,男仆开了门,见了来人,叫了声:“公子。”让开路来,又道:“主子在里面。   那人踏着青苔小路到了屋内,身上袍子只被细雨打的湿了,他低着头抖着袍角,却不进去,只隔着门略僵硬的问:“怎么样?   “肩上受了伤已经包扎好,只是还未醒过来。上官公子来的正好,寒某有事相商。”   上官渊抬起头来,便见寒爷一身白衣负手立在门边,越过他肩头望去,室内青纱帐子撩起,榻上影幢的身影。寒爷领他进了室内,本在一旁侍奉的婢女掩下帐子退了出去,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只余了两人。   桌上放着瓶瓶罐罐,想是用来治伤的伤药,寒爷从中捏起一个手掌大的青花瓷瓶,指腹若有若无的轻轻摩挲,漫不经心的问:“接下来,公子有什么打算。”   上官渊只是抱臂倚在门框上出神:“我会带她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度过下半生。   寒爷闻言只是笑:“公子小瞧了赫连瑜的力量,若是如此,只怕不过月半便会被找到。就是寒某这里,今晚也需带着令妹撤到旁处。况若是令妹醒来,母子连心,她能否忍住不见自己的亲子,随公子走也没有定数。”   上官渊挑眉转脸:“寒公子莫非有好的法子不成。”   寒爷竟轻轻笑了:“也是寒某私心作祟,寒某见不得赫连瑜过的安稳,所以令妹我是一定不会让他找到的。”   上官渊蹙紧了眉头盯着他,寒爷毫不避讳的直视:“公子猜得没错,寒某对令妹心生爱慕已久。”   上官渊心中顿时一撞,立即就沉了脸,大步到了帐子旁,迟疑片刻,方才掀起帐子来,帐内上官漫唇无血色,面白如纸,双目微阖,长睫翘起,只在眼下投下一片淡影。他弯起指,用力捏着帐子,道:“这些日子多谢公子照料,在下和舍妹便不打搅了。”弯身打算将上官漫背到身上。   寒爷笑道:“公子不必急着走,请允寒某说完。”他顿了顿,方才道:“令妹是极是聪慧的女子,正因为聪慧,凡事追求全美,有些事情才难以放开,一方是夫家,一方是家仇国恨,她辗转期间,又无法置身度外,一定异常痛哭,长此以往,只怕一此也是郁郁寡欢。”   上官渊缓缓直起身子,听他说下去。   寒爷用指尖轻轻敲着手中瓷瓶:“这瓶药,是从药圣清风仙人那里无意得来的,喝下这个,以让她忘掉一切。”   上官渊喃喃低语:“忘掉一切?”   “是,家世,姓名,包括我们,一切的一切,都会忘掉。”   上官渊抬起脸来,眸中闪烁,似有什么涌动出来,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上官漫,默默捏起拳头。   寒爷知道他默许了,道:“若是醒了,只怕她不会同意,只好趁她昏迷喂下去,这个恶人,便由我来做吧。”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一   三年后,西冷皇宫。   “扔出去,扔出去,我不试!”   殿宇里轻纱漫舞,缕缕白烟自二尺高的雕花铜熏炉里幽幽吐出,沁香满面,熏得毛孔都舒展开来,地面皆用金砖铺就,锃亮光可鉴人,映着窈窕玲珑的女子身影,有嬷嬷声音为难响起:“公主殿下,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命人裁的。”   那被称作公主的窈窕身影只捂着耳朵尖叫:“不试不试!”   终有宫女细声通窠:“女官大人到。”   那公主倏地抬起脸来顿时一笑,竟是秋波微转、顾盼生姿,喜滋滋叫了声:“顾姐姐。”   果见有人自月洞花壁门后姗姗进来,一身雪白云纹冰绾纱宫装,发髻高绾,淡妆略施,却是追魂夺魄的美丽,她肌肤若瓷,声音也是悦耳好听:“这是怎么了?”   正是上官漫。   她已任宫中女官三年,因编纂女史在宫中颇受尊敬,因芳华公主自小顽劣,皇后便恳请她教导膝下唯一的公主芳华公主,谁知这芳华公主刁蛮任性,却独独与她亲近,因此下面的宫女遇上难处,常常请她来。   嬷嬷忙施礼:“女官大人。”抬起脸来笑道:“大人来的正好,您快劝劝公主殿下吧。”   上官漫抬目缓缓一扫,绶带锦裙散落了一地,将殿内搅得一片狼藉,那罪魁祸首正埋脸在自己臂弯里,赖着不出来。   上官漫声线平平吩咐瑭瑭:“想是殿下不喜欢这些花儿粉儿的衣裳,都扔了吧,换些素净的来。”捏着她臂弯的纤指忍不住紧了紧,依旧不答话,嬷嬷忍住笑,咳一声道:“是,谨遵大人吩咐。”拍掌叫人来,“将公主殿下所有衣裳都扔到殿外去。”一行宫女裙裳如花蝶般徐徐而入,开橱翻柜,铿锵有声。   芳华公主杏目圆瞪,忙撒了上官漫去护,奈何人手太多,她抓住这件丢了那件,只得可怜兮兮的望着上官漫:“顾姐姐......”   上官漫问道:“殿下试是不试?”   芳华公主一双眼睛极亮,忙道:“试,我试。”   她并不喊停,只吩咐嬷嬷:“取来让公主换上。”芳华公主顿时瘪了嘴幽怨瞪着上官漫,嬷嬷只捂唇笑着伺候芳华公主穿了,上官漫才吩咐:“退下吧。”   宫女皆嘻嘻笑着退了下去。   芳华公主还在满腹委屈的任有嬷嬷摆布:“姐姐都不知道母后叫我穿了这个去做什么。”上官漫只是不答,弯着唇看着瑭瑭拉了齐了芳华公主前襟,腰下处虚虚空出两指,便道:“腰线处再紧些,留一指才好。”瑭瑭忙拉了拉,果真恰到好处勾勒出芳华纤细蛮腰,瑭瑭笑道:“大人说的果然不差。”   芳华公主噘唇叫了声:“顾姐姐。”她下一刻捂住胸口,做心痛状:“听说顾国宸帝驾临西凉,父皇有意让我献舞,两国联姻。”她两眼极力挤出些许泪水,让自己看的更加楚楚可怜:“可怜我二八年华,韶华正好,就要嫁个带着拖油瓶的已婚男子,可不是要误了我。”   瑭瑭忽而一叹:“说起这个宸帝,每每结盟都是圣上亲自去顾国,不想今年竟屈尊前来西冷。”   芳华公主不禁板了脸:“芳姑姑,不许你灭自己威风,西冷虽不及他顾国大,可是百姓富足,天下太平。”   上官漫淡笑不语,见瑭瑭束好绶带,道:“转身。“芳华公主幽怨的原地转了一圈,裙裾飞扬,潋滟生辉,着实让人惊艳,她才点头:“不错。”瑭瑭见上官漫也不说话,忍不住插嘴:“传闻这位宸帝可是当年天下第一美人,才德兼备,文武双全,灭古夏,统一两国,可见睿智胸襟,公主殿下你当真不要嫁么?”   芳华公主面有犹疑,随即又扬起下巴:“我要嫁也要嫁寒大人和渊哥哥那样的。”她瞧了瞧上官漫,嘻嘻笑道:“顾姐姐,寒大人和渊哥哥你到底喜欢哪个。”她托起下巴:“一个敦厚热情,一个沉稳温柔......”她突扭捏起来,一脸春色:“顾姐姐我好羡慕你。”   上官漫也托了下巴,轻声问她:“是呀,你说选哪个好呢?”   芳华公主仍是满目春水荡漾:“若是两个都能边......”话未说完,上官漫忍不住伸指戳她眉心,轻笑嗔道:“贪心的丫头。”   那一嗔一笑,妩媚尽显,芳华公主捂脸直跺脚:“嬷嬷,嬷嬷,我觉得自己不正常,刚才心猛地跳了一下!”   殿外光线渐暗,暗味淡影投在殿内,原是晌午已过,她虽在宫中任职,却可自由出入宫闱,也被恩准住在宫外,寒玉笙曾经嘱她,今日早早回来。   自她睁开眼,那人白衣胜雪,含笑看着她,笑容和煦如窗外的日光,照的一室皆春。又一人急切切的探过来,一双凤目关切盯着她,若说寒玉笙的笑容是春日,那眼前的上官渊便是夏日,烈焰灼灼,热切的让人猝不及防,但细想过后,也只是莞尔,他是真的担心她。   他们说,她失去了一些记忆。   是,她想不起自己姓谁名谁,家住哪里,甚至,睁开眼来满眼的陌生,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寒玉笙嗓音低醇,娓娓道来,说她是官宦家的小女,因家中败落,在西冷随商队从了商,三人就是在那时熟识的,说这些的时候,上官渊撇脸看向窗外,带着几丝复杂的恍惚。   她再没有深究,这些环境,这些人,让她觉得轻松,索性一叹,便这样吧。因有仇人追杀,三人躲藏了一阵,后来得到皇族庇护,藏身皇宫羽翼之下,才得以安静。   一过就是三年。   官轿走的平而稳,轿外遥遥的街上寒暄声,她懒懒挑了轿窗上的竹帘目光漫不经心扫过街上人群,忽的一顿,仿佛身边街景皆已远去,耳边喧闹似也淡了,唯剩了大街尽头依风而立的男子身影,黑发蓝袍随风飘决,俊美如神祗,蓝眸看向这里,深邃似海。   心里兀的一撞,顿时跳动如鼓,快的都似要从胸口迸出来。   她迟疑阖了阖眼,蓝眸人在西冷极是少见,因古夏皆是贵族,后那位宸帝灭了古夏王朝,将前秦与古夏合并,国号为顾,传言他将古夏贵族囚在皇宫中,民间更难见蓝眸人。   再睁开眼,街道尽头空无一物,街上似重新鲜活起来,叫嚷声夹杂着行人讨价还价声音,清晰响在耳畔,有风拂过脸颊,髻边碎发痒痒绕在耳上,这样真实分明,原是看猎了。   她掩了竹帘,吩咐道:“加快脚程。”   轿夫忙答:“是。”   她放下心来,刚放松了身子往壁上一靠,轿身却是猛地一滞,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前跌,抓住轿窗才稳住身子,轿夫的声音急急响起:“大人,您没事吧?”她心神不定的蹙眉:“怎么回事?”轿夫未来得及答话,猛就一声冷斥:“你这小孩子,快闪开。”接着便是轿夫仓促叫喊声:“小鬼,还不松手。”一个稚嫩清脆的男孩声音得意响起:“敢叫我小鬼,吃我一脚。”轿夫嗷的一声,跳着脚声音凄厉:“你......你踢哪里?”   这是街上,多数人都识得她的管教,在此一闹,实在有辱脸面,上官漫不耐揭了轿帘踏出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话未落地,只见一个小小身影一闪,下一刻自己双腿被抱住,那孩子小脸贴在裙裾上,乳糖一般甜甜唤道:“娘亲!”   这一唤,只觉四下里皆都静止了。轿夫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上官漫怔了怔,面色不由自主的浮起疑红,一路绕到颈上,连耳下都炽烈的发着热。   寒玉笙并未说她已嫁为人妇,况三年来,她一直洁身自好,年纪虽比适龄女子大了些,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人当众认亲,一向自诩镇定的她也失态起来,低头欲拍那男孩小小肩膀,才见他双目带着白娟眼罩埋在她裙裾里,白皙小手紧紧抓住她绶带不放,身上蓝底镶金的锦袍,腰系玉带,脚蹬鹿皮小靴,显然是富贵家的孩子。   带着眼罩,莫非......是有眼疾么?   心中顿时一软,弯下腰来柔声透 “娘亲可不是乱认的,莫非是与家人走散了,你家住哪里,我叫人送你回去。”   那男孩却小嘴一扁,放声大哭:“爹爹不要我了!呜......”   轿大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孩子,喃喃道:“刚才还生龙活虎的。”   街上的人早已侧目向这里看来,因乘着官轿,需时刻注意,让他在街上这样闹也不是办法,上官漫只得道:“既然如此,你便先与我回去吧。”   轿夫呐呐:“大人,寒大人嘱咐不要随意带陌生人回去。”   那孩子顿时又哭起来,哭声大可震天,轿夫忍不住掩了耳朵,上官漫不由失笑:“顾不得这个了,不过是个孩子,走吧。”拉了他进了轿子,轿失只得道一声:“是。”   男孩安静的趴在上官漫怀中,满是泪水的脸上突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小牙。   第一步,苦肉计,成功!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二)   男仆开了门,轿子转进院内,刚刚落地,有人便急匆匆挑了轿帘,随即探进一张俊脸,凤眼里满含笑意:“回来了。”余光不自觉落到正趴在她怀中的男孩身上,忍不住蹙了蹙眉:“这是谁?”   上官漫这才想起问他的名字,笑问:“你叫什么?”   那男孩只顾舒坦的窝在她怀里,懒懒的说了声:“妖儿。”   上官渊见他光明正大依偎在上官漫怀中本就火大,闻言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名字?”赫连阙腾就火了,转过脸来隔着白娟瞪他:“爹爹说了,贱名好养,会长命百岁。”他小身板硼得僵直,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上官漫忙笑着安抚:“是,妖儿的名字很好听。”听她这样说,赫连阙颇自得的哼一声,虽隔着白娟,仍旧让人觉着是斜斜睨了上官渊一眼,上官渊见他眼前覆着白娟,诧道:“这是什么?”说着便伸过手来摘,赫连阙“哇”的一声直直扑到上官漫怀里,害怕似地叫了一声:“娘亲,救命!”上官漫只好哭笑不得抱紧了他。   上官渊被那声娘亲惊的顿时僵在那里,一瞬神情变得颇是古怪,上官漫见他神色有异,忙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怕是迷了路,我便带他回来了。”她指尖轻轻一点眼角,便是告诉他只怕这孩子有眼疾,认错了人,上官渊目光只顺着她白皙指尖落到她眼眸里,明如秋月,盈盈生辉,一时忘了抑开眼。   上官漫叫了声:“渊大哥。”他才回过神来,尴尬笑着朝她伸出手来,她刚要覆手上去,上官渊的身子似被人从旁边推了一下,一身白衣的寒爷倾下身来,将上官漫两人整个笼罩在他暗影里,白袖拢风,笑吟吟朝她伸手:“累了吧。”   她笑“嗯”一声,还未动,寒爷又被推了过去,上官渊语气不善:“寒玉笙,你懂不懂得先来后到。”   寒爷声音笑吟吟的:“这倒是寒某要说的,本是我先等在这里,渊公子何以使诈抢在了我前头。”   上官渊冷笑:“那是你技不如人。”   寒爷声音也渐冷:“奸商就是奸商,连基本的礼节都已忘了。”上官渊声音陡高:“你这奸臣说什么......”   赫连阙闻声瞧了瞧两人,嗤之以鼻:“真幼稚。”他拉了拉上官漫袖角:“娘亲,咱们去旁处玩吧。”   上官渊如今从商,已经成为西冷极大地商户,冬日里将士需要的棉衣也由他供给,寒爷正是负责采购这些的,两人在商谈中难免发生口角,时日一长,变成了爆发战争最频繁的理由,上官漫见怪不怪,笑眯眯拍了拍赫连阙毛茸茸小脑袋:“好。”撇下两人拉着赫连阙去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院内仅有贴身侍奉的一个侍女,唤作涟漪,见了上官漫笑着一礼:“大人回来了。”她笑应一声,涟漪看到赫连阙禁不住捂唇笑了:“啊呀,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生的真是好看。”   上官漫才注意到赫连阙的长相,当真是唇红齿白,小脸肥嘟嘟的,嫩的似是煮熟的蛋白,若是揭下面罩来,不知是何等惊人的容貌,忍不住捏了捏,赫连阙虽是僵着脸,却任由她揉捏,还不忘问一句:“娘亲也觉得妖儿好看么?”   涟漪闻言嗤的笑出来,道:“当然好看,小公子长大了还不知迷死多少人呐。“他声音嫩嫩的:“那娘亲也迷上妖儿了么?”涟漪早已笑的花枝乱颤,上官漫也忍不住笑道:“那是当然。”   赫连阙才裂开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白牙齿。涟漪知趣的没有提他眼罩及为何叫上官漫娘亲的事情,殷勤问道:“小公子饿了没有,要吃什么?”   赫连阙顿时心情大好:“我要木兰酥饼。”   木兰酥饼?   上官漫心里顿时似被什么戳了一下,微微的,快的都抓不住,涟漪为难的纠结着眉头:“没想到你偏偏喜欢吃这个,渊公子最不喜木兰酥饼,所以厨房里并没有。”   赫连阙失望的耷拉下嘴角来,涟漪忙说:“不如我叫人去做。”赫连阙立即朝她展颜一笑,粉雕玉琢的善财童子一般:“谢谢姐姐。”   “马上就去!”涟漪捂着胸口急匆匆跑出去。   上官漫拍了拍他嫩嫩的小脸:“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换件衣裳。”赫连阙乖乖的点头,好孩子的说道:“妖儿等着娘亲。”   这孩子真是让人爱不释手,上官漫一向对小孩子没有多么热切的喜爱,此刻却恨不得捏着他往怀里狠狠揉捏一番,她奇怪的捏捏额角,转进屏风内换衣。   赫连阙朝屏风处看了看,转过头来爬上妆台旁边的凳子,妆台上光可鉴人的铜镜,他小手一拉,才见白皙小脸上嵌着一双湛蓝如宝石的眸子,流光溢彩,狡黠生辉,他望着镜子里嘿嘿一笑,忙又拉回去。某位狠心的爹爹吩咐了,一不要让旁人看见他的眼睛,二要将娘亲成功诱拐到龙窝,不,爹爹的住处。   事关他和爹爹的一生幸福,他要多多努力才是。   上官漫本打算换了衣裳询问赫连阙的住处将他送回家去,不想寒爷身边的林平到了院里,说是寒爷寻她,她只好嘱咐涟漪看着赫连阙,独自到寒爷居住的院子里去。   刚行至院里,便闻一阵琴声传来,音色清越,颇是雅静,她不禁缓了缓步子,悠悠前往,果见寒爷在亭中焚香弹琴,一身白衣端坐,有风来吹得他衣袖飘决,似是仙人一般。   她并不说话,琴案对面放着一张美人榻,她只斜斜躺上去,托着下巴阖目听着。侍女端来瓜果,皆切成花瓣大小,插着小根竹签,含到嘴里,仿佛入口即化。   微风若熏,空气里甜微的花香,柿到面上,只让人有些昏骸雌。   寒爷手下琴声减缓,忍不住笑了:“诺诺,你又当催眠曲来听了。”   上官漫懒懒笑道:“你将这里布置的这样舒适,让人不睡都难,反倒怪起人家来。”   他眸子里有隐隐浮动的波光,看着她,只舍不得抑开眼,许久才笑道:“你喜欢就好。”他修长的指漫不经心拨下琴弦,立即一串轻灵的琴音,他忽而叹道:“这样安静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   上官漫缓缓睁开眼来,寒爷正别眼看向庭外,在她的角度正见他脸上分明深隽的侧脸,眸子掩映在眉下淡影里,似是有些担忧,她不禁坐起身来:“鲜少见你这样的神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寒爷转过脸来望着她低笑:“漫儿,我这是在害怕。”   被他这样凝望,她面上微微一热,只重复道:“害怕?”   “之前不会害怕,是因为不曾得到,与你在一起的这三年,我却开始患得患失,漫儿,人一旦有了珍爱的人,总是容易变得脆弱。”   他依旧笑着,眸子里略有的忧伤:“我一直在怕,怕待你不够好。”   她缓缓低下头去,沐浴在一片清辉里:“你对我已经很好。”   他微微弯起唇,离了琴案自她面前单膝跪下,她依旧低着头,他忍不住抬起指来去拂她瓷一般的脸颊,她眸中微有迟疑,终究没有动,他的指腹终摩挲到她嫩滑的肌肤上,低低道:“我总觉得还不够。”   她没有说话,只垂眸凝着地面,他嗓音略哑,轻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去请求皇上赐婚。”她怔了怔,一时只觉自己已经不在这里,惶然无措,他已自白袖中拿出一只碧色幽幽的玉镯,执了她的手,缓缓套到她白皙皓腕上,她突地有些怕,忍不住缩手,他手一顿,哑了嗓子:“漫儿,不要再推开我。”   她抬起眼来,正撞见他如点漆的眸子,幽深沉静,皆是她的影子,玉镯一滑,落到她纤腕上。   他望着她微笑。   相处三年,他这样的人中之龙,若说不动心,又怎么可能,可她总觉少了一些什么,仿佛心早已缺了一角,这样的缺憾让她因惑而沮丧,却总是找不到答案。   他眼里皆是欢喜,偏头缓缓欺上来,她兀的抓紧了裙裾上垂下的玉环绶,他气息渐近,她却紧张彷徨的不知所措。   “娘亲!”   极是清脆响亮的一声,她身子一个激灵,寒爷也已蹙眉转头,只见一个小小影子嗖的窜过来展臂档在上官漫身前,气鼓鼓的(瞪)着寒爷。   她悄悄松了口气,寒爷望着赫连阙眼前遮住的白娟,目光微微一顿,只有冷光闪过,旋即竟笑了:“这是你捡回来的那孩子?”   这个‘捡’字让赫连阙很是不悦——明明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冷冷扭过头去不理他,转过小身子抱住上官漫,小脸使劲望她身上蹭:“娘亲,妖儿要回家。”   上官漫被他缠的无奈,只好笑道:“我送他回去。”   寒爷蹙眉道:“找个人送他回去就是了。”赫连阙死皮赖脸的抓住上官漫裙裾不放,她拍拍他的小脑袋直笑:“不过一会的功夫,稍后便回来。”   寒爷犹不放心的嘱咐:“叫林平跟着。”   她轻轻一声:“好。”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三   本是要乘马车,赫连阙死活要步行,上官漫无奈,只好依着他,问他家在哪里,他只摇头,勾勾小手指:“娘亲跟着我走就是。”结果便是赫连阙领着上官漫左拐右拐,绕了半个皇城,走了整整一个时辰,仍不见到了的迹象,跟在后面的林平终于不耐:“喂,小鬼,怎么还没到?”   赫连阙恼怒的揉揉头发:“不要叫我小鬼。”旋即倨傲的一扬下巴:“你要是不想跟,自己回去就是。”他牵了上官漫袖角,指头攥得紧紧的:“有娘亲送我就行了。”又咧开嘴殷切的问:“是吧,娘亲。”   上官漫亲昵捏了捏他软软脸蛋:“妖儿说得对。”   赫连阙喜笑颜开,竟摇头晃脑哼起小曲来。   林平额上青筋乱跳,抱着剑的胳膊箍的剑鞘咯咯作响,看了看上官漫,只得默不作声的继续跟在后面。   正值午后,街上最是热闹的时候,三人刚拐进了一条长街,就觉空气里浮动着细幽幽的脂粉味道,皆是粗劣的胭脂香,上官漫微不可查的蹙眉,叫了声:“妖儿?”   赫连阙猛地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回头,经过一栋门楼,极快的喊了声:“来客人了!“话音刚落,门楼里蜂窝一般涌出穿的眼花缭乱的女子来,只将三人围了个密不透风,赫连阙拉着上官漫便跑,林平见状,刚要去追,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女子毫不避讳的靠上来,胸前的柔软让他暮地身子一紧,眼见赫连阙拉着上官漫越跑越远,吼道:“滚开。”   女子皆掩袖直笑:“小哥儿,竟是害羞了么,进楼来让姐姐们疼疼你。”四下里皆是女子嬉笑声,胭脂味稠浓,林平对着女人发不起狠来,僵着脖子握住剑柄,一步三回头的被她们拉进楼里去。   穿出长街,赫连阙稚嫩嗓音里皆是兴奋,却回过身扑到她身上:“娘亲,妖儿累了,要坐马车。”   这孩子,绝对不简单。   这么聪明的孩子,又怎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上官漫环住他小身子的手忍不住松了松,赫连阙觉察她的疏冷,小心翼翼抬起脸来,又可怜兮兮的垂下去,缓缓从她怀里退出身来:“娘亲不喜欢妖儿了么?”   白绢投到颊上皆是淡影,粉嫩的唇瓣微微抿了一下,似是马上要哭出来,上官漫心里倏地一疼,无奈叹了口气,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怎么会呢,如今可以告诉我你的住处了?”   赫连阙立即爽快的点了点头。   两人乘了马车直奔住处,到了一个极大地院落,由角门进去,赫连阙拉着她便走,府邸里幽静雅达,处处不是寻常物,因寒爷说有仇人追杀,三年来小心翼翼,见着眼前情景,直觉不可与此家主人有所接触,心想将这孩子送到便走,可他着实懂事可爱,竟让她生出不舍来,迟疑期间,已被赫连阙领到一间屋子里。   “我去叫爹爹。”   扔下这句话,一溜风就跑出去。   事已至此,她若不辞而别反而施礼。   室内幽静雅致,焚着的极细致的幽香,她心里竟无陌生感,只似在自己家中,北面墙壁皆用幔帐这样,风吹狂舞如翅,隐约见着影幢的摆设,她鬼使神差移步前往,挑起幔帐,只见是由木栏围起的露天平台,地面铺就厚软的羊毛毯,其上雕花梨木小几,再上面......却是未下完的一盘棋。   有什么从脑海里翻然滚动,只似从洪流涌出来,骇浪滔天直击心房,一切都似曾相识。   她仿佛已经不在这里,灵魂游离,茫然不知何处,只觉似是有团雾拢在眼前,似有若无,看不真切,焦急之下,竟急出身汗来,蓦地察觉有人进来,骇然回神,风直直灌到身上,一身热汗只被吹了个透心凉。   她心不在焉的转身,未想有人竞站在她身后,额头直直撞到那人胸口,一惊,身子有些不稳,那人伸出手来在她肘下一拖,她心神未定,只觉心脏急急跳动,额上因碰到他前襟繁密有致的纹样上,咯的肌肤一阵酥麻,   日光有些白亮,罩在那人蓝底萍丝的锦袍上,如碎星耀眼,她忍不住眯眼扬起脸来,白色幔帐随风依偎那人高大身形,只将他半张脸都掩映在交错的光影里。   他突低低唤了声:“漫儿。”呢喃里含混着轻笑:“你这是在勾引我么?”她未来得及听清,他已俯下身扶住她的脸吻下来。   仿佛一切都急急退去,只剩了排在脸颊的柔软纱帐,风屡屡窜到耳边,带着些微的呼呼声,他的唇落到她柔软的唇瓣上,渗着熟悉而陌生的薄荷香,男子特有的气息仿佛能将人窒息,她仍有几丝恍惚,紧紧闭着唇几乎不敢呼吸,他喉间微的一声闷笑,旋即传来低沉笑声:“张唇。”   她几乎没有思考就听了话,他温柔且霸道的闯进来,探索掠夺着每一处,他有力的臂弯箍住她的纤腰,两人紧紧偎贴在一起,她的身子忍不住便战栗灼热起来,胸口怦怦直跳,似有什么妖魔欲从身体里一跃而出,这样疯狂而急切,让她难以控制,心里便是不能自乙的恐惧,猛就将他推开来。   她踉跄后退几步,瞪着他怒斥:“登徒子!”   反应这样青涩无错,原来她已忘了他的味道,他特有的动作,也真的已经将他从记忆里抹去,干净的丁点不剩。   他深深凝着她,只浅浅扬起唇来:“登徒子?”   真是新奇而又让人痛心的称呼。   有风燎起幔帐,他脸上轮廓若有如无暴露在光亮里,她猛然一惊,并未因他绝美的容颜,只为那一双璀璨如蓝宝石的眸子,拥有如此一双蓝眸且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天下唯有一人,只能是顾国宸帝一一赫连瑜。   她在西冷皇宫并非只教导芳菲公主,因曾编纂女史,还是接待诸国女眷的礼官,职责使然,让她清楚知道在掌权者面前,一言一行的重要性。   况方才......似乎并没有厌恶感。她面上顿时一热,低下头去裣衽为礼,声音淡而不卑不亢:   “礼官顾漫见过陛下,方才不知陛下身份,下官失礼。”   这样疏冷而客气,真像一把把冰刀肆无忌惮的射到他心里,他眸子里皆是幽深的难瓣的情绪,似是潜藏着野兽的夜,让她紧张而......心疼?   他唇边终是闪过一丝怒意,却是勾着唇,仿佛在笑:“漫儿所言,难道方才知道是我,漫儿便不骂我登徒子了么?”   她神色忽的尴尬,极力心平气和,带着礼官应有的优雅笑容:“陛下,小皇子已经送到,下官告退。”   她复又一礼,疏冷礼貌撤身,他却转回身来看她,眸子里皆是她难以捉摸的情绪,便只是那样看着她,她冷淡优雅的面容下终露出一丝慌乱的裂痕,只闻他极低的一声笑,她几乎落荒而逃的退出屋子来。   门外一个小小孩童,背剪着手瞪着一双漂亮的湛蓝眼睛脆生唤她:“娘亲!”   她倏地止步,眼前的孩子粉雕玉琢,眼睛里狡黠生辉,露齿一笑,顿觉流光溢彩,真是个极好看的孩子,她愣了愣,她与人相处,向来理智而遵循原则,小人不可亲近,脏乱之人不可亲近,伪君子不可亲近,还有一项,危险之人退避三舍,那赫连瑜绝对是个危险人物,她还是远离为好,可真舍不得这孩子。   一时竟无话说,低叹了口气:“以后不要乱跑,要乖乖听话才好。”拍了拍他肉肉的脸蛋,狠下心头也不回的疾步而去。   赫连阙倔强抿了抿唇,泪花只在眼里乱窜,望着她的背影使劲瞪着眼,身后有人出来,宽厚的大掌安抚般的揉着他的小脑袋。。   “是父皇的错,父皇一时没有忍住。”   他用袖子抹了抹眼,怒火滔天的瞪过去:“父皇有想过要忍么?”   赫连瑜只是弯唇微笑。   她并未乘马车回去,一路恍惚前行,思绪也不知飘至何处,脑海里皆是那个吻,带着薄荷凉的盅惑气息,她蹙眉以指尖点唇,唇瓣温热,仿佛那人气息还残留其上。   “漫儿!”   有人一身白衣急急赶来,面上皆是焦灼,只打量她全身,方才低松了。气:“没事就好。”   上官漫一眼看到寒爷身后羞愧低头的林平,打了精神笑道:“不过送个孩子,能有什么事?”寒爷见她眉宇间略有倦怠,也不再询问,颇是自然的牵了她的手低笑道:“那便回去吧,若是渊公子知道林平将你跟丢了,可要天下大乱了。”   她的触觉皆聚到了被他握住的手上,那掌心极是温暖宽厚,正值夕阳西下,天际晚霞迤逦铺就云霞万丈,亦染到他黑如墨缎的鬓发上,衬得肌肤白皙如玉,他笑意若熏,只觉将那晚霞都比了下去。   她望着他不由也莞尔笑了。   十指交握的双手,袖下堆叠腕上,掩着幽幽碧镯,被那霞光一应,折射出刺目的白芒来,也皆落到了一人眼里。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四   三年之间,沧海桑田。   不过一吻,她骂他为登徒子,却与他人执手相视而笑,他苦苦寻了她三年,终于相遇,守她身边的人,却已经不是他。   夜幕降临,似是缓缓吞噬着一切光明,赫连瑜负手立在巷尾暗影里,那暗影终于与夜色融为一体,亦将他冷凝的面容隐在无尽黑暗里。   衣角被轻轻扯住,有稚嫩的童声在身侧轻而小心翼翼的响起:“父皇,娘亲会不会不要父皇和妖儿了?”   等了许久并不听赫连瑜回答,赫连阙他抬起头来,夜里只隐约见着他分明的轮廓,深邃眼眸隐在一团暗影里,只看是何不清情绪,他想了想,大义凛然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肩膀:“父皇,妖儿把肩膀借你用。”话刚说完,额上便挨了一记,他哎呦一声,抬起眼来瞪他,赫连瑜已弯下腰来将他抱到肩头,耳边皆是他的轻笑:“你娘亲只能是父皇一人的。”赫连阙忙楼住他的脖子申辩:“也是妖儿的。”他板了脸:“不许和父皇争。”   赫连阙得意的抬起下巴:“娘亲说喜欢妖儿。父皇心急啃娘亲嘴巴,娘亲不喜欢。”赫连瑜顿时沉了脸,语气里丝丝都含着警告:“妖儿!”   “我没偷看。”赫连阙忙将脸埋到他怀里,小声打着呼,意思是他睡着了。   那厢,寒爷牵了上官漫的手,笑道:“我们回家。”   一个“家”字,让赫连瑜不由倏地止步,眯眼回望过去,街上微暗的灯光,映着她瓷一般白皙的脸,她笑嫣浅浅,轻轻点头,随寒爷上车。   觉察赫连瑜停了步子,赫连阙抬起脸来,小声叫了声:“父皇......”   他才回神,敛了神色大步隐没在夜色里   “今天跑了一天,你该睡了。”   到了府里,寒爷坚持要送她回住的院子,她只觉羞赧:“不必这样。”寒爷声音在夜幕里听着极是低沉悦耳:“你竟也会害羞。”   她竟恼了,转身便走:“我回去了。”   寒爷忙笑拉她:“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她只头来瞪了他一眼,但见夜色里香肌晕玉白,眸如清波流盼,他情不自禁低唤了声:“漫儿。”觉察他嗓音莫名低沉,她倏地垂下眼来,慌道:“我回去了。”他终还是拉住了她,极暖的气息拢过来,皆是他身上清香,她暮然想起那薄荷香,唇上那人温度似是残留,禁不住脸一偏,他的吻堪堪落到她白皙颊上。   她忙急急退了一步,似嗔似恼。寒爷艾艾一叹:“可惜了。”她忍不住嗤笑出声来,不再理他,别过头去便往院里走,寒爷在后面淡笑嘱咐:“明日不必去宫里了。”   她疑惑回头:“明日圣上迎接宸帝入宫,芳华必将献舞,我这个做师傅的不出现怕是于理不合。”   寒爷负手立在那里,夜幕深沉,只见他修长的身影,却望不见是何神情,只听他道:“我已与公主殿下说过了,你抱恙在身,不便前往。”   她点点头,若是去宫里,说不定会碰上那位宸帝,她不去也好。便应了一声,提裙进院,院中并未燃灯,主屋灯光自窗扇里零星投射出来,唯见院中情景晦味不清,她提裙拾阶而上,忽听有人叫她:“漫儿。”   声音并不大,可院内寂静,竟把她吓得身子一颤,定了定神才见台阶上似有人影坐在那里,他整个身子皆拢在暗影,寻光望去,隐隐好看的侧脸轮廓,一旁却是开得正好的牡丹花,花姿摇曳,暗香盈袖,衬得他神情颓落黯然。   她迟疑唤了声:“渊大哥?”   上官渊低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在他身旁坐下来,他却推过来一块叠好的毡毯:“地上凉,你是女子,还是不要直接坐到地上。”   她不敢多问,乖巧依了,上官渊并不说话,只撇过头去看向旁处,西冷多产牡丹,因此到处牡丹丛生,夜风里摇曳如海,热闹的簌簌有声,他的神情却是寂孰   “我原以为,带着你隐姓埋名,总有一天你会......你会......”他终于开口,眉头却打了结,怎样也说不下去,那样隐秘的心事,苦苦压抑了许多年,总想着有一天要说出来,可如今即便她已忘记两人的血缘牵绊,原来他还是无法开口。   他眸子转沉,转过头来痛苦的望着她,眸中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仿佛有野兽在他心里撕咬扭打,这样痛苦,却无人来将他救赎,或许从一开始他的出生便是一个错误,父皇不喜,母后早逝,甚至会爱上自己的亲生妹妹,再接着,家破国亡,他唯一想争取的念头也在一夕间灰飞烟灭,如今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幸好,她还在他身边。   若有一天,她终于属于了别人,他的一生,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艰难闭上眼,艰涩开口:“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她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也未等到她回答,似是急急开口:“是谁都无所谓了。”他站起身来,匆匆出了院子。   她做了许多混乱的梦,她时而梦见漫天飞雪的背景里,一个极好看男人的俯下身来吻她,这样真实,仿佛都能觉察雪花落到脸上那一瞬的凉意,忽而又见着大片的血,一个柔弱赤身的女子伏在她脚下,黑发缭乱,有血色自她身下一点点蔓延出来,她又看到榻上苟延残喘的老人,眼里满布血丝瞪着她......似是被人打破的镜子,一片片倒影着各种影子,她喘着气惊惶醒来。   似是听到动静,涟漪在帐外小心翼翼的唤她:“大人,做噩梦了么?”   她气息短促,抚着胸口“嗯”了声,涟漪在外面笑着抚慰:“梦都是反得,可做不得数,您一向睡得很好,怎就做起噩梦来,莫不是脚受了凉吧。”   她心不在焉的笑道:“可能是吧。”   涟漪便道:“大人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您。”   她才辗转睡去。   第二日西凉国君亲自率百官去城门迎接顾国宸帝,街头巷尾皆是津津乐道,即便在府里也能觉出外面的热闹氛围。   涟漪研了墨,抬头见她执笔正写的认真,比常人白一些的肤色嫣红淡淡,被窗外碧绿的枝叶一映,只觉那雪肤也染了翠色,别样的风流妖娆。   见她写好了一副,忙将宣纸抽出来,摆在外面晒了,忽听有人朗声念:“独立寒阶望月华,露浓香泛小庭花。”   涟漪忙笑道:“大人,您来了。”寒爷笑着点头,涟漪端了茶来,无声退下去,上官漫这才抬起脸来,他一身宽松白衫拾阶而上,手里捏着把骨扇,有意无意的拍在掌心,发出嗒嗒的响声,她复又低下头来,添上最后一笔,语气椰揄:“寒大人这样的大忙人今天怎也闲赋在家?”   寒爷忍不住哼笑了两声,忽的探手去捏她白皙鼻尖,她猝不及防去挡,手里还捏着狼嚎笔沾了满满的墨汁,混乱之中便那么一甩,寒爷“哎”的一声,撩起袖子来,雪白布衣上巴掌大晕开的墨点子,她也愣了,忙将笔放下,他眼里皆是戏谑:“如今可好了,你赔我衣裳。”   她忍笑扭头唤涟漪:“给寒大人裁布去,供他做百件衣裳的。”涟漪笑着应是去了,寒爷道:“这罪陪得可无半点城意。”   上官漫笑:“大人说,怎样才算有诚意。”   “这布既然裁了,衣裳需由礼官大人做,寒某才能接受。”   她嗤的笑出声来,“无赖。”   寒爷笑意敛了敛:“昨夜做噩梦了?”上官漫“嗯”了声,兀的便是一阵沉默,案上铺了厚厚的宣纸,方才一闹,墨迹便顺着纸纹渗下下去,她抬手抚了抚,突道:“我以前当真是什么官宦家里的女儿么?”   寒爷掌心倏地攥住骨扇,这三年来,她从未询问过她的身世,他虽事事做了周全,让她难寻线索,可最重要的,是她从未关心这些,如今,怎么会问起这个。他不禁蹙了眉:“漫儿,你昨夜梦见了什么?”   她轻轻摇头:“太模糊,我记不清了。“   “可是你最近见了什么人。”他拧眉:“昨天那个孩子......”   她万分不想让他牵扯到赫连阙,笑道:“我不过一问,倒是渊大哥,他昨日......”想起他昨晚神情,忍不住浅浅焉眉,寒爷低叹了口气,安抚握了她的手:“他没事,你放心好了。”   西凉国君将赫连瑜迎到皇宫,数十里红毯锚地,旌旗猎猎有声,两国帝王携手进了大殿,西凉国君笑声洪亮:“陛下年轻有为掌管如此大国,倒是朕这老朽惭愧啦。”   宝座后侧镂空雕花的八宝屏风,又用细密珠帘遮住,旁人万万想不到有人在此,镂空空隙里窥见西凉国君与顾国宸帝并肩踏着宫阶而上,只见宝蓝的九爪蟠龙袍裾拂过铺就锦毯的宫阶,都言宸帝好蓝,所穿龙袍皆是蓝色,海蓝、宝蓝、翠蓝、品蓝各色各式,躲在屏风后的芳华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嬷嬷忙小声吁叫:“公主殿下!”   芳华不以为然,扭回头去,却见那宸帝突淡淡朝着里扫过来,湛蓝眸子深邃如海,那凌厉一瞥却是惊鸿,兀的心头狂跳,几乎要冲撞出来,她攥住胸口怔怔呆立原地,那宸帝只转头与国君谈笑风生,她倏地抓了嬷嬷的手,颤声道:“嬷嬷,替我去传顾姐姐,晚上的献舞一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五   两人本在屋里说话,下人前来通享,说是宫中的方嬷嬷求见,眼看天色渐暗,宴会只怕已经开始,方嬷嬷怎会这种时候过来?上官漫疑惑看了寒爷一眠 才道:“快请。”   方嬷嬷笑容可掬的提裙进来,涟漪上了茶,上官漫笑道:“嬷嬷快请坐。”方嬷嬷笑道:“茶就不喝了,还请大人随老奴进宫一趟。”   寒爷神色略略不悦:“想来殿下已经知道漫儿身子进来不好,怎还要她到宫里去。”他一向涵养极好,对人皆是温柔含笑,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上官漫心下虽是奇怪,也只得顺着说下去,问道:“下官却是抱恙在身,恐是不便进宫。”   方嬷嬷为难道:“大人一定要随老奴前去,殿下来前千叮咛万嘱咐老奴,献舞完毕,大人想歇多少天都成。”   她不由失笑:“她不是说不跳么,怎么又转了性子?”   方嬷嬷忍不住喷的一笑:“老奴看,殿下这是动了春心了。务必请您帮帮殿下。”她既都已经这样说了,上官漫忍不住看向寒爷,方嬷嬷掩唇直笑:“寒大人放心好了,殿下嘱咐了,只要顾大人在后面看着就可,不会让她劳累,她在,殿下心里踏实。”   上官漫显然也动了进宫的心思,眸子盈盈如水瞧着他,寒爷叹了口气,嘱咐道:“不要乱跑,看殿下献完舞就回来。”方嬷嬷见两人低声说话,瞧瞧退出屋去,只在外面等她,上官漫忍不住瞟了寒爷一眼:“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就像我去了回不来似地。”话刚说完,寒爷神色倏地一暗,到叫她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失态,寒爷神色渐缓,已经含了笑:“不许这样说,去吧。”   他幽深眉目里皆是寂寥,让她心里不忍,低道:“我快些回来就是。”抽身欲走,他突握住她的白皙指尖,她垂下头来,颊上浮起淡淡的浅晕,飞快在他颊上一啄,寒爷只觉一阵清香袭来,旋即颊上一暖,心里却似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含笑抬眼看她,她已转身疾步出去。   寒爷忍不住拂住脸颊,无声微笑。   芳华正穿着锦装忐忑在殿内等她,宴会有专门设置的雅间,供芳华使用,挑起垂地幔帐,甚至可以看清场内情景,方嬷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殿下,大人来了。”芳华急急就迎过去,燎起裙摆原地旋转,锦绣满裾的裙摆似有流光闪烁,环佩玎玲,芳华停下身来喘息微微殷切问她:“顾姐姐,你觉得怎样。”   她裙裾曳地,腰身若束,更加衬得纤腰不盈一握,上官漫眸光扫过她脚底裙裾,略略皱眉:“这裙身......太长了些吧。   芳华得意道:“是我特意命人加长的,这样才能衬得腰细。”她蓦地垂下眼去,长睫掩映颊上浅淡的嫣红,上官漫兀的了然,含笑道:“这舞你闭眼都已能跳出来,那位陛下定会为殿下倾心。”   芳华娇羞垂下脸去,伸出一双纤手握住她的,上官漫只觉她手心皆是湿汗,微微蹙眉,芳华满面潮红,无助的抓住她低低开口:“姐姐,我的心都快紧张的跳出来了。”   她忍不住看着芳华,这种热切紧张的神情,似乎从来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她与寒爷细水长流,虽是甜蜜却不够狂热......她暮地想起赫连瑜府里那一吻来,霸道而有力,仿佛体内有什么叫嚣着冲出身体的狂乱,面上暮地一红。   说起来,他那样对她,却是为何?   她忍不住眯了眼,对顾国来说,西冷财力雄厚,两国联姻,百利而无害,若那宸帝有意联姻,定会调查她身边的人,他那样对她,是不是想收她为己用,做他的眼线不成。   芳华颊上红晕艳艳:“姐姐,怎么办,快到我了。”   她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没事的,我在这里看着你。”芳华似是松了。气,方嬷嬷急急进殿:“殿下,到了。”芳华深吸口气,方才提裙步出,她忍不住挑帘看去,高高在上的玉阶宝座,掌扇格伞,两位王者并肩而坐,一位是佝偻老者,龙袍披身,抚须含笑,一个是年轻帝王,玉面俊颜,眉眼淡漠,只远远瞧着,便能觉出两人周身环绕的霸气强势,让人顿感压迫,只是.......   “父皇到底老了,比不得宸帝锋芒。”   身畔慵懒的一声,徐徐入耳,似是情人呢喃,她微微将脸一偏,拉开两人距离,便见西冷太子一手撑着身子凭栏而立.另一手环在她身侧栏杆上.她被他圈在了臂弯里,他眉眼狭长好看,发黑如缎,冠上插着夸张华丽的孔雀羽,随他动作摇曳生姿。   乐声响起,芳华踏着节奏腰身舒展,优雅而妙曼。   方嬷嬷回到殿里,兀的撞见殿内情景,捂了脸匆匆跑出去。   上官漫只来得及看到方嬷嬷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她与这位太子三年来也只见过数面,他宫中男宠无数,有传闻他心仪寒爷许久,所以每每遇到她,都有些兴味而古怪。   西冷太子挑着唇角笑看她:“这样看去,赫连瑜实在是绝色,怪不得我那妹妹动心。”他目光犀利,饶有兴起的盯着她的反应,她只淡漠推开他:“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尊卑有别。”   西冷太子只顺势抱臂斜侪到栏上.目光盯住她不放:“难道礼官大人没有动心么?”   她浅笑:“下官已有婚约在身。”   西冷太子“咕”的一声低笑:“真是山水轮回转,三年之间乾坤颠倒,若是那位看到此情此景不知是何表情,真想看。”他突敛了笑:“不管你有无婚约,那位又是如何想的,他不适合芳儿,你最好想办法让她死心。”   她已读到他眸中的意思,让一个女人死心的方法很简单,便是告诉她她心仪之人已心有所属,依芳华的性子,知道那人是她,一定会放弃,因为她如此敬仰着她。   上官漫淡淡开口:“那人若是有意联姻,西冷只有芳华殿下一位公主,到时交不出人,殿下该如何收场?”西冷太子截住她的话:“你是她的师傅,有责任保护她,况......”他眼里皆是捉摸不透的笑意:“将你交出去,说不定他会更乐意。”上官漫微愕盯着他,半晌才道:“下官已有婚约,请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说玩笑,便是玩笑吧。”他挑着狭长的眼角笑看她,旋施然而去。   却闻‘咚’的一声,乐声戛然而止,满场寂静。   上官漫蹙眉挑帘,却见芳华整个身子伏趴到场地之上,四下里寂静无声,芳华白皙的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纤指攥住袖角,羞愧咬唇,想是裙摆太长,一时紧张不小心绊倒在场上。   伴舞的歌姬无措立在当地。   宝座之上的西冷国君面色极是难堪.那位宸帝也只挑了挑眉.以示讶异。   两国会晤,一国公主献舞跌倒,这是何等的丑闻,事关国体,让在场的西冷臣子顿感颜面无存。   方嬷嬷惊慌跌进来:“女官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斩钉截铁,让方嬷嬷心里顿时一稳:“去找些花瓣来,越多越好。”方嬷嬷急急便去,她又叫住她:“还有,寻把琴和男装来。”方嬷嬷也来不及想,忙去了。   顾国几位跟随宸帝而来的要臣也端坐下首,随行的侍从见那芳华公主伏在场上迟迟不起,未免在底下窃窃私语,几位要臣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的宸帝只漫不经心呷酒,一旁相陪的西冷国君面色忽白忽红,好不尴尬。   忽听“泠”的琴声响起,打破寂静夜色,起起伏伏的音节徐徐弥漫开来,不知何处风吹来,空中下起纷飞花雨,落英缤纷,仿佛夜色里盛开的万千梨花零星落到芳华公主迤逦繁复的裙裾,落到乌黑发髻,那张哗兮如华的容貌也顷刻鲜活生动起来,众人不禁屏了呼吸瞧着她。   最后一阵琴声落下,似有门吱呀一声响起,一束光亮直直打到场上,帷幕遮映处,有人执伞在花雨里踏着月色而来,白衣浮动,伞下少年肌肤凝雪。   认出是谁,西冷国君猛地凝眉,侧目打量赫连瑜,只见他眸光微闪,端着酒模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趣的瞧着场内。   仿佛不慎闯入月宫的凡间少年,一双剪水眸子清冷盯着伏在花雨里的仙子,浅浅一笑,她以自然而优雅的姿势朝芳华伸出手来,芳华怔了怔,这才将手伸到上官漫手心,随她站起身来。   西冷国君终缓缓松了口气,侧头看向赫连瑜,他湛蓝眸中浅昧不明,薄唇微勾,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伞身旋转,打在纷落的花瓣上,搅起乱红无数,也遮住两人神情,芳华一时几乎落下泪来,轻道:“姐姐,幸亏有你。”   上官漫问道:“还能跳么?”   芳华重重点头,上官漫目光扫见她曳地的裙身,有伞身遮掩,她用力撕下芳华加上去的裙摆,露出芳华一双云头锦纹绣鞋,她蹙眉:“将鞋袜脱了。”   ”啊?”芳华惊愕瞪圆了眼看她,她目光沉静,不像是玩笑,仓皇之下脱了鞋袜,上官漫将伞交到她手中,带着她一个旋身,芳华裙裾飞速旋转,她玉足纤细白嫩,轻灵若仙,看的在场之人莫不惊艳,乐声重新的响起,上官漫闪身退场。   赫连瑜盯着那渐渐隐没的白色身影,笑意深邃而恍惚。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六   一曲舞罢,芳华公主上前谢恩。   那中间意外虽是被遮掩了去,芳华到底心虚,忐忑伏在阶下,又不敢贸然抬头,只垂首轻轻咬唇。   西冷国君亦是有些拿不准,笑道:“小女拙舞,让陛下见笑了。”   赫连瑜微微弯唇:“陛下过谦了,公主殿下舞技超群,朕及臣子能享受如此视觉盛宴,实乃顾国荣幸。”   西冷国君果然高兴,哈哈笑着抚须:“芳儿,还不快谢过陛下。”   芳华娇羞叩礼:“谢陛下。”赫连瑜唇边几丝清淡的笑意:“殿下请起。”罗裙高髻的宫女左右前来扶她,芳华起身,下首皇后正端坐凤座之上,含笑携了芳华坐在他手边,却听赫连瑜漫不经心开口:“都道严师出高徒,芳华殿下才貌双全,不知尊师是位何等严厉的人物。”   芳华才想起上官漫来,方才她帮她渡过难关,循例应是有赏,况被他一夸,顿时有些心跳面热,羞涩笑道:“不如芳华为陛下引荐。”   赫连瑜朝她看过来,眸中明灭:“那便多谢殿下。”   芳华被他注视,竟觉一时喘不过起来,满面飞霞,微微咬了唇轻道:“哪里。”   西冷国君抚须笑看两人,叫内侍:“宣顾女官。”上官漫换回宫装,出宫的肩舆已在等她,不想刚跨下台阶,内侍甩着拂尘急急来传她:“大人,陛下宣见。”   她有些为难,但君命不得不从,只好随着内侍折回身去了,赫连瑜与西冷国君相谈正欢,便听内侍通窠:“陛下,顾女官到了。”   远远才见一人着绯衣宫装随内侍而来,引到阶下双袖伏地行跪礼:“臣下叩见两位陛下,皇后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金安。”   皇后便是一声轻笑:“顾卿快快请起,顾卿方才为芳儿伴舞,理应有上赏,本宫倒一时想不出赏你什么。”   她忙欠身:“臣下恐慌,臣能有幸教习公主殿下,已是天恩浩荡,为殿下伴舞亦是臣子本分。”芳华忍不住掩唇,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声,皇后不禁微笑,对西冷国君道:“顾卿与寒卿金童玉玉的一对,陛下不如锦上添花,为二人赐婚。”她只怕怠慢了这位宸帝,含笑道:“届时还请陛下能够前来。”   赫连瑜依旧含着笑,湛蓝的眸子里只见冰魄一般的冷凝,突觉那笑也是冷得,皇后心里一个冷突,暗自揣测可是说错了什么话,西冷国君也觉出异样,倒不好开口了,赫连瑜轻轻扫一眼上官漫,低笑逐 “顾大人才华横溢,这样早嫁人只怕委屈了大人才情。大人说是不是?”   他分明笑着,却猛觉扑面而来的压迫气势,上官漫一时口干舌燥,刚要回话,他已转头看向西冷国君:“朕的皇儿生性顽劣,太傅屡屡更换,始终未能找到心仪之人,今见顾大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陛下能否割爱。”   西冷国君微微迟疑:“这......”他看向上官漫:“顾卿以为如何?”赫连瑜也转过头来深沉瞧着她。   恰时西冷太子翘着唇扫过来,突让她想起那句:“将你交出去,说不定他会更乐意呢。”急忙叩首椎辞:“臣下不才,教习芳华殿下已是全力,若再加一人只怕分身乏术。”她又忙向赫连瑜叩首:“臣下实难担当重任,请陛下......”   “娘亲!”   只闻稚嫩的一声童音,赫连阙的小身子猛就朝她扑过来,她若是躲闪只怕会摔着他,只得接住他,他只将她扑了个满怀扬起小脸问的可怜兮兮:“娘亲不喜欢妖儿了么?”   她只觉心里被狠狠一拧,罪恶感顿时袭上心头,本能蹙起眉头:“怎会......”在座闻言皆惊,芳华和皇后满目骇然,唯太子挑着眉角淡笑,西冷国君使劲抚着胡须:“这......”   赫连瑜挑眉笑着开口:“妖儿,不得无礼,还不见过陛下。”   赫连阙恋恋不舍转过身子来,撩下摆跪地叩礼,规瞅巨矩清脆开口:“顾国皇子赫连阙叩见陛下。”   西冷国君见他年纪虽小,竟是乖巧懂事,喜不自禁:“好好,快快请起。”   赫连阙又朝皇后叩首:“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喜得皇后忙拉了他的小手:“快让本宫看看,长得真是俊。”赫连阙脆脆答道,“皇后娘娘才好看,和妖儿姐姐似地。”说的皇后接着他直笑:“哎呦,这孩子小嘴真是甜。”芳华见他生得灵动可爱,一张小脸粉团一般,爱屋及乌,对他也生了几丝喜爱,问道:“小皇子为何叫顾姐姐娘亲呢?”不想他转过脸来看她,一双小眼弯成月牙状,露出一小排白白牙齿:“妖儿喜欢娘亲。姐姐能把娘亲让给妖儿么?”   芳华了悟,这孩子喜欢管喜欢的女子叫娘亲,既然叫她姐姐,竟是不喜欢她么,心里未免不忿,正在迟疑,觉察赫连瑜朝这里看过来,她面上腾的一热,鬼使神差的开口:“好。”赫连阙哇的欢呼,芳华悔的只差咬掉自己舌尖。   上官漫在一旁无力扯笑,这芳华见色忘友,就这样简单将她让给了别人,可怜竟也无人询问她的意见,就将她凉在这里,芳华求助看过来,她只气的扭过头去。赫连阙一个转身朝她扑过来,在她怀里撒娇:“娘亲,妖儿累了。”   西冷国君见芳华答应,反悔反倒失了颜面,心想着找个借口再将人要回来,毕竟她对芳华来说,是个亦师亦友的重要人物,只得顺水推舟:“那顾卿便带皇子下去歇息吧。”   上官漫只得应是,反倒赫连阙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妖儿告辞。”这样小的人儿,跪在阶上人模人样的行礼,看得人心里极是喜欢,皇后忍不住笑道:“快些去吧。”   西冷国君哈哈大笑:“小皇子聪慧懂礼,日后必成大器。”   赫连瑜微笑:“陛下谬赞。”   赫连阙到底是个孩子,陪他玩了一会便困了,他换了雪白绸袍直往上官漫怀中钻:“娘亲陪妖儿一起睡。”上官漫无奈,只得脱了鞋袜与他一起到榻上躺下,他小手死死拽住她前襟,小脸只在她怀里乱蹭,闷在她胸口含糊嘟囔:“娘亲,妖儿很乖,替娘亲看着父皇,父皇也很乖哦,一直和妖儿睡。”   她不由失笑,这孩子,真有三四岁么?忍笑哄他入睡:“知道了,妖儿真乖。”   他小手突地紧了紧,眼角溢出晶莹泪珠来:“娘亲不要扔下妖儿。”   上官漫只觉心里酸胀的难受,听闻这位皇子乃是宸帝摄政王时其王妃所生,后来那位王妃的去处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已死了,有人说去了别处,宸帝一直未曾立后,这小皇子由他一人带大,从小未有母亲关怀,想来真是可怜,忍不住将他搂紧了些,柔声道:“妖儿放心,娘亲一直在这里陪着妖儿。”   赫连阙唇边一缕香甜,酣然入梦。   宫门悄无声息开了,赫连瑜转过插屏悄然入室,室内灯光暗柔,打在架子床上素净翠青的烟纱帐上,投下一抹温柔的色泽,她正含笑斜躺在榻上,宫装迤逦如霞,乌发如云,掩映温柔沉静的神情,赫连阙小脸埋在她怀中,睡的正是香甜,兀的驻足,看着眼前情景,不由失神。   见他进来,上官漫忙要起身,他只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内室里窗下放置一张桌案,其上文房四宝皆全,想是处理政务的地方,他已换了一袭蓝色燕居常服,踱步走过去随意在那椅上坐了,在灯下执卷阅览。   室内唯剩赫连阙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连西冷国王都敬为座上宾,如今两人却在这样的情景下相处,不真实的似是到了梦境,可这样突兀而失礼,她竟恍惚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自觉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挑起眉来回望她,眸子里几分戏谑,似是在说:“看够没有?”   目光短接,她面上竟倏地一热,飞快垂下头来,她心里连连懊恼,她一向冷静自持,为何在这人面前连连失态,定了定神,便见赫连阙已经睡熟,小手藕瓣一般勾着她的衣襟,粉嫩唇瓣里溢出丁点口水来,偶尔发出细微鼾声,她忍不住便是一笑,窗外夜色已深,暮然想起赫连阙说平时是与赫连瑜同住,自己在这里不是占了他的位置,况这样晚还不回去,寒爷必定担心,便轻轻掰开赫连阙手指,缓缓坐起身子。   赫连瑜神色略凝,压低了声音开口:“要走?“   她低道:“是。”扭身拉过锦食盖在赫连阙身上,宽袖随动作燎起,露出一截皓腕来,赫然露出一汪碧潭似地碧玉镯,映着雪色肌肤,分明的刺目。   赫连瑜眸光转深,凝视她腕上缓缓蹙眉。   上官漫主意到他的目光,忙将袖子狒下来,她垂眼有些慌乱的解释:“府中尚有家人等候,臣下先行告退。”   “哦?”赫连瑜玩味弯唇,站起身来缓步行至床榻一旁,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他身下的暗影里,上官漫未想他突然靠近,不由身子后仰,他将她的疏冷看在眼里,眸子顿又一沉,突俯下身来,她忙一后撤,他已抬指捏住她的白皙下巴,用指腹轻轻摩挲,一双蓝眸深沉微含怒意,却勾着唇角轻启薄唇:   “你说,家人?”   随即重重一句:“谁才应该是你的家人?”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正文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七   “谁才应该是你的家人?”   明明她与他萍水相逢,寒爷和上官渊陪伴她多年,自然当得起“家人”二字,可眼下被冷声质问,竟没有了底气,惊愕瞪着他,半晌都未说出话来。   赫连瑜眸微闪,却探出另一手来,上官漫只觉脚踝上一凉,又听“啪”的一声,脚踝略略被沉物赘住,有微凉的物件贴在她脚腕赤果肌肤上,他指尖滑过,引得她身子兀的一颤。她冷眸圆睁,冰与火在瞳孔冲撞,击出崩裂的冰凌来,她红唇开合:“请陛下自重。”   他面上似笑非笑,竟是松开了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脸侧低笑:“妖儿夜起容易哭闹,日后便要辛苦漫儿了。”再不看她,直起身来打了个响指,便有内侍无声捧着金盆步入,他伸出修长双手探进盆里,四下里只闻水声撩拨,他优雅从容用湿巾轻轻拭面。   她低头才见自己白皙脚踝上套着一只赤金足环,缀着一溜雕花铃铛,微一动弹,泠泠作响,极是悦耳好听,却听一旁赫连阙睡梦中不满哼哧一声,漂亮的小眉毛已经紧紧蹙起,她身形顿时僵在那里,等了许久脊梁才一松,内侍无声退去,赫连瑜已经坐回椅上,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她试图将那足环摘下,才见接口处暗藏锁眼,若是没有钥匙,除非剁掉一足,否根本无法取下。她偏脸看向赫连瑜,只见窗下修长俊美的侧影,双目微阖,薄唇微弯,动也不动,竟似睡着了。她眸子一眯,倏地瞧见他身前桌案上一把赤金钥匙安静躺在那里,想来便是它了。   可她足上金环自带铃铛,一动弹便泠泠作响,吵醒赫连阙不说,只怕自己未迈下床榻一步,便被觉察了。   如今看来,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她彻底醒悟,只怕今日一进宫,这个结局已被他计划好,她也一步步按部就班踏进来,想清这些,上官漫气的面红耳赤,狠狠瞪他。   他气息沉稳舒长,恍惚睡着了,那唇边弯起的笑意却是无声加深。   一夜都在思及他的目的,也不知何时睡去,再睁眼天色已经大亮,身畔空空,赫连阙原是已经起了,肩头披着不知是谁为她拉上的锦余,再一扫,对面椅上也是空空如也,顿了顿,她才想起来看那桌案之上,自是不意外的空空如也,有柔软的声音在外谨慎唤道:“大人可醒了?”   她“唔”一声,便有两个白衣女子端了金盆湿帕缓步进来,她扫了一眼,二女高鼻深目,眼瞳为棕,异于常人,想来曾是古夏人,那人曾是古夏皇子,身边有这样的人服侍也不足为奇。便下榻拭手,指尖触到盆里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燥,深的她心,想起当年涟漪才被寒爷派来侍奉,每日拭手那水不是欠凉便是欠热,她似是怕寒,三年前醒来身受肩伤,两月未下地,寒爷更是半点冷水也不让她占得,着了冷水身子便会不适,委婉告之涟漪,也是过了许久,涟漪才将这度把握了,竟不想在这里......想是碰巧了。   洗漱过后,又一人捧了铜镜来,她望里一望,才见镜中人发饰已除,乌发松松披在肩下,莫不是有人趁着她睡熟替她除下的,暮然惊觉自己睡熟不知是何情态,不觉面上微热,那白衣女子微笑朝她欠身:“奴婢为大人梳妆。”   她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发出泠泠响声,在寂静清晨颇是响亮,广袖拢风,随身形摇曳,她总觉有些不对劲,暮地握住手腕,那只玉镯果真不见了去向,寒爷本就不想她进宫来,如今丢了定情信物,她该如何交代,她只觉银牙已经咬得咯咯作响,发冠终于收拾停当,她淡漠问道:“你们陛下呢?”   白衣女子笑回道:“每日卯时,陛下都到带殿下晨练,现在辰时已到,陛下和殿下也应回来了。”她话音刚落,童音已起:“娘亲......”   被这纯真童声一唤,怒意淡了不少,含笑转过身来,赫连阙着着一身宽松小号白衫踏进来,白衣胜雪,衬得他小脸越发白皙粉嫩,赫连瑜亦是一身白衣负手跟进来,目光落到她面上,带着几分亲昵的随意:“醒了?”   看见他,她忍不住就硼起脸来,起身施礼:“下官见过陛下。”   他眼中暖意一点点逝去,室内本是清亮,忽有积云遮日,刹那暗下来,也不过一瞬,云影游戈,在他面上移过,他已挑起唇角,道:“免礼。”   赫连阙看看上官漫又看看赫连瑜,别扭的抬起小手捏捏下巴。突握住上官漫指尖,另一手握住赫连瑜拇指,扬起脸来天真笑道:“妖儿饿了。”   赫连瑜闻言含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瓜:“也好。”掌心温热,带着浓浓暖意,赫连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上官漫,未等她有所反应,赫连瑜向外偏脸:“传膳。”   室内光线渐渐凌厉,投在殿内金砖上明晃晃的影子,两大一小,俨然是一家人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怕,这情景是盅,是毒,她只怕自己把持不住喝下去,被赫连阙握着的指尖便是一松,赫连阙虽小,却是异常机敏,困惑的抬起脸来瞧她,她轻轻抽出手,勉强牵了唇:“下官该出宫去了。”赫连阙小手垂落下来,眼里渐渐有莹光闪烁,她只不敢看。   赫连瑜深沉看她,只拍拍赫连阙稚嫩肩头:“娘亲还有事要处理,让她先去吧,我们下次一起吃,妖儿乖,去看看有什么好菜色,让娘亲带着路上吃。”   赫连阙揉了揉眼,重重嗯一声,松开赫连瑜,迈着小步子跑出去。   室内唯剩了两人,无言相对,便是兀一阵冷场,她对赫连阙心中有愧,在他这个父亲面前自觉失了底气,他看了一眼手边的椅子,终淡淡开口:“坐。”   她循着礼,答了个:“是。”   赫连瑜忽一声轻笑:“大人这是在避着朕还是避着我们父子?”   他虽贵为国君,但自从见面私下里一直以“我”自称,突改了口,仿佛两人之间瞬间隔了万里之遥,他高高在上,她俯首为臣,竟生出莫名的失落感来,她本是要兴师问罪,这会自然开不了口,勉强笑透 “不敢。”   赫连瑜温声道:“妖儿周岁那年,突发高烧,险些丧命,妖孽长生,祸害遗千年,我为他取名,妖,字,便是希望他能平安的长命百岁。”   她深觉歉疚,方才不该着急拒绝,也不过一顿早膳。   却听他又道:“他自小没有母亲疼爱,我一人带着他,难免有缺憾,他虽自小喜欢粘着女子叫娘亲,但对大人这样,还是头一次,大人若觉苦恼,朕在这里代妖儿致歉。”   她竟有些招架不住的无力感:“微臣惶恐。”   赫连瑜笑的万物失色:“大人若是答应,以后就将妖儿托付给大人了。”   她兀的身子一僵,她答应什么了,瞧见赫连瑜微扬的唇角,顿时醍醐灌顶,竟又着了他的道,能在口舌上输的这样糊里糊涂,她还是第一次,只怕近墨者黑,她与芳华呆的太久,头脑也不灵光了。寒爷若是知道了,不知如何取笑她。   忙起身告辞:“臣下先行告退。”   他笑意渐凉,终还是点了点头:“去吧。”   赫连瑜一行虽住在西冷皇宫,宫门由顾国禁卫守护,西冷宫人无令不得靠近,赫连瑜称正巧有事在身,便与她同行出了宫门,禁卫乌压压跪了一地:“圣上。”她忙一闪身,他却突提腕隔着广袖握住的她纤细手腕,湛蓝眸子幽森的阴郁:“这礼你受的起。”她不过西冷皇宫一名三品宫人,有何资格受这等大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便有人温声唤她:“漫儿。”   声音温和,却挟着丝丝警惕冷凝。   赫连瑜闻声挑眉,转脸露齿一笑,白日里森然如兽:“唔,是寒大人,好久不见。”   寒爷一身白衣依风而立,衣衫飘决,许久才垂下眼来伏地叩首:“寒玉笙叩见陛下。”   赫连瑜看了他许久,终笑了:“起吧。”他尚握住她的手腕,寒爷起身眸光在两人之间扫过,终落到交结的手上,上官漫忍不住抽出来,赫连瑜神色平静,手腕却是岿然不动,寒爷含笑道:“漫儿,我来接你回家。”不知是否错觉,他刻意咬了“家”字。   赫连瑜眯眼弯起唇来。   忽一阵风过,吹得三人衣角飞扬,却觉两人间似有飓风卷成漩涡袭过,沉沉压向地面,被那冷风拂面,猛便一阵哆嗦,上官漫不愿被牵连,忙道:“臣下告辞。”他突侧了脸看向她,宫阙勾檐下深隽石削的轮廓,仿佛平静的没有表情,唯一双眸子犀利沉痛:“真要走?”   她心中顿是似被狠狠撞了一般,心悸的近乎窒息,他是王者,一个眼神都觉慑人的压迫感,可这压迫感里分明还有别的她看不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已不愿自己去猜,毕竞已经答应了寒爷,相处三年,她不想让他伤心。   她欠身施礼,低声道:“请陛下放手。”她说......放手.他眉心微动,不自觉指节一松,她已轻轻抽出手来,朝寒爷走去。 | 燕燕。手打,转载请注明|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八)   寒爷牵了她的手,重重握住,她略略蹙眉,他眉眼皆是陌生冷漠,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眸看去,那人依然立在风里,发丝与衣袖飘决,唯见他深邃沉重的眉眼。   心里莫名的惆怅,这样的情景,恍若曾经有过。   她抬手轻轻攥住胸口衣襟,这里,似是突然空了一块。   脚上叮当作响的足环终于引起寒爷主意,他神色本就不好,这会如乌云压境,只将她拽进车厢里,那足环看看扣到脚踝最细处,难上难下,况又是内锁,一般的锁匠只怕难以打开,寒爷到底也不能让个锁匠盯着她的足踝看个不停。   只好不了了之。   马车里皆是静默。   寒爷双手扣握,抵住白皙下巴沉思,他双眸微垂,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淡漠,她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单手挑了窗帘,车外人影快速掠过,她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就一叹。   寒爷脊梁微微僵了一下,半晌开口:“渊公子已在收拾行囊,漫儿,我们打算离开这里。”   离开?她一时百味杂瓶,轻声道:“这里面包括我么?”   他却转过脸来看她,双目幽暗:“你希望自己包括在这里面么?”   那样沉静又总暗藏期望的眼眸,她竟不敢直视,垂下眼来,握在一起的指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终道:“我自是和你们一起的。”   他眼里并无欢喜,只是平静转回脸来,目光虚无看先前方:“我有时在想,我是否太过贪心。祖父留下遗训,叫我恢复殷朝大统,我自小便知道,那不过是个泡影,身边老臣称我为殿下,见了我说起前朝繁华,常常泪流满面,我便想,那到底已成过去了。所以当时赫连瑜暗中逼迫,你也并未留我……我轻易就撤了身。”   他重重捏了拳,指节都泛着一样瓷的清白,他声音彷徨而伤痛:“可是漫儿,如今我已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离开。”他朝外侧过脸去,有光亮自车窗帘外投进来,蝶一般斑驳落到他虚无的侧脸轮廓上,只听他轻道:“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好,我也已……无法放手了。”   她看着他,柔声唤了声:“玉笙。”   他阖上眼。   她伸出一双素手,挽住他臂弯轻轻靠到他肩头,声音轻若云烟:“对不起。”   他迟疑片刻,终将掌心缓缓覆到她手上:“是我对不起你。”   马车驶入院内,男仆搬了矮凳,寒爷扶她下来,上官渊已一身青衣等在那里,见了两人,神色并不好,只拧眉开口:“漫儿你的东西已经让涟漪收拾好了,马上就能出发。”   她掩下脸上浓重的失落感,心不在焉的点头,涟漪唤了声“大人。”随即忙又改口:“小姐。车子已安排好了,奴婢与您同乘一辆。”她“嗯”一声,涟漪又道:“东西都在车厢里,劳烦您看看是否落了什么东西。”她依言随涟漪上了车,不必方才所乘马车宽大,为避人耳目,尽量选了普通无异的马匹车子,包袱堆在车厢一角,她随手就打开,皆是些常戴穿的衣物头饰,她呐呐开口:“我茶几上摆放的那个金丝盘号瓷瓶……”涟漪讶道:“那个摆设要拿么,奴婢想路途颠簸若是碎了,总是麻烦。”   她“嗯”一声,又道:“我那个八宝屏风……”话出口都觉失态,不觉抿了唇,涟漪忍不住便笑了:“小姐是舍不得离开吧,在这里三年,奴婢也舍不得呢,可又有什么办法,我们本就居无定所。”   她指尖微动,舍不得么,她不知道是舍不得物还是……人?   涟漪见她不再说话,不确定问一句:“小姐,那瓶子奴婢去给您拿上?”   她意兴阑珊靠到车壁上:“不必了。”   说起来,她也不小了,像她这般年纪的都已嫁做人妇,相夫教子,她能有寒爷与上官渊对她不离不弃,已是大幸。   毕竟那人对她来说是一部险棋,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便这样吧。   马蹄声响起,车身已开始颠簸,林平赶得极快,后有追兵一般,她与涟漪都未说话,车窗外风景飞逝,由繁华高阁渐渐变做低矮农舍,涟漪轻道:“小姐睡一会吧。”昨夜怕吵醒赫连阙,一整夜都不敢翻身,紧绷着身子就那样睡着了,到底有些精神不济,她便阖上眼,将脸靠到车壁上,只觉风声鹤唳,顺着耳畔远去了。   车子猛一下煞住,马嘶声响起,她身子惯性前跌,被涟漪仓皇扶住,恐走到了郊外,树木林立,狂野里风大,吹得衣衫鼓动有声,蓦然响起的男子声音也影幢的听不真切:   “之前你递了辞呈我未答应,今日便想不辞而别么?”   上官漫挑起车帘,牧野里人影幢幢,灰凉的光线照到将士们冷硬的盔甲上,发出刀刃一样的寒芒,西冷太子一身白袍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眉目清冷看着寒爷所乘马匹的方向。   她转头看过去,寒爷亦是一脸平静,拧眉沉声道:“斐然,请你让开。”   “玉笙,这次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顾国国主与父皇签下十年盟约,虽未提条件,但你我心知肚明——”他倏地朝她这里看来,目光凌厉如电。   只一瞬他又转回头去:“她若一走,势必牵连西冷,你也知道,西冷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寒爷轻轻垂下脸去,捏了捏缰绳,忽而弯唇笑了:“西冷会怎样,我才不在乎。”他一招手,蓦然密密麻麻的人影自四面涌动而来,皆是黑衣持剑,寒刃冷光反射,逼得人睁不开眼来。   西冷太子愕然看他:“玉笙,你——”   寒爷道:“你我多年的情分,我并不想和你冲突,可惜,你执意拦我。”   瞬间风起,剑拨弩张。   上官渊与寒爷并驾齐驱,冷着脸盯着西冷太子。   身边涟漪忍不住捏紧了指,脸色发白,却并没有说话。   西冷太子语气微僵,半晌才轻轻吐出字句来:“玉笙,你应该知道,一旦动手便意味着和顾国西冷两国为敌,你可想好了?”   寒爷眉心微动,唇角含笑。   在她的角度看过去,他身形似弓,僵直而寂寞的端坐马上,扬起的唇角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凉,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往往都是不理智而悲切的。   而寒爷他,向来都是理智的。西冷太子不信,她也不信,仿佛心有灵犀,西冷太子突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带着厌弃责备。   她垂下眼,轻轻放下车帘,这种时候,明知道是错,她也绝不可以背弃他。   寒爷淡道:“我最后说一句,请你让开。”   西冷太子捏了拳,僵着脸道:“玉笙,不是你的,再强求也无济于事。”   寒爷笑道:“是不是试了才知道。”   “你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恍惚似是笑着:“我知道,三年前带她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   西冷太子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红唇中吐出来:“祸水殃国。”   但凡被冠上祸水二字的女子,人人嫌恶痛恨,杀之而后快,涟漪闻言忍不住惊愕捂了唇。   她一动不动坐在车内,墨色的发髻松松挽就,衬着她异常白皙的颊,她深睫微垂,在眼下投下青色淡影,涟漪大气不敢喘一下,只惴惴看着她。   寒爷声音蓦然转厉:“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她!”抬起的手蓄势待发,西冷太子也抿着唇僵直了身子,一旦两方开战,各自为敌,他们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便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沉闷的杀机,几人回过头去,便见一黑衣人急急策马而来,随着马背颠簸,那黑衣人背后露出一张粉团小脸来。   众人便皆愣了。   到了跟前,黑衣人先行下马,欲要去扶赫连阙,他打开那人的手,小胳膊小腿竟利索从马上跃下来,赫连阙擦擦额头的汗,长吁一声:“终于赶到了。”   听见车外动静,上官漫诧异撩起帘子,赫连阙立即弯起蓝眼,目光灼亮跑过去就往车上爬,林平还坐在上面,见他毫无惧意的爬上来,唇角抽了抽,看了看寒爷,寒爷目光沉沉的看着赫连阙,辨不出是何神情。   林平拿着马鞭不耐扬手,日光投到他身上,车板上暗影清晰无比,她不假思索断然一喝:“不许动他!”林平身子猛地一僵,西冷太子轻笑一声,再看寒爷,他神色已然转黯。   西冷太子道:“玉笙,你赢不了。”   赫连阙已经爬上来,猛就望她怀里撞,使劲在她身上蹭,童音稚嫩委屈:“娘亲,你要走就带着妖儿一起走。”   她被他闹得措手不及,方才紧张氛围因他的到来瞬间化解于无形,她无力扯笑,赫连阙一手攥住上官漫衣襟一手撩了车帘探出头去,中气十足的下令:“请殿下让路,我要和娘亲一起走。”   母子连心,纵使上官漫狠下心来跟随寒爷,也不忍心让这孩子跟着一起受苦,赫连阙死缠烂打,她也会想尽办法将那孩子送回去。   西冷太子笑的颇是无奈,一挥手,身后将士顿时让开一条路来,他盯着寒爷越发阴沉的面容,半是感慨半是敬畏。   赫连瑜,你够狠!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九)   宽阔道路延伸到天地尽头,西冷太子的人皆退到两侧,再无阻拦。   寒爷捏着马鞭端坐马上,神色阴郁难辨,一旁的道之不由低低催促:“寒爷?”   上官渊突然开口:“我们不能走,抛开那小鬼不说,漫儿一旦离开,便背上祸水的骂名,我不想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怀中赫连阙还紧紧抓住她的衣襟不放,她亦是迷惑,几曾何时,她曾以为会一直继续下去的平静生活突然风起云涌,叫她措手不及起来,寒爷宁可与两国为敌,上官渊抛却三年来苦心经营的商铺……他们两人为了这样的她,不值得。   轻声道:“回去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与她有关,就让她来结束吧。   寒爷指节微松,又捏紧了,只沉着脸:“回府。”   西冷太子才大大松了口气。   一路上皆是沉默,死寂中只闻杂沓的马蹄声,仆人们闻信早已侯在门外,搬行囊,收拾凌乱的房屋,似乎觉察不快氛围,府中奴仆皆是小心翼翼。赫连阙抓住上官漫的指亦步亦趋跟进来,寒爷在庭院中负手而立,他一袭白衣无暇,闻声回顾,清俊的脸上目如点漆。落到赫连阙眨巴着蓝眼睛的小脸上,微沉了唇角:“他怎还在这里?”   赫连阙眨了眨眼睛,贼兮兮的抱住上官漫裙裾,声音软软怯怯:“娘亲,妖儿怕……”   不过一个小鬼的把戏,两人心如明镜,寒爷却青了脸,上官漫拍了拍赫连阙的小脑袋,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却定定瞧着她,幽深眸子明灭幽光,似是暗夜里转瞬即逝的星辰,让她一时都有些无措紧张,他嗓音陡哑:“漫儿,我的心意如初,我想问你,你……可否有变过?”   赫连阙紧张不安的紧紧攥住她的手,她果真不敢看寒爷,不可否认,腕上玉镯被拿走的那刻,她心里竟觉轻松,垂下眼咬唇:“我未曾,只是……”她突然觉得茫然,到底何谓喜欢?   寒爷蓦地弯唇打断她,低笑道:“既然这样,我便不再犹豫了。”   “……”她讶然抬眸,只见他眼里皆是愉悦,看了看瞪起双眼的赫连阙,笑道:“让他住几天也无妨。”说完含笑施施然而去。   寒爷身影刚刚不见,赫连阙抛了面具烦躁的抓头发,大吼:“娘亲,你怎么能答应他!!”   蓦然惊醒,三年来,与寒爷周旋,她向来是输的那个,上官漫愧疚烦乱的无力掩面:“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她需要静一静,想一想她到底想要什么。   赫连阙气急败坏:“这事我解决不了,我去找父皇!”说完撒了她,蹬蹬跑出去。听到“父皇”二字,她登时满面通红,急急唤了声:“妖儿!”那小身影已不见了。   “陛下。”   纸笺被双手呈上来,年轻帝王伸指夹过,熏炉里白烟缕缕,掠过他深邃眉眼,他端坐椅上的颀长身形都隐在这氤氲雾气里,那纸笺并未打开,被修长的指随意放到桌上。   送信前来的青瑞终道:“太后日日催陛下回去,迟迟不归恐是不妥。”他顿了顿,双手碰上瓷瓶:“所以,属下此行带了解药来。”   他挑着唇角将那瓷瓶推开,骨节分明的指衬得白皙剔透,勾起的笑意似魅似惑:“我不介意重来一次。”   青瑞蹙眉:“可是……”   他微一拧眉,已见帝王凌厉气势:“如果是她选择忘记,我不想强迫她记起我。”淡淡下了逐客令:“此事莫要再提。”   语音未落,一个小身影就急急冲进来:“父皇。”青瑞见是赫连阙,拱手施礼,他也忙唤了声:“青叔叔。”青瑞无声退下,赫连阙才急道:“父皇你还在这里闲谈,娘亲要嫁给别人了!”   他闻言似笑非笑的睨了自家沉不住的儿子一眼,将桌上茶盏递给他,淡道:“不会的,父皇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赫连阙神情定了定,再也没说话,接过茶盏大口咕噜咕噜的喝完。   “儿臣知道了。”   在寒爷说出那句话时,她已觉出不对劲来,既然他都已做了与两国抗衡的决心,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收手,依寒爷的性子,就算结束,也要掀起滴天大浪,府中守卫已换,无形中也添加了侍从,涟漪行事越发小心翼翼,以及……室内红若云霞的喜服。   她一日都在写字,涟漪见她蹙眉写的认真,便在一旁提她磨墨,边往那纸上瞄,字迹不如以前清丽,却是潦草了些,忙笑:“奴婢给小姐沏些凝神的茶来。”   涟漪纤细的身影姗姗移出房外,她才低低叹了口气。   用过晚膳,涟漪早早长了灯,她向来睡前喜欢读书,便让涟漪移了木雕牡丹坐地灯移到榻前,自己半倚在灯下,整日思绪不宁,盯着眼前一页久久未动,朦胧中便听敲门声,涟漪应了声:“是谁?”   门外那嗓音低哑好听:“是我。”   涟漪听出是寒爷,望了上官漫一眼,上官漫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书披衣起身,涟漪才将门打开来。   寒爷只着一身宽松白布衫踏着月色进来,发丝柔亮如缎松松垂到脑后,空气浮起淡淡湿热芳香,发丝浮动轻微贴到他白皙如玉的颊上,他微微眯眸,薄唇上翘,带着些许迷离的神情,涟漪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蓦然红了脸,低低道:“奴婢告退。”匆匆关上门退下去。   上官漫主意到他吐息中些微的酒香,不由问:“喝酒了?”   寒爷见她刚出了内室,披衣立在垂下的水晶帘下,带着醉酒的茫然环顾四周低笑一声:“喝了一些。”他找不到落脚处,索性径自掀帘进了内室,经过她身边疲惫道:“我歇会便走。”   上官漫一回头,他已脱了靴在她床上阖目躺下来,那木雕坐地灯尚还亮着,灯管自罩子透出来,在他刀削一般的面上投下晦暗不明的暗影,不一会只闻呼吸浅匀,似是睡着了。方才擦肩而过,闻到他发上濡湿发香,想是刚刚沐浴,若是这样睡着了,只怕是要着凉,碍着男女大防,她只走过去将锦衾盖在他身上,不想指尖方松,他忽的睁眼,灯下他眼底泛着跳跃星光,幽深目光落到她面上,渐炙。   她心里一慌,欲要撤身,他突伸过手来捉住她欲逃的指尖,他掌心极滚烫,近乎粗鲁的将她拽向自己怀中,她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他炙热的气息中,为避免靠的更近,忙撑肘抵住他胸口,她本只穿着一件白绸丝袍,方才一挣,袖摆顺势滑下,露出一大截白皙纤细的皓腕。   他气息渐渐不稳,侧头欺过来,她忙乱唤一声:“玉笙!”身体不自觉的挣扎,脚踝处丁零乱响。   他似受了什么刺激,指上蓦地用力将她双腕箍至头顶,俯身便吻下来。唇齿间皆是他的气息,他的吻狂乱近乎掠夺,狠狠吻住她颤抖红唇,辗转啃咬,敲开唇齿,肆意攻进来,她被逼迫的左右躲闪,气息短促凌乱,他身子滚烫吓人,余出一手来箍住她双腕,一手探进她削薄里衣,他略显粗糙虎口摩挲到她腰身细嫩肌肤。   她身子蓦地猛地一颤。   旋即剧烈挣扎起来,她有口不能言,只能抬膝顶他,他这才抬起头来分出一半精力来去镇压那不老实的手脚,她被箍的动弹不得,索性他已放开她的唇齿,任她喘息,气急败坏唤了声:“寒玉笙!”他转头又压下身来,她心里一紧,他身子却只压到她身上,再也未动。   “玉笙?”   不确定轻叫了声,听闻耳畔悠长均匀的呼吸,她只得气喘吁吁的在那里瞪目。   身子麻了大半,等他睡熟了才蹑手蹑脚翻身下床,顺手拎了绣刻丝瑞草云雁披在肩头,涟漪一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不禁问:“小姐要出去么?”   她轻轻点头:“好生看着大人,我去找渊公子商量事情。”涟漪忙一欠身:“是。”   不过戌时,深沉夜色里皎月当空,上官渊独自住在东边的院子,服侍他的也只有个短足的年轻男子,听见叩门声,开门露出一张异常白皙的脸,见是她,弯眼笑道:“小姐。”他声音极尖,猛听去似是带着几分宦官的阴柔,初见他,他曾失口喊她一声:“殿下。”   她点点头:“渊大哥在里面么。”   他右掖夹着木拐,每随她走一步,石阶上便传来沉重的磕碰声:“在,在,就在书房里。”她亦不再多说,径自往书房去了。   自从回来,他便一直避着她,如今她自动找上门来,倒让他吃了一惊,神色不自然的搁了账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觉察到他的疏离,她按下心头失落,故意嗔笑道:“我倒不能来找渊大哥了!”   上官渊神色隐隐发急,颊上些微的一点浅晕,旋即别过头去,直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未想他是这样的反应,竟让她一晒,忙正色道:“今日前来,是想询问我失忆前的事情。”   上官渊闻言霍的转头看她,一双凤眼灼灼瞪她:“三年来你一直都未问过这些,为何今日关心起你的过去来。”   她望着他无奈开口:“渊大哥,我不是木头。那赫连瑜三番五次从中插手,我想不起疑都已不可能了。”   “你……”他盯着她缓缓蹙眉:“难道想恢复记忆么?”自己一开口都觉内心轰然一乱,霎时翻天覆地,他从都未想过,三年下来,若是她恢复记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况撇去兄妹血缘,她聪明如斯,以一个外人眼光来看他,定早已明白他的心意,到时她会厌恶极了他。   心中蔓延无边的恐惧,堪堪拢住咽喉,他勉力张了张发干的唇:“难道……非如此不可么?”   看到上官渊慌张样子,她竭力掩下心头慌乱,轻轻点头:“你也看到了,府中添加了侍卫,涟漪也看得我紧,我猜玉笙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不知以前恩怨,无法做出有利的判断。”   “你可想过,你所想知道的过往可能会将你推向痛不欲生的火海里。”他竭力相劝:“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如若可以,我也想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可我不能看着你和玉笙为了我伤的伤痕累累。”她站起身来,风灌进室内,吹得她广袖浮动,黑亮发丝拂在她白皙颊边,映着月色,柔亮而模糊,恍惚的有几丝梦境里的不真实,她眉眼柔和含笑:“你们一直都将我保护的太好了。”   “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已做好了准备,渊大哥,不必担心我。”   他终于绝望的闭眼,终是拦不住……该来的总要来。他只觉自己似要窒息,似疼似怅,岩浆一般喷涌胸口,炙烫的骇人,身体几欲战栗起来,一时只似在翻滚岩浆里苦苦煎熬,总找不到出口,他低低喘息,每次与寒爷谈起她一旦恢复记忆,两人均默契的缄口,他那样努力的不想让她记起来,宁愿与赫连瑜为敌,可没有想到竟是她主动提出来,心里不禁苦笑,寒玉笙,你终于也是雾里看花……勉强开口:“你若想恢复记忆,只怕要去找赫连瑜,他与清风仙人相熟,自然是有解药的。”   她轻应一声,转身欲走,他心中恐惧无边放大,几乎将他吞噬,他终还是挣扎着开口叫住她:“寒玉笙就怕你有此想法才让涟漪看着你,靠你一己之力是出不了府的。”他顿了顿,别开头从腰间摘下块令牌来往桌上一掷:“拿去。”   那是随意出府的令牌,虽不及寒爷的,到底也让手下的人不敢轻视,不禁有些欣喜若狂:“谢谢渊大哥。”   他绷着身子看向别处,一直都未回头看她,只见窗外夜色愈见沉寂,渐渐陷入黑暗的尽头,心也似渐渐被阴霾占据。   她唤他“渊大哥”……这只怕是最后一次了吧。   下一次见她,不知是以何种憎恶的眼神看着他。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   皇宫内夜夜笙歌。   宫内礼官移栽来培植成功的绿牡丹,夜色里碧花似海,暗香在风中波涛涌动,西冷皇帝邀赫连瑜赏花,太子芳华相陪,赫连阙也跟随而来,花下酒香浓醇,两位帝王对饮甚酣。   西冷皇帝略略抬目,太子已经领会,内侍便尖声传膳:“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凤尾鱼翅……红梅珠香……金丝酥雀……”话音刚起,便有彩裳宫女徐徐端着雕花金盘轻盈步入,薄纱轻舞,细香暗涌,一时难辨菜香,西冷皇帝在一旁含笑介绍:“这几样菜色那是西冷秘制,陛下不妨一尝。”他见赫连阙极是安静立在一旁,身形虽小,竟不能让人忽略了去,便笑:“来人,给小皇子赐坐。”   赫连瑜正要阻拦,西冷皇帝颇是坚持,赫连阙只好叩谢,内侍已搬来杌凳,他身量不够高,杌凳低矮,若是坐下,只怕只余了脑袋,赫连阙小眉毛狠狠拧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落坐,西冷皇帝忍笑正欲传内侍换个高点的凳子来,赫连瑜身边宫娥正俯身放下托盘,身子古怪一侧,菜中顿见寒光乍起,直直朝赫连瑜刺来。   那刀刃带风,在光下只见细微蓝光,想是淬了毒,赫连瑜冷冷偏脸,只捏着手中玉箸一夹一撞,那宫娥捂住胸口痛呼一声,匕首“啪”的落地,宫娥身形直直被撞出去。   前后不过一瞬光景,西冷皇帝等众皆呆了,见那宫娥摔出去才回过神来,大半侍从涌过去按住那宫女,西冷皇帝刚要说话,谁知方才布菜的内侍直直跳起骂一声:“暴君!”未想还有一个刺客,众侍先是一惊,以为他又攻击赫连瑜,急急朝赫连瑜奔去,那内侍却是身子一转凌空攻向朝赫连阙,望见那内侍凶狠杀意的眼神,赫连阙不由傻眼,他虽然聪慧,到底还是小孩子,这种直面的攻击并未曾遇见过,只想着莫要失态,抿紧了小嘴僵着脊梁,两眼铜铃一样瞪着那内侍,赫连瑜见他模样心下便是一沉,拨开身边挡住的侍卫一个转身便将赫连阙一手带入怀中,顺势旋身躲开内侍刀刃,便在擦身而过的刹那,内侍突勾起一个阴笑,刀锋一转,利刃呲的刺入他环住赫连阙的右肩。   “啊!”芳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尖声一叫便晕到西冷太子怀中。   赫连瑜眸光狠戾,肩头狠狠一甩,那内侍霎时难以承受,撤了刀柄“噌”的掉滑到花丛中,只见身影过去,残花一路。   今日赫连瑜并未带过多扈从,皆是西冷皇帝身边的禁军,见赫连瑜受伤心中大叫不好,西冷皇帝早已铁着脸吩咐:“快叫御医来给陛下看伤!”赫连瑜蓝眸淡淡朝他一扫,西冷皇帝老脸一顿,又咬牙切齿:“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宫中撒野,陛下放心,朕一定揪出凶手给陛下一个交代。”   赫连瑜面上并无波动,只是薄唇略白,挑眉似笑非笑:“陛下当真给朕一个交代才好。”直说的西冷皇帝汗水如雨下。便见他肩上被刀刃划破的锦衣露出分明肌肤,粘稠血液顺着刀刃汩汩流出来,落到繁复精美的蟠龙双目上,那血浓稠发黑。   赫连阙倏地白了小脸,颤声道:“父皇……这刀上有毒!”   童声一出,四下里皆变了脸色,西冷皇帝冷汗涔涔,西冷太子见事态严重,只往一旁内侍身上一踹:“还不去崔御医来!”   赫连阙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身子似是发起抖来,赫连瑜右肩受伤,不便再抱着他,左腕用力将他放到地上,拍了拍他头顶,朝他温和一笑:“父皇没事。”   他身形到底微微一晃。   得知赫连瑜遇刺,顾国臣子顿对西冷冷眉相对,本来赫连瑜寝殿不容西冷人靠近,这番顾国禁军拨刀警戒,亦增派了禁军,西冷宫人皆不敢靠近,西冷皇帝亦是一筹莫展,唯太子冷脸沉思,默然不语。   上官漫亮了入宫的腰牌,守卫才赔笑交还:“大人,失礼了。”她缓缓接过放回袖中,问道:“是否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突这般严谨盘查?”   守卫忙笑:“若不是大人,卑职也不敢放行,大人还是快些入宫,莫要多问。”   见他这般态度,她心头更疑,知道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得点头进宫。   皇宫内宫人皆神色匆匆,大内戒备森严,这样兴师动众,莫非是什么人物遇刺,踌躇着是否去芳华那里一探究竟,到了岔路,还是忍不住转向赫连瑜所居的寝殿。   不想刚报上帖子就被人提着寒刃抵回来,那禁军冷脸低斥:“西冷人,滚远点。”她脑中嗡的一声,事态何以发展到这等地步?碰到那禁军凶神恶煞的脸又辩解不得,只好躲着那刀尖连连后退,竭力沉声道:“下官有要事求见陛下。”谁知那禁军一扬眉刺啦啦刺过来:“你还敢说。”惊得她忙一闪身。   那禁军见她终于不再向前,哼了声站回宫门前。   上官漫只好在远处遥遥相立,不敢近前。   高大厚重的漆红宫门“吱呀”一声,有人自门内出来,那禁军忙一拱手:“青瑞大人。”那人问:“有什么事么?”   上官漫刚要近前,便听那禁军中气十足的答:“回大人,没有。”   宫门两侧各悬一盏宫灯,灯光昏黄,勉强能照见那人面貌,模样平凡,眉眼却也是深沉,她看着看着便觉有些眼熟。似是觉察她的目光,他突就朝这里看来。   眸为棕色,目光很是冷酷,也只一眼,那人飞快垂下眼去,大步朝她走来。   “夫人,请随卑职来。”   只扔下这句话掉头走在一侧引路,她不自觉跟上,方才,他唤她“夫人?”   那禁军见青瑞带她入内,情不自禁开口:“大人,她可是西冷女子,这样冒然……”青瑞凌然一个眼神:“西冷皇帝既已说要给个交代,我们等着便是,再乱说,我叛你个扰乱军心之罪!”   那禁军忙退身拱手:“卑职知罪。”上官漫闻言,眉头微蹙。   青瑞将她带到正殿厅内,只见侍从从内室进进出出,紫檀嵌白玉松下高士图诗文插屏内影幢的凌乱身影,青瑞唤人来给她上了茶,请她稍等才大步进了内室,只闻室内似是响起寥寥的谈话声,接着便有人急急叫了一声:“小娃娃,你不要命了!”那嗓音极大,中气十足,虽听着是个老者却又不像,渐渐声音转低……她侧脸听得认真,不想只闻一阵衣衫簌簌,赫连瑜身穿白绸睡袍,披着一件蓝底龙袍缓缓自插屏内转部出来。   他黑发未束,直直披在脑后,脸色稍稍发白,映着柔亮缎发只觉带着几分病态的孱弱感。   上官漫忙起身参拜。   他只淡扫她一眼,低道:“免了。”步履略略沉重的到宝座跟前坐下,似是有些疲惫的将身子靠近座背里,眸光扫到她面上,带着几分隐约暖意,故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事?”   她笑的得体有礼:“深夜造访,实在是唐突陛下,臣下前来,是想向陛下讨件东西。”   他有些讶异,还是问:“是什么?”   她扬起脸看他,神情明灭复杂:“臣下……想恢复以前的记忆。”   他神情似是一顿,本勾起的唇角缓缓敛回来,那眼里暖意也一分一毫的褪去,他枕在泄了满肩的黑发上眯眼看她,衬得他唇色极是苍白,只听他抿着薄唇恍惚一哂:“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串联起此前的一切,加上进殿前青瑞的话,她顿时醍醐灌顶,原来遇刺的人……是他。心里便是一紧,目光紧紧攥在他身上,迟疑道:“陛下,受伤了……”他冷着脸拧眉:“不妨事。倒是大人,这种时候要恢复记忆可是为了什么?”旋即似笑非笑的开口:“刀上浸着千年蟾蜍身上的寒毒,当真是要至朕于死地,若不是朕自小奇毒泡身,又有神医相救,大人这时已经见不到朕了。”   她禁不住便后退一步,原来竟这样惊险,忽就松一口气,幸好……下一刻脑中已在飞速思索,西冷皇帝一心祈求安稳,绝不会自断其路,况若是抱上顾国这棵大树,再不怕强敌来犯,定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刺杀于他,若是宫外的人,也不可能轻易便进了这森严皇宫,循着动机,唯有一人……她心里便是一滞。   寒爷早就在在宫内安插眼线,这是她知道的,他身边皆是奇能义士,寻到寒毒并不难,刺杀赫连瑜自然也不难。怪不得他今日有些反常,原来是瞒着她对赫连瑜动了手,如今赫连瑜未死,他只怕早就猜到凶手是谁,寒爷,头上已悬刀刃。   赫连瑜淡淡看着她脸上担忧神情,忽而轻笑:“漫儿要恢复记忆的条件,莫不会是让我放了寒玉笙。”   那话似是厉刀一样,直直戳到她胸口,不可否认,有那么一刻,她确实这样想过,如今她与寒爷皆在劣势,第一次相见,不难看出赫连瑜企图唤起她以前记忆,若是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可以救寒爷一命。可是为何……心里似是针扎,隐隐作痛。   赫连瑜看着她缓缓垂下眼来:“我累了,你退下吧。”   上官漫一愣,竟有些慌乱的应了声:“是。”他终忍不住抬眼看她,目光极快的扫过,却在她转身的一刻,突地扫到她的唇上。   冷冷低道:“慢着。”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一)   她觉察他目光落到自己唇上便未曾离开,抬指一触,竟有些红肿,猛忆起进宫前寒爷肆虐的吻,又被他这样注视,面上也禁不住一红,撇过脸去。   他声线已冷:“他竟敢碰你。”说话间,眸中已迸出杀意来,似是一头嗜血的狼,令人不寒而栗。   她交手紧紧相握,面上故作平静:“我们已有婚约,有肌肤之亲不过是平常事,陛下何以这般惊讶。”   他神色似怔似怒,眸光锋利:“你当真。”   她垂下眼去:“臣下对待自己的良人一向真挚不渝。”   他闻言只是看她,半晌竟是自嘲笑起来,他面色极白,白的近乎透明,那样的笑容绽开在这样的脸上,带着几分绝望的死亡气息,她说寒玉笙是她的良人,那么,他又是谁?说起来他们之间,一直是一个在不停追赶,一个在被动的接受,他强要了她,强娶了她,她对他微笑,床第间偶尔会有热情,却也未曾对他承诺过什么,是他太过自负的对她说:“白首不相离。”她未有回应,到底也只留下几个字:永不复见。   那确是她的笔迹,若是她无心,谁又能强迫的了她。   他止了笑,嗓音已经低哑:“若是这样,解药便更不能给你了。”   她警惕的抬起眼来,她能站在这里,便是希望用恢复记忆换取寒爷的性命,若是他已没有了让她恢复记忆的需求,那她还有什么筹码在手里。   似是看透了她一般,他抬起左手搭到自己右肩上,紧紧攥住,直到有浓稠的血迹渗过锦衣染到手心,刺痛传来,他精神略清,才缓缓道:“这伤,我不与他计较就是。”   她狐疑的一笑,不置可否,他能这样轻易便放过寒爷?   他疲倦的勾起笑来,有些漫不经心:“看来漫儿并不信我。”她如实回答:“若是有人胆敢这样伤害臣下,臣下定要他一一还回来,所以臣不信。”   他眸子里闪过几丝惊讶,旋即低笑道:“三年未见,你比以前诚实了许多。”他也终于开始承认,他们之间,隔了不可逾越的三年。话锋一转,他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沉重:“我为何放过他,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那份沉重,大山一般压在胸口,叫她喘不过起来,从他的态度,她已猜出来,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怕是不简单,可她真的不敢相信,他竟能为了她放过寒爷,心中掠起难掩滋味,愧疚、感激似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情愫……她急急撇头,此人城府极深,万不敢深信,暂且信着他,可也不能掉以轻心,便淡略扫他一眼。不想正触到他肩头龙袍渗出的血色,蓝底的锦纹上血色暗沉,想是毒血未净,本是殷红的血色仍微微发黑,凝在袍子上,便成了黑褐色。   心里竟有些气恼,这寒爷,下手确实狠了些。   他似已经累极,疲惫的阖着眼靠在椅背里,再不看她:“退下吧。”   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几步,她终忍不住轻声开口:“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见他依旧闭着眼,蓝底龙袍里雪白的绸衣,映着他苍白的脸,几乎难辨,她挣扎着开口:“你我曾经可是……夫妇?”听到青瑞唤她夫人时,她便已有了这样的预感。   闻言他缓缓睁开眼来,细细的一道缝隙只见隐在暗影里的深蓝眸子,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已逃一般问出下一个问题:“那妖儿……”   他眸中明灭,终是开口:“他是你的亲骨肉。”   一锤定音。   她顿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涨的似要溢出来,她早该猜到,当时刚刚醒来,身体多有不适,照顾她的婆子只说她肩上有伤所致,她当时对任何事都兴趣缺缺,自然懒得去深思,怪不得双乳肿胀,原来是因为刚刚生下妖儿,有了奶水,可惜因为未来得及喂他,过了几日便缩回去了。   她心中难按激动:“可否让我再看看他。”   他面无表情垂下眼来:“他今晚受了惊吓,我让人开了些凝神的药让他先行睡了,你若是想看他明日再来就是。”她便轻应一声。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会在两日后启程回国,若想和他呆在一起……”他故意拉长尾音,别有意味的看她,她面上顿露犹疑,后又缓缓后退了一步,拒绝的斩钉截铁,丝毫不给他留下任何希冀。他弯唇笑的嘲讽,阖上眼开口:“你若想和他呆在一起,我让他留在这里就是。”   她心中某处的天平已经不稳,迟疑看着他。   他面上除却白于常人的脸色,并无异色,只平静解释:“他盼了你三年,应该更希望跟着你。”   她不敢放任自己想太多,按下心中难言复杂亦是平静道谢:“那便多谢陛下。”想了想,虽觉残忍,终是狠下心开口:“之前的事臣虽并不清楚,可是现在的陛下对臣来说已是过去,过去的我既然想要忘记陛下,想来对陛下已经没有任何眷恋,陛下今日所为……臣只能道声谢。”   他似是怔了下,垂着的长睫微微一颤,许久才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突哑声笑了:“你说得对。”   她不敢看他,欠身施礼:“臣告退。”   他再未言语。   她出了殿宇,夜色已深,宫阶上五步一盏坐地宫灯,幽幽明灭,照下一路影幢的乱影,她终于忍不住驻足回眸,殿门已关,镂空的雕花九门在夜色里静寂无声,似有人影仍立在那里,门扇上映出模糊的修长影子,几乎辨不出轮廓。她心中顿时一撞,急急转回头去,面上渐热,疾步提裙下了台阶,出了院落,那影子便再也看不见了,她转眸回顾,望着那高深殿宇,一时失神。   他待她这样好,以前的她定是极幸福的。   惊得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忙抛却这种念头,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做是对的,剪不断理还乱,她若再与他纠缠不清,不但伤了寒爷伤了上官渊,只怕连她自己也会陷进去,她过去的自己,不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这才匆匆整理神色回府。   “渊大哥,渊大哥……”   耳畔声音轻柔温暖,让他迷恋不舍,他只以为犹在梦里,固执的不肯醒来,可被摇晃的肩膀终一丝丝唤醒他的意识,他以为是要叫醒他的婢女,心里带着怒气,闭着眼就甩开手去:“滚!”   上官漫吃了一惊,刚进了府门便见上官渊十指相握坐在庭院台阶上,他垂着头,只将脸埋在臂弯里难见神情,过去唤了几声,才知他睡着了,夜晚露种,贸然睡着这里只怕要着凉,便试着唤醒他,不想他脾气这样大,恶狠狠就将她的手甩开来。   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不住,笑道:“不想你脾气这样大,往日里我竟不知道。”见他仍闭着眼,伸出纤细五指在他脸前晃了晃:“渊大哥,醒来了。”   听见那笑声,他顿时便醒了,猛地站起身来,如临大敌看着她,许久才压着嗓子撇开眼来:“十二妹,你回来了。”愣了片刻,倏地转脸看她,夜色里凤目灼灼:“你方才叫我什么?”   虽诧异于他唤的那声“十二妹”将他郑重神情,还是老实答道:“渊大哥。”他脸上仍是难以置信,她忍笑刻意加重了语气,点头道:“是渊大哥。”   一刹那上官渊脸上只如打翻的油彩,各种情绪交错汇在一起,当真精彩异常,他到底惊喜多一下,极力握紧颤抖的双手问她:“你……你没有喝解药么?”   她故意卖关子,含着笑脸一扭朝院里走去,她没有想到,她没有恢复记忆,竟会让上官渊这样高兴,微微蹙眉,或许之前,两人之间并不愉快吧。   这会就是她不答他也已看出她没有喝解药,若是恢复记忆,她不会这样轻松,索性不再问,几步跟上去与她并肩走在一处,上官漫故意问他:“方才你叫我十二妹是怎么回事?”   他神情顿变,支吾着不开口,她又问:“是以前的称呼么?”听她不像联想到兄妹的样子,才勉强哼了声。上官漫又问:“那我以前是怎么称呼渊大哥的。”他直觉闭紧了嘴巴,撇头却见上官漫扬起脸来灼灼瞧着他,好奇宝宝一般,他挣扎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来:“三哥。”她低头轻轻重复了一句:“三哥。”听得上官渊身子一颤,急急便走,她歪着头咀嚼那两个字,只觉怀念至极,上官渊已跨过高高门槛进了主院,小跑跟上去笑道:“以后我也叫你三哥吧。”上官渊暴喝:“不准!”她又软软叫了一声:“三哥。”他身子一滞,仍僵着唇角坚持:“都说了不准。”她却掩唇笑的开怀,眉眼里皆是笑意,语气终是软了一些。这才想到,许多没有血亲的男女若是久了也会以兄妹相称,心下里才稍稍放心。   两人一路进了上官漫安寝的院子,穿过庭院,下了回廊,寒爷已负手立在阶上,远远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之前上官渊已知会他下一次见她,只怕她已恢复记忆,他看着那样走过来的两人,心里挣扎复杂,竟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已经恢复记忆的上官漫,眼看两人走近,他转身就要进屋,上官漫已温声开口:“玉笙,你醒了。”   他身形一僵,弯着唇缓缓转回身去,沉声道:“回来了。”   她眼神里磊落沉静:“霸占了我的床这么久,你也该回去睡了,头不疼么?”   寒爷心里暗暗诧异,瞥一眼上官渊,上官渊直朝他摇头,他心里顿悟,心中一松,笑道:“睡了一觉,好多了。”   她笑一声:“我也不留二位了,两位睡好。”便唤涟漪:“去给我打些水来。”   两人便知道她要睡了,寒爷拉了上官渊一步:“怎么回事?”   上官渊只将路上上官漫告诉他的事无巨细讲给他,末了只是沉吟:“这样大好的机会,赫连瑜竟然放过,实在是不像他。”   寒爷面上并无波动,只道:“我便知道不可能这样轻易就杀了他。”听到上官渊这样说,不禁也沉下脸来:“拿捏分寸,以进为退,这样的赫连瑜才更可怕。”   知道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两人皆默不作声,上官渊猛地给他一拳:“你装疯卖傻到漫儿房里耍什么酒疯!”寒爷闻言也略起坏笑:“怎么,羡慕了?”上官渊狠狠揪起他衣襟:“我警告你,你们虽是订婚,毕竟还未成婚,男女大防,别败坏了漫儿的名声。”   寒爷只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裳,含笑走了,上官渊在后面怒喝:“姓寒的,你听见没有!”声音之大,震得瓦棱都嗡嗡作响。   上官漫从窗内看出去,正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她便倚在窗边微笑,幸好,她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多变化。   第二日皇帝也不知从哪里抓来凶手,说是已经找到真凶,原是前秦国前朝遗孤,本要灭上官,光复殷朝,谁知竟被顾国宸帝所灭,一族人恍若没有把心的箭,惶惶不知射到何处,仇恨也没了方向,族人只好迁怒到宸帝身上,知道宸帝会夜赏牡丹,族人联络小时进宫的宫女内侍,便计划了那晚的行刺,因为到底是发生在西冷皇宫,西冷皇帝怒发冲冠,缴了殷氏老巢,绑了几百人让赫连瑜审问,又态度极是诚挚的献上宝物赔罪,狠狠心主动提出每年纳贡,赫连瑜倒也没有为难,只提出杀了几个首领,此事就此掀过,本顾国将领对此事颇有微词,见赫连瑜不予计较,也不好再提,况西冷财力雅厚,每年纳贡显然对顾国极是有利,主动提出纳贡也已表砚十足诚意,这怒火才消了。   下午她未来得及进宫,赫连阙便被赫连瑜派人送进府里来,拉着连带常穿的衣物、喜欢的用具,宫内内侍捧着圣旨出现,尊上官漫为太傅教导顾国皇子赫连阙云云,赫连阙背剪双手笑露白牙,只带着一个与他一般大小的男孩侍从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寒府。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二)   那小厮五六岁的年纪,比赫连阙微高了半头,却有个极古怪的名字,婉婉。涟漪听闻捂住肚子笑了半个时辰,见他生的白白团团,特别是两腮远比平常的小孩子圆了许多,索性取了谐音,叫他:“丸儿。”赫连阙不知何时听见了,到他嘴里便成了:“丸子。”   在府里不过半日,赫连阙已与上官渊打的火热,上官渊本见了他心里头还别扭着,不想赫连阙嘴甜起来叫人扛不住,不一会便被哄着在院子搜出多年收藏的奇珍异宝,供赫连阙参瞻,赫连阙背着手老气横生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上官渊本是笑眯眯站在一旁,他身形高大,轻易便将赫连阙两个小鬼遮在暗影里。   赫连阙扬起脸来看他,突然对他勾勾小手指。   “?”上官渊狐疑,弯下腰来觉得姿势别扭,索性蹲下身子温和笑问:“可是找到喜欢的了。”他难得大方:“没关系,慢慢挑,要什么舅舅都给你。”不想赫连阙却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搭在他宽厚的肩上,倒叫他一时半会不好起身。   赫连阙一眼瞥见院子琳琅物件最深处一个精致的鎏金鸟笼,蓝眼一亮,另一小手指过去:“丸子,我要那个!”丸子二话不说踩着上官渊摆了一地的如意玉佩走过去,面无表情提起来,又原路返回去,这一来一往,踩得上官渊心尖直颤。   赫连阙抓起鎏金鸟笼晃了晃,小眉尖一蹙,语气软软:“可惜只有一个笼子。”   上官渊捂着胸口干笑:“无妨,改日舅舅送你一只巧嘴八哥。”   赫连阙小脸立即一亮,旋即又扬起脸:“我的八哥要雪白羽,玉白喙,橙黄爪,旁的我可不要。”   玉白喙橙黄爪已是八哥中的贵族,若是一身雪白羽那便是八哥中的王者,上官渊以前虽是太子,但双手不占阳春水,自从从商,才知挣钱艰辛,反倒锱铢必较,赫连阙这一张嘴,他心中只在滴血,忍无可忍便对赫连瑜一阵腹诽,本以为他如上官漫一般聪颖可爱,现在才知,那外皮下面装的是赫连瑜一样的一颗黑光闪闪的心。   咬牙切齿的答应:“好,舅舅给你买。”   赫连阙一个天真无辜笑脸,晃得他一时竟有些愧疚,是否是他想太多了,不想赫连阙露一口小白牙弯眼拍拍上官渊的肩:“舅舅放心,妖儿会在娘亲跟前替舅舅美言几句的。”随即摆出一个无害纯净笑脸,只剩眼尾里一点坏笑:“但也可能一不小心说了坏话哦。”   上官渊僵着脸笑:“……”   须臾,赫连阙提着空鸟笼大摇大摆出了上官渊的院子,丸子无声跟在他身后,抬了抬眼:“主子,上官渊如何?”   他露齿一笑,细细白牙只在余辉里泛着金光,晃了晃鸟笼,倨傲的扔下一句:“不足为惧。”   旋即又耷拉下小脸来:“姓寒的不好对付,本皇子我要养精蓄锐……”将手里的鸟笼扔给丸子,这才恢复稚童的欢快:“找娘亲去。”   赫连阙的行囊都由涟漪收拾进屋,寒爷本特意空出一个院子来让他居住,不想赫连阙嚷着晚上害怕,死活要跟着上官漫,想想也是,不过三岁稚儿,哪里到了独睡一室的年纪,寒爷不由也笑了:“是我失察。”便让涟漪殷勤侍奉,涟漪正在整理赫连阙的小衣裳,突咦一声,捏出一个碧翠的玉镯,讶道:“小姐,这支怎和你手上的那支这么像?”   她心里一跳,打眼一瞧便已经认出来,确是寒爷送她的那支,自从丢了那玉镯,一直掩饰,见状也只微微一笑,道:“是么。”旋即别过脸去。   涟漪看了看她,笑道:“如此可好了,正好凑成一对。”便将玉镯搁在梳妆台上,她阖目不看,等涟漪将衣物收拾好了退出去,她才坐起身来,想了想,打开木柜捧出那云霞一样的喜衣来,又将玉镯搁上去,红碧相应,红的更艳,碧的愈翠,流光熠熠的叫人挪不开眼来。   唤了涟漪:“将这个给他。”   涟漪捧着喜衣目瞪口呆的不敢言语,她拉下脸来:“怎么,还叫我自己去?”涟漪鲜少见她生气的样子,蓦然撞见竟觉脊梁发冷,一溜烟捧着衣裳就跑出去。   不知为何,那日从宫里回来心里就存了气,她对寒爷自然发不了脾气,涟漪是跟着寒爷的,忍不住就对她发起火来,她转身揉着额头不如室内,只怕隐约里还是埋怨他下手太狠。   都道无毒不丈夫,兵法里也讲先下手为强、出奇才能制胜,寒爷一向是这样的人,她以前也一直欣赏这样的寒爷,赫连瑜对她来说不过是见过几面一没有感情的前夫,只是何时……她摇了摇头,只掩着倦意拢了外衣靠在那美人榻上浅睡。   涟漪送了嫁衣来,寒爷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上置木几,棋盘之上泾渭分明,他执着白子沉吟不语。   那一簇簇鲜艳的火红便撞进眼里,想是太显眼,刺得双目微微发疼,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修长白净的指缓缓将棋子攥到手心里,淡淡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涟漪踌躇不敢离去,寒爷蓦然凌厉扫她,刹那闪过阴霾冷光,她汗巾皆湿,道一声是忙退出去。   目光渐移,那一片霞色红艳艳如火,搁的久了,竟似凉了一般泛着些微的冷意。   有人敲门,声音清脆而缓慢,却是掷地有声,像极了来人的性子。   他终将手里的棋子掷到棋盘上,道:“进来吧。”   上官漫缓步入室,未走到近前寒爷已经开口:“你若亲自送来,还能瞧出几分诚意,叫了人是避着我,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她被人看了个透彻,索性双手一摊:“那位皇帝曾邀我同行,为了妖儿,我同去又有何不可,只是不甘这样糊里糊涂就将自己交出去,糊涂的感情只会伤害更多人,与他如此,对玉笙你……”她垂下眼来嗓音微低:“我连自己都理不清,怎能不负责任的答应你,况妖儿还小,我不想他伤心。”说着这些,她面上全没有方才轻松,只剩了忐忑与谨慎:“我们还做知音,可好?”   不好。   寒爷心中堵了一口恶气,郁结一般堵在喉间,让他喘息不畅,他本以为赫连瑜后又一招苦肉计,让她对赫连瑜心生愧疚,所以才对他的态度也冷大了些,他稍稍加把劲,便能抱的美人归,他忘了螳螂捕蝉,还有赫连阙这只小黄雀,如今看这个样子,若是再逼,便是亲手将她推到旁人怀里,他终究还是得不到么,都做到了这一步……还是……   他如玉眉心紧蹙,眼眸里皆是沉沉暮霭的雾气,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眸光盯着那棋子动也不动,夕阳已落,清冷洒到窗内,落了他一身,他白衣无暇坐在那里,周身都拢了一团清冷光辉。   她无言转身,踏着月光缓缓离去。   “娘亲!”刚踏出寒爷的房门,稚嫩童声响起,腿上被一扑,随即一沉,赫连阙腻在她身上用脸使劲蹭,三岁的娃娃软软小小的一团,小脸白白嫩嫩似是一掐便破了,她抱着他都怕伤了他,谁知赫连阙一扯上官漫袖子:“娘亲,妖儿困了。”   她忍不住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娘亲陪妖儿去睡。”   本是她携着他出了院落,不知何时变成了他拉着她在前面跑,两人出了角门往胡同里一拐,见那人一身水蓝袍子兰芝玉树立在巷子里,身影隽雅,如江南画卷。她回过神来,瞥一眼赫连阙,却听赫连瑜清清冷冷开口:“妖儿,到百步外,掩耳,闭眼。”   赫连阙极是不情愿看了看跟随他出来的丸子,迈着小步子一步步的数,抬手蒙住眼睛,丸子默契的替他掩上耳朵。赫连瑜淡淡一扫,赫连阙小身子一颤,哼哼哧哧背过身去。   他身上的伤显然未好,脸色仍带着病态的魇白,反更衬得双目湛蓝,黑发如缎,他淡扫她一眼,薄唇低低吐出字句:“当真不跟我回去?”   夜风温柔拂面,四下里皆是温甜花香,他嗓音低沉醇厚,句句携着蛊惑气息,她竟一时狠不下心来,远处赫连阙扒开指缝贼兮兮的瞧这里看来,极力竖起耳朵企图听到些什么,她垂眼迟疑未答。赫连瑜脸色渐淡,露出丝丝疏离,她心里竟会隐痛,低低的脱口而出:“我会带着妖儿去寻你。”   话音未落,他眼角已漾起淡淡笑意。   她窘迫掩饰失态,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轮流照看他,半年……”思及半年不能见到自家儿子,她心里惶惶,忙改口:“不,三月为期。”她抬眼:“如何?”   他眸中明灭,许久才弯唇低低答一个“好”字。   听闻他答应,她竟松了口气,垂首立在夜风里静默无语,她云鬓微绾,垂落白皙颈上,恰勾勒着颈上优美弧度,他一时情动,上前一步,她惊得躲闪,他笑意寂寥:   “漫儿竟连一个离别之吻也不肯留给我么?”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三)   他笑意寂寥:   “漫儿竟连一个离别之吻也不肯留给我么?”   她兀的心头一滞,忍不住抿了抿唇,他已低下头来,身上极淡的薄荷香,合着气息拂面,她颊上灼热一路滚到耳根,红的几欲滴出血来,他深情扶住她滚烫的脸,看着微颤深睫,终究只在她白皙眉心轻轻一啄。   轻若云烟拂面,淡的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她微惊之下只觉没落,下一刻,他已撤身立在安全距离之外,凝着她唇角噙笑开口:   “夜里风大伤身,早些回去吧。”   他偏脸叫过赫连阙,赫连阙乖巧跑过来,扬脸看他,他掌心轻揉他柔软发顶:“要乖乖的,听娘亲的话。”   赫连阙重重点头,眸光里似有水光溢出来,只狠狠瞪着眼,含糊“嗯”一声,垂下眼来揉了揉眼,郑重道:“妖儿一定会保护好娘亲的。”   赫连瑜方才笑道:“父皇知道妖儿是好孩子,带娘亲回去吧。”   赫连阙牵了上官漫的手,叫了声:“娘亲。”上官漫腔中情绪万千,被他一唤,才应一声,随他往府里去,走了几步,终是没有忍住,回眸看去,他果然仍还立在那里。   夜幕浩瀚,夜风吹拂,他一袭蓝袍如若拢烟,发丝撩过如玉面容,依约眉眼含笑,便那样望着母子二人。   她心头一哽,再不敢看,忙回过头去。   赫连阙粘了她一夜,夜半才沉沉睡去,夜色里寂静如水,空气里皆是小孩子酣睡的甜香,她闭目便鬼使神差想起赫连瑜立在夜风里的身影,任怎样也挥之不去,到最后却不知何时睡着的。   “娘亲!”   清晨尚在朦胧睡意里,刚睁开眼便见一张放大的白白小脸,嵌着一双宝石的眸子,笑脸纯真。   她顿了一下:“妖儿,醒这么早。”   他抓住她衣襟闭眼便使劲往她怀里钻:“妖儿想和娘亲一起懒床。”小家伙精神很好,她几乎有些招架不住,被她蹭的有些痒,笑声连连:“知道了,娘亲知道了。”话音未落,却听丸子烟罗外清清凉凉的声音:“殿下,该起了。”   赫连阙闻言忙掩了上官漫的耳朵:“娘亲,睡觉睡觉。”   上官漫才了悟他在这打的什么主意,兀的想到那日宿在赫连瑜寝殿里,他身边的侍女言两人常常早起晨练,赫连阙不过一个小孩子,自然喜欢多睡一会,慑于其父淫威……她忍不住紧紧抱住他的小身子,母爱泛滥,恨不得发誓保证:“妖儿放心,在娘亲这里妖儿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   赫连阙立即欢呼,在她脸上啵的一口:“妖儿最喜欢娘亲了!”不忘转头:“听见没有,娘亲说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   帐外寂静无声,想是已经下去了。   膳后,上官渊臭着脸提着一只雪白八哥来访,见着上官漫缓步出来,立即两眼一弯:“漫儿,怎样,喜欢么?”   赫连阙立即跑过去,两眼亮晶晶:“谢谢舅舅。”上官渊不得不将八哥递给他身后的丸子,上官漫忙叫住赫连阙道:“妖儿,快谢谢舅舅。”赫连阙上前规视矩矩施了晚辈礼,有些笑嘻嘻的:“谢谢舅舅。”   上官渊见着他无辜天真的笑脸,头皮一阵发麻,僵笑着含糊带过,恰涟漪端了茶来,赫连阙拎着八哥去了廊下,只余了两人在厅里喝茶,上官渊委婉含蓄的将赫连阙昨日的行为叙述一遍,上官漫有些吃惊:“妖儿当真这样子么?”   上官渊颇丢脸的拧起眉头:“那样狡猾机灵,都不像个三岁的孩子。”   上官漫若有所思,赫连阙虽是赫连瑜一手带大,但他作为一国之主,定然极是繁忙,就算想教导赫连阙也一定有心无力,小孩子三岁正是模仿学习的好时候,说不定在皇宫里耳目熏染,将那些个勾心斗角学了个透彻,她自家的儿子自然是极好的,坏的是那肮脏深宫,她忍不住揉揉眉心。   唔,她心里已经开始磨刀霍霍,算计着要将自家儿子宝贵童真给挽救过来。   下午,钟响鼓鸣,人声鼎沸,衔头巷尾里人山人海,顾国宸帝巷驾及其臣子车驾驶过中心大街,队伍蜿蜒一路,将士盔甲威武行过,铿锵有声,见首不见尾。   唯见中间帝王所乘的四柱雕花鸾车驶过,掠起震耳欲聋的高呼,四柱油漆绘画雕刻,左饰青龙右饰白虎,金涂银装的金凤翅雉花龙凤孪声阵阵,六匹青缯骏马皆戴雕羽红缨金面具,高贵华丽,灼花了众人眼。   却见鸾车窗格略开,明黄帷幄被修长的指缓缓挑起,似有人自窗内望出来,穿过匍匐众人透至遥远的虚无,须臾,又缓缓放下来,窗格啪的被人合上。   楼阁之上,上官漫牵了赫连阙的手:“妖儿,回府吧。”赫连阙“嗯”了一声,一步一回头跟随她下了楼。   顾国宸帝銮驾终在申时安全离开西冷。   第二日晨起,却不见了一直嚷嚷着懒床的赫连阙,她心头似被猛地一攥,脑中只余了惊恐,未趿鞋便匆匆跑出去,足踝上缀着铜铃急急一阵乱响,穿过长廊,石阶下宽阔的庭院,翠绿枝叶摇曳,只见一个小小的却立的挺拔的身影。   似是听到声音,赫连阙猛回过头来,晶亮的汗珠自他嫩嫩的小脸上淌下来,那一声欢快喊声响起,似将整个庭院都照亮了一般,“娘亲!”   她跑过去只将他抱了个满怀,他拧拧小眉头,虽不知为何,仍乖乖由她,她胸口急鼓一般乱跳,快的都按不住。   许久才笑问道:“不是想和娘亲一起懒床么,怎么这样早就起了。”   赫连阙声音软软的:“妖儿习惯了,睡不着。”   她一时只不知做何想。   恍惚过了月余。   她自从被下诏教习赫连阙便鲜少进宫了,芳嬷嬷来府里传她,她倒有些意外,匆匆换好宫装客气问道:“嬷嬷今日到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芳嬷嬷一副难言模样:“大人也别问了,随老奴进宫去瞧瞧殿下吧。”   便随她一路进宫到了芳华公主寝殿,只见西冷皇后蹙了眉尖坐在外殿,她刚要行礼,皇后已双前一步虚托她双肘:“都不是外人,这礼就免了,卿快去看看芳儿,她最听你的话。”她不便多说,谢过皇后进了内殿。内殿中罗幔层层,几个侍女围侍左右,见她进来,一溜让开路来,芳华散发绸袍拥被而卧,两颊赤红,胸口急促起伏,她抬起手来,吃力叫道:“顾姐姐。”   她忙伸指抓住一只素手,才惊觉她手心滚烫,不禁蹙眉,询问芳嬷嬷:“可让御医瞧过?”芳嫉嫉垂眼道:“看过来。”她看一眼芳华公主,附耳在上官漫低低说了几个字。   她身形俱震。   芳华捂住胸口朝方嬷嬷摆了摆手,芳嬷嬷会意带了众侍无声退出去,只余了上官漫和芳华两人。   “顾姐姐……”芳华竭力捏住她,断断续续开口:“你替我……替我去问问他,何以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顾姐姐,我每每闭上眼都是他的影子,日思夜想都是他……”她眼角滚落出大颗泪来:“他心里……连一丝都不曾在意我么?”   听她徐徐这样说,芳嬷嬷又说是那样的病,她不禁幽幽一叹,自从那人走后,病得岂只是她芳华一个,不免攥紧了她,柔声道:“殿下。”芳华自枕下摸出一个锦袋来塞到她手里:“姐姐,芳儿这身子是不行了,只能托姐姐代芳儿去一趟,替我将这个给他,不管……”她颊上浮起奇异嫣红,只弓着身子剧烈咳嗽。她忙道:“我明白,殿下说的,臣下都明白。”芳华气息才渐渐沉稳。上官漫为她拉上锦衾,无声退下。   回宫的路上,她一人穿梭宫墙玉阶,芳嬷嬷刻意压低的嗓音不停萦绕耳畔:“相思病。”   相思嗜骨,寸寸成灰。   “小姐,您回来了。”   涟漪双手捧过她摘下来的发冠,见她一语不发提裙拾阶而上,廊下正挂着一个鎏金小笼,笼里雪白的八哥扑扑翅膀,橙黄嘴巴张开来:“娘亲,您回来了。”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上官漫惊得驻足,涟漪不禁笑道:“小殿下天天教这八哥说话呢,有一次还教了诗,奴婢虽然不懂,听着怪好听的。”她面上才露出笑容来,问道:“妖儿呢。”   涟漪往东一努嘴:“又跑到渊公子院子里淘东西去了,这下渊公子可要心肝疼了。”涟漪语气轻松活泼,听得她心中松快了不少,便吩咐涟漪:“去做些木兰酥来,这孩子别的不爱,就好这个。”   涟漪提起赫连阙也笑吟吟的:“奴婢这就去。”转身没入花丛,院内顿时寂静,唯听廊下八哥噗噗的扇着翅膀,那八哥转转脑袋,喉间不停传出“咕”的一声,上官漫临时起意,低低叹道:“独立寒阶望月华,露浓香泛小庭花。”   她声音一顿,只恍惚盯着旁处,忽听那八哥“咕”的一声,念道:“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她诧异看去,那八哥瞪着圆眼睛亦看着她,她忽就一笑,嗤道:“你又知道什么。”摇头只是一叹,谁知那八哥突又扑哧扑哧翅膀,叫道:“父皇!父皇!”   她猛然驻足,盯着那八哥许久,突转身往上官渊院里去,上官渊正被赫连阙闹的头疼,躲在书房里不出来,便听窗下嘟嘟敲了数声,上官渊诧异开了窗子,正见上官漫窈窕立于窗下,她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直直看着他开口。   “三哥,我要去顾国。”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四)   上官渊怔了怔,许久迟疑盯着她开口:“去顾国?”他旋即垂下眼来,桌案上放着一只金蟾蜍,嘴里堆着几个铜钱,映着光,只见灼目的宝气,他顺手就掂在手里,指腹无意识的摩挲,方才道:“我以为,你对他没有什么念想……”   仿佛被戳中心事,她面上兀的一热,幸好室外空气凉薄,那燥热缓了缓,待她进屋,那面上嫣红已淡下去。她平心静气的解释:“倒也不止我一人的意愿,芳华病了,托我给他带件东西,这第二,自然是为了妖儿。”   上官渊并不言语,只抬目看着她,那凤眸里黑如点漆的眼瞳,仿佛那一瞬将她看了个透彻,她历时便汗湿里衣,猛然惊觉,原来与她相处三年的上官渊,竟会有这样犀利深沉的眼神。   相视不过须臾,上官渊撇开眼来寥落笑道:“你既已下了决定,我也拦不住你……漫儿,只要你不后悔今日的决定便好。”   她亦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道:“我也想去看看,我曾经去过的地方。”   上官渊身形微震,点头道:“是该去看看。”接下来便是沉默,仿佛许久,又仿佛不过片刻,上官渊方才迟疑打破沉闷:“我正好准备去那里拓展生意,顺便捎带着你和妖儿也没什么,只是,你如何和寒玉笙说这件事?”   上官漫还未说话,忽听窗外淡淡的嗓音:“不必说了,我已知道了。”两人身子一顿,皆回首看去,寒爷一袭白袍行来,分明是艳阳晴天,和煦清风,他一身雪白,却让人想起冬日皑皑白雪,周身外溢的寒气。   上官渊神色从容,从窗内望着他只是笑:“你知道便更好了,也省了许多事。”他扬眉只是盯着他瞧,寒爷并不看他,目光只落到上官漫面上,她亦沉静的望着他,寒爷眸中一顿,撇开目光道:“什么时候动身。”   上官渊两手一摊:“那小子定是想爹爹了,自然越快越好,我把这边打理一下也需要三天时间。”   寒爷却是轻微的点头:“三天,足够了。”他迎上两人微惊的眼神,面上极轻微的笑意:“我也随你们同去。”   两人便都是一愣,上官渊“啪”的一拍掌,笑道:“甚好甚好,我还怕路上遇上土匪,有你姓寒的就不怕了。”寒爷点着头恍惚似也笑了,转身时极快的望了一眼上官漫,那沉寂眸子里的满目沉哀让她心中顿悸,忙出了书房追上去:“玉笙。”   他背身驻足。   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笨拙的道谢:“多谢你。”   寒爷嗓音里些微的寂寥笑意:“你对我不必这样客气。”她急着要解释,他却转过头来看她,眸子里似是盛着冬日暖阳,让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他的那个笑容来。她一时失神,他已转身出了院子。   上官渊笑的有些幸灾乐祸:“这厮被你退婚退得触动极大,还没有缓过神来,不用管他,习惯了就好了。”   上官漫闻言只瞪他一眼,上官渊本还笑着,见她瞪过来,一双眸子潋滟如水,在白瓷一样的面上极是生动妩媚,他胸口“砰”的一蹦,霎时疑红满面,忙呐呐转过脸去。   她转回脸来再未看他,倒也并没有发现他的窘迫。   到宫中请奏西冷皇帝,得了恩准,才告知赫连阙,赫连阙知道他们一行要去顾国,极是高兴,虽然寒爷同行让他心中些微的不悦,他大度的认为可以忽略不计,一时得意忘形,多吃了几盘木兰酥饼,第二日便捂着腮喊疼,找了大夫瞧了瞧,原是蛀齿,最后被上官漫勒令戒了一切甜食,自然也包括木兰酥饼,赫连阙一双蓝眸泪眼汪汪的瞧着她,她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了后果,赫连阙听闻牙齿会掉光,许久都未从震惊中恢复,想到以后启唇一笑,口中生风,他堂堂……三尺男儿,气质何在,威武何在?!   倒是近日丸子笑的多了,露齿微笑,便见白白牙齿,赫连阙几日都抑郁难见笑脸,见了丸子,狂吼着让他离得远远的,倒把一旁的涟漪笑的花枝乱颤。   因此三日后一行人启程,喜悦被突来的蛀牙冲淡,赫连阙一路上兴趣缺缺,连日躺在上官漫怀里蒙头大睡,偶尔醒了,垂头耷拉着小脸坐在那里一语不发,柔软的发丝翘在发顶,垂着的长睫根根分明映在白皙的小脸上,上官漫上去狠狠啄一口,赫连阙一本正经的嘟囔:“娘亲,妖儿在烦着呢。”   上官漫只笑的抱着他歪到一旁靠枕上去。   自从车辆进了顾国,上官渊一路都有些恍惚,尤其进了帝都,便更加厉害起来,手下的人要叫他数声,他才惊愕应一声,不过须臾,思绪又不知飞到了哪里。   三年未曾踏进故土,一时恍若隔世,较之三年前,帝都愈见繁华,道路拓宽,楼阁耸起,西冷一向以财力雄厚著称,可到了这顾国帝都愈见大国张扬霸气,仿佛百川细流仰望大海之浩瀚,星辰臣服深邃苍穹的本能,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血液几乎沸腾起来,商人预见暴利机遇的因子或是他天生所流的皇族血液,让他不可忽视这样的变化,体内有个声音似在疯狂叫嚣: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他赫连瑜可以,为何他不可以。   车轮碌碌滚过这片曾经养育他的土地,碌碌二十几载,他才深切体会到从出生便落在他肩上的担子,还好,并不算晚,幸好,他回来了。   忽闻一阵鸣奏,乃是龙腾九天,车内的赫连阙突地翻身爬起来,喜道:“是父皇!”他话音刚落,车外刹那鸦雀无声,车夫惊得忙吁的一声,因四下里太过寂静,衬得那声音刺耳的响亮,车夫只被自己平常的一声吓的满身是汗。   上官漫蹙眉微挑了车帘,缝隙里只见四下里乌首成片,衣鬓相连挤挤攘攘自街头连至望不见的街尾,一行人虽有官文一路通行,可用的是上官渊商人才有的官文,她虽是皇宫礼官,此次却是受芳华私下所托抵达顾国,以上官渊家眷身份来此,并非作为西冷使臣,即便是使臣,也不可能受到这样的大礼……未待她想清,赫连阙轻轻拉了拉她衣摆:“娘亲,我们不下车么。”   她忙挑了帘子踏下车来,早有人放置好锦凳,抬臂相应,她提裙扶住侍从踩上去,红毯如团如霞自前首急急滚来,恰停到她欲落的脚下,她怔了怔,终抬首朝前方看去。   乍一望只见华服锦簇如云高冠巍巍,明黄格伞随风猎猎,凤羽掌扇色做流岚。一人着天子衮冕众星捧月立于红毯之上,红紫袍广袖吉服相陪,衬着那人分明深隽轮廓,一时恍若天帝降临。   一绿衣内侍甩拂尘高颂:“恭迎大人。”   她手中攥着裙身,竟忘了落脚,身后的赫连阙轻轻拽她,她才想起双脚落地,赫连瑜已含笑朝她一步步走来。   他步履稳健,姿态优雅,双眸落在她面上,一直未曾移开。   觉察他的意图,她面上乍然一热,因是作为家眷前来,只着了一件青色右衽裙衫,外罩白纱袍,下着皂色月华裙,青丝略绾,这样随意的装扮,眼前这样隆重的场合,除却脑中挥之不去的云泥之别,一时混乱的捉不到头绪,忍不住向后微微一退,赫连阙歪头看她茫然神色,一跃下了马车,藕瓣般的手指勾住她纤细葱指,扬起脸来弯眼笑:“娘亲在孩儿眼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在父皇看来自然也是。”   小儿嗓音稚嫩,句句打在心底,似是清晨发出的第一缕晨光,让她蓦然一暖,却又苦笑,唔,她竟不小心被自家儿子安慰了。忍不住捏紧了他的小手,低头对他微笑。   赫连瑜已到了跟前,余光里只见衮冕上宫锦鸾纹繁复,腰间大绶垂下,莹白古玉熠熠生辉,君子如玉,便是这般,她忍不住扬起脸来,日光下望不见他是何神情,依稀可辨他浅色唇角勾起的淡略笑意,他目光落到她面上,眷眷深情,被这恍若望着人间至宝的眼神望着,她颊上滚烫,胸口急跳如鼓,心中蓦地一撞。   他从容自若牵了她的手,她微有抗拒,只被他紧紧攥住,三人一同踏过红毯,群臣默然跪地俯首,衣衫簌簌有声,竟是整齐有致,这样的大礼……她身子一顿,下一刻已被他强行拉着穿过众臣,强烈日光直直打下,落在众臣俯首颤颤的发冠之上,泛起刺目白芒,亦折射在眼底,刺得睁不开眼来,只觉他的掌心修长有力,这样紧紧握住,仿佛生出此生永远的错觉来。   内侍抬来木阶,赫连瑜欲带她蹬鸾,有风拂面,她脑中一缕清明,突想起上官渊和寒玉笙,蓦然回首,四下里人海伏地,只见马车旁寥落的身影,跟随车队而来的人皆跪了一地,唯两人被禁军拦住,隔着人海朝这里望过来,隔得太远,她望不清两人神情,一个心念未转弯,便被赫连瑜拽进銮车之内。 │雪霜霖手打,转载请注明 www.bookben.cn│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五)   依稀是在梦里,春日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摇曳枝头璀璨如霞,风吹过,乱红如雨,落了树下白衣少年满襟花香,那少年侧头用莹白指尖捏下肩头一点粉嫩花瓣,衬得肤色如玉,容颜妍丽,余光里似是看到她,抬头朝她粲然一笑。   她不过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子,一刹只觉心如鼓擂,少女的心思皆凝在他眉眼的笑意里。   师傅拍着少年肩头抚须而笑:“瑾儿,来见过八师兄。”   她乖巧的裣衽为礼:“八师兄。”   少年声音清润如泉,笑若春风:“不必多礼,唤我八哥就是。”   那声音真是好听,不意外的,她又一次红霞满面。   师傅乃是机关高手,诸多名门望族皆送子女上山,希望能拜其为师,她在几位师兄姐里年纪最小,已是关门弟子,不想时隔半年,师傅又带了这个少年来。以她的聪慧,她早已瞧出这少年与众不同,每日清晨未到,几个同门皆要早起打扫练习,唯那少年可以气定神闲的与师傅在院中下棋,她每每借故去偷看,便忍不住想,如此下去,这少年能学到什么。   不想清明刚过,山下传来消息,那少年闻之色变,策马急急下山,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见他,却是三年后了,她已及笄,师傅准她下山历练,她便在那时碰到的他,三年之间,他亦由少年变成男子,轮廓分明,眉眼深邃。才知他原是圣上第八子,上官昊。   三年少女蜕变成蝶,美艳不可方物,他已不记得山上稚嫩的小师妹,只用惊艳的目光灼灼瞧着她,她心里些微的甜。   后来……他的几个兄弟向她殷勤示好,甚至闹到金銮殿上,他对她的好也越发明显起来。再后来……她为助他夺江山嫁给旁人,背着夫婿与他偷情,等她疲累的发现在身后静静等着她的萧王,她终于想安静的依靠一个男人,换来的却是他的愤怒抱负,一夕之间,血染萧王府,她腹中孩儿亦没有幸存下来。   她艳名在外,古夏一族向来以夺妻为荣,因此以奇珍异宝交换,前秦江山初定,根基不稳,不宜宣战,他终将她拱手相送。   赫连皇宫淫靡奢侈,崇尚床第之乐,那个蓝眼男人绑住她纤细手脚,极细的小羊鞭交错打在赤果身体上,她惊痛屈辱的扭曲身体,他一把抓住她乌黑柔亮的发丝,粗暴的冲撞掠夺。   血,又是血,随着他发疯的动作坑蜒自身下流出来,黑发在猩红血海里弯曲如莲,她望见那蓝眸里自己丑陋赤白的脸,心脏不堪负荷,终于晕厥过去。   她才知,这原来只是个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旧伤未好,新伤又添,她身心早已伤痕累累,终于大病一场,那男人挡不住婢女苦苦哀求,终于放了她几日,待病略好,他又日日宿在她那里。   男人花样繁多,芙蓉帐里日日寻欢,皮鞭铁钩春凳,就连怀着麟儿时, 他也不曾放过她……她在受着这样的折磨时,那人却在后宫三千,坐拥天下。是上官昊,一手将她推进这个永无天日的地狱里。   她真是恨极了他。   前秦消息传来,她几乎喜极而泣,可在那男人身边数十年,她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无喜无怒,冷冷斜睨,仿佛久了,便成了习惯,几十年来如愿以偿,这样的大喜事当前,她亦流不出一滴泪来。   数十年后再相见,她红颜依旧,他在偌大龙床上苟延残喘,海棠树下那个白衣少年,顷刻间灰飞烟灭。她喜哀难辨。   她只有冷淡的微笑:“是我。”   他用尽力气去捉她的衣角,她嫌恶的躲开,他似是回光返照,双目灼灼的盯着她:“在所有女儿里,漫儿最像你,因此我对她疼爱有加。流瑾,我一直想补偿你。”   补偿?   她在心底冷冷的笑,说出来竟是平静:“最像我?再像我身上流的也是你和别的女人的血,若说补偿,也不过是填平你心中的愧疚。”   他干涸暗淡的眼眸蓦然瞪大,干瘦的指上青筋突起,他几乎是乞求:”放过我的子女,是我对不起你,他们是无辜的,你何苦牵连到他们身上!”   她心中怒气陡然冲向九天,怒极反笑:“无辜,你说他们无辜,那我腹中孩儿便不无辜,为了今日,我十几岁便远走异国他乡的清儿便不无辜?”她终寻到那满腔的怨恨:“上官昊,我曾说过,我要你血债血偿,也要你的子女尝尝被人抛弃侮辱的滋味!”   他生命再无延续,短促的喘着气,干枯眸中流露的神情竟似怜悯,他干哑开口:“流瑾,如今你报了仇,可是快活?”   快活?这两个字几十年前就已遗忘了快活是何滋味,可她心头抖恨,他凭什么用这样的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上官昊,他临死前不忘在她胸口扎根刺,让她痛不欲生。  她用最高贵美丽的微笑温柔回应:“八哥,你在地狱里等着吧,你那最疼爱的女儿,我会亲手给你送去。”   他最后一个表情,却是极为复杂的笑着:“这样,你便赢了么?”   那样的笑容,几乎让她想起树下那对她粲然一笑的少年来。   肩头微沉,似又有些暖,她缓缓睁开眼来,殿内隐约的一片白光,隐约见着殿内地面平入湖面的澄黄金砖,一格一格延伸到尽头,那尽头是刺绣牡丹的坐地插屏,寓意着花开富贵。漆红柱上垂下的明黄慢帐,殿中央二尺高的仙鹤熏炉,白烟缕缕,被殿风吹得微微摇晃,地面便是一团乱影。   柔妃轻轻唤了声:“太后,您醒了?”   苏流瑾才觉自己不经意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见肩头是柔妃为她披上的深蓝鸾凤锦衣,拍了拍柔妃的纤手,转头才见殿外日头正好,日光明晃晃照见殿内,她漫不经心的问:“今日是阙儿回来吧。……   柔妃笑道:“是呢,陛下已去接了,许久不见,可怪想他。”   苏流瑾唇边亦是淡淡的笑意:“清儿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和他一般。”只可惜……她笑意渐渐敛去,淡扫她一眼问道:“你那里可有好消息?”   柔妃闻言笑意也淡了些:“从宫外选来的那些女子,依旧是被完好无损的送出来。”苏流瑾闻言只敛襟站起身来,曳地的暗花细丝褶缎裙无声滑过如水砖面,她声音冷淡:“萱儿,知道,阙儿再好,也不可以做太子。”她轻轻回过身来看她,意有所指:“清儿他对你,还算温和。”她只不再说下去。   柔妃闻言轻轻垂下眼去,许久才道:“萱儿明白。”   苏流瑾看着她,旋即侧头转眸,因她喜亮,殿里多是宽大的镂空窗扇,打开来,下面簇簇的牡丹花随风摇曳,亦有暗香浮动,只可惜花期太短,好景不成,再美的花开过这几日也终会枯败,她叹了口气:“萱儿,我想了许久,这对你是最好了归宿。”   柔声声音亦是轻轻的:“萱儿都知道。”   她突问:“她回来了么?”   柔妃一怔,旋即点头:“是,但听说已经失忆,早已不记得陛下。”她启了启唇,欲言又止,终是道:“若是如此,不如顺手推舟,叫她让陛下死心,何必……非要她的性命。”说完便有些忐忑,却听殿里寂静无声,偶听风拂花丛,簌簌作响,柔妃诧异抬起头来,苏流瑾神情淡淡望着别处,眉目里略略恍惚。   许久才听她道:“若是如此,也不是不可。”   鸾车内锦纹靠枕,紫檀矮几,文房四宝皆全,右侧一顶小小熏炉,幽幽吐着苏和香,赫连瑜撩袍在几旁坐下,便见上官漫尴尬立在车门处,他微微挑眉,早已坐过去的赫连阙亦转头紧张盯着她,赫连瑜扫了眼几上放着的棋荀:“路途遥远,不如以此打发无聊时日。”   她微微点头:“也好。”赫连阙两眼顿时一亮。   一路乐声齐鸣,鸾车行的平且稳,只与在室内无异,她在赫连瑜对面跪坐下,他极自然将乘着白子的棋笛推给她,她望了一眼,勉强笑道:“下官极少下棋,望陛下见谅。”   他讶异抬眼,深邃蓝眸凝在她面上,唇角微微扬着,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从未想过,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倒是第一次,矮几不过一人肩宽,离得这样近,依稀可瓣浅匀呼吸,因着天生蓝眸,他深邃眼窝里长捷掩映,愈显迷离,她无端心跳如鼓,别眼掩饰笑道:“想来是不喜这个。”倒不是不喜,只因三年前醒来偶捏着棋子玩耍,被寒爷和上官渊撞见,两人神情都有些古怪,似是并不喜欢看到她捏着棋子出神的样子,她只识得这两人,两人又对她颇是关心照顾,她想不过是个棋子,倒也无谓,后来便不再碰了。   听她这样说,他唇角浅淡的微笑,若有所思又恍惚的模样:“是么。”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轻轻“嗯”一声,再也无话。   赫连阙看看赫连瑜又瞧瞧上官漫,轻声道:“娘亲,咱们可是就此留下了吧?”   赫连瑜闻言亦是抬起眼来,长捷掩映的眼底隐有情绪明灭,便那样瞧着她。 |lyg021手打,转载请注明|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六)   她不敢看他,只不自然笑对赫连阙道:“娘亲此次是奉命前来,自是要回去的。”   赫连阙垂了眼,恹恹“哦“了一声,她心头微震,忙又补充:“不过你舅鼻有事要办,倒不会那么快便回去。”这话倒像是说给旁人听得,说完颊上微微一热,只闻赫连瑜椰揄低笑,道:“白子先下吧。”她忙偏过头去。赫连阙眨眨眼看了看两人,露齿嘿嘿笑了声。   她分明对下棋知之甚少,可是指尖一碰到棋子,竟似有什么流进身体里,随着赫连瑜落子,她已不自觉思考棋路,设计陷阱,赫连瑜每落一子的目的她也深思熟虑,这一切仿佛曾发生过多次一般,她似是记得,又似是不记得。   圣驾浩浩荡荡行至行宫,内侍在外恭谨的一声:“陛下,行宫已至。”赫连瑜探腕欲握她的手,她手腕微缩:“陛下如此,于理不合,请陛下莫让下官为难。”他弯唇低笑:“文武百官都瞧见了,你还怕这宫中阉人?”强子握了她的手出圣辇,赫连阙乖巧跟在两人身后。   内侍扶好雕花鎏金的木梯,赫连瑜微微低头与她并肩而下,宫人分列左右伏地称颂:“恭迎陛下回宫!”赫连瑜漫不经心的一句:“平身。”   “谢陛下。”   跪在最前的一个身穿绯色锦文宫装的女官率先起身,垂首软语:“陛下,奴婢已叫人备好兰汤,请陛下沐浴洗尘。”赫连瑜带着上官漫缓步穿过众侍,只淡淡“唔“了一声,上官漫纳罕,自己亦是身为女官,在圣驾前皆卑称微臣臣下,这女官自称奴婢,好生奇怪,又听她嗓音温柔甜美,双颊含春,她瞥了赫连瑜一眼,旁人勿怪,此人实在是太能招蝶引蝶,经过那女官身前未免多瞧了那她一眼,不想那女官亦抬起眼看来,四目短接,女官眸中一震,喃喃开口:“殿下……”   一旁的内侍闻之色变,狠狠拽了女官衣袖,那女官猛然惊醒,急急伏下身去:“殊儿殿前失仪,请陛下赎罪。”   情急之下,她竟自称自己名讳,上官漫讶讶扬唇,赫连瑜不耐驻足,竟低眼看她:“你想怎么处置?”   只这一问,到那四下里目光均有意无意射过来,她脊梁挺直,笑容疏离而官方:“既是陛下的宫人,自由陛下决断,臣下无权处置。”   赫连瑜扬了下眉,旋即喊了声:“妖儿。”   身后赫连阙扬起小脸嗓音清脆:“儿臣在。”   “交给你了。”   扔下这一句,赫连瑜强自半揽了上官漫便大步流星步入殿内,赫连阙扰了扰头,踱着小步子走到殊儿跟前,一双眼睛湛蓝纯真,脆生生的问:“殊儿姑姑,你说,本皇子该怎么处置你呐?”   宫人皆知顾国帝王这唯一皇子的魔王本性,露出这种无害神情来,必是算计着什么人,殊儿忍不住扯唇僵笑:“臣下不知。”   赫连阙有点不满:“姑姑怎对着妖儿就自称臣下了。”他气哼了一声,有些发恼的低低开口:“妖儿并不是故意想动太后奶奶的人,只是姑姑你惹娘亲生气了哦,谁敢欺负娘亲,我和父皇都不会饶她!”   殊儿看着他那张可爱白嫩的小脸,一时竟慑的说不出话来。   那次被人称作“夫人”这次又被称作“殿下”上官漫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冥冥中似有一双手将她带至无法掌控的轨迹,她为何失去了记忆,为何寒爷和上官渊都不愿她记起来,若是之前过的幸福,他们又何苦这样阻挠他,她不怕双方旁的,只怕另有隐情……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隐情。   方进殿便急急从他臂弯里逃出来,敛了神情低眉垂眼:“臣下此次进宫,乃是受芳华殿下所托。”   他看着她,略略挑眉,她这才将芳华交给她的锦袋捧出来垂首高高举起:“臣下奉命将此物交与陛下。”   锦袋之上开着莲花并连蒂,鸳鸯双双对对游过春水,一针一线莫不诉说着女儿心事,看着那锦袋,仿佛都能想象到芳华痴痴在灯下刺绣的情景。赫连瑜神情渐沉,唇瓣微抿:“你就是要与我说这个?”   她垂首重重咬字:“是。望陛下收下尽快回应殿下,臣下也好交差。”   他闻言冷笑一声,拂袖一扫,上官漫只觉腕上一麻,锦袋无声落地,她讶异抬起眼来,他冷着脸蓦然逼近,深邃眼窝里幽蓝的眸子,只让她想起旷野里嗜血的狼,她心下顿震,被他逼的步步后退,他伸臂将她圈到角落,她终无处可逃,他眼里似是幽蓝湖水里浮起的碎冰,泠泠泛着幽芒,他嗓音沙哑,溢出澎湃怒气:“你要逼我到什么时候?”   只觉他此刻全身都透着危险气息,她心中顿时抵触警惕,身子紧绷,口干舌燥,忍不住舔舔唇,垂下眼:“我怎敢逼你。”余光里他眸子便是蓦然一身,脑中顿时一个激灵闪过,他气息已乱,滚烫拂到她颊边碎发上,她慌乱开口:“你若动我,我一辈子都不会理你!”   攥紧了手心瞪眼看他。   他那么怕她生气,现在只是吓吓她,他不敢。   他不敢。   眼前一花,他猛将她打横抱起,她蓦然瞪大了眼,他沉着脸大步进了内室,毫不怜惜将她扔到龙榻之上。她被撞得脑中微眩,狼狈欲爬起来,他修长的指捏住她的下巴,低头便狠狠吻下来,她只觉一阵窒息,直直坠到云雾之中,只闻皆是两人短促儿粗重的呼吸,混乱中只见他闭起的狭长眉眼,她忍不住阖上眼,觉他的指灵活穿过衣襟,解开绦带,轻罗纷纷而落,他指尖微凉拂过滚烫的肌肤,滑过滑嫩纤细腰际,落到胸前耸起上,轻轻挑弄,她惊喘一声,身子蓦然猛颤,纤臂不自觉环紧他颈上。他突“唔”了一声,暂时放过她微肿的唇,望着她眉眼里皆是戏谑笑意,她犹在云雾里,他指尖在她胸前一划,她身子又是一颤,却闻他嗓音低哑,气息灼热喷到她面上:” 这里倒是比之前丰满了些。”   她怔了怔,面色顿由绯到红,霎时漫过耳际,她恼羞成怒抬膝便往他胯间撞,他慌的抬眉,忙探出一只手来狠狠压下,下一刻重重咬着她的唇,有些咬牙切齿:“你真舍得?”  她忍不住便想笑,却觉他按住她膝盖的手突探进裙里顺着修长纤腿一路向上探去,她才知道慌,手足无措去捂,被他另一手捉了双腕举过发顶,他俯下身来侧头吻她,她长睫剧颤,意识迷离,滚烫的身子在他掌中瑟瑟如蕊,恍惚就这样顺从了,顺着意愿迎合他,忽听不知哪里“叮”的一声,如睛天疾雷,她脑中蓦地清明,赫连瑜身子亦是一顿,回头瞧过去。   只见一身形纤细的女子窈窕立在内室玄色幔帐旁,杏目圆睁,掩唇直笑:“哟,我来的不巧。”美目在上官漫慢慢脸上一绕,旋即笑了:“你们继饶”   上官漫心中羞辱难当,垂下眼忙扯过一旁锦余遮住近乎一丝不牲的身体,再抬眼双眸如水,漫然打量那女子。   她女子眉眼极是温柔美丽,看着竟觉熟悉,着一袭翠纹织锦羽缎宫裳,围裳下碧浅色百褶如意月裙,发鬃后梳,露出一张轮廓姣好的脸庞,眸如宁静幽湖,亦是会看着她,发上并不见过多珠饰,只用一只赤金五尾凤钗绾在脑后,随她动作,凤尾颤颤巍巍,犀利金芒扫到幔帐上凌乱白影,穿戴的这般素净老气,上官漫不由皱眉,看她年纪也不过比自己长几岁,何故穿成如此,又是什么身份,竟堂而皇之进了天子行宫内室,又是与赫连瑜这样亲昵的姿态,她在这厢胡思乱想,只听柔妃兀自笑了:“我不过是个无用的遗孀罢了。”话音未落,赫连瑜却蹙了眉,低问:“什么事?”   他嗓音尚带着不自然的低哑,暖昧的让人心中一阵酥痒。   柔妃索性往那花壁上一靠,抬起眼来妩媚一笑:“倒没什么事,不过太后想撮合我们两个,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上官漫眸中顿时一冷一凝,未等赫连瑜尚未开口,她抬起一双纤臂攀到赫连瑜颈上,起身伏在他耳畔柔软低语:“陛下还要说多久。”   赫连瑜身形微微一震,臂弯收紧她主动贴过来的腰肢,转过脸来看她,她本能向后一躲,只见他眼里皆是椰揄笑意,刹那天地失色。   他看着她笑对身后的柔妃道:“我知道了。”   柔妃见室内这般光景,神情竟有些恍惚,怔了怔,转身离去。   见柔妃离开,上官漫神色一凉,“啪”的一拍腰身上箍的紧紧的手,冷冷蹙眉:“请陛下松手。……   他不自觉看她的样子,发髻松松垂落肩头映着瓷一般白皙脸庞,双眸潋滟如水,两颊微酡含春,薄衫凌乱遮映,白皙香肩酥乳隐现,她身上女子特有的休香幽幽如鼻,便是心神为之一荡,看着她目光渐炙,忍不住哑声笑:“我此时若是松开,便是此生枉做男人。” |lyg021手打,转载请注明|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七)   她才发觉自己春光乍泄,猛拢了衣襟,颊上那团绯色一路滚到耳根,她早已没了底气,不安挣了挣,他身子倏地一紧,低低喝道:“别动。”她觑他神色,眸子里皆是赤果的情欲,便也呆住了,果真动也不敢动。尚未接话,殿外内侍惴惴细声通禀:“陛下,太后遣人来请陛下前去……”赫连瑜蓦然冷了脸:“出去!”惊得那内侍大气不敢喘一声,上官漫趁隙收拾衣带从他臂弯里挣出来,也不敢看他手脚并用爬下榻来,赫连瑜转脸看她,目光阴郁。   她急急退到安全的距离,面上绯红尚未散去,眸中却是浅浅冷淡,这两种神情冲撞在一起,仿佛水火交涉,生出骨子别样的妖冶来,赫连瑜望着她眸光愈深,她匆匆施礼:“臣下告退。”也未等他回话,兀自转身便狼狈逃出殿去,过了许久才隐约似听赫连瑜在身后哑声低笑:“我倒要看你逃到哪里去。”   她脚步愈快。   没有宫中手令,她自然不能随便出宫去,也不知寒爷他们如何了,想到出宫要面对寒爷,她心里一时有些复杂,正在这里出神,身后便被人一扑,裙裾上胖乎乎的一只小手,脆嫩的嗓音软软响起:“娘亲!”   她牵起笑回头摸摸他的发顶:“方才去了哪里?”赫连阙不答话,只仰脸扯着她的裙裾随她亦步亦趋,仿佛是怕她一生气自个跑了,倒叫上官漫不好走路,哭笑不得牵了他藕瓣一样的小手指,问道:“娘亲累了,妖儿还不带娘亲去住的地方。”   赫连阙这才松了口气,兴高采烈的拉着她便走:“妖儿带娘亲去,是父皇亲自布置的哦,娘亲一定喜欢的。”她由着他撒欢在前面拽,他咧着一张笑脸回过头来,她便笑着点一点头。   她所住的地方有一大片碧翠的竹林,有风吹过竹叶间隙,簌簌的便是一阵乱响,进了住屋有一处直通屋外,剧透无暇的珠帘密密坠了几丈,又用轻如蝉翼的蛟纱帐遮了,日光自外打进来,那珠子粒粒滚圆,泛着灼眼的亮白光晕,撩了帐子,入眼的便是极宽敞的露天地台,一一用雪白的羊毛毯子铺了,矮几棋盘皆在,幽幽有熏炉吐眼,绮在那里凭栏而卧,听着风吹竹叶声响,空气里皆是淡淡的花香,暖暖日光照到面上,极是惬意舒畅。   她便有些慨叹,能想出这番布置的,实在是个妙人。   赫连阙小腿蹬蹬朝一隅跑过去,才见那里做成了能坐三人宽的秋千,又铺就厚厚的毡垫,极是舒适,赫连阙一个骨碌爬上去,找了个舒坦的姿势,便坐在那里晃着小腿眨巴着两眼问她:“娘亲,你喜不喜欢。”   她心下一热,郑重微笑着点头:“喜欢,娘亲很喜欢。”   赫连阙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欢快的问:“那娘亲可以不走么,妖儿想和娘亲父皇在一起。”   她唇边的笑意略略敛了敛,垂眼笑道:“娘亲也想和妖儿在一起。”   赫连阙看不懂她的神情,似是怅然又慨叹着,还要再问,只被上官漫哄着:“乖妖儿,去替娘亲请那女官过来一趟。”   赫连阙万分不乐意的拧眉头:“她欺负了娘亲,娘亲你还要见她!”   她一刹笑的万物失色,只伸出葱指掐一掐他水嫩嫩的小脸:“快去,你家娘亲哪是那么好让人欺负的。”   赫连阙眉头尚未散开,只好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不过须臾,殊儿便被传召进了花厅里,赫连阙防备的瞪着眼紧紧盯着殊儿,殊儿被他瞧得低眉敛目,半丝不敢抬眼来,提裙欲要下拜,上官漫端坐椅上淡淡开口:“你我品阶一般,这等大礼便免了吧。”   赫连阙小嘴唇掀了掀,到底没有说话,上官漫瞧他小身子绷得僵直站在自己身侧,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怕他太辛苦,便柔笑着哄他:“妖儿乖,出去自已玩一会。”   赫连阙拧起眉头不满的嘟嚎:“娘亲,妖儿是大人了。”   上官漫忍笑:“是是,妖儿是大人了,那妖儿可否去外面帮娘亲守着,别让旁人进来。”赫连阙这才艰难的点点头,仍不忘一步一回头的嘱咐:“娘亲,我就在外面哦。”   她含糊笑着点头:“娘亲知道了,去吧。”   赫连阙才又瞪了殊儿一眼,皱着鼻子出去了。   见赫连阙出去,上官漫才淡漠的一声:“请坐。”殊儿欠身一礼,便在她下手座椅上落座。   室内唯剩了两人,因并不习惯被诸多人伺候着,之前便将殿内宫女内侍遣了出去,如今自然无人奉茶,她亲自沏了放到殊儿手边的桌上,殊儿阵子微震,似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双手虚扶一下,上官漫才漫声开口:“大人之前称呼下官殿下?”   殊儿曾听传言,说她忘了过往,几度不信,如今见她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望着她也是陌生,圣撵前那一唤,本也是试探,如今这才信了,然她余威犹在,殊儿仍不敢冒然与她对视,只得低下头来,上官漫一双眸子淡然瞧着她,她手心竟生了汗,思及柔妃嘱咐她,莫也让上官漫对赫连瑜生出情愫来,及时阻住才是。顿了一顿,才道:“是。”   上官漫便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为何?”   殊儿眸光游戈,半晌才答:“下官曾是前朝帝姬身边的宫女,大人与我那就是主人颇是相像。”   “前朝帝姬?”她有些迟疑:“贵国陛下改朝换代,抢了人家的江山,那帝姬与他便是家仇国恨,何以作为贴身宫女的你会在这里。”说到最后,望着殊儿眸色已厉。   殊儿脸色煞白,低低道:“并不是大人想的那般,下官没有背叛旧时主人,只是……”上官漫冷然弯了唇:“只是什么?”却不知殊儿猛然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眼中薄雾弥漫,望着她极是凄楚忿怨:“下官只是爱慕陛下,这有错么?”那泪光遮掩下的目光,除却忿怨,尚有极深的怨毒。望见这样积怨的神情,叫她心里蓦然一堵,只觉刹那喘不过起来。她别开眼缓步坐回位子,气息方才渐渐缓顺下来,有些疲倦的撑额:“这话,你自需去问你的主子,问我却是无用的。”   殊儿因情绪激动,短促喘息,闻言神色古怪的瞧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别开脸去:“大人想是有话要问下官,下官有要事在身,还请大人快些问罢。”   她才想起正经事来,漫不经心笑了:“下官初来宫中,不识得宫中权贵,只怕得罪了人,这才请大人前来指点。”   殊儿面上仍是没有过多神情,垂着眼问:“大人想问哪一位?”   上官漫讶讶挑眉,不愧是赫连瑜身边的人,颇是激灵聪慧,索性也不再浪费口舌,便道:“着一身青色宫裳,发绾赤金五尾凤。”   殊儿倒是毫无保留:“那是前朝太妃,柔太妃。”   上官漫诧异一抬眉。   殊儿才又道:“这位太妃曾是当今太后身前婢女,前朝灭国,太后怜惜,便将她留在身边,但到底身份尴尬,宫内人闭口不提这位太妃之事,大人远在西冷不知道也理所当然。”   上官漫了悟的微晒,若是当朝太后怜爱这位柔太妃,将她许给赫连瑜也不是不可能,可听说赫连瑜身边未曾纳过一后一妃,这位柔太妃残柳之身,当真能让赫连瑜娶了她?   似是知道她是何想法,殊儿平平开口:“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柔太妃幼时服侍太后多年,彼时陛下也在身边,两人说起来,算是青梅竹马,况陛下对宫女女官皆是冷漠,唯对她甚是温和,平日里也多有赏赐,不管是怜惜或是歉意,对她却是不同的。”说到最后,她眸中已是难压妒意,上官漫听得恍惚,只懒懒盯着窗外,忽听殊儿又道:“下官劝大人还是自保为先,对陛下太上心,只怕最后徒劳伤心。”  她来了兴致:“哦?”   殊儿缓缓站起身来:“下官不易多说,只知……“她瞟一眼门口,才低道:“下官只曾听说,摄政王妃临走,曾带走一个对顾国十分要紧的东西。”她再未说下去,言下之意便是,赫连瑜对她好,未尝是真好,保不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官漫淡淡看她一眼,笑意疏冷:“多谢大人想告,不过这些事已不是大人该操心的范围了。”   殊儿本还想再说,触及她冷淡目光霎时双膝一软,差点本能便跪下去,堪堪忍住了,又恨自己对她如此畏惧,脸上阵红阵白,低道:“告辞。”便匆匆退出殿去。   自殊儿身影渐渐望不见,上官漫脸上笑意才一点点收敛回去。   即便那殊儿妒意作祟,与她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是安全。   想到如若赫连瑜真的是为了旁的才对她表现如此真情,如或真的与那柔太妃结为连理,心里莫名一阵抽痛,狂躁的难以安坐,仔细想来,那柔太妃与他口气亲昵,待说到自己是遗孀,赫连瑜口气虽冷,神情却是恰惜……她烦躁的闭眼,可气这赫连瑜,身边明明已有红颜知己相伴,却还要来招惹她。   赫连阙见殊儿离开,弯腰扒着殿门往里探头,见上官漫神情恍惚在那里出神,小心翼翼唤了声:“娘亲。”   上官漫才回神,勉强笑道:“妖儿。”赫连瑜一双蓝眼睛里隐有悔意,隔了一会竟泛出泪光,懊恼道:“都怪妖儿,妖儿不该叫那妖女来的。”上官漫听他叫殊儿“妖女”忍不住便是一笑,忙安慰:“不怪妖儿,娘亲不过有些想你渊舅舅了。”当着赫连阙她万万不敢提寒爷的名字,只得拉了上官渊做挡箭牌,赫连阙闻言竟是眼睛一亮:“娘亲你等着。”说完蹬蹬便跑出去。   不过半盏茶水的功夫,赫连阙气喘吁吁端着一盘酒具跑进殿来,身后跟着四个绿袍内侍,怀中皆抱着酒坛,上官漫目瞪口呆瞧着自家儿子,赫连阙将那酒具往桌上一搁,帅气的挥挥手,内侍将酒坛放下,将盖子揭开,霎时酒香弥漫,四内侍无声退到殿外。   “这是?”   赫连阙手脚利索的爬上椅子为她斟酒,那酒盏碗口大,容量自也不小,他一双胖乎乎的小手颤颤巍巍捧到她跟前,抬起脸来朝她露齿一笑。   那一碗洒了大半,他小巧鼻子上仍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因吃甜吃多了,本来极白的小牙隐隐有些发暗,咧嘴一笑,那发暗的牙齿越发明显,赫连阙眨巴着眼:“父皇说过,要是想娘亲了,喝这个就能见到娘亲。”他苦闷的皱鼻子:“可他不让妖儿喝,只偷偷自已去见娘亲。”小孩子心性转得快,旋即又是笑容明媚:“娘亲要是想舅舅,就喝这个吧。”上官漫察觉他心意霎时热泪盈眶。   见上官漫不皆,只笨拙的往她手里塞,上官漫为讨他欢心,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赫连阙亲眼看见她喝下去,才心满意足的小声嘟嚎:“娘亲想舅舅了不用出宫见他们,喝这个就行了,娘亲有妖儿和父皇就够啦。”   未想到那酒极烈,起初未觉得,喝道最后才发觉辛辣无比,上官漫呛得连连直咳,哪里听得到他在那里打着小算盘,赫连阙这才觉着不对,吓得小脸一白,爬到桌上为她抚背,泪眼汪汪的道:“父皇喝着没事呀。”   上官漫苦笑,他家儿子的父皇是马背上长大,喝烈酒便如喝水一般,她三年来滴酒不沾,哪里受得住,想着咳得越发厉害,赫连阙吓得一张小脸煞白,她忙安抚:“娘亲没事,歇一歇便好。”   那酒当真是烈,大半碗下肚,这会有些上头,只觉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便指着内室:“妖儿别怕,娘亲睡一会就好了。”赫连阙惊慌失措的“哦”了一声,上官漫挣扎着起身,步伐都是飘的,赫连阙眼里掊着眼泪扶她,她哪里敢真让他扶,他脾气却是大,执拗的将她的胳膊往自己窄窄肩头上攀,上官漫苦笑,两人便这样磕磕绊绊进了内室,终是到了床边,上官漫忙躺下去,赫连阙苦着脸给望她肩头上拉锦被,声音颇没有底气:“娘亲……”她忙摇手:“别怕,我真的没事。”   赫连阙怯怯瞧了她一眼:“娘亲别乱跑哦。”又极小的一声:“我去叫父皇来。”一阵风就跑出去。 |lyg021手打,转载请注明|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八)   赫连瑜脸色不渝自太后寝殿出来,正遇上惊慌失措的赫连阙,听他说了原委,竟笑了:“父皇知道了,去给太后奶奶请安吧,许久未见你,定是想你想得紧。”   赫连阙一脸不情愿:“孩儿想去看看娘亲。”   赫连瑜笑的意味深长:“这种时候,有父皇就够了。……   赫连阙似懂非懂,哼唧了几声才去了太后寝殿。   上官漫被安排在离行宫不远处的宫殿里,他一路无声进殿,殿内并不见上官漫人影,内室里床榻凌乱,依稀有女子体香,他在床前立了片刻,有风吹动珠帘慢帐,玉珠相碰,清脆悦耳,他突朝那里转过头去,日光下光晕闪烁,打着五色光圈,照的人睁不开眼来。   他情不自禁缓缓掀开那珠帘幔帐。   清风徐徐,吹得四下里惠风和畅,果见上官漫阖着眼卧伏雪白羊毛毯上,想是身上发热,广白纱罩袍已经卸去,袖逶迤层叠,松松露出一小截凝脂小臂来,青丝蜿蜒散落,寂寂如莲落了满襟,绿竹绮绮映着四下里一片清新碧色,越发衬得她肤色如玉。   她手里尚捏着一个碗大的酒盏靠在缠枝海棠红锦纹靠垫上,长捷似阖未阖,颤抖如翅。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弯身将她手中酒盏捡起来随手放到一侧矮几上,她深睫突的微动,缓缓睁开眼来,眸子黑白分明,冷冽如潭,便那样定定瞧着他。   他动作微微一滞,从容自若的将手心覆上她额头,嗓音亦是低低的:“醒了?”   她并不接话,只慵懒扬起脸来看着他:“你来了。”   被她用那样莹亮的眸子望着,仿佛如利剑扎进他心里,他眸中情绪暗涌,掌心下滑,缓缓覆住她的眼睛,他垂下眼来,哑声道:“我来的晚了些,你会不会怪我。”她动也不动,任由被他这样挡住眼睛,只微微侧头,似是在思索,他神情隐在暗影里,只见狭长浓密的长捷里溢出些微光亮,他嗓音沙哑而低沉:“漫儿,我答应你,此生欠你的,会用我一生来偿。”   他俯下身将她拢在怀里,只闻幽幽数语:“血海深仇,家仇国恨,连带母亲的,就让我一人来偿还你。”遥远如有千里之遥,仿佛又近在咫尺。   她扬着脸枕在他颈窝里,肩上柔亮如缎的发丝,贴到颊上微凉如水,纤细葱指握住他修长分明的骨节,发间皆是他身上极淡的薄荷香,眨了眨眼,眸中才浮起浓浓的醉意来,那醉意似如泉涌,一点点涌进四肢百骸,渗进心里,她心头皆是殊儿平平声音。   “陛下与柔太妃青梅竹马,对她自是特别的。”   “摄政王妃临走前带走一个极重要的物件,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说不定呢。”   她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脖颈,用力之大,只让他些微窒息,赫连瑜不禁蹙眉揶揄:“漫儿,你这样热情,发生什么事可别要怪我。”   她突松了臂,撤扬了脸双手攀住他宽肩看他,她浅蹙眉头,醉眼朦胧的恍惚瞧他:“陛下可希望我恢复记忆?……   他微微一怔,深邃眉眼里亦是暗涌情愫,尚未开口,她急急伸指掩住他微动的薄唇,寂寥苦笑:“我怕是不好了。”她眸子亦是如他一样的忧伤:“我怕我后悔记起你,又盼着记起你,想知道之前我们是什么样子。”她看他许久,颤着唇扬起脸,阖目大颗的泪珠自眼角滚落下来:“不要让我后悔。”   他闻言深深看她,扶住她的脸轻吻她略浅红唇,辗转温柔吻去她脸上泪痕,她颊上滚烫绯红,气息急促,一手紧紧抓住他衣襟,他深深看她一眼,终哑声笑着开口:“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忍了。”猛推开一侧矮几,轰然作响,几上棋子散然落了一地,他捏住她的下巴,倾身吻下来。   风吹灌过来,身后玉殊乱碰幔帐狂舞,她脚上足环随他动作泠泠作响,他修长指尖滑过裙裾绦带,衣衫落了一地,捻熟流畅如往日,他的唇落到她灼热颤抖的身体上,她亦柔情吻上他的脸,十指相扣,唇齿交融,皆是彼此气息,意乱情迷里,她只觉满室的薄荷香,随着急急铃铛碎响,一声声绕在耳畔,充斥着浓重呼吸声,冲入云霄般冲击到灵魂深处。   两年前赫连瑜登上大宝,苏流瑾入主皇宫,宫中格局曾由她主持,大刀阔斧修葺一番,原来的乾坤宫凤栖宫早已失去原貌,各改了名字,如今赫连瑜的行宫也是另选殿宇,因此苏流瑾所居住的寝殿乃是赫连瑜下旨另行建成,因殿名取了多次苏流瑾皆不满意,索性称作无名殿,宫中之人哪里敢这样称呼,因殿芝在西,天庭西王母亦是位于西边,其中瑶池闻名于耳,宫人便尊称西瑶宫。   赫连阙陪苏流瑾说了会子话,苏流瑾言中并不提上官漫,只问他住行吃用,他稚声一一答了,正见一大宫女垂首进殿,显然是有人求见,便知趣告辞,苏流瑾倒也未留他,只赏了他一些精致点心,赫连阙交给丸子,跪地谢恩,才施施然出了殿门。   自然有内侍引他出殿,赫连阙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忽而蹙眉凝神苦思,忽而低叹,丸子抬了抬眼看他,赫连瑜将胖胖的手指放到粉嫩唇上,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衬着内侍不注意一溜烟滚到旁边假山后,内侍听到动静,正要去看,只这一错眼的功夫,丸子端着托盘突然开口:“殿下,您去哪里?”拔腿便向外跑。   内侍再看去,果然不见了赫连阙,惊得历时一身冷汗,丸子突然看了他一眼,只将手中托盘交到他手里,内侍诧异看他,丸子出声威胁:“不许动,这可是太后亲赐的点心,如今天热,可别让它馊了坏了,若有个闪失,就拿你毁坏御物之罪。”   那内侍品衔不高,闻言只差哭了,迭声说出几个“这”字,丸子看看左右,朝他招手,那内侍果真附耳过来:“我们殿下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最爱捉弄人,你若是被他拿住,十条命也不够抵,我教你个法子,只要到通风凉快的地方守着,定不会出了乱子,我这就去寻殿下,你快去吧。”   那内侍对他感激涕零,捧着托盘苦着脸奔出西瑶宫去。   只这说话的功夫,赫连阙已偷偷摸到太后寝殿,他身量小,又极是灵活,自然不易被发现,衬着宫女们在临殿的小间离沏茶,刺溜便钻到桌旗下,只闻有个宫女问:“姑姑,可是来的什么客?”   被称作姑姑的大宫女便啐一声:“这哪里你可以问的。”接下来语气却有些轻慢:“若是称客还抬高了她。”便又是一阵耳提面命,不过须臾,宫门们皆散了去。   赫连阙才支起耳朵听殿内动静。   只闻太后竭力镇定的语气略略发颤:“他当真这么说?”   “是,她将宫人皆屏退了去,陛下因着匆忙也是只身前去,因此奴婢得以靠近,听见了陛下对……对她说的话。”   这声音极是耳熟,赫连阙握在桌下捏了捏小下巴,才哼哧哼哧爬出来,点开雕花花壁的镂空窗纱,瞪着蓝眼睛看过去。   苏流瑾着一袭青色锦裳飞速拨着腕上的紫檀佛珠,在窗前踱步,下首立了一身穿绯色宫装的女官,殿外日光渐渐偏斜,映在殿内金砖之上,立着人影错杂,光怪陆离,苏流瑾面色平静,却犹遮掩不住眸中震惊,双手竟微微发起抖来,阖上眼竭力开口:“他这是……”   她立在那里许久,再未开口,凌然别开头来,语气已缓:“你退下吧。   那人影一欠身,窈窕退下去,转身出殿的一刹,赫连阙看清的面貌,忍不住磨牙哼哼了一声。   仿佛又有人进殿,苏流瑾侧身立在窗下攥住佛珠也不去看,许久才叹道:“看来是不能留她了。”那人并未说话。   隔了半晌,苏流瑾才开口:“萱儿,你去替我召师叔前来。”   那人果是柔妃,她微微一诧:“要让他出手么?”   苏流瑾并不说话。   赫连阙急急收回目光来,转过身子靠到花壁上,瞪着眼喃喃:“不好了。”   一晌贪欢,醒来便是头痛欲裂,四肢无力,只觉露台之上风轻柔送,她扶额睁开眼来,却见一张放大俊脸枕在她一侧,气息冗长拂着颊边碎发,浓发披散,随意搭在赤果精装的上身,自己亦是衣不蔽休,只披着他脱下来的蓝底锦袍,她无声瞪目,脑中闪过层层叠影,依稀记得他掌心温暖有力的触感,他发丝微凉贴靠到颊上,身下毛毯柔软贴合着裸露肌肤……他多次索要,她亦在他身下竭力迎合。刹那血气滚上脸颊,一路烧到颈上,见他睡的似是极沉,打眼一瞧,衣裳皆被他压在身下,拎着裙角瞧了瞧,才见无一完好,皆被他撕裂,只觉颊上滚滚岩浆烧面,手抖得都捏不住物仵,只好蹑手蹑脚爬起来,用他的龙袍遮身,蹙眉遮面挪进室内。竟也未唯见赫连瑜抿着的 唇角微微一扬。   待上官漫进了殿内,他方才睁开眼来,本想恶意逗弄她一番,未想她羞赧到如此地步,一时好心,便放过她罢。 |lyg021手打,转载请注明| 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九)   换了身衣裳急急出殿,殿外清风吹送,她思绪才清明了些,自然也不敢等他醒了,漫无目的沿着小路走,也不知走到何处,见修葺整齐的花丛旁石桌石凳,便在那里坐下来,撑着下巴出神。   “女娃娃,你回来啦!”   身后蓦然的一声,她诧异抬眼,那声音的主人已跳到身前,白眉白须白发,一身雪色白袍,穿的倒是有模有样,只是那神情也……太过嬉皮笑脸了些,只见他细长的眼睛笑嘻嘻的看她,她站起身来迟疑开口:“您是…”   清风仙人被她这一问惊得非同小可,双目盯着她双手梧着胸口白须直抖:“你这女娃娃,真没良心,把我老头子也忘啦。”   她神情困惑:“老先生认识晚辈么?”   清风仙人狠狼一瞪,神情幽怨:“不好玩不好玩,你这女娃娃不认识我老头子也就罢啦,还叫我老先生。”他拍拍干瘦胸脯:“你倒说说我那里老?”   上官漫打量着他,扯唇干笑。   清风仙人看她不以为然的表情,顿时觉得无趣,一双黑眼珠溜溜往她身上滚,揪着胡子道:“莫非你不是喝的我那忘情露,而是孟婆汤吧。”   她对此一无所知,只噙着唇笑。   清风仙人瞪着她许久,“哇“的一声,便在那里又蹦又跳乱扯头发:”我一时觉得好玩才配的,没想到被人骗了去,骗了去也就罢了,怎么会让你给喝啦,你喝了也就罢了,怎么把我老头子也忘啦!”又蹲下身来低头扯眉毛:“我只想让你忘了那坏娃儿,你却认得我,他一定气坏了,哈哈……”他笑容渐渐敛下去,转过头来看她:“要不,我把解药给你?”   上官漫心中突地一颤。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瓷瓶来,那些瓷瓶各色琳琅,黑黑白白掺杂其中,极难辨认,清风仙人扔在桌上扒拉了许久,眼睛一亮,拿起一个白色瓷瓶就大大咧咧递过去,上官漫犹疑瞧着,刚要伸出手去,他却突缩回来:“不行。”他刺溜将那瓶子放回怀里,摇头晃脑:“不行,小瑾不喜欢你这娃娃,我需问了她才行。”   这倒勾起她鲜少的好奇心,漫不经心瞟了那瓷瓶一眼,含笑道:“先生想给,晚辈还不敢要呢,您有那么多瓶瓶罐罐,万一拿成了毒药,晚辈误喝了可如何是好。”   请风仙人直接乍毛变色,抖着嗓子直颤:“你……你这娃娃越来越可恶了,你敢说我老头子给你的是毒药,我……”他揪开瓶塞闻了闻,便往她鼻底送,急的满脸通红:“这确确实实是解药,不信你尝尝试试。”   上官漫如避蛇蝎的后退一步。   清风仙人急了:“你喝下就是,若真是毒药,老头子我给你解。”   上官漫将信将疑的瞧着他,清风仙人一捋胡须:“说起老头子我来,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官漫只用敷衍笑意望着她,急急笑嘻嘻的凑上去献宝:“当初你脸上那伤还是老头子我治好的。”   上官漫继续露出将信将疑的无辜模样:“真的?”   他连忙点头,怕她不信,竟涨红了脸:“真的真的,所以我老头子医术高明,怎么可能把解药认错。”   上官漫眸光微闪,似是有所动摇:“那我试试?”   清风仙人忙将瓷瓶递给她:“解药是真的,事关我老头子的名声,你可不能冤枉我。”上官漫不禁瞧了一眼,那瓷瓶极是普通,捏在他手中,并不见特别之处,若将它喝下去,当真能将那些前尘往事以一记起来么……她不禁面露迟疑。   清风仙人恼了:“你还是信不过我老头子?”作势便要收回去,上官漫忙赔笑:“哪里敢不信,我下就是。”接过瓷瓶,终是仰首饮尽了。一刹只觉心脏猛地便急急跳起来,仿佛灵魂出窍,她满目里皆是凌乱的影子,哭泣的欢喜的冷漠的,如决堤的洪水猛兽一股脑门涌进脑海里,让她几乎难以负荷毗   “怎么样,记起什么没有?”   请风仙人突探过脸来手指自己,瞪大着眼殷勤瞧着她。   她竭力定了定神,缓缓摇头,许久才道:“先生骗人,这与河水无异,哪里是什么解药!”只将瓷瓶掷到桌上,混进那石桌的瓷瓶堆里,清风仙人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怎……怎么可能会错,我闻着味道是一样的!”   上官漫气势汹汹:“先生为老不尊,竟骗着晚辈乱喝毒药,先生莫走,若是留下什么病症,晚辈也好找先生理论……”   清风仙人被她质问哪有不走之理,呵呵干笑着,一溜烟便消失到花丛不见了。   她双膝一软,直直跌坐到那石凳上。   她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娘亲……”   软软的一声童音,她回过头去,花北凹里一身窄小蓝袍的赫连阙朝她跑来,想是跑的久了,小脸上皆是汗珠,衬得他双眼越发纯净灼亮,这是她的孩儿,她怀胎十月、血肉相连的孩儿,想她那年离开,也不过皱皱的一团,三年已过,他已长成这样大了,忍不住蹲下身来展臂将他扑过来的小身子接在怀里,抱住他的一瞬,泪落满襟。   赫连阙不知何故,困惑的挠了挠头。   花乒凹里,有人朝这里缓步行来,蓝底绊丝的云纹袍随风鼓动,勾勒修长轮廓,眉目深邃,轮廓清隽,一如往昔。   她缓缓抬起头来,发丝滑过她洁白的脸庞,落进她寒潭一样的眸子里。   风中,他低低启音:“漫儿……你都已记起来了罢。”   她并未说话,只是看着他,他大步走过去,扣住她的后脑隔着赫连阙将两人都拥进了怀里。   西瑶宫里贵气堂皇,美轮美奂,清风仙人看花了眼,撩着袍子坐下才对着一身湖蓝锦裳的苏流瑾嘻嘻笑道:“小瑾,我还是觉得你穿白衣裳好看。”贴身的大宫女欲要低斥,苏流瑾一个眼色制止,淡道:“都下去。”她看了柔妃一眼,语气转暖:“萱儿,你也下去。”   柔妃低低道一声是,目光扫过清风仙人面上,见他中规中矩换了白袍,白发用玉簪绾住,虽不合礼制,却是整齐多了。垂下眼领着大宫女徐徐退下。   那清风仙人以不羁闻名,竟不想在苏流瑾面前这样乖觉。   殿内唯剩了两人,清风仙人也不敢肆无忌惮,才笑问:“小瑾找我,定是有要事了。”   苏流瑾绮在榻上微笑:“流瑾这次确是有事相求。”   清风仙人闻言直拍胸膛:“小瑾你尽管说,师叔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流瑾忍不住笑起来:“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想劳烦师叔为我配一味药。”她眸光闪了闪,才答:“无色无味,难以查找死因,让人安静西去的毒药。”   清风仙人挠挠头发:“可是什么仇人不成,若是仇人,老头子我替你杀了他!”   苏流瑾面上笑意渐淡,竟有几丝恍惚,低低道:“说是仇人也不尽然,她如今却是来抢我最宝贵的……”兀的转眸对他笑:“师叔不必介意,只管配来就是,说起来,这让人难查死因的毒药对师叔也不误难度。”   清风仙人立即从凳子上跳起来:“小瑾你别小瞧我老头子,我这就去!”说完风一般窜出殿去。   苏流瑾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懒懒笑意。   皎月当空。   赫连阙抱膝坐在玉阶之上,合着的殿门内透出淡略的灯影落了他一肩,他托着下巴出身,一双眼睛在灯影里异常灼亮,忽而一叹,斜睨一旁垂首而立的丸子:“你说,他们在说什么?”   自花园回来,两人便进了房里,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晚膳呈上来又撤下去,两人都未出过房门一步,丸子掀一掀眼皮:“属下不敢乱揣摩主子的心思。”   赫连阙撇脸哼了哼,懒得理他。   殿门“吱”的一声被打开,刹那昏黄柔光自殿内涌出来,映了他满身,他不禁眯了眼仰脸看去,便见上官漫与赫连瑜踏着光晕走出来,上官漫衣带当风走在前面,墨色发丝柔顺贴在瓷一般的面上,剪水双眸眸子投落到他小脸上,溢出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来,被那样温柔的目光注释,仿佛一颗心都变得温暖起来,原来他的母亲,是这样美丽温暖的一个人啊。   赫连阙忍不住扬脸,剔透蓝眸一瞬不瞬紧紧盯着她,她弯起好看的眉眼打趣:“怎么,不认得娘亲了?”   赫连阙小脸浮起浅晕,抿紧了唇扭头:“才不是!”上官漫被他这种别扭的可爱样逗笑了,忍不住伸指捏他白白的小脸:“我家儿子真是可爱极了。”赫连阙恼了,却任由着她捏,话也因被她扯着脸变得含糊:“你怎么能说一个南子换(男子汉)可爱!……   上官漫忍不住往他脸上啵啵的亲了两声,赫连阙几乎挑起来,捂着小脸瞪她:“不要动手动脚的!”她只笑的花枝乱颤:“我儿子害羞了,之前明明也亲过。……   赫连阙恼羞成怒:“父皇,管管你的女人!”   赫连瑜便也低笑,上官漫搂住赫连阙笑的欢快,弯起的眉眼里隐有莹光闪烁,恍若是泪光,他笑意微缓,方才低道:“妖儿,你要随青叔叔出宫一段日子。”赫连阙警觉抿起唇来:“出宫,为什么,娘亲明明在这里,为什么又要孩儿出宫?”   上官漫方才柔声安慰:“妖儿先过去,我和父皇会随后就到。”   赫连阙瞪着眼睛看她,她长睫掩映,眸子里似是湖水,便那样温柔看着他,他心下一松,垂下眼来:“那……一定要来哦。”顿了顿又补充:“君子一言,驰马难追,不能因为娘亲你是女人就例外。”   上官漫轻声笑起来:“恩,一定。”   赫连阙带着丸子出去寻青瑞,四下里便是一阵寂静,有风拂来,室内烛火明灭,吹得投影幢幢,上官漫提裙顺阶而下,转身回眸一笑:“我去了。   赫连瑜依风而立,蓝眸沉沉望进她眼底:“半个时辰。”他顿了顿:”半个时辰你还未回来,我便派人去寻你。”   她不由微笑:“好。”   一辆马车在夜幕里停下,上官渊正在院里负手徘徊,远远瞧见有人影朝这里行来,他猛地驻足看去,上官漫唇边含笑,眉眼柔和。急急迎上去:“漫儿,你可回来了。”  她抬起脸看他,终低低一声:“三哥。”   上官渊脸上笑意一顿,看她那眉眼笑意,眸子里那一缕暖意终渐渐沉下去:“你都记起来了。”   “是。”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上官渊转身大步便往屋里走。她在身后急急唤他:“三哥,我来是告诉你,秘玺和皇宫地道地图埋在姝璃宫银杏树下。”   上官渊身子一顿,不由捏拳:“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用处。”   上官漫见他终肯听她说话,上前一步,低道:“我不忍你与子清兵戎相见,才私心将遗诏改成了九哥,父皇未能如愿,去的定也不安稳,如今将密玺的去处告诉你,九泉之下,我也能无愧见他老人家了。”   上官渊沉脸低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抬眼向他微笑:“三哥,江山本就是你的,子清虽统一了两国,但仍有前秦的子民在,如今他愿意与我归隐山林,这江山便是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他低声喃喃,望着她似哭似笑:“十二妹,我不需他来同情我!”   她缓缓摇头:“这不是同情,三哥,这本就是你应扛的担子。”   “就算是这样,我怎能就这样接受!”他蓦地吼起来,额上青筋暴起,红着眼瞪着她:“凭什么他说归隐,我便要替他接下来,前秦已不是原来的前秦,你不明白么,这江山走他的,是靠他的力量得来的!”   她恍惚似是一笑:“三哥就当是成全我不可以么,如果就这样和他在一起,我会时时想起父皇,想起你,在那个位子上,我会不得安宁,三哥,终究是我们断送了你的江山。”   他呐呐张了张唇:“不是你的错。”   她只是微笑。   有风吹来,茂密枝叶簌簌作响,亦吹起两人宽大的袍袖,她无意识抬起眼来,便见寒爷负手立在檐下,眸如夜色里寂寥清辉,静静的瞧着她。”都记起来了?”他仿佛似是笑了一下,再未说话,转身进了室内。   上官漫跟进室内,寒爷正捏着酒杯自斟自饮,他随意坐在窗外照进的逆光里,便见劲瘦的轮廓,一日不见,竟觉他迅速清减了下去寒爷并不说话,只垂眼啜了口酒,他自小亦是受着太子的礼仪教习,就连喝酒这样的小事做起来也是自然优雅,举手投足的贵气十足,他轻轻将酒杯放下,方才低声问:“要同他走么?”上官漫怔了怔,才轻答:“是。”他便的呵一笑,低低道:“果然是这样。”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他似也并不需要她回答,只将手边的酒杯往她的方向推了下:“不陪我喝一杯?”   她不忍拒绝,端起来轻啜一口,他望着她迷离淡笑:“就这么想与他一起?”   她神情一滞,垂下眼来:“请你成全。”   他薄唇一动,并没有说话,只低低道:“漫儿,我们一起三年,仍比不过你们之前的那些日子么?”她捏着酒杯的指尖微微一紧,并不说话,寒爷竟笑了:“漫儿,你真残忍。”   她身形一晃,欲说什么,眼前寒爷的脸渐渐模糊,她盯着寒爷唇边影幢的笑意,扶着额说了句:“这酒……”旋即唇边溢出一缕笑来,恍惚瞧见寒爷微愕的神情便软软倒下去,寒爷疾步展臂将她接在怀里。   她阖眼偎在他怀中,长睫如闪在眼底投下一片淡影,越发衬得肌肤若瓷,粉唇诱人,他便那样注视着她,终是轻轻开口,漫儿:“古诗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被你退婚,我何止是辗转难寐,可古诗并没有说,之后又改如何,漫儿,我真是不甘心。”   似是在车上,身下虽铺着厚厚的毯毯,仍可以感触到车辕滚过路面的震动声,四下里隐有酒香,四肢软软的,只用不上力气,她阖着眼并没有开。,上方便传来一个温润遥远的声音:“醒了?”她只好挣开眼睛,便见寒爷一身雪白坐在她身边,修长指尖仍捏着酒杯,目光投向虚无的远处,神情恍惚而迷离。她声音里并不见惊慌,只是平静:“这是去哪里?”   他仍望着别处,啜口酒才低低的一句:“西冷。”   她一瞬不瞬的瞧着他,因马车走的飞快,车帘疾疾鼓动,细微的夜色打进来,他脸上的轮廓便在光晕里忽明忽暗。许是被盯得久了,他终于转脸看她,仿佛是平时闲聊的语气,笑道:“觉不觉的此情此景颇是熟悉。”他在她明亮的眸子上一顿,继而低笑:“只是眼睛未被蒙上。”   她便也笑了:“那时果然是你。”   他神情却有些怔忪:“那时可以潇洒的走,如今,却是不行了。”上官漫欲要开口,只被他打断,笑道:“我与裴然打了一个赌,你想不想知道?   上官漫闭唇不语,只是盯着他。忽然四下里喊杀声起,吼声震天,想是马匹被惊,车子便一阵剧烈冲撞,车帘被夜风卷起,忽见夜色里刀光剑影的乱战情形,在前赶车的车夫被砍中咽喉,热血带着腥味随着大风直直朝车里灌过来,寒爷在逆光里看着她,不急不缓的撑住车壁倾身过来,正好将她挡住她,那血“啪“的溅了他半脸一颈,粘稠血珠“滴“的顺着他下顼弧线坠落,无声渗进上官漫衣襟里。   半个时辰已过,外面的人,只怕是赫连瑜派来的,寒爷,不必宣战,便已开战了。   车外一个黑影将那车夫狠狠踢下,坐到车夫的位置拉住缰绳将马车行稳,一甩鞭子,那马长嘶一声,发了疯一般向前冲。车厢似是要将五脏六脏都颠出来,他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双目凝着他含笑问:“怎么不回答我?”   她紧紧盯着他:“是什么?赌注呢,又是什么赌注?”   他竟无声笑了,一手撑住车壁,一手探到身边,摸出一柄骨扇,拇指一动,有数根寒光自扇骨内弹出,刀尖极利,只见数点白芒如流光闪过,打射到他溅了血的颈上,他低笑:“他与我打赌,若我威胁你,你会不会随我走。我得不到东西,便要毁掉,这一直是我的作风。”他目光扫过,撞见她平静的眼神,遂笑道:“可我知道这对你不管用,那么……这样呢?”他手心一翻,将那利刃抵到自己颈上,刀刃轻轻滑过肌肤,便有新的血液渗出来,他只望着她微笑。   她蓦然睁大了眼,她知道的,他一向说到做到,对自己也是极狠,她竟会害怕,一直害怕伤了他,畏手畏脚,到最后还是免不了。   他温暖笑着看她,恍若三年前第一次见他的笑容,又恍若许久以前,他那样爽快潇洒的笑着,她迟疑着望着他,两人便那样僵持着。   终于,她神色一松,垂下眼来:“玉笙,我欠你太多,也欠了他。你明明知道,即便我与你同去,也是心在曹营身在汉罢了,一直以来,我从未这样强烈的——想和他在一起,白首到老,几生几世,我都不觉厌倦,我这样自私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他手握住肩柄动也不动,却是弯唇轻笑:“真是可惜,这样也不能留住你。”他目光温暖望着她:“我本来想优雅收场,放你离开。可是漫儿,我现在觉得累极了。我生来便是旧时的太子,受旧臣敬仰,他们盼着我哪日重拾旧河山,再为朝臣,我的存在便是他们的希望,我一直也以为这是我的抱负,事事做到他们满意,可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百姓们已经忘了殷朝,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漫儿,不知何时,我开始厌倦这样的敬仰,当我觉得累的时候遇见了你。”他手心微微用力,刀刃更深的扎进肉里,便有血顺着刀刃流到他修长的手上,滴落下来,她颤着双睫看着他,只说不出话来,他余音一降,低低道:“我用尽了力气去做的事情,便是你。若能死在你身边,如今却也无憾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握住肩柄,眸光一沉,便要用力刺进去。   她急促唤他:“玉笙!”   林平突低吼叫道“寒爷!”车子受了冲击,猛地翻了过来,寒爷眸中一愕,上官漫趁势倾身过来,双手就那样堪堪握住刀刃,往外一代,刀刃终是一偏,车厢滚落地面,顺着冲力正好插进寒爷脸侧的车壁里,他神色震惊望着她,探出手来将她拦腰环住,她猛地便撞见他怀里,车子终于停下,外面喊杀声震天,只觉车厢内静极,寒爷低头,只见殷红的血液自她纤细十指上渗汩汩渗出来,一滴滴落到他的白袖上。   林平焦急的在外掀了车帘:“寒爷!”撞见车内情景不由一愣,旋即问道:“没事吧。”   寒爷缓缓闭眼:“叫他们撤,你也走。”   “撤!”林平只差跳起来,往上官漫身上一扫,又一怔,才低道:“是。”他迟疑了下:“那寒爷你……”   他只握住上官漫血流不止的双手,许久都未说话。上官漫缓缓反握住他,血珠顺着她指尖流下去,便也滞留在他的手上。她轻声道:“你一直是我的亲人。”她欲言又止,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缓缓摇头:“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搁下另一人了。”   林平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有人快步跑过来掀开车帘子,叫了声:“殿下!”听着颇是耳熟,她诧异看去,竟是洪飞,三年不见他举止拿加沉稳,看到寒爷竟也没有剑拔弩张,只是目光落到两人手上的血迹,眸光一闪,沉声道:“殿下,您受伤了!   上官漫正欲回答,寒爷却缓缓站起身来,掀了车脸走出去,夜色里横七竖八的尸体,穿着盔甲的将士林立左右,见到他目露凶相,他似是并没有看见,便这样穿过众人,似是要消失到天地尽头。   上官漫被洪飞扶出翻倒的车厢,疾步追了几步,他步子一顿,终于回眸一顾,他立在那片苍茫里,夜风鼓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有声,他的目光穿过夜空遥遥望着她,眸如点漆,形若瘦菊,他笑着开口:“永别了。”   她急急唤了声:“玉笙!”   他朝她微微一笑,转身渐行渐远。   漫儿,此生,我已用尽了力气去爱你。   柔妃到了寝殿,四下里气息凝重,便见苏流瑾一动不动端坐榻上,大宫女垂首侍立,死寂的不见一丝声响,苏流瑾见了她,眸子一顿,低道:“萱儿,你可知妖儿去了何处?”   她忍不住便握紧双手:“萱儿不知。”   只闻啪的一声,苏流谨只将手边一个玉盏冷冷掷到地上,碎片散开来,惊得大宫女身子一抖,苏流瑾冷声低斥:“萱儿,你瞒的我好苦。”   柔妃面色微白的跪下身去。她身子日渐瘦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只觉风一吹便能散了,苏流瑾望着她,眼底的冷凝才渐渐缓了许多,挥手大宫女无声退下,她才低叹:“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个样子,你多年都与那寒玉笙暗中联系,莫非是心仪于他么?”   柔妃垂眼低道:“萱儿不过觉得他亦是个可怜人忍不住出手相助罢了,别无其他。”   “可怜?”苏流瑾低喟一声:“独自存活在这世上,谁不可怜。”她深深看她:“师叔已送了药来,在他手中出来的药物自然非同凡响,一般银器难以试出,我叫旁人去做,你不必插手了。”柔妃惊诧抬起眼来,低唤道:“太后!”   苏流瑾撇头不再看她:“只有她,不行。过了这一次,你和清儿,我便都不再管了。”   上官漫被洪飞护送回宫并不见赫连瑜在行宫,唯见一个中年嬷嬷垂首侍立,绢衣缟素,发已花白,她也并未注意,只身进殿,只闻身后有人哽咽开口:“殿下!”她蓦然驻足,霎时腔中血液滚腾,几欲冲出腔来,她诧异回过脸来,不相信似地喃喃:“姑姑。”罗姑捂脸喜极而泣:“太好了,殿下,您没事,老奴我这下死也能瞑目了。”两人数年唯见再次相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上官漫问她去向,罗姑便说了原委,原是上官漫走后,赫连瑜便将她送到宫外,以避迫害,并暗地里寻找流落民间的帝姬,幸之前有赫连瑜暗中庇护,帝姬们除却日子清贫些,并未受多少苦楚,有的已有了家室,再不愿回到宫中,倒是罗姑说到昭阳时,忽的一叹:“昭阳殿下疯疯癫癫,幸得有范驸马不离不弃的照料,没想到这范驸马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呐。”上官漫闻言微笑。罗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原本洪飞已派人为她包了,罗姑依旧不肯,重新伤药包扎,一时便有些久了,罗姑一拍手:“看老奴这记性,忘了告诉殿下,陛下在金銮殿等着殿下呢!”   宫门沉重打开,她提裙步入,金銮殿里幽暗空旷,唯见重重赤金柱、无数黄彩琉璃藻井延伸玉阶宝座处,赫连瑜一身蓝底锦袍端坐宝座之上,晦暗光线照见他深隽轮廓,他含笑对她伸手:“漫儿,来。”   她扬起脸来拾阶而上,抬腕将手放到他掌心里,他攥了攥指,眸子一沉:“受伤了?”眉头倏地拧起,眼看便要发怒,上官漫轻笑道:“是我不要他们告诉你,不过点小伤。”他转过脸来目含责备,她已到了跟前,在他一侧坐下轻轻伏进他怀中,阖目道:“有你在这里,多深的伤我也不觉得疼了。”   他神情一滞,旋即伸指捏了她的鼻尖,低笑:“唔,嘴嘴甜了不少。”却是难掩眉眼间的笑意。她椰揄浅笑:“五郎若是喜欢听,我天天说如何?”他深邃眼眸里溢满笑意,却是绷了脸:“唔胆子也大了许多。”看她笑意妍妍,只觉娉婷一支玉兰,俯身便吻下来,想起她方才取笑,恶意的一咬,她低低嘤咛一声,他身子微僵,望着她眸色渐深,哑声道:“漫儿,你这是在玩火。”   她忙捂了唇,颊上微红,眸光闪烁四顾左右:“咱们何时启程,妖儿想必等的急。”   他望着她戏谑挑眉:“自然把该做的事做完了才走。”   她掩着唇呵呵干笑:“那咱们回去吧。”   他眸子终是一炙,嗓音沙哑:“晚了!”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偌大的赤金龙椅,堪堪乘着两人,他身上温热隔着衣裳偎过来,似是火一般自下腹蜿蜒烧了一路,她情不自禁向后寻找支撑,正碰着宝座扶手上雕刻的祥云腾龙,指尖一烫,急促的低呼:“这里不成。”   他修长指尖解她绦带,边低笑:“我早便想在这里试一试。”她闻言似恼似笑,一抹飞霞自眼下荡漾下来,深睫如扇遮掩潦黑的眸子,迷离似是夜色里的幽湖,妩媚的让人心神一荡,他指尖坑蜒潸到她胸前,她身子便是一颤,腔中柔情万分,哑声唤了声:“五郎。”   他眸中炽烈俯下身来吻上她嫣红的唇瓣,发髻散落,蜿蜒撇与金座之上,十指相扣,他挺身进入,她急促的喘息,伸臂攀上他肩头,用尽了力气抱紧他,随着压抑申吟低低传到他耳畔:“你可怪我,我说的晚了……三年,我也愿与五郎白首不相离。”他身子一僵,只挺身进的更深,她兀的抓紧了他,指甲只掐进他肩头,急促的申吟喘息纠缠,皆沉溺在无尽的欲望里。   赫连一族好床事享乐,赫连瑜虽没有那古怪习惯,却继承其族勇猛,床第间多次索要,她筋疲力尽时连连求饶,他一把捞了她直皱眉头:“这身子如此不中用,该好生补补才是。”她彼时精疲力尽,说话的力气都未剩下,只无力瞪着他,不想他恶意一笑,道:“唔,多多练习才好。”上官漫脸上一时红白参半,扭过头去不理他,他才笑着作罢。   眼看便到黎明,两人只怕真被百官瞻仰,趁着夜色回宫,上官漫向来贪睡,又是累极,一沾枕头便昏昏欲睡,赫连瑜临行在她耳畔嘱咐:“一切已收拾妥当,我向母亲此行,咱们便可启程。”   她迷蒙开口:“不如我也去见见母亲,何必闹到如此田地。”他神色微滞,缓缓替她拉了锦余,道:“不必了。”   赫连瑜到了苏流瑾寝宫,苏流瑾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梳发的宫女见他进来,欲要行礼,被他无声止住,四下里宫女皆退了下去,赫连瑜接过那犀角梳,掬起她一缕黑发,轻轻梳着。   苏流瑾盯着铜镜里修长的人影,不禁温柔笑了:“说起来,上一次清儿为我梳发,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清儿,你还记得么?”   赫连瑜低道:“儿臣记得,那时儿臣即将赶往前奏,临行前便是为母亲梳发。”   苏流瑾笑道:“当真是时光荏苒,如今,你都有了自己的孩儿。”说完自己微微一怔,仿佛记起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唇角微微一沉,赫连瑜眸色明灭:“母亲还是放不下么?”   苏流瑾笑意一凝:“你让我放下,好,我准你将她留在身边,但你必须立萱儿为后。”他指节一僵,缓缓将那犀角梳放回妆台上,低道:“此事不必说了,儿臣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苏流瑾扬声叫道:“清儿!”   他的身影已穿过重重宫门,渐渐望不到了。   蓦然回眸,苏流瑾问道:“送到了么?”大宫女答道:“是。”   春似是到了尽头,五月的天已觉热意,上官漫沐浴后才觉凉爽许多,只披了宽松素白袍子,长发披肩,隔着影幢插屏,似有人进来,在外微笑开口:“殿下,陛下让奴婢端来汤膳供殿下补养身子。”   唔。补养身子,忽而想起夜里朦胧似是听见他戏谑开口:“这样不禁用,该好生补补了。”颊上蓦地一阵滚热,淡声道:“搁在那里吧。”外面宫女低道一声:“是。”无声退下了。她徐徐踏到殿外,果见插屏一侧的高脚几上放着一碗银耳汤,银汤匙斜斜直入汤内,她忍不住端了,指尖捏着汤匙一口一口饮啜,径自噙着唇微笑。   日影转移,透过细密珠帘,影幢掠到她面上,想是间隙里的日光太过灼亮刺目,她瞬间只觉眩晕,眼前朱漆碧翠衬着做底雕花的熏炉,一点点变得模糊,她手中一松,将那汤碗往手边一榈,只闻碗底碰到几面,“磕”的一声,眼前天翻地覆,她踉跄向内室走去,未走几步,软软伏侧在一侧椅上。   殿内寂静无声,他一路进殿,亦无人通报,便见上官漫阖眼伏靠椅上,湿碌碌的黑发未干,贴在白皙面上,越发映的肤若凝脂。   他低笑:“怎么睡在了这里。”倾身便要将她抱到榻上,耳畔擦到她鼻底,仿佛并不觉有气息进出,他身子蓦地一僵,缓缓抬起头来,弯指探她鼻息,只觉似是酷寒冷水兜头灌下,一路凉到心底,弯着的指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口他缓缓低头看她。   她长捷若扇,颊边淡淡嫣红,唇边噙着笑,仿佛是睡着了。   他眼底的温度一点点逝去,终化作冷凝的冰凌,转头,便见几上未喝完的银耳汤,余温犹在,尚还残留着她微淡的气息。他眸光深沉涌动,垂眼冷冷低笑:“是那个么。”他低头看她,微笑道:“漫儿,你且等等,我这便来陪你。”只将那汤碗残余一饮而尽,掷到地上,“啪”的四分五裂。他弯身将她抱起大步踏入内室。   他将她揽靠到肩头,指尖穿过她尚湿的发,无意识的把玩,意识似有些模糊,他拥紧了她,一时想起许多事,知她已经不会再回答,却低低微笑:“漫儿,你记不记得……”那年帝率百官临阁,登高望远,唯见宝马雕车香满路。街边乱哄哄围了一群人,他一眼望过去,人生百态,杂乱丛生,唯她鹤立鸡群,白衣少年偏偏如画,在人群中笃定笑容窈窕如一支桃花。   他何等的眼力,一眼认出那是女子所扮,觉察他的注视,她毫无警觉的回眸望过来,那双眸子明澈清冷的恰如秋月,直照进他心里,刹那心动。   带着韶龄女子特有的娇怯,她慌乱收回目光,不一会离了人群,夜色里身影纤弱楚楚,他自己都未察觉就悄悄尾随……   “草民见过尚书大人。”   “草民?”   “是。   “棋下的不错。”   “不知是否有幸与大人下一局。”   身后落英缤纷,乱红如雨,一片花瓣落在她纤细肩头,他不由抬眸望过去,却见她颈上细腻如玉的肌肤,在夜里隐有流光,他忍不住抬指去拂,花瓣自指尖飘落,对上她微赧的眸子。   他微笑:“原是一朵美人花。”   是的,是一朵美人花,在他荒芜干涸的人生里,便这样无预警的绚烂开放开来。   翌日国丧,举国哀悼。   民间戒喜一月,皆披白衣,茶馆里也客人稀少,小二倚在门框上不禁昏昏欲睡,有人唤他:“小娃娃,醒醒。”他懒懒睁眼,便见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凑过来,唬的一跳,这下却是醒了,才见是个白眉白须白发的老头,看他穿的破破烂烂,想来是个乞丐,便气不打一处来,又因被人搅了好梦,气急败坏的问:“什么事?”   那老头笑嘻嘻的:“我就想问问这皇宫里到底死了几个人呐?”他一出口,只将小二吓得魂不附体,惊惴惴的去捂他的嘴:“老头子你不想活了。”他看看左右,到底闲的慌,便把偶尔听来的消息与他说:“听说除了陛下,还有先秦的临观帝姬,两人殉情而死……”老头子啧啧出声:“原是死了一双。”他便嘻嘻直笑:“不急不急,老头子我这便去。”旋即又扯头发:“那坏娃娃害死我老头子了,要被小瑾知道,还不扒光老头子的眉毛。”回过头来问他:“老头子我记性不好,去皇宫可是往这个方向吧。”他枯指望远处一指。   小二呆呆点头,那老头便笑嘻嘻去了,小二这才回过神来,甩了甩肩上的汗巾,咕哝一声:“真是个怪人,皇宫哪是你去的地方。”往们框上一倚,又睡过去了。   苏流瑾一夜之间老态毕现,宫殿里满目素缟,她一身雪白游魂一般穿棱其间,顾国老臣哀悼只余纷纷请奏新君即位,她一怒之下拂袖将那奏章掷了一地,她才想起来,她的清儿六岁那年,在她面前立下重誓,要让伤她之人十倍偿还回来,她心中便有了依靠,十几年过去,他一心也只想着将她救赎出来,可她忘了,她的清儿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就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包袱,她这个做母亲的,这样狠心将他椎到仇恨的漩涡里,如她一般日日诅咒,憎恨……   如若上官漫不曾出现,她几乎难以想象,她的清儿,没有人关怀的清儿,会是怎样一个可悲的模样。   可这一切,都已晚了。   有内侍通禀:“太后,上官渊求见。”   苏流瑾“咯”的一声冷笑:“很好,我未派人去抓他,他竞还敢来见我。”旋即拂袖:“传令禁军,就地论斩。”话音未落一个白影嗖的窜过,只惊得她一个趔趄,那内侍忙上前扶她:“太后,保重凤体哇。”转头便呵斥:“好大的胆子,敢惊扰了太后。”   一个尾随而来的宫女惊得直直跪到地上:“太后饶命。”   苏流瑾举目望去,只见一个通体雪白的白貂转头看她,一双蓝色眸子恍若琉璃定定瞧着她,她胸口一撞:“这是…………   那宫女边磕头边求饶:“太后饶命,这白貂是奴婢在西苑捡到,奴婢本以为它咽了气,不想今日又活了,未想冲撞到太后,太后饶命……”   她敏感捕捉到一个词,轻蹙眉尖:“西苑?”她记得,那日下面的人用来试毒的畜生死后便被扔到了西苑,今日怎会又活过来,她脑中一个念头转弯,急急开口:“来人,将陛下的灵枢打开。”说完才发觉,自己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内侍闻言白了脸,终颤颤奉命去了,再来禀告已是七魂去了三魄:“回,回太后,陛下尸身不翼而飞。”   果然……她心中幽幽一叹,一时倒分不出是喜走怒来。无力唤那内侍:“叫上官渊进来。”   上官渊面见太后出来路经御花园,春意已尽,御花园里却春意争闹,满袖盈香,有一娉娉身影在花径行来,衣带当风,眉目温柔。他不禁驻足看去,她亦噙着矜持笑意看着他。   他低低垂下眼去:“好久不见。”   柔妃也不禁垂首:“恩,好久不见。”见他许久未说话,欠身欲要离开,他突叫住她:“萱儿。”她诧然回眸,便见他凤目微挑,笑容若冬日暖阳:“听说宫里新植的五月雪开,可否与我一起去看。”   她怔了怔,微风拂面,四下里暖香一片,她轻轻笑起来:“好啊。”   隔日,新帝赫连阙继登大宝,上官渊摄政辅佐,待十年后新帝以亲政。   “娘亲”童音软软的一声,刚进室内便被人丛后面抱住双腿,上官漫转头,便见瞪着一双无辜蓝眸的赫连阙,他脆生生的开口:“妖儿今晚还要和娘亲一起睡。”   她心中一软,笑道:“知道了。”话音刚落,便闻门外一声低唤:“妖儿!”赫连阙一缩头,兔子一般跳出门去,门外日光乱撒,隔着茂密枝叶斑驳落到他远去的身影上,赫连瑜一身宽松蓝袍闲适踏进来,一双眸子似责似叹,恨铁不成钢一般:“喏喏,又答应他了。”   上官漫忍不住慎笑:“妖儿平日课业繁重,我实在不忍驳他。”他挑眉靠上来,只紧紧环住她的纤腰,低低在她耳畔低喃:“娘子什么时候知道心疼一下为夫,我们已有月余未同房了。”她霎时面红耳赤:“即使不同房也招不住你在旁处……”他双手用力一拖,已将她抱至靠壁的茶案上,她有些慌,急急推他:“今日耀儿和返影要来。”   他会错了意:“唔,我让杜明他们拦住。”   她一时啼笑皆非,啐道:“妖儿还在外面呢。”   “他做了对不起他爹爹的亏心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她还欲再说,他垂下头来,以吻封缄。   隔了月余,传来上官漫有孕的消息,不大的院子里聚的人头攒动,杜明和胖子在一旁打赌是男是女,青瑞垂首侍立,耀阳兴奋的围着上官漫叽叽喳喳说的个不停,罗姑一锤定音:“殿下喜酸,此次小陛下又多了个弟弟啦。”   赫连阙恼了,侧着耳朵靠到上官漫腹部,须臾一本正经的抬起脸来:“是妹妹。”   耀阳讶道:“妖儿,你怎么知道是妹妹。”赫连阙一拉脸:“我就是知道。”他看了看赫连瑜,一手抱住上官漫腰身:“爹爹有娘亲就够了,妹妹是我的。”赫连瑜不以为意的挑挑眉,倒是逗得罗姑和耀阳哈哈直笑。   罗姑私下里拉了耀阳:“殿下,你和返影公子何时会有好事啊……”耀阳闻言抬眉瞪目:“不许和我提他。”到底偷偷看了看一旁含笑不语的反应,见他似有察觉看过来,又哼一声扭过头去。   时光荏苒,又是三年。   正值春日,绿竹幽幽,微风和煦,一个梳着双髻的稚儿蹲在地面写写画画,但见粉唇微抿,白皙小脸上眼眸黑亮,他手下画出不是旁的,却是阴阳八卦,天地乾坤。   “斐儿”   响亮的孩童声音远远响起,他抬起肥嘟嘟的小脸来看了看渐渐行来的男孩,斯文的拍拍衣上灰尘,潦黑的柔软头发梳成双髻,衬得一双凤眼漆黑明亮,赫连阙到了近前,看着他柔软的双髫,玩心大起,忍不住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发顶。   他抬起小指头拨了下,似是要扯下来,赫连阙恼了:“不许扯。”   “哥哥,斐儿不要梳髻髻。”   “住口,女孩子都梳这个。”   赫连斐凤眼微微一挑,眸光柔亮:“斐儿不是女孩子。”   “我说你是你就是,要听哥哥的话。”   “……哥哥下面有小鸟,斐儿也有,哥哥也是女孩子。”   赫连阙忍不住给他一个暴栗:“笨蛋,我不是!”   “明明就是……”   “闭嘴!”   一大一小的身影,终于携手渐行渐远。   簌簌,竹林轻响。 |lyg021手打,转载请注明| ________完结__________ <-- -------------------------------------------------------------- 书籍名称:逆凤(手打) 作者:梦魇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5/13 7:41:30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